长街幽暗,静如深潭。急促的马蹄震响,在黑夜里发出空阔的跫音。
温热的yet渗透衣衫,沈朝颜侧头,看见肩膀上一片殷红的血迹。
“霍起?”她努力稳定心绪,温声安慰他到,“再坚持一下,别睡过去。”
身后的人却装腔作势地冷哼一声,然而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嘶出声来。半晌,霍起平复下来,笑着回怼她一句,“管好你的马,真是……颠得本将军pgu都肿了。”
两人从小打闹着长大,谁对谁都没个正形,沈朝颜早就习惯他的欠揍。她也知他当下是强打着jg神宽慰,却不好揭穿,只得若无其事地“嗯”一声。
脑中不断闪现方才的冲突,沈朝颜可以确定——那支暗箭是对着霍起的x口去的,绝不是失手,或者巧合。
可是,罗仁甫和王瑀怎么会有胆子对霍起下手呢?
马匹奔驰,夜风拂起凉意,温热的血冷下来,粘在衣服上渗出阵阵森寒。马蹄声回荡在si寂的周遭,街道看不见尽头,笔直的一条,像通往黑暗的绝路。
思绪纷杂如浪cha0,涨落间露出深埋于底的暗礁。心头猛然一跌,沈朝颜当即勒停了身下马匹。
“怎么?”
身后响起霍起的声音,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似是不解沈朝颜为何突然停下。
手中的缰绳紧握,指节传来微微地胀麻,沈朝颜目光沉沉地盯向前路,倏尔自语到,“前面就是亲仁坊了。”
霍起抬头望了望,不解到,“亲仁坊又如何?”
沈朝颜沉声问他,“你知道谁住在亲仁坊?”
霍起一怔,片刻恍然道:“是驻兵安东的怀化大将军蒙赫。”
是了。
蒙赫是王瑀的人,这一点人尽皆知。
不仅如此,蒙赫驻兵安东都护府,手里也握着八万安东军的兵权。
如若霍起si在罗仁甫手上,对方不过一介文臣,王瑀为了息事宁人,大可将罗仁甫当成弃子,推出去顶罪。但倘若霍起是在怀化大将军蒙赫的府邸附近被杀害呢?
王瑀不可能弃掉手握大兵的蒙赫,届时,蒙家和霍家,势必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沈朝颜一怔,不敢再往下想。
今日之局着实古怪。
看似王党对霍起的有意陷害,实则确实雾里看花、危机暗伏。霍起也在此时反应过来,下意识想ch0u出腰间的佩剑。
暗夜的尽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响,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黑暗中幽行的鬼魅。经历战场生si无数,霍起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样的声音代表着什么。
“一、二、三、四……十三、十四、十五……”
霍起默数着围杀他们的刺客,将佩剑塞到沈朝颜手里,“拿着。”
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许沈朝颜把佩剑还给他。“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先顾好你自己。”
霍起笑得没心没肺,伏在沈朝颜耳边叮嘱,“等下我往北引开他们,你别下马,去亲仁坊找蒙括。告诉他我若是si了,我家老头子,绝对不会放过他蒙家。”
言讫不等沈朝颜反应,他便翻身下去,对着马匹后腿狠狠地一拍!
沈朝颜只觉马身猛然一颤。
棕马往前猛冲,嘶鸣震耳。她下意识抓住手上的缰绳,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霍起!”
沈朝颜转身,只见黑衣刺客从街道两侧的围墙跃下,如巨兽张开的大口,将暗巷里那一点朱红吞没。
如此悬殊的实力,饶是霍起再厉害,也坚持不过一盏茶的时候。说什么让她搬救兵,p话!
沈朝颜怒极,驱马行出几步,便生生将马勒转了一个方向。
包围圈里,霍起凭借马匹暴冲的空隙,趁其不备,率先发难。他夺下刺客手中长剑,反手一挽。
血雾在夜se中炸开,两名刺客应声倒地。其余刺客见状微怔,很快便集结成四面包围的阵型,疾步往内b近。
霍起本就受了伤,方才对付那两个刺客已然拼尽全力,如今更是强弩之末。他提剑挡下来者正面一击,却把自己的后心留了出空隙。
白光森凉地晃过眼前,手起刀落,濒si的紧张让霍起凛直了后背,然而随后却是一声马叫嘶鸣。那匹棕马猝然冲入包围,撞开刺客的同时,也为霍起破开一道突围的缺口。
“铖——”
一声金属擦刮破开凝滞空气。
火花在鬓边炸开,鼻尖都是焦灼的糊腥。后背撞上一个温软的身t,霍起怔忡,回头却见沈朝颜那双怒不可遏的眼睛。
“本郡主功夫再差,那也是你教的!下次再这么张口闭口三脚猫,看我不ch0i你!”
霍起一愣,继而笑出声来,可不等他再开口,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沈朝颜当即提剑,在两人周围绕了个剑花,只听“铖铖”两声,金属相击的火花过后,便是一gu腥甜的血气。
一gu黏腻的感觉浸过后背。肩胛下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后腰处很快便sh了一片。
看来对方确实准备充分,除了围剿的刺客,竟然还有暗处放冷箭的暗哨。如此防不胜防,今日之局怕是凶多吉少。
包围圈步步缩小,两人被b至墙脚,退无可退。
清冷月se洒下,霍起看着地上两个背靠着背的影子,忽然问沈朝颜到,“说实话,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沈朝颜一愣,语气严肃地确认,“实话么?”
“当然。”霍起笑。
沈朝颜当真思忖了片刻,而后斩钉截铁地回了句,“没有。”
霍起笑出声来,紧跟着回了句,“我也没有。”
两人沉默,而后相视一笑,因为这份坦荡的感情。
“那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情,”霍起顿了顿,鼓起勇气道:“七岁那年的岁试,你作弊的事是我告诉你爹的,因为你让我一个人当了倒数是颜颜和霍直男的双向奔赴,只有谢寺卿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谢寺卿:够了够了,你们真的够了。
谢景熙换上官服,驱车出了大理寺。寅时正刻,天边泛出一线青白的颜se。
他一夜未眠,如今到底是有些疲乏,便靠在车壁小憩了片刻。
“大人,到了。”裴真勒停了马车,转身撩开谢景熙的车帘。
黎明的天光下,街边已经有早出的百姓。几人围在大理寺侍卫拉出的界线外,凑热闹地交头接耳。侍卫拨开人群,谢景熙行过去,就着侍卫手里的火把查看起现场。
从事发到现在,正好是凌晨至黎明的时候,街上无行人无车马,车辙痕迹尚新,分辨起来并不困难。
谢景熙俯身看了看地上的血迹。
一左一右呈喷溅状,初步推断符合侍卫和车夫遇害的情景。
“这里是什么地方?”谢景熙问身侧的侍卫。
侍卫抱手一揖,“回大人的话,这里是崇仁坊。”
“崇仁坊……”谢景熙起身,回头往马车的来处看去。
王仆s府邸位于宣yan坊,王翟的马车从大明g0ng兴安门出来,崇仁坊确实是必经之地。只是……
谢景熙疑惑,问裴真到,“昨夜的兴安门,可是由左骁卫把守?”
裴真一怔,回了句,“是。”
“怎么?”他不解,凑过去问谢景熙,“大人可察觉什么异样?”
谢景熙没说话,抬头看了眼既明的天se,回身对裴真道:“时候不早了,先准备进g0ng面圣吧。”
大明g0ng,紫宸殿。
谢景熙到的时候,昨夜所有参与此案的衙门,已经全部到齐了。
王瑀面se铁青地站在御案下方,身后跟着刑部侍郎罗仁甫、金吾卫上将军秦策和左骁卫将军蒙括;与其对立的另一边,站着京兆少尹穆秋和兵部尚书杜麾。而其余四部和御史台也分别派有官员参与,众人屏息立于殿上,神se肃然。
“参见皇上。”谢景熙行至御前,对李冕俯身一拜。
“谢寺卿,”李冕目露欣喜,却强自镇定对他道:“昨夜王寺丞遇害一事,还请谢寺卿跟在场各位细说。”
谢景熙领命,言简意赅地将昨夜之事讲了。
然不等他说完,罗仁甫冷呲一声,“谢寺卿这么说的话,就有点避重就轻了吧?”
谢景熙侧头看他。
罗仁甫上前一步,对李冕拜到,“谢寺卿从头到尾都只说王寺丞遇害一事,却对此案嫌犯只字不提,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谢寺卿的立场。”
话落,左骁卫将军蒙括拱手道:“昨夜,左骁卫有人在翰林门前,亲眼看见霍将军和王寺丞发生口角,且大打出手。”
“而且根据金吾卫的消息,”罗仁甫附和,“霍将军从回京以来,多次与王寺丞发生冲突,且昨夜王寺丞的尸t被发现的时候,致命的凶器可是霍小将军的匕首。”
李冕闻言一怔,问谢景熙到,“真有此事?”
谢景熙没有否认,坦然道:“此事不假。”
此话一出,殿上哗然。
李冕目光扫过王瑀,登时就有些坐立难安。
然而谢景熙话锋一转,问罗仁甫道:“不知罗侍郎可看过王寺丞遇害细节的记录?”
“当然。”
“那好,”谢景熙道:“罗侍郎可还记得凶手是如何刺杀王寺丞的?”
