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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没不乐意(1 / 1)

秦家住在旧城区,自有一幢四层楼房,听起来很气派,仿佛是座别墅,其实也只是建于多年前的一幢自建房而已。春井巷里大多是这样的自建楼房,有的人家把一楼铺面租给别人做点小生意,也有几家把整栋楼用来经营家庭旅馆。这里靠近闹市,旁边又有学校,因此生意还算不错。

春井巷是条老巷子了,环境并不多好,数得出来的最大优点应该是临近本市的重点小学和重点初中。秦家兄弟也正是占了这点方便,才能从小到大一路读上好学校,以至于秦家夫妇虽然少能顾及孩子学业,兄弟俩也不甚聪明勤奋,最后还是堪堪摸到四中的择校线,幸运跨入了本地的重点高中。

从秦盼记事起,爸妈就一直非常忙碌。夫妇俩合开了一个搬家公司,也跑跑本地的物流,手下雇有二十来个员工,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公司,大事小事都得二位老板亲力亲为,自然也就不太顾得上两个孩子。

好在周边住着的都是老熟人,忙不开时便会托街坊邻居照看一下兄弟俩,让他们跟别家孩子一起玩耍,中午再管个饭。秦家夫妇为人大方热情,人缘不错,兄弟两个也讨人喜欢,老街坊们自然乐意多加照顾。

小的时候,兄弟俩在祝赫家里待的时间最多。

祝赫跟秦炎年纪一般大,在学校里还是同班同学,关系自然要好。又因为祝赫的母亲早年离异后只身去了省城工作,只留祝赫在老家和外婆一起生活,祝老太担心孙儿孤单,自己又喜欢小孩子,便总热心收留秦家兄弟,让孩子们互相作伴玩耍。

对秦盼来说,祝赫应该能算是除了父母和哥哥之外最熟悉的人了,但也仅仅是熟悉而已。

祝赫,光听起来是个挺开心的名字,然而其人又冷又闷,大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不过祝赫毕竟人长得好,球技突出,成绩也不错,还算符合大多数青春期女孩对于心仪对象的幻想。

然而没有一个女孩会去向他主动告白。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冷淡寡言的祝赫,每天都会骑自行车搭载一个女孩上下学,只对她一个人露出笑容,还会亲切地叫她的小名乔乔。

秦盼帮哥哥拎着书包,边走边盯着前面的祝赫和鲁冰乔的背影。

鲁冰乔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很有精神,手里拎着豆浆和包子,边走边跟祝赫与秦炎开心说笑,扎在脑后的马尾也活泼地一甩一甩。

秦盼愣愣地望着那束马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估计鲁冰乔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呢。

鲁冰乔突然回过头来:“秦盼,等会儿你要到学校里去看看吗?”

一旁的秦炎插话道:“他哪能进啊,他又没校牌。”

鲁冰乔道:“暑假补课应该不会管那么严吧,就说高一新生想来看看校园,门卫连这也要拦?”

“也是。”秦炎对秦盼道,“问你呢,要不要进去?”

秦盼摇了摇头:“不了吧,我送你到校门口就好了。”

鲁冰乔笑道:“你也真是有心,放暑假还专门起个大早送你哥上学,也太兄弟情深了点吧。”

秦盼挠了挠后脑:“在家睡了一个多月了,也挺无聊的,找点事做。”

鲁冰乔用胳膊撞了撞秦炎:“倒是你这个不长眼的,打个篮球居然也能把自己摔到骨裂,到底是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摔啊?”

“当时汪雪凛还在旁边。”祝赫补充道。

“闭嘴!”秦炎至今想起来仍羞愤欲绝,“不许再提这个事了!”

鲁冰乔闻言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原来是在汪雪凛面前摔的,哈哈哈……有没有顺便在人家面前卖个惨?哭过了吗?掉了几滴鳄鱼眼泪?”

秦炎抓狂地要去捶她:“鲁冰乔,闭嘴!再提绝交!”