“从马车外,以匕首扎破车帘,刺入受害者要害。”
“既是从车外动手,凶手如何确保车里的人就是王寺丞?”
罗仁甫哂笑,“那自然是亲眼看见王寺丞上了那辆马车,而后一路尾随。”
“嗯,”谢景熙并不急着反驳,转而问蒙括到,“昨夜左骁卫在兴安门的记录里,于王寺丞之后出g0ng门的马或车,是什么时候的事?”
蒙括剑眉微蹙,道:“亥时三刻。”
“那敢问秦将军,”谢景熙转身看向秦策,“王寺丞的尸t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秦策怔忡,却也只能如实道:“亥时三刻。”
“啊?”旁听的官员露出错愕的表情,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罗仁甫反问:“可是,凶手难道不能不走兴安门,而是从其他地方尾随王寺丞出g0ng?”
“当然可以,”谢景熙道:“但方才大理寺已经发现了王寺丞遇害的第一现场,是在位于王仆s府的宣yan坊和兴安门之间的崇仁坊外。”
他转向罗仁甫,“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从翰林门穿过兴安门,再到崇仁坊,是一条纵贯南北的直线。王寺丞离开时是坐车,而凶手若是要绕道,至少需要骑马前往。那请问,凶手是如何带着一匹马翻越g0ng墙,赶在王寺丞之前埋伏在崇仁坊的?而且,凶手在杀人后驾车出城,弃车弃尸,又要赶在宴会散场之前回到麟德殿。谢某倒是好奇了……”
谢景熙一顿,视线攫住罗仁甫问:“霍将军难不成是会飞么?”
“这……”罗仁甫被问得哑口,继续强词到,“又或许凶手是藏在王寺丞的车下,跟着他从兴安门出去的呢?”
谢景熙哂笑,声音温淡,“且不说在马车已经有人的情况下,凶手还能不能藏于车下。就说若是凶手一直躲在车下,那匕首飞入的位置,就绝不该是从si者的正面。”
“如此来说,”穆秋附和,“凶手只能是提前等在崇仁坊,等到马车经过时再动手。”
罗仁甫不依不饶,“那也有可能是霍将军在确认了王寺丞的马车后,通过某种方法,向早已等在崇仁坊的凶手递去了消息。”
“嗯,”谢景熙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但如果是这样,那杀人原因就从激情杀人,变成了预谋杀人。可是……”
他一顿,复又道:“如果是预谋杀人,凶手为什么要在动手前,故意招惹受害者?他既已知道受害者必si无疑,何必急着出那口气,反而给自己招来怀疑?”
此问出,现场再也无人答话。
王瑀立于百官之前,回头看向谢景熙道:“谢寺卿说了这么多,有证据证明霍将军不是凶手么?”
谢景熙思忖,片刻仍旧如实道:“没有。”
“呵……”王瑀冷哼,反诘到,“所以谢寺卿现在是空口白牙,就想为霍将军脱罪么?”
谢景熙了然一笑,“脱罪倒是言过其实,谢某只是提出此案疑点。就看王仆s是更想找到杀害王寺丞的真凶,还是只想以此为借口,牵制霍家。”
“大胆!”
猝不及防被戳破心思,王瑀怒不可遏。
他转身攫住谢景熙,沉声反问:“老臣新历丧子之痛,要求严查嫌犯何错之有?反观谢寺卿之作为,昨夜兴师动众,不惜与刑部、金吾卫动手,难道真就襟直坦荡、铁面无私?”
“王仆s不说,下官差点都忘了。”罗仁甫接话,“昨夜昭平郡主阻拦在前,大理寺冲突在后。若是下官没记错,谢寺卿与昭平郡主尚有婚约在身,而霍将军与昭平郡主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他一顿,意有所指地补充,“这件案子交给谢寺卿主理……怕是不妥的吧?”
谢景熙并不反对,只问:“那依罗侍郎之见,王寺丞被害一案,该由谁来主理?”
罗仁甫微顿,眼神扫过在场众人,与王瑀浅浅地一撞。
“依下官之见,既然此案刑部与大理寺都牵扯其中,不便参与,不如……”
罗仁甫回头,看向众人身后道:“不如交给兵部和御史台协理,由京兆府主理。”
“什么?……”躲在一旁打瞌睡的李京兆被这猝然的一句惊醒,昏花着老眼望向罗仁甫,“京、京京兆府?”
“对。”罗仁甫点头,“京兆府本就负责京兆地区的案件,与王仆s和霍将军都没什么私人交情。故而臣以为,这样的安排最为合理。”
一席话说完,殿上再度陷入寂静。
事到如今,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王仆s明知cha手此案不成,剩下最好的选择,便是让谢景熙和昭平郡主也不能cha手。
而正如罗仁甫所言,京兆府立场最为中立,将它推出去,谢景熙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再加上李京兆本就胆小怕事,如今已然年过花甲,为了明年的顺利致仕,他也不敢不卖吏部和王瑀的面子。
故而现今来说,李京兆当真是王瑀最好的选择。
李冕当然知道王瑀打的什么算盘。
可对方有理有据,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只能转向谢景熙,yu言又止地问:“谢寺卿,你怎么看?”
“依臣看,”谢景熙当真思忖了片刻,“此方法可行。”
“什、什么?”李冕挑眉,神se愕然。
谢景熙面不改se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末了话锋一转,转而对李京兆道:“那就劳烦李京兆多多费心,一定要护好霍将军的安危。”
都是官场上的千年狐狸,李京兆立即听出谢景熙的弦外之意,慌忙追问缘由。
谢景熙举重若轻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昨夜罗侍郎和秦将军围捕霍将军的时候,有几个刺客混入侍卫当中,导致霍将军因此受伤。”
李京兆闻言当即白了脸,却听谢景熙继续道:“且后来郡主和霍将军在宣yan坊附近,遭遇了二十名刺客的伏击,若不是大理寺及时赶到,后果恐不堪设想。”
他言讫一顿,看着额角冒汗的李京兆叮嘱到,“不管王寺丞之si,凶手是不是霍将军,有人想借朝廷之手除掉霍将军却是不假。想北庭侯霍连将军统率十万大军,前有三子命丧沙场、为国捐躯。如今霍将军是霍侯唯一血脉,若是莫名其妙地si在了京兆府……李京兆这可是,没办法向霍侯交待了。”
一语毕,李京兆已经面如土se。
他颤颤巍巍地往殿上一拜,然而话没出口,人就已经先“识时务”地晕了过去。
李冕骇然大惊,慌忙配合地让福公公宣太医署前来看诊。
罗仁甫没料到李京兆这只老狐狸还能使出这一招,气得鼻子都歪了,却也只能无话可说。
大殿里一阵sao乱,一场廷议就这么不了了之。
紫宸殿的廊道外,谢景熙辞别同僚,走下台阶。
王瑀悠缓地走在后面,直到目送那个紫se背影从视野里消失。
“大人……”罗仁甫跟上来,甫一张口,就被王瑀挥手制止了。
他知道罗仁甫想说什么。无非不过就是宽慰他两句,说点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
本以为沈傅si后,沈党会如一盘散沙、不攻自破,却不曾想半路还能杀出谢景熙这么个意外。可他一向最不喜的就是意外……
王瑀冷笑,转而问罗仁甫到,“从吾儿遇害到你拦截霍起,你说……他谢景熙是如何总是这么快知道消息的?”
罗仁甫闻言大惊,张皇解释到,“大人!这、这您可不能错怪下官了!您就是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万万不敢……”
王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本官若是怀疑你,便不会同你说这些。本官只是好奇,分明你和秦策都是本官同时知会的,他偏偏等到谢景熙cha手后才姗姗来迟……”
罗仁甫骇然,看向王瑀半晌无声。
“千秋节的点灯仪式,是在七日后吧?”王瑀问。
“回大人的话,是在七日后的亥时。”
“嗯,”王瑀眸se沉冷,声音温淡地道:“不能为己所用之人,该当如何?”
罗仁甫怔忡,愕然失语。
不待他答,便听王瑀继续道:“谢景熙不能留,而秦策……”
王瑀一顿,继续道:“点灯仪式就是个机会。”
沈朝颜最近天天往大理寺窜。朝卯晚戌,b正儿八经的大理寺官员还勤快。
这让裴真都很怀疑,若不是谢景熙不同意给她单独辟间房,这人应该是会直接住在大理寺的。不过,裴真一向把不准他家谢寺卿对这位昭平郡主的态度。故而面对她的日日造访,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反正这两人一个大理寺卿、一个郡主,裴真谁都惹不起。
好在沈朝颜每次来都径直躲去软禁霍起的偏舍,不往谢景熙跟前凑,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几日。
第二日,因着谢景熙前夜忙到丑时才歇,早晨来不及用早食。裴真便在谢景熙常朝的路上,替他买了块胡饼。
饶是如此,谢景熙也是直到下朝回了大理寺,才有空0出胡饼随意啃上两口充饥。
两人在大理寺门前碰到了来窜门的沈朝颜。
裴真远远便见她拎着个三层食盒,上面还用描金正楷提了“醉仙楼”三个大字。
要知道醉仙楼可是沣京最有排面的酒楼,订座要提前十日不说,每日菜品都还是限量供应。
裴真心头一喜,想昭平郡主怕是惦记着他家大人的“救命之恩”,昨日见他忙于公务辛苦,所以今天才专程带了早食来慰问。真是天g偏逢及时雨,芝麻掉进针眼里。
于是裴真故意在后面清了清嗓,惹得沈朝颜回头看过来。
“谢寺卿?”沈朝颜一愣,目光随后便落在谢景熙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胡饼上。
四目相对,谢景熙倒还淡然,沈朝颜的神情却是r0u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她若有似无地退了两步,将手里的食盒不自觉地往后藏了藏。半晌,才多此一举地憋出一句,“好巧啊。”
谢景熙面不改se地“嗯”了一声,可裴真却觉出周围空气的冷凝。
两厢沉默,气氛愈发的尴尬。
谢景熙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朝颜手里的食盒,那样子怎么说呢?