鲁冰乔灵敏地躲开,秦炎又倾过上身去追缠,结果这一动作差点从自行车后座上掉下来,还好秦盼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住了,总算没让这个蠢货哥哥二次受伤。

秦盼嫌弃地对哥哥道:“你可消停点吧,等会儿又摔了。”

鲁冰乔躲过一劫,拐到了自行车的另一边,和祝赫肩并肩地走在一起,说:“你自己犯蠢受了伤,结果占了我的座位,害得我这段时间都没有专车接送了。”

鲁冰乔也住在春井巷,和秦炎与祝赫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现在又读同一个学校,平时秦炎和祝赫各骑一辆自行车上学,鲁冰乔就坐祝赫的车后座。现在秦炎这个病号鸠占鹊巢,鲁冰乔没了座驾,祝赫也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先走,便推着单车和她一起走路去学校。还好暑假补课免去了早操和晨会,可以比平时晚一点到校,步行上学也来得及。

秦炎半点也不觉愧疚:“你也老大的年纪了,自己连个自行车都不会骑,还指望别人搭你一辈子啊?人家祝赫还不乐意呢。”

鲁冰乔反驳道:“有你什么事?人家祝赫都没吭声,你管得着吗?”

祝赫淡淡说道:“我没不乐意。”

鲁冰乔得意地朝秦炎抬起了下巴,秦炎回敬她一个鬼脸。

秦盼望着前面祝赫的自行车后座,心里想,坐在那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四中距离春井巷并不算远,以前秦炎中午放了学都是直接到祝赫家里蹭个午饭,然后回家小睡一会儿再去上学。现在他腿受了伤,嫌中午一来一回的太折腾,放学后就托同学去食堂帮忙打份饭,在教室里吃完了就趴在课桌上睡午觉。

难得今天老妈有空在家,心里顾念着摔伤了腿的大儿子,特意做了顿丰盛午饭让小儿子给大儿子送去。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不久,学生们跟刑满释放似的从教学楼里汹涌而出。秦盼拎着保温饭盒站在升旗台下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祝赫哥吗?我哥他们班教室在哪里啊?我妈让我给他送饭,可他电话打不通。”

“四楼左转第三间教室。”

“是在一号教学楼吗?”

此时祝赫也顺着人流走到了楼下:“我看到你了,我带你上去吧。”

秦盼立刻朝楼梯口的方向张望,在那群穿着雷同校服的学生里一眼就瞄见了个子最高的那一个,拎着饭盒快步跑到了他面前,叫了声:“祝赫哥。”

祝赫见他两颊给烈日晒得红扑扑,脑门上还挂着几颗大粒的汗珠,朝自己抬起脸来倒是笑得挺开心。他又看到他手里的饭盒,说:“让秦炎吃食堂不就好了。”

“我妈今天心情好,特意做了顿好饭让我带给他,煲了汤,还专门去买了烧鸭。”

祝赫点点头,转身上了楼:“上去吧。”

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秦炎饥肠辘辘地趴在桌子上刷手机,忽然听见弟弟叫自己,回头一看,祝赫正领着秦盼从后门进来。

“哟,来了来了。”秦炎两眼放光地盯着秦盼手上的饭盒,要不是腿脚不好,怕是要像饿虎扑食一样朝它扑去,“快快快,让我看看老妈都做了什么好东西。”

秦盼把饭盒放到课桌上,秦炎美滋滋地开盖验食,问:“你们两个怎么还一起来的?”

“我找不到你教室,刚好在楼下遇到祝赫哥……”

“嚯,烧鸭!”秦炎大为满意,“猪尾巴汤也是好久没喝过了。”

秦盼说:“那你慢慢吃吧,我跟祝赫哥先回家了。”

秦炎啜了口汤:“别急啊,等我一会儿,我吃完了你顺便把饭盒拿回去。”

秦盼一口回绝:“你下午放学再拿回家不就得了,我干嘛等你,我自己还没吃饭呢。”

这时祝赫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通了电话:“乔乔。没有,刚才有点事情,我现在下去。”

听起来大概是鲁冰乔在单车棚等了半天也不见祝赫,打电话来催他了。

祝赫挂了电话看向秦盼:“走吧。”

秦盼垂着眼睛犹豫了片刻,往哥哥身边缩了缩,笑着摇头道:“我还是等我哥吃完了再回去吧。”

“嗯。”祝赫转身走出了教室。

秦盼在秦炎旁边的位子坐下来,用手推他:“哎,给我喝口汤。”

“家里不是还有吗,非要来抢我的。”秦炎嘴里边嚼边抱怨着,但还是把汤盒推了过去。

秦盼喝完咂了咂嘴,看向教室外面刺眼的阳光:“今天好热。”

“哪天不热?你还能在家里睡大觉,就知足吧。”秦炎飞速扫完了饭菜,“对了,下周补完课以后能休几天,我们打算到时候在河边搞个烧烤,把你嫂子叫上,你也来吧,人多热闹。”

“不了吧,要是一大帮人我都不认识,去了好尴尬。”

“我那几个朋友你不是都见过么,再不济祝赫和鲁冰乔你总熟吧。就当去给我撑个场面,是不是还要我求你啊?”

秦盼想了想:“那行吧。”

补课结束时已经到了八月末,秦炎的腿恢复得很好,已经能缓慢走路了。这天晚上他牵头在河边搞了场烧烤,一共来了八九个人,包括那个秦盼听说了很久的汪雪凛。

此前秦盼对她好奇已久,不知是个怎样的女孩能让哥哥那么着迷,今晚不由就对她多留意了几番。汪雪凛的相貌并不十分出众,话也不多,看着挺内向的。据说她的成绩非常优秀,总考年级前十,想必智商颇高。一想到哥哥大概是缺什么爱什么,也就能理解了。

今晚来的都是秦炎的同学好友,秦盼只认识其中几个,除了祝赫和鲁冰乔之外基本都不熟。他也不是什么活泼爱闹的性格,便一直默默地给大家烤串,边烤边吃,肚子倒是塞得很满。

在场的大家都知道秦炎正在追求汪雪凛,都怀着给秦炎助攻的心,一找着机会就对着他们俩反复起哄,好几次把秦盼也给看笑了。但在看到鲁冰乔笑倒在祝赫的肩头时,他会有点怀疑今晚自己是不是不该来这。

“弟弟,喝两杯?”秦炎的一个朋友拎着罐啤酒过来,在秦盼眼前晃了晃。

秦炎过来拦住:“去去去,他还小呢。”

“给我吧,我也想喝点。”秦盼接过啤酒灌了几口。以前在家里老爸也会偶尔让他喝一些,但那时的酒好像并没有现在这么苦涩。

不知不觉之间,秦盼的脚边已经积了好几个喝空的易拉罐了。

汪雪凛家里管得严,刚过九点钟就走了,其他人也有些陆陆续续地回家,最后只剩下五个人。鲁冰乔兴致勃勃地提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秦盼也被抓去凑数,并且十分倒霉地在第一局就抽到了鬼牌。

“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鲁冰乔笑眯眯地问。

秦炎把弟弟揽过来:“放过孩子吧,他都这样了,意思意思就得了。”

“那说一个你的愿望吧。”

愿望吗?

“嘿嘿。”秦盼满脸红晕,打了个带酒气的嗝儿,看着天上的月亮傻笑着说道,“我也想坐祝赫哥的单车后座……”

秦盼在头疼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地方怼着一张大脸,他顿时给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吓清醒了,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是哥哥:“你、你犯什么毛病啊?”

秦炎猫在床边,这时递过来一杯白开水:“赶紧喝了。”

秦盼的脑袋还疼着,胃里不大舒服,喉咙也仿佛有点烧,便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喝光了。

“没什么事吧,身上难不难受?”

“还行。”

秦炎抱怨道:“自己就那点酒量,还非要喝那么多。昨晚老妈看到你醉成那个样子,把我好一顿臭骂。下次出去玩不带你了。”

秦盼也不高兴道:“不带就不带,我还不想去呢。”

秦炎切了一声,又问道:“你干嘛那么想让祝赫骑车载你?”