裴真觉得,这一刻的谢寺卿,就像是路边一只叼着根烂骨头的大h狗……
而沈朝颜也当真是“郎心如铁”,不仅丝毫不起怜悯之心,还生怕大h狗要抢她东西似的,戒备地道:“那您快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拎着食盒,往偏舍方向跑得飞快。
裴真有些赧然,本想宽慰他家谢寺卿两句,然而甫一张口,手里就被塞进了半块胡饼。
谢景熙眸sey冷地瞥他,沉声吩咐了句,“扔了。”
经历过上一次扔手脂蔻丹的教训,裴真哪敢再多嘴说什么,老实应了句“好”,而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好在他家谢寺卿脾气虽然奇怪,但情绪一直稳定。特别是一忙起来,他更是全心全意,腾不出心思去考虑其他有的没的。
傍晚过后,沣京城的暮鼓开始敲了第一次。
裴真看着谢景熙案头上的公文,颇为自觉地留下来值夜。
大周官员虽然薪俸一般,但一日三餐衙门都会管。裴真端出公厨给谢景熙留好的饭,捧过去的时候,发现饭菜都已经凉了。
这个时辰,衙门的公厨早已下职,他们只能自己起灶点火再热。
好在谢景熙不是个挑剔的上司,他接过裴真递来的食盒,一边看着公文,一边就把饭菜都吃了。
马上就是十五,夜月更明。夜风从半掩的窗户探进来,顺便送来一串轻快的笑声。
裴真和谢景熙一怔,屏息凝神的同时,还听到什么东西正在烧沸翻腾。
不等裴真想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什么,谢景熙的表情已经r0u眼可见地沉下来。他沉默着,起身出了讼棘堂,一言不发地往软禁霍起的偏舍行去。
廊道上夜se沉沉,一直到偏舍门前都没见几个人影。
看守的侍卫见了谢景熙抱拳,一句“大人”还没出口,便被他抬手挥停了。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谢景熙没有让人通报。
几盏风灯在檐下打了个旋儿,他缓步行至房舍外,从敞开的窗户远远地看着里面两人。
沈朝颜还是那副铺张浪费的作派,小小一间房舍内,四处都点上了灯,将里面照得犹如白昼。一个火炉子在案边腾腾地烧着,上面一口小砂锅,正嘟嘟地往外冒着热气。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化作缭绕的白雾。
明明是简单的场景,谢景熙却没来由地从里面看出点关于“家人”的温馨。
他记得沈朝颜说过,霍起很信任她,而这份信任对她来说,很重要。
可是隐姓埋名的这些年里,谢景熙已经忘了“信任”是什么。他像一个被蛇咬怕了的人,蜷缩在自己划下的界限内,害怕着每一条井绳。
心里倏然窜起一gu空落,此景此情像是一场诡异的梦境。三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是梦外那个无法融入的影子。
裴真不知道谢景熙怎么了。
就在他驻足屋外的片刻,他身上那gu生动的情绪瞬间消弭,化作了一贯的空茫。若不是此刻明显的对b,裴真都快要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谢寺卿了。
“大人……”裴真行过去,话未出口,便听谢景熙声音淡漠地对他吩咐,“从今日起,不许沈朝颜再私下探望霍起。”
“啊?”裴真讶然,一时竟也语塞,“那……要是昭平郡主不肯呢?”
谢景熙侧头看他,眼神犀利,“那就让她来找我。”
翌日,沈朝颜照样拎着个食盒去找霍起。
然而屋内人去楼空,她怔忡片刻,抬头确认的时候,碰到了“恰巧”从这里经过的裴真。
“郡主……”裴真微赧,不自然地凛直了后背。
沈朝颜免了他的礼,瞟眼身后的屋舍问:“霍起怎么不在?”
裴真轻咳两声,却也只能如实回到,“霍将军昨晚被收进了大理寺狱。”
“什么?”沈朝颜惊讶,追问到,“为什么?”
“咳咳……”裴真心虚地移开了双眼,对着沈朝颜抱拳老实道:“大人说……这是大理寺的规矩,郡主若是有什么异议,可以亲自去问他。”
沈朝颜听完脸se一沉,转身就往讼棘堂去了。
今日常朝下得早,谢景熙辰时就用完了早食。沈朝颜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处理政务。
门前的台阶响起一串脚步,紧接着就是门扉猛然拍上隔扇的响动。侍卫追在后面,正要开口,被谢景熙举手挥退了。
身后的门扉闭合,沈朝颜看着书案后面那个执笔缓书的人,x口像烧了一团柴薪。她故意站着没开口,本就沉闷的讼棘堂,此刻更像是盖了一整片的积雨云。
对面的人恍若不知,依然埋头做自己的事,把堂下的沈朝颜当了空气。
她真是要给这莫名其妙的人气笑了。
沈朝颜本就不是个隐忍的脾气,如今被这么一激,火气又长了三分。她越看他这副置身事外、云淡风轻的样子越觉不快,思忖间,沈朝颜三步行至案前,逮着谢景熙手上的笔就是一ch0u!
笔杆脱了手,在谢景熙手上留下一片墨迹。
饶是如此,谢景熙也只是略微地一怔,摊手看了看,便往门口的净手盆去。
“谢景熙!”
沈朝颜对这人的态度忍无可忍,仰头挡在他面前诘问,“你不是让我亲自来问你?我来了,你这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人脚步一顿,神情寡淡地垂眸看她,只道:“本官是让郡主有话就问,不是让郡主来兴师问罪、耍威风。”
“我!……”沈朝颜将嘴边的脾气忍回去,瞪他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把霍起关大牢里?”
“怎么?”面前的人一脸淡然,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本就是我大理寺的嫌犯,本官这么做不应该么?”
沈朝颜被他这句气得失语,半晌才拽紧拳头道:“大牢里人员复杂,情况不定,那晚那些刺杀他的人你也看到了,万一他们混进大牢,或者买通大理寺的几个狱卒和衙役,暗杀了他怎么办?!”
也不知哪句话触到了谢景熙的逆鳞,只见他眉心微褶,表情又b方才冷了几分。他目光沉冷地攫住沈朝颜,声音悠缓却不容置疑,“这是我大理寺的公务,与郡主何g?”
沈朝颜愣住,面前的人却径直绕开了她,一副不愿再费口舌的模样。
她隐约觉出谢景熙今日的不对劲。
虽然他一直是冷漠疏离、生人勿进的,可之前好歹顾及着脸面、顾及着君臣之礼,淡漠也是块陈年的冰。可如今,沈朝颜总觉得他是故作冷静,就连沉默都像冰层之下的湍流,暗藏的全是情绪。
也不知道哪阵奇思让她恍然,沈朝颜转头看向那个冷漠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该不会是……吃霍起的醋吧?”
此话一出,堂上寂静。
那个身着官服的身影突然顿在距离净手盆三步的地方,再也不动了。
沈朝颜疑惑地看他,只见十三銙金玉带掐出的劲腰上方,x廓缓而沉地翕动。
谢景熙没回头,依旧用那种不近人情的声音,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霍起是大理寺嫌犯,理应收监候审。我大理寺执行公务,请郡主不要g涉。”
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沈朝颜算是看出来了,谢景熙叫她过来,纯粹就是为了无理取闹、耍耍官威,根本没打算跟她解释什么首尾。
行。
沈朝颜冷笑,无理取闹谁不会啊?
要论任x跋扈耍脾气,全沣京她若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于是沈朝颜懒得再辩,广袖一甩就出了讼棘堂,往大理寺狱的方向去了。
她弄出很大的响动,拔腿走得飞快,一来是x口确实憋得慌,二来当然是为了故意挑衅谢景熙。既然要来招惹她,就不能光是她一个人生气了。
那可不划算。
沈朝颜嘟嘟囔囔地骂着谢景熙,一边埋头冲得飞快。眼见已经冲出讼棘堂所在的内院,沈朝颜忽闻背后一串沉重的脚步。
大步生风,怒气冲冲。
她不记得自见到谢景熙起,有没有见过他这样步履急切的时候。故而当下便知,他是真的生气了。
大仇得报的欣然和一丝直觉的恐惧交杂滋长,沈朝颜心跳怦然,几乎当即就提裙跑了起来。可她一只脚方才迈过门槛,身后一个高大的y影就笼了上来。
沈朝颜低着头,眼看自己的影子被身后那人吞噬,竟下意识就叫起来。然她甫一张口,一段紫se官服的袖子就往她腰腹处一捞!