秦盼没搞明白哥哥为什么会问起这个,此时突然被他戳中了那点小心思,又惊又吓,愣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秦炎见他一脸懵懂,提醒道:“昨晚玩游戏你自己说的嘛,愿望就是坐上人家的单车后座。”

秦盼心中大慌:“我、我不记得了。”又扯谎找补道:“可能是喝醉了乱说的。”

秦炎道:“反正怪怪的,说那种愿望,好像你暗恋他一样。”

“怎么可能!”秦盼立刻否认,“昨晚你那些朋友我都不太认识,就跟祝赫哥最熟,所以就拿他来开个玩笑了。”

幸好秦炎也是个好打发的,用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脑门:“你最好是。”

秦盼捂住被他戳疼的地方,假装不经意地问,“那昨晚祝赫哥是什么反应?我都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能有什么反应,还不是那副闷葫芦样。不过昨晚还是他把你送回来的。”

“啊?”秦盼吃惊。

“啊什么啊,昨晚你都醉成那样了,我腿又没好全,哪里扛得动你,还不是只能靠祝赫帮忙了。”秦炎又嫌弃道,“回来澡都没洗,一身酒气臭死了。赶紧起床洗澡去!”

“哦。”

房门被关上,秦盼目送哥哥离开了房间。他瘫倒回床上,仿佛松了口气,但心里仍感觉有些不安。

到底是喝酒误事,人一醉过去就什么胡话都往外说。但祝赫应该也和哥哥一样,并没有把那个“愿望”当真吧?

秦盼把脸埋到枕头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他的心意只能像胡话一样被趁醉说出口,不会有人真的相信,就连自己也不敢承认它的真实。

漫长的暑假已到尾声,报名在即,秦盼终于也要升入高中了。正式开学的前一天,秦家夫妇为鼓励大儿子升上高三,也为庆祝小儿子步入高中,晚饭都做得比平时要丰盛些,秦盼还被老妈指使着出去买了几个熟菜。

在熟悉的铺子里买了些盐焗鸡和烧鹅,秦盼拎着袋子走回春井巷。回家路上要先经过祝赫的家,祝赫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搭了张小桌子,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和一台收音机,收音机里播着戏曲节目,一个老太太正一边品茶一边有滋有味地听戏。

老太太远远看到了秦盼,笑着叫他:“盼盼,回来啦。”

那人是祝赫的外婆,年近七十了,头发已经花白,不过精神还十分好。传闻祝老太年轻时极为泼辣,在方圆十里内都以凶悍闻名,但秦盼只见过她年老慈祥的样子。祝老太总是叫他盼盼,听起来疼宠亲切,不过据说这是一只曾经风靡全国的熊猫的名字。

秦盼快步走了过去,也叫道:“婆婆好。”

祝老太点点头,笑问:“买了什么好菜呀?”

秦盼把袋子拿给她看:“买了盐焗鸡和烧鹅。明天开学了,我妈说要给我和我哥加菜。”

“好,多吃点,读书有劲。”祝老太和人说话时总要侧过左脸,她的耳朵不太好,这几年戴上了助听器,只有戴着助听器的左耳才能听清说话。

这时秦盼听见屋里传来祝赫的声音:“外婆,吃饭了。”

秦盼不禁循着声音往里面望去,正巧祝赫从客厅走出来,也看到了他。秦盼当即慌了神,也顾不上礼貌地道个别,只顾埋头跑开了去:“我回家了!”

自前几天在河边烧烤过后,秦盼还是头回再见到祝赫。想起那天晚上的酒后失言,再见到对方时感觉怪尴尬的,连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了,只知道落荒而逃。

吃过了晚饭,秦盼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大门前发呆。秦母路过时不由好笑,这个小儿子总喜欢这么一个人愣愣地待着,不爱说话,总感觉有些傻。

她也拉了张椅子在秦盼身边坐下,问:“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怕蚊子咬?”

秦盼闻言挠了挠腿,好像真感觉到了些痒意。

“明天就上高中了,觉得紧张不?”