“啊!救唔唔……”
到了嘴边的两个字被生生扯碎,沈朝颜只觉脚下一空,接着便是眼前景物走马灯似地转开了。
隔开讼棘堂和前院的那扇垂花门越来越远,直至两扇海棠纹隔扇门盖过来。
“谢!唔……”
背上一痛,耳边响起几声门扉砰訇。
沈朝颜错愕抬头,却撞进那双怒极yu极的瞳眸。
——————
孤独淋雨谢大h:呜呜呜呜呜居然偷偷给霍小黑送食物又送温暖,不来找我是吧?!那我非b你来!
委屈暴走谢大h:呜呜呜呜呜她居然说我吃醋,她知道我吃醋都不哄我,还要去找霍小黑!好生气好难过……
颜颜暴怒挽袖:惹事是吧?!来啊!来!我能打十个!摔酒瓶jpg
无辜躺枪霍小黑:……所以这又关我什么事?ch0u烟jpg
风乍起,吹得地上的yan光都晃动。
周遭倏尔无声,沈朝颜感受到面前那人沉而急的呼x1——shsh热热的扑上眉眼和脸颊,一gu热意便顺着皮肤,从耳后蔓延到脖子,再从脖子一路向下……
心里忽然就有一些奇怪的念头疯长,像春雨之后的芒草。
沈朝颜心跳一滞,忽然就不敢再看谢景熙的眼睛。她撇头想躲,可是动作还没起,后b0颈就被一只男人的大掌jg准扣住了。
他强势地不许她转头,也不许她躲避,像一只叼住猎物的野豹。
从来都胆大包天的昭平郡主,头一次噤若寒蝉。
她错愕的盯着眼前的人,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什么滑而凉的东西摩挲过她的肌肤,漫出一gu淡淡的书墨香气。
沈朝颜一怔,想起方才她ch0u笔之时,粘上他手掌的那片墨迹。
所以,那种凉滑的触感,竟是因为他掌心的汗么?可谢景熙久历官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沈朝颜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此刻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会紧张到汗晕墨渍的程度。
他不会是想……
她目光流动,鬼使神差地就落到了面前那张薄而锋利的唇。胃腹里涌起一gu燥热,沈朝颜忽然觉得嘴唇有点g,下意识就t1an了t1an。
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像是一记响指,亦或是一个巴掌。
日光穿过身后的隔扇门,落在对面人的眉眼。瞳眸轻微地一颤,几息吐纳过后,谢景熙终于恍然地松开了施加于她的桎梏。
覆于颈侧的压迫撤离,沈朝颜只觉呼x1都顺畅了几分。
她浑身乏力地往门扇上靠,不及站稳,便听谢景熙沉声对外面唤了句,“裴真。”
“在!”
门外立即响起裴真的回应。
沈朝颜愕然,不禁怀疑裴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候在了门外。
门扉被推开,谢景熙绕开沈朝颜行了出去。
她浑浑噩噩地听见谢景熙对裴真吩咐,“送昭平郡主出大理寺。”
沈朝颜一愣,跟着追了出去。而谢景熙头也不回,行下台阶,兀自跨过垂花门往前院去了。临了还留下一句,“今后没有本官应允,不许她再入大理寺。”
莫名其妙被下了逐客令和封杀令的沈朝颜尚处于恍惚之中,等她回过神,那个喜怒无常、晴雨不定的人,早已走得没了影儿。
“郡主……”裴真畏畏缩缩地凑过来,伸手往她面前战战兢兢地一延,嗫嚅着道了句,“还请不要为难卑职……”
债主惹了事就跑,沈朝颜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她咬牙踹了裴真两脚,怒气冲冲地自己走了。
裴真:“????”
三日后就是千秋节的点灯仪式。
因着此次千秋节是李冕的束发礼,故而今夜的仪式上,皇上不仅会携百官登楼赏灯,还会有沣京百姓和外地官员专程入京,瞻仰圣颜。
为了确保今晚城内的治安,各衙门都被借调了人手去协助金吾卫。
裴真整顿好了一切,进门向谢景熙告辞。
其实今日除了几个负责治安的衙门,其他地方都是不用办公的。裴真扶剑站在讼棘堂门口,看着灯影里伏案的谢景熙,幽幽地叹出口气。
“怎么?”堂上的人埋头执笔,声音温淡地问裴真,“准备好了?”
裴真一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准备好就快走吧,”谢景熙拾起案上另一卷公文道:“别去晚了。”
“哦……”裴真扶着剑,有些犹豫地对谢景熙道:“大人,要不……您还是让林队正带他们去吧,我在这儿陪着您,等下您不也要去朱雀楼登楼点灯嘛?”
执笔的手一顿,谢景熙抬头不解地问裴真,“怎么了?你不想去?”
“也不是……”裴真踟蹰。
毕竟,他也不好告诉谢景熙,他之所以这么说,都是因为从今早起,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裴真本来是不信的,可看着四下空阔的讼棘堂,他总觉得心里惴惴。
谢景熙却全然不觉,瞟了眼不远处的更漏,催促道:“不是就快走,去迟了耽误正事。”
裴真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怏怏地走了。
戌时正刻,距离百官登楼的仪式还有半个时辰。
南衙本就离朱雀楼不远,从大理寺过去,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天se已然黑透,远处有渺远的人声喧哗透过夜风幽幽散散地传过来。
谢景熙压着酸胀的眉心,放下了手里的笔。
“大人!大、大人!”
门外有一人着衙役服,着急忙慌地跑进讼棘堂,低头就往地上一跪。
“怎么了?”谢景熙望向堂下之人,略微诧异。
那衙役似乎惊慌过度,只顾埋头擦着额角的汗,半晌才断续地扯出一句,“霍、霍小将军出事了。”
“什么?!”谢景熙愕然,起身询问,“出什么事了?”
那衙役将头埋得低低的,半晌才支吾道:“食物里有毒,霍小将军……似乎快不行了。”
谢景熙闻言,脸se铁青。
他当即径直绕过书案,往门外行去。月上中天,清冷的光落到脚下的台阶,白凉凉的,晃得人心头微凛。
脚步一顿,谢景熙忽觉今日的大理寺,似乎冷清的有点异样。饶是因为登楼点灯被调走了半数人手,内院职夜的人也不该一个都见不到。
他心里忽然就起了警觉,驻足望向身后之人,问他到,“派人去请太医了么?”
那人一怔,赶忙低头回到,“请了。”
谢景熙不动声se的打量他,眼尾渐渐浮起一抹冷意。他转身攫住眼前的人,凛声追问:“看守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那人有一瞬犹豫,支吾着半晌没有回答,头却越埋越低。
“怎么?”谢景熙问:“不会说话了?”
“不、不是。”那人依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卑职看着,似乎是从左偏门出去了。”
“哦?”谢景熙挑眉,语气平静地道:“左偏门离大理寺狱最近,按常理来说,确实应该是从这里出去的。”
“嗯,是是。”那人闻言赶紧附和,又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夜里凉沁,风将廊下灯笼吹得转起来,映出地上两个晃荡的人影。那人站在廊下的暗影里,始终不见真颜,但他抱于身前的手,却开始随着风灯轻颤。
一段月se转过,谢景熙看见他藏于袖口下的一截黑se里衣。
“大人?”面前那人似犹不解,抬头怔忡地问:“您不去看看么?”
“不急。”谢景熙点头,问他,“大理寺狱分明有重兵把守,刺客是如何进去的呢?”
“这……”那人踟蹰,只能敷衍道:“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大人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嗯。”谢景熙应了,提步往前。
然而下一刻,他脚步猝然回转,反手就往身后那人的脖子抓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那人措手不及,他连忙往后滑出一步,后背猛地撞上身后廊柱。
“啪!”
廊下一盏灯笼落地,当即簌簌地烧起来。
茜纱焦h,火光跳跃,渐渐映出面前那个衙役。
果然。
正如谢景熙所料,这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他b视那人,哂笑到,“本官既知有人想杀霍将军,又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将人扔进大理寺狱?”
“所以,”谢景熙一顿,“你根本就不知道霍起在哪里,本官说的对吗?”
那人一听,登时就变了脸se。他自腰后ch0u出一把匕首,径直朝谢景熙的前x刺去!
谢景熙侧身退避,匕首划破他的朝服,在前襟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破口。
刺客瞳眸微震,没料到对方一介文官,竟然反应如此迅速。毕竟入京八年有余,谢景熙身边除了谢夫人和谢国公,无一人知道他会武。
可是当下形势所迫,谢景熙顾不得多想,趁刺客愣怔的一息,抬手往他小臂上狠狠一击!
匕首落地,在寂夜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刺客见状不妙,不再与谢景熙纠缠。他转身在廊柱上一蹬,借力飞出一段距离,径直往大理寺狱卒值夜的房舍跑去。
谢景熙心下一凛,当即紧追出去。
然而今晚的大理寺着实奇怪。
刺客从讼棘堂绕过存放卷宗的案牍馆,一路畅行,竟然连一个守夜的巡位都不曾遇到。这么一来,那刺客只能是提前调查好了侍卫今夜的巡逻路线了。
可谢景熙越想越觉诡异。
以那日刺客计划的缜密看来,对方既然能调查巡夜的路线,怎么可能在不知霍起身处何处的情况下,就贸然行事。
况且,就算对方是要探听霍起的消息,大理寺还有其他人可以入手。直接像方才那样来接近他,实则是最为冒险的一个选择。
那么,对方又为何舍近求远,偏偏要铤而走险呢?
思忖间,谢景熙已经跟着刺客进了侍卫值夜时歇息的值房。这里位于大理寺东北的一处si角,离得讼棘堂很远,此时屋内没有点灯,唯有窗棂上的一抹冷月,勉强照出屋里的摆设。
只见那抹暗影快速从窗口一闪,便从屋内跃了出去。刺客回头望了他一眼,眼中鬼魅一闪即逝。
下一刻,身后的门扉被猛然拍上。
与此同时,刺客方才跃出的那扇监窗,也被他用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给抵住了。
听觉被眼前的黑暗无限放大。
谢景熙听见金属撞击木框的闷响——有人把门和窗都上了锁。
他心下一凛,行至另一扇监窗处推了推,发现这里的窗户早已被人钉si了。
原来是这样。
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落,原来他方才的直觉都是对的。
那刺客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霍起。
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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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苦命打工人·真:我没惹你们任何人……ch0u烟jpg
所以谢大h根本不是把霍小黑关大牢,只是处于安全考虑把人转移了,然后放出烟雾弹。奈何老婆太凶,谢大h心如si灰,抱着他最后的倔强不肯说明。
谢大h:我和我最后的倔强……ch0u烟jpg
花天锦地,人流熙攘。戌时三刻的朱雀楼,早已是车水马龙、万人空巷。
火花飞舞,人声喧哗混杂着丝竹锣鼓,一浪一浪,如cha0水震颤着耳朵。大街小巷、檐下廊道,到处都是红se灯笼,楼下的舞狮舞龙队伍手持火把,红焰跃动,将黑夜照得通红。
沈朝颜跟着皇室宗亲登上高余五丈的朱雀楼,只觉今夜整个沣京城都在脚下沸腾。
“阿姐!”李冕扭头过来,指着天上炸出的一串烟火兴奋道:“你看!那居然是条龙!”
“哦……哈哈……”沈朝颜百无聊赖地敷衍,眼神越过李冕,在他另一侧的文官队伍里穿梭。
自上次和谢景熙不欢而散,他当真是一连几日都没让沈朝颜进大理寺的门。沈朝颜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奈连谢景熙人都见不到。好不容易逮着今日想“一雪前耻”,可这人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真是……
奇怪。
她错开李冕的脑袋,第三次把那帮人从紫se官服扫到了绯se官服,仍然没有找到谢景熙。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沈朝颜只道这人骨子里狂妄是一回事,但表面上从来都是端方雅正、克己复礼的君子模样。像今日这般缺席前朝大典,实在不是他贯常的作风。
沈朝颜越想越觉怪异,g脆往后绕开李冕,偷0着往人群后挪了挪。然而这一挪,她冷不防撞上一人。
“哎哟……”
那人声音沙哑,略显苍老。
沈朝颜怔忡,回头果见被人搀着的国子监祭酒张龄。
“你!……”搀扶张龄的人正要发作,抬头见到来人是沈朝颜,责问的话哪敢再说,只得恭敬拜到,“臣见过昭平郡主。”
“郡主?”不等沈朝颜开口,张龄先笑起来。他依旧是白绫覆眼,面目温和,戏谑地问沈朝颜到,“怎么?莫不是在寻谢寺卿?”
沈朝颜被他这副看热闹的样子弄得有些羞赧,轻声回了句,“没有。”
张龄笑着轻咳两声,不再逗弄沈朝颜,只道:“若要寻谢寺卿,恐怕真要叫郡主失望了。老夫方才本想去问他关于典籍修订的事,问过礼部的人才知道,他竟然还没有来。”
他一顿,颇有些嗔怪地道:“顾淮这人一向守礼,这么没有规矩还是第一次。老臣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只能劳郡主费心规劝。”
他说完对着沈朝颜一揖,由人扶着走了。
“砰!”
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夜空被一朵巨大的烟火点亮,点灯仪式正式开始。
万民沸腾,向着朱雀楼前方的火焰和欢呼的漩涡里涌去。足有五层楼高的灯塔缓缓亮起,明灯万盏,如从九天飘落的繁星。无数人影在这样的热闹中梭行,火影映上脸颊,恍恍惚惚,飘摇不定。
沈朝颜猝然心惊,只觉这样的景象看在眼里,却若百鬼夜行。
“啊——”人群的某一端,发出一声尖叫。
一只呲牙咧嘴的狮子冲向喧嚷的人群,大家喜笑颜开,尖叫着欢腾。
心脏没来由地一跌,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像蛰伏在暗处的兽,从混沌中悄然滋生。沈朝颜忽然就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耳边全是模糊的烟火和人声,她拨开身后的人群,头也不回地往朱雀楼下冲去。
人流如cha0。
火焰在头顶熊熊地烧着,人群化身为兽,狂叫着从她面前跑过,卷起灼热的旋风。笑声、脚步、舞狮的怒吼、锣鼓、烟花炸开、小贩吆喝……
“啪!”
一盏灯笼落地,发出闷响,而后便是小孩子尖厉的哭声。
沈朝颜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地注视着那个孩子。
“走开!走开!”身后传来男子的呼喝,沈朝颜回头,看见那只口吐烈焰的舞狮正朝她扑来!
“郡主小心!”
手臂一紧,沈朝颜脚下踉跄,跌跌撞撞地避开了舞狮的人群。她怔忡着回头,却见拉自己离开的人正是裴真。
“谢、谢景熙在哪里?”沈朝颜单刀直入,语气惶惑。
裴真闻言亦是一愣,片刻才嗫嚅道:“大人……难道没有登楼点灯么?”
心头倏地砸进一块巨石,沈朝颜当即明白了自己方才的惊惧来自何处,她茫然了一瞬,只听裴真愈发焦急的声音。
“小人离开的时候,谢寺卿还在讼棘堂处理政务,他、他分明说了会来。”
“大理寺?”沈朝颜环顾四周,追问:“你走的时候,大理寺还有人么?”
裴真道:“有,但不多。今日这点灯仪式,大理寺一半的人手都被调走了。另外减去大人调出去保护霍将军的人,大理寺今夜其实……”
沈朝颜脸se一凝,不再听他说下去。她命亲卫挡开人群,提步便朝南衙的方向冲去。
“裴大人!裴裴大人!”一个身着大理寺侍卫服的人快步行来,汗流浃背地对裴真拜到,“不不,不好了!方才巡城的人来报说,大理寺失火了!”
南衙,大理寺。
沈朝颜甫一撩开车帘,便见大理寺衙门外围满了人。
身披直身人字甲,头戴凤翅兜鍪,腰佩环首刀——这些人不是秦策的金吾卫又是谁?
沈朝颜心中焦急,不愿与他们浪费口舌。她命亲卫劈开人群,对一个身着中郎将甲胄的人问到,“可有找到谢寺卿?”
那人见到沈朝颜先是一怔,而后眼神快速扫过她身后的亲卫和裴真,略微慌张地对沈朝颜拜到,“见过郡主。”
“问你话!”沈朝颜怒喝。
“昭平郡主?”人群中远远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朝颜侧头,看见秦策拨开面前侍卫,从人群后缓步行了出来。他将沈朝颜和裴真打量一遍,不疾不徐地对两人一拜。沈朝颜懒得跟他攀扯,不等秦策拜完,兀自把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秦策望了眼身后情形,对两人道:“大理寺中多处失火,金吾卫和武侯铺的人正在全力扑救,还请郡主少安毋躁。”
“多处失火?”裴真愕然,额角青筋暴起,“除了有人蓄意纵火,大理寺怎么可能多处失火?!”
秦策无所谓地摊手,一脸ai莫能助的表情,“不止后院的值房和讼棘堂,就连大牢也着了火,你说这可叫我们怎么……”
“本郡主问你话听不到吗?!”沈朝颜忍无可忍,抬头b视秦策道:“谢寺卿人在何处?”
秦策戛然失语,半晌淡漠地回了句,“不知。”
“好、好……”沈朝颜咬牙,转身吩咐裴真和亲卫到,“传本郡主的话,所有人先去讼棘堂,不管火势如何,将里面仔仔细细地搜一遍!任何情况立即来报!”
“是!”裴真和亲卫抱拳,扶剑就走。
然几人甫一转身,就被一队金吾卫挡住了去路。
秦策装模作样地抱拳一揖,对沈朝颜拜到,“大理寺乃关押重犯之地,这场火难说是他们为了越狱故意放的。人犯穷凶极恶,只怕会借助火势逃走,还请郡主不要妄加g涉。”
沈朝颜一怔,当即被他这番说辞气得冷笑出声。她两步b近秦策,怒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担心的是人犯逃走?”
秦策默然不语,脚步却是分毫不让。
沈朝颜真的是耐心耗尽,转身怒喝,“裴真!”
“在!”
沈朝颜厉声诘问:“还不动,是等着你家谢寺卿被活活烧si吗?!”
她言讫转头,直视秦策一字一句道:“传本郡主的话,谁敢阻拦,杀无赦!”