“也没有。”秦盼道,“不过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担心了,能进四中的都是厉害的人。妈,你说我将来是不是要垫底了。”

秦母笑道:“你哥都没有垫底,你也不会的吧。”

“也是。”秦盼把两腿并在一起,两只都手放在膝盖上,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不过他脑袋一直都缺根筋的,都上高三了还一点都不着急。”

秦母一向很看得开:“着急有什么用,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反正也不指望你们能成龙成凤,将来有书读就可以了。”

“那是不是有点没出息啊。”

秦母无所谓道:“世界上那么多人,有出息的才几个?也不用花太多力气去争那些,自己过得开心才重要。将来靠自己有一碗饭吃,再找个老婆,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也就差不多了。”

秦盼弯下腰来抱住了膝盖,侧过脸去问:“妈,那我将来要是不找老婆呢?”

“不找老婆,那你自己一个人过?”

“一个人也挺好的。”

秦母笑道:“一辈子那么长,身边要是没个人互相帮忙扶持,很不容易的。我看你也不是很灵光,再不找个机灵点的看着你,怕是要吃亏的。”

“那我不找女人行吗?”

“不找女人你要找谁?”

秦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祝赫哥,让他当我老婆怎么样?”

秦母大笑道:“祝家那个小子是不错,从小就稳重,做事又牢靠。你要找他当老婆我没意见,不过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喽。”

秦盼知道母亲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所谓的让祝赫当老婆,听在母亲的耳朵里大概只算是一种童言无忌,而她的应允当然也只是玩笑而已。

但他依然沉迷于这样调侃式的鼓励,心里的酸涩被暂时抹去了,像是握住了一个仿佛可以成真的幻想。

他小心翼翼地笑了起来。

高中开学第一天,秦盼在学校里遇着了个老熟人。

当时正值开学典礼结束,他挤在人流里打着呵欠慢慢挪动,突然听见从侧边传来一声大吼,直把他的天灵盖都给震得都抖了一抖:“秦盼!真、真的是你!”

转头看去,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正艰难地穿过人群朝这边挤来,因为体积较为庞大,在密集的人流中凭借一身力气蛮横地开道,引来周围白眼无数,他却浑然不顾,兴奋地一个劲儿朝秦盼挥舞双手。

“阿夷?”秦盼惊讶地叫道。

此人姓苏名武夷,曾经也是春井巷的老邻居,和秦家兄弟打小就认识了,一度还是秦盼十分要好的玩伴。苏武夷比秦盼要大一岁,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留了一级,于是变成了秦盼的同届生。当年巷子里的孩子都管他阿夷阿夷的叫,听着是性别也变了,辈分也长了,年纪也噌噌上去了。

阿夷在小学毕业后就随父母搬离了春井巷,起初他还常回巷子里找昔日的小伙伴玩耍,后来课业渐渐繁忙,就少了联系,秦盼和他也有几年未见了。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今天的开学典礼上重逢,惊讶之余又非常欣喜。苏武夷好不容易挤到了秦盼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差点把人给拍得一个趔趄:“这都多、多久没见了,没想到你也、也来了四中,真巧!”

苏武夷在激动时说话就有点结巴,这毛病自小到现在也没见好。

秦盼努力站稳了,笑道:“上回见你还是前年的寒假里,那时候你还瘦着呢。”

“嗐,我长身体嘛!”苏武夷憨笑着和他勾肩搭背,“你几班?”

“3班,你呢?”

“我6班,好像都、都在同一层楼。”

“对了,我哥也在四中,祝赫哥也是,还有乔乔姐。当初就你先跑了,没想到最后大家还是聚到一起。”秦盼给他一条肥臂压得肩膀沉重,不由推了推那沉甸甸的胳膊,“阿夷,你还是把手拿开吧,好重啊。”

“那你也别叫我阿夷了。这才刚开学,给、给别人听到了不好。”阿夷对这个绰号还是很介意。

然而天不遂他愿,当天下午放学,秦炎在见到这个久别重逢的小伙伴时,隔得老远便朝他兴奋大叫,把这个绰号作了一番全校公示:“嚯,阿夷!两年不见,你没少长膘哇。”

苏武夷把秦炎那只按在自己肚子上乱揉的爪子扒开,又犯起了结巴的毛病,这回是真着急了,瞪着眼睛把一句话说了半天都说不顺溜:“放、放开,别、别、别叫我,阿夷!”