寒光乍现,剑锋出鞘。裴真持剑一马当先,劈开阻拦的金吾卫。
熊熊火舌像巨兽的大口,啃噬着头顶的天空,发出森森怪叫。
金吾卫的人也得了秦策的si令,分毫不让,裴真和亲卫到底顾及着分寸,不敢真的下手伤人,双方僵持,久久不下。
耳边传来一声裂响。
沈朝颜转头,只见讼棘堂的檐下牌匾轰然砸下,腾起万千火星。
火势越来越大,整个房顶开始在烈火中摇晃,发出巨大的爆裂声。腾空的热气拉扯得眼前景物都变了形,脚下的土地颤动起来。
沈朝颜盯着那火,脸上神情由焦躁变得坦然。
“铖——”
眼前寒光乍闪,喉间一凉,秦策低头,只见一柄映着火光的冷剑抵住了他的脖子。
“让你的人退下!”一声厉喝像火se之中的寒剑。
众人一怔,纷纷停下打斗。
沈朝颜目光狠戾,瞳眸中映出不远处灼灼的火se。
秦策垂眸直视着她,须臾,轻轻地挑了挑唇角,“郡主这是想做什么?”
他哂笑,“要杀人不成……”
话音未落,脖子上传来惊凉的痛感。
秦策愣怔片刻,直到温热的yet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沾shx前的胄甲。就在他说话的一霎,沈朝颜竟真的抵剑进了一寸,他能明显感觉到森冷的铁片划破皮肤,嵌入血r0u。
若是再进一寸……
秦策心中一凛,这才知道后怕。这nv人……这nv人简直胆大包天、丧心病狂!
“将军!”此起彼伏的惊叹过后,就是si寂的沉默。
周遭一瞬静如深潭,只有火焰在持续地叫嚣。
“还要我再说一遍么?”沈朝颜声音冰冷,持剑的手暗暗收紧,似要再度发力。
“不!”秦策声音沙哑,举手对金吾卫道:“传本将军之令,金吾卫众人,退下!”
话落,金吾卫当即收剑后退,给两人让出一条通路。
沈朝颜将秦策交给一名亲卫,跟着裴真往讼棘堂跑去。然而几名动作快的亲卫已经打sh全身,捂着口鼻冲了进去。
沈朝颜知道自己武功不行,去了大家还要顾及她的安危,难免束手束脚,便自觉地等在了安全的地方。
片刻后,裴真和亲卫都满脸丧气地回来了。
“没有。”裴真摇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沈朝颜不信,焦急道:“确定没有?”
“确定。”裴真点头,“我跟几个弟兄把讼棘堂里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确实没有发现谢寺卿。”
“怎么会……”沈朝颜嗫嚅,只觉今日这火,确实蹊跷。
依裴真所言,点灯之前,谢景熙是在讼棘堂办公。那时间一到,他该是径直从讼棘堂去朱雀楼才对。
倘若对方是故意要除掉谢景熙……
沈朝颜一怔,抬头问裴真到,“大理寺的庭院中,哪里离讼棘堂最远?又或者,哪里有什么偏僻的房舍,是平时他一般不会去的地方?”
裴真闻言蹙眉,当真陷入沉思。
须臾,他倏地击掌,眼眸晶亮地道了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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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h:老婆……老婆咳咳……快来就我……
霍小黑啃梨看热闹:诶?朱雀楼点灯怎么点到大理寺来了?疑惑jpg
熊熊烈火,焮天铄地。
谢景熙被困在浓烟滚滚的值房,仿佛被困在了昌平十五年的那个冬天。
敌军从西北门破城而入,一路烧杀,受降城内一片残垣,到处都是尸首和残肢。时年十四岁的谢景熙站在城头,心里升起一gu从未有过的空茫。
“世子!世子!”侍卫俯首拜到,“受降城失守,卑职奉镇北王之命,护送世子出城。”
谢景熙愣怔,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们坚守了三十日的受降城,最终还是失守了。他抬头看了眼城北的方向,可是眼前一片火海,根本分不清哪里才是镇北王府。
“只让你护送我么?”谢景熙嗫嚅,眼神茫然仿佛自语,“王妃呢?我阿娘她不走吗?”
侍卫面露难se,沉默着将头埋了下去。谢景熙瞬间明白了什么,持剑冲下城楼。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寒风夹杂着冰粒割在脸上,像刀子。
阿爹和阿娘成亲十余载,感情甚笃、伉俪情深,若非万不得已,阿爹绝对不会扔下阿娘,只让侍卫带他走。
飞雪、黑夜、火海、刀戟……
十四岁的少年一人一骑,飞驰在倾颓的城池,y是从混乱中撕出一条血路。火焰化作黑夜里巨兽张开的大口,一寸寸地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马蹄终是在镇北王府门前停下——黑洞洞的府门敞开,匾额倾倒,不见半点人影。
寒风夹杂着飞雪,将他肩上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谢景熙讷讷看着眼前一切,半晌才翻身下马。鞋底传来黏腻之感,有什么浓稠的东西粘着他的双脚。雪花落在上面,很快与之融合,谢景熙低头,愕然察觉整个王府门前的台阶上,一层层淌着的,竟都是血。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踩着满地鲜血跨过那道门,只记得他茫然无措地翻看每一个尸t。
随父征战年余,他当然也杀过人。可那是激烈的、豪迈的,是家国大义和热血沸腾,是与当下这般寂然凄冷截然不同的两种si亡。
他看见那些伴在他身边十余年的家人的脸,映在冬日树梢怒放的红梅之下——一生一si,是一副令人悚然的对b。
“昀儿?”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谢景熙回头,看见满身是血的阿娘。
她脸上的表情惊愕又愤怒,厉声诘问:“为什么不走?!”
“阿爹阿娘不走,我怎可……”
“啪!!!”响亮的耳光将谢景熙ch0u得偏过头去。
镇北王妃双目猩红地看着他,恨道:“你阿爹为了给你和百姓赢得生路,冒si领兵出城,引开敌人。你要让他si不瞑目吗?!”
谢景熙愣在当场,半晌才嗫嚅着确认,“阿爹领兵出城了?”
城外三十万突厥兵,阿爹这么一去,只能是有去无回。
远处再次响起脚步和马蹄声。
谢景熙转身,看见府门外的长街上,成排的火把如cha0水汹涌,将黑夜映照得犹如白昼。
“快走!”王妃抓住谢景熙,带他往后院撤离。
当下王府的每一扇门外,都围满了突厥兵。谢景熙记得后院的水榭旁,有一扇小门,是幼时他总ai逃学出去玩,阿爹怕他翻墙摔了,默许福伯给他开的。
可是等到两人逃至此处,谢景熙发现,连那道小门都被突厥人堵si了。
唯一的生路被掐断,两人被困在后院的水榭,眼看着追兵一点点漫近。
火把太多,落在黑夜里,像夏夜里山林间的流萤。
谢景熙记起上一年的七夕,阿爹带着他和阿娘在塞外茫茫的草地上,看过漫天的流萤。他记得阿爹对他说:“腐草为萤,彩耀于月。”
晦暗之中,亦可守见光明。可如今四野俱暗,万千火光不是希望,而是绝路。
“昀儿。”阿娘忽然问他,“还记得吗?田璇、舒天在北。”
谢景熙懵懂地点头,又听见她道:“萧家如今只剩你一个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心里像倏然敞开一扇空洞,大雪和火光交映,把阿娘的脸都变得模糊。她说:“你往南走,去找中郎将谢钊,告诉他受降城失守,援兵被阻……”
“你要活下去,把事情查清楚,找到害si你爹和全城百姓的人……”
“你只有活着,才能为我们……报仇。”
身t落空,他滑入水榭旁的浅池。冰冷的池水漫过,sh透衣衫,谢景熙觉得自己像被冻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娘手持长剑,走向敌军。
他记得阿娘同他说过,嫁给阿爹之前,她是侯府里卑微怯懦的庶小姐。是阿爹教她骑马、教她持剑,教她把尖的那端刺向敌人,保护自己。
而如今她也正如阿爹曾经教她的那样,不怯懦、不后退。
这一场屠城,镇北王妃必须si。
她不能让自己成为敌军威胁阿爹的软肋,也不能让阿爹的旧部,为了夺回她的尸身而妥协。所以,她甚至连尸首都不能留下。
雪越下越大,丢棉扯絮的。
他看见阿娘挥剑斩下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头颅,jg疲力竭地半跪在地。
人群里行出一个身着金甲的男子,笑着站到阿娘面前。然而下一刻,随着一瞬极轻极小的响动,一线星火从她手中飘落。
顷刻间,火焰熯天炽地。
谢景熙这才发现,青石的地上不知何时被洒了火油,只需一点引燃,火势便排山倒海而起。
火焰摇晃着身子,跳动着跃上树梢枝头、廊柱屋檐,毫不留情地毁灭一切。漆黑的夜被映亮,泛出茜红的颜se,空气扭曲着撕碎眼前的人和物。而过往那些关于家人的记忆,却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记起阿娘说过,他一周岁那年抓周,不抓剑、不抓笔,抓了一个金元宝,气得他阿爹说他从小就是个纨绔作派。
还有四岁开蒙那年,因为背一本《三字经》他气跑了六个师傅。
六岁阿爹教他骑s,他每每装病逃避,后来每一次称病,阿爹就让人灌他苦药,b得他再也不敢说谎。
也是那一年,他逃课翻墙摔断了腿。福伯在后院偷偷为他开了扇门。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那扇门,阿爹一直都是知道的。
从那时起他就想,不过是读书练武,他今后一定不让阿爹失望。
只是过往的那么多“今后”,如今都只能随着这把火,烧成了遗憾。而他也只能藏在冬夜的冰池里,看着阿娘的皮肤和骨骼,一点点在大火之中化为风雪。
谢景熙恍惚,那个无数次令他彻夜难眠的梦境又出现了。
他看见自己身处的冰池化作火场,噬人的兽大张血口,伸出长长的火舌,紧紧裹覆着他,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周围的世界被撕裂,一帧帧地化作齑粉……
他像往常每一次那样挣扎,可惜也如同往常每一次那样,无济于事。
“别怕。”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传来。
火焰之后,是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轮廓,谢景熙怔忡,看见一只手穿过火焰,紧紧抓住了他……
“嗬!!!——”
梦境破碎,谢景熙惊醒,看见眼前惨白的帐顶。
“大人?大、大大人……”
裴真激动得语无l次,手里的铜盆摔了,发出一串惊响。而他连盆都顾不得捡,扭头就往外冲。
谢景熙被他这么大惊小怪地一吓,混沌的头脑也醒了大半。撑臂起身之时,才发现自己的榻边还趴着个睡眼惺忪的人。
所以,方才他昏迷的时候,她都在这里,像这样守着他么?
心里忽地生出一gu怪异的感觉,谢景熙不愿去深思。而此刻,那人也从榻上缓缓地爬了起来。
四目相对,周围安静了一瞬。
“……郡主?”谢景熙伸手往她眼前晃了晃,换来她一声恍然的惊叫。
“李署令!李、李李李署令!”沈朝颜同方才的裴真一样,起身就往外冲,留下榻上一脸错愕的谢景熙。
他叹口气,挣扎着行至案边,给自己斟了杯水。
须臾,李署令被裴真和沈朝颜一左一右地从门外架了进来。裴真看见谢景熙自己起了身,“嗷呜”一嗓子冲过去,要把谢景熙摁回榻上。
然而在他一记眼风之后,裴真便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沈朝颜身后。
李署令为谢景熙把了脉,叮嘱他虽然外伤不重,但浓烟伤到了肺部,故而这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应尽量避免劳累和情绪激动。言讫,李署令开了几剂调养润肺的药,跟着裴真走了。
屋里只剩下谢景熙和沈朝颜。
思及两人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因为霍起闹得不欢而散。当下一旦独处,周遭就显得格外安静,连夜风和烛火都透着尴尬。
终于,谢景熙放下手中茶盏,淡漠地问沈朝颜到,“你怎么在这儿?”
沈朝颜一愣,登时就气不打一出来。
她抱臂行至谢景熙面前,侧身往茶案上一坐,“我怎么在这儿?我今晚要是不在这儿,你早去阎王殿报道了!”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谢景熙掀眼看她,眼中满是不信。
沈朝颜真是被他给气笑了。她懒得解释,只气哼哼地数落,“我说你平时不是挺聪明谨慎的,心眼子百八千个,b筛子还多,怎么偏偏这次就着了人家的道了?”
“对方装成想刺杀霍起的刺客。”
冷不防地一句,让沈朝颜倏地住了口。她倒是没想到,这人此次身陷险境,居然是因为担心霍起遇刺。而他跟霍起根本谈不上交情,之所以担心他,难道是因为念着她的关系?
这么想着,沈朝颜只觉突然之间,心里竟然泛起一丝内疚……
然而下一刻,谢景熙放下手里的杯盏,面无表情地补充,“也怪本官查案心切,只想抓住刺客一问究竟,不曾想正好落入对方圈套。”
“……”行吧,沈朝颜无语,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那这次的刺客,你有怀疑的幕后主使么?”
谢景熙忖了片刻,几乎是笃定地道了句,“王瑀。”
沈朝颜惊愕。
他接着咳了两声,缓声分析,“今日大理寺调了一半人手去协助金吾卫,故而只有金吾卫知道该什么时候动手。而且……”
谢景熙顿了顿,继续道:“当今朝堂之上,只有我是被王瑀视为后患的人,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和胆量敢动大理寺。”
“怪不得……”沈朝颜恍然,“方才我在外面的时候,秦策万般阻挠不让我救人。早知道我今日就该一剑劈了那孙子!划他一刀简直便宜si他了。”
她越说越愤慨,最后咬着牙,一拳击在了自己掌心。
“啪!”
案上的烛火晃了晃,屋内再度陷入沉默。
沈朝颜低头,只见谢景熙一脸怪异地看她,嘴角还噙着一抹可疑的弧度。
她清了清嗓,收敛着情绪补充,“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嫉恶如仇。放心吧,我明日就去向皇上说明,王瑀这老匹夫实在是可恨。”
谢景熙笑了笑,“臣先谢过郡主好意,只是这案子,我们就算知道幕后是王瑀,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今日你刺伤秦将军在先,若还无凭无据咬si王瑀,只会惹祸上身。”
沈朝颜一听黑了脸,气到,“那就这样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不会。”谢景熙答得悠缓,端着手里的茶盏道:“都有清算的一天,时机未到罢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金这时拎了个箱子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gu脑儿都倒了出来。
“这些都是顶好的药,喏,赏你了。”沈朝颜埋头扒拉瓶瓶罐罐,举起一个小瓷瓶对谢景熙道:“哦!这个!这个药对烫伤特别有效。”
谢景熙怔了怔,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揭开闻了闻——确实是上好的北地冰草。
“是真的,”沈朝颜生怕他怀疑,连忙解释说:“上次霍起给我看他学的打铁花,被铁水溅了满脸满身。幸好我给他涂了这个药,一周不到就好全了。”
“什么?”执瓶的手一顿,眼前之人表情由晴转y。
沈朝颜对他这天上地下的表情不解,只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到,“我说上次霍起烫伤……”
“知道了,臣谢过郡主美意。”谢景熙冷着张脸,把手里的药瓶搁回了案上。
沈朝颜继续扒拉,又ch0u出另一个药瓶,对谢景熙道:“这是养肺的药,不过记得碾碎了兑水喝,效果才好。”
“嗯,”谢景熙表情冷淡,语气里还有些不常见的yyan怪气,“又是霍起生病,你给他用的时候发现的。”
“不是啊。”沈朝颜眨巴着一双大眼儿,纠正到,“是之前我得了风寒,咳得肺都坏了,霍起专程托人从北庭送来的。”
她持着瓶子凑到谢景熙跟前,将上面乱七八糟的字指给谢景熙道:“你看,他怕我忘了,还专程找人用不掉se的釉彩写了——碾碎兑水,一日三次。”
“出去。”
“啊?”沈朝颜看着面前那个y郁的男人,很是不解。
谢景熙不再搭理她,起身往榻边行去。
“行吧……”沈朝颜换位思考,觉得他差点见了阎王,现在脾气差点也能理解。
于是不再多说,拎起剩下的药瓶对他道:“那你先休息吧,我还得去看看霍起。”
榻上的人闻言,一gu脑地坐了起来,“这么晚了,你去看霍起做什么?!”
沈朝颜却说得理直气壮,“刚大理寺起那么大的火,万一吓到他怎么办?”
“……”谢景熙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闭眼躺回榻上,屏息道了句,“出去。”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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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h:老婆不但救了我还给我送药哦,嘿嘿嘿,老婆好关心我。
颜颜:没事没事,都是霍小黑用剩下的,小意思。
谢大h:……出去吐血jpg
宣yan坊,左仆s王府。
黑夜如墨,浸着凉气,一丝丝地钻进背心和脖颈,罗仁甫打了个哆嗦,才觉自己候在王翟的灵堂外,已经站了半个时辰有余。
终于,里面响起一声淡漠的“进来”。
罗仁甫咽了口唾沫,低头行了进去。
灵堂内,新丧的白幡挂的到处都是,有人经过便会缓缓地飘动,无端让人觉得寒凉。王瑀一身丧服坐在王翟的牌位前,一沓沓地烧着冥纸。
罗仁甫见王瑀并不搭理自己,赶紧恭敬禀报,“派去大理寺的刺客,下官已着人处理好了。”
王瑀没有看他,拾起一旁的火钳挑了挑堆积如山的纸灰,几星火光飞出来,呛得罗仁甫忍不住咳嗽。
他慌忙捂嘴,复又忐忑地接着到,“人是昭平郡主赶来救走的,秦将军因此还受了伤,依下官来看,他应当是没有问题。”
王瑀依旧是不语,面前跃动的火光映上他苍老的眼,隐约显出几分暗藏的锋芒。罗仁甫心头一跳,慌忙继续道:“只是其中一名刺客提到一件关于谢景熙奇怪的事,他说……谢景熙不仅会武,且还不差。”
“嗒!”
手中铁钳碰到烧纸用的缶,发出一声脆响。
王瑀终于不动声se地掀起双眼,沉默地攫住他。
罗仁甫赶紧道:“谢景熙入京八年有余,从他在国子监之时起,便不曾听闻他会武。且不知王仆s还记不记得?”
他继续道:“定国公谢钊的那个公子,自小因t弱,常年卧病,束发之前,都是养在安西府的内宅。就算是后来身t好了可以练武,但功夫练的是童子功,半路出家和一以贯之的路数,行家一试便知。”
王瑀沉默,片刻后忖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谢景熙入京,他的身份是谁确认的?”
“是温良。”罗仁甫道。
“温良……”王瑀将这两字在唇间咂0,仿佛落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这人是温姝的父亲,与谢国公和夫人有些旧交。因着这层关系,谢景熙的开蒙师父便是温良。故而要说王瑀身边,有谁是见过谢国公的这位世子,那人便只能是温良了。
回想温良当时初见谢景熙的欣喜和自然,王瑀觉得,确实不像是在做戏。况且为了让温良完全受他掌控,他还以温姝的婚事做了要挟。温良若是敢骗他,岂不是罔顾自己nv儿的x命?
可官场沉浮数十年,王瑀当然也知道人心最为复杂。复杂到有时候连它自己的主人都不够了解……
思及此,他抬头看向罗仁甫道:“找人查一查这个谢景熙的身份。”
“等等。”他突然改口,对罗仁甫道:“倘若谢景熙的身份真有问题,对方只怕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怎么会叫我们轻易查出?”
他一顿,复又道:“那就查谢夫人,既然谢家与温良有交情,就让温姝去查。有她妹妹在手上,不怕她不听话。”
北麓山,慈恩寺。
从沣京颠簸到北麓山,谢夫人一路上就吐了三次。等到马车在寺门前停稳,同行的嬷嬷赶紧将人搀了出来。
“哎……”谢夫人一边叹气,一边抚x给自己顺气。
一旁的嬷嬷看不下去,也跟着愁云惨雾地叹到,“但愿大人能懂得夫人您的一片苦心,往后真能顾及顾及自己,别让夫人这么费心。”
“哼!他?”谢夫人哼哼,怨道:“他要真能顾及自己半分,我也不至于每日担惊受怕,专程驱车到这里来替他祈福了!”
“哎哎,是。”嬷嬷安慰着谢夫人,待她缓过来,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近了慈恩寺。
慈恩寺是沣京有名的寺庙,迄今已有百年历史。但神奇的是,每一次的王朝更迭,慈恩寺都能在战火中幸存,故而百姓更加坚信这里有佛主庇护,连年上香求佛之人不断,香火鼎盛。
谢夫人将这里前后几院的菩萨和佛主都拜了个遍,最后在主殿的菩萨金身前,诚心诚意地替谢景熙求了根签。
可那解签师傅一看,便皱起了眉。
“怎么了大师?”谢夫人心里没底,追问到,“是否……签有问题?”
师父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如实道:“不敢欺瞒施主,签确实不算好签。”
谢夫人霎时忐忑起来。
只见师父慈眉善目,将签文细细地看了,才对她道:“此签若是求姻缘,那便是多散难合,如若孽缘不解,虽强合,终不长久。”
谢夫人听得心里一凉,又问:“那若是求平安呢?”
“平安?”师父嗫嚅,片刻又摇头道:“运欠通,事无准,事主九si一生,只怕是……前程多凶。”
“前程……多凶?”谢夫人六神无主,追问师父到,“那敢问大师,这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师父微一点头,“化解之法不是没有,只是波折。看签文的意思,是说当下时运困于囹圄,只有打破现状,才能赢得转机。”
“打破……现状?”
谢夫人得了这句指点,从慈恩寺出来的一路都在琢磨。
她想起似乎确实如大师所说,谢景熙近日来意外频生——先是夜里追捕逃犯莫名被劫持,而后国子监坠马,最可怕的就是几日前的那场大火,真是差点命都给折进去……
而这些意外,似乎都是从沈朝颜带人y闯了大理寺开始的。
想这郡主的纯yan命格,说是能替太子挡煞。可三千世界、六道轮回,讲究的就是一个因果循环,有生有灭。所以,那些原本属于太子的煞,不会凭空消失,只会是被转移到了沈朝颜身上。
是的!一定是这样!
谢夫人越想越觉有道理,而大师所谓的“打破现状”,便指的就是……
“喀嚓!”
耳边传来几声巨响。
原本行驶平稳的马车忽然剧烈摇晃,马匹似是受了惊吓,前蹄跃起,险些把谢夫人给颠下去。
好在有人及时出现替他们稳住了马车。
谢夫人心有余悸,正打算感谢来人,掀开车帘却跟不远处一双秋水明眸对上了。
“温大娘子?”
她讶然,想着两家虽是故交,自己回京这么久,面对面地碰上温姝,这还是第一次。
温姝亦是半惊半喜,由侍nv搀着,下车对谢夫人拜到,“见过国公夫人。”
绰约多姿,袅袅婷婷,不曾想十年未见,故人之nv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可人。谢夫人心中感慨,温姝随行的车夫察看了谢夫人的车架,来报说是车轴断了。
众人一听便犯了难。
温姝道:“夫人若不嫌弃,可将车辆停靠在前面的驿站,先同我一道乘车归京。”
谢夫人愣怔,复又想起方才那位大师的叮嘱,“困于囹圄,不破不立。”
所以,温姝会是当前那个破局之人么?
谢夫人越想越觉有理,当下便点头应了。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往谢府行去。
夕yan西下,霞se映天。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的时候,谢夫人已经把温姝的近况了解了个大概。
她虽之前是与王家有婚约,但王翟已si,温姝堂堂一个官家贵nv,总不至于还要为他一个si人守节。所以只要让沈朝颜那个丧星远离谢景熙,当前现状不就被打破了么?
思及此,谢夫人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天se,继而对温姝道:“此番多谢温娘子相助,如今哺时已过,娘子还未用膳,不如到府上用一点再回,也好让老身还了温娘子的情。”
温姝面上微微一怔,赶忙推辞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在意。今日出行匆忙,礼数不周,不好上门叨扰,改日……”
“哎……”不等温姝说完,谢夫人心事重重地叹道:“前几日大理寺失火,顾淮因此伤了肺腑。近日茶饭不思,夜深不寐,老身实则也是有些私心,想让温娘子看看,替他调一剂可缓解养肺的香,不知温娘子可愿意?”
温姝面露难se,可略一思忖后还是随谢夫人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谢府。
拐角的树荫下,沈朝颜撩开马车探出个头。
方才谢夫人和温姝的对话,夜风一送,她也就听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谢夫人找的理由是无可厚非的,但沈朝颜总是直觉她对温姝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好像……她和谢景熙定亲的时候,谢夫人看着她的眼神。
“郡主?”有金看她不对,凑个头过来问要不要进去。
沈朝颜双眼微眯,道了句,“等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温姝出来的时候,是由谢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送的。从嬷嬷脸上的表情和恭敬的态度,就知道两人必定相谈甚欢。
沈朝颜心里有些酸酸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现在就进去把谢景熙揍一顿。
“郡主,”又是有金凑过来,小心翼翼问她到,“要不要把那温娘子叫过来?奴婢替您警告警告她,识趣的话,就离谢寺卿远点……”
话音未落,有金杯沈朝颜一记眼锋扫得住了嘴。
“本郡主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跑谢府门前来争风吃醋了?”
沈朝颜气不打一出来,哼哼着补充,“再说警告她有什么用啊?谢景熙若是自己不想,就是给他九个十个温姝,他也是不想。倘若谢景熙自己想,没有温娘子还有李娘子王娘子张娘子……难道这全天下的小娘子,你都要去警告一遍不成?”
“是是,郡主教训得是。”有金连连点头,附和道:“但愿谢寺卿能t谅郡主的一片苦心,不要辜负……”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沈朝颜急得瞪眼,“谁对他一片苦心来着?!我、我我我只是深明大义、心x开阔!”
突如其来的一顿呵斥,有金一时哑口。
此时车厢外却响起温姝的声音,她对沈朝颜一拜,温声道:“臣nv见过昭平郡主。”
“……”车里的主仆二人都噤了声。
沈朝颜轻咳两声,敷衍着应了一句,“原来是温娘子呀?好巧,你也是饭后出来遛弯儿的么?”
温姝没接这话,而是直接道:“谢夫人今日邀臣nv入府,是因着谢寺卿的肺疾,谢夫人担忧,才请臣nv为谢寺卿调配香料方子的。”
“哦……”沈朝颜眼神飘忽,总觉得这么一来,好像显得她很介意似的。
“不过方才疏忽,有一剂香料臣nv倒是忘了。”温姝道:“不知能不能劳烦郡主,将这一剂需要添补的香料带给谢寺卿?”
沈朝颜怔忡,连连摆手道:“我、我我只是出来遛弯儿,我我不去谢府的。”
温姝却似没听到,将手里的一包东西交给了有金,嘱咐到,“郡主若是不懂这味香的用法,可查阅《天香录》卷十三的记录。”
她垂下头去,复又道:“上次偏殿一事,多谢郡主相助,也谢郡主t谅,替家妹守住声名。”
没等沈朝颜再说什么,温姝盈盈一拜,转身告辞了。沈朝颜和有金一头雾水,不知她这多此一举的“带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该不会是……”有金忖道:“在这里放了什么你侬我侬的情话,故意让郡主你吃醋的吧?”
有金低头打量起手里的小纸包,自语道:“要不我们先拆开看看?”
“呸!”沈朝颜正颜厉se,“我堂堂昭平郡主是那种会偷看别人信件的人么?笑话!”
她从有金手里抢过纸包,抬头望向谢府门匾道:“我倒想看看,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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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夫人:敢问大师法号?
大师:贫尼法号海馥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