“阿夷,你结巴还没好啊?”秦炎揉了揉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很是同情地感叹,“可怜见的。”

苏武夷捂住脑袋,不服气地反驳:“还、还说我,你都瘸了!”

这点人身攻击对秦炎丝毫构不成伤害,他蹦蹦跳跳地一屁股坐上了祝赫的单车后座,大手一挥,豪迈道:“难得我们一伙人又凑齐了,今晚不得聚一聚?去找家馆子吃点好的吧?”

鲁冰乔对他近来鸠占鹊巢不满已久,没好气道:“秦炎你个不要脸的,又占我的座。”

秦炎转头朝她做了个鬼脸:“小气,我每天就让祝赫载我这么一小会儿,耽误你跟你男朋友亲热啦?”

不料鲁冰乔一听这话就恼了:“你这张破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秦炎也不道歉,厚着脸皮道:“那我可不会。”

这时祝赫罕见地皱起了眉头:“秦炎,你别老这样。”

一旁的苏武夷倒是吃了一惊,小声问秦盼:“鲁冰乔的男朋友是祝赫?他、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秦盼点了点头,也小声地叹气:“我也不知道。”

一伙人热热闹闹地钻进学校附近的一家披萨店,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秦盼还记着上回真心话大冒险那茬,也不敢舞到祝赫眼前去,非常老实地夹着尾巴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吃到了兴头上,秦炎的一颗玩心又活络起来了:“下个月国庆,估计高三也能放个三四天的假。到时候找个地方一起去玩玩呗?”

苏武夷鄙夷道:“这才刚开学,你小子就、就想着放假了。”

秦炎嘴里嚼着几块碎冰,理直气壮道:“读书那么累,总得有个盼头嘛。”

秦盼咬着吸管默默地喝可乐,悄悄用余光瞥了祝赫一眼,心里倒是挺希望能有机会一起去玩。

“要不去乌琅山?”鲁冰乔提议,“地方不远,路上不用花太多时间。我之前听同学说那边风景不错,晚上可以在山上住一夜,天气好的话还能看日出。”

这话一出,旁边几人听得都有些心动。乌琅山是本市与邻市交界处的一个景区,在本地略有些名气,往返方便,游玩费用也不会很高,看起来是个短途旅行的好去处。

秦炎一拍桌子:“我看就去乌琅山好了。谁赞成,谁反对?”

秦盼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腿,问:“真的要去爬山吗?可是你都瘸了。”

秦炎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弟弟后颈上:“到那时候你哥的腿早好透了,爬个山还能成问题?”

他吃饱伸了个懒腰,开始愉快地畅想:“我试试到时候能不能把汪雪凛也叫上,要是她也肯来,那才算有意思了。”

苏武夷好奇地问:“汪雪凛又是谁?”

“我嫂子。”秦盼想了想又补充道,“未来的。”再补充:“可能吧。”

转眼一个月过去,秦炎小腿的骨裂已经痊愈了,约定好的乌琅山之旅也出发在即。不知道秦炎那小子使出了什么花招,居然还真把汪雪凛给说动了,也加入了这一次的短途旅行。

因为高三生们的假期实在短暂,大家便定下了在一号上午出发,二号下午返程,还能剩下一天时间好好休息。

秦盼以前虽然有过跟家人旅行的经历,但跟同龄朋友们一块出去玩还是头一回,更不用说这回同行的还有祝赫。早前他便已经期待了许久,临行的前一晚更是雀跃不已,像个即将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他在房间里收拾明后天的东西,秦母路过门口时探头进来叮嘱道:“记得带上厚衣服,山上不比这里,很冷的。”

“知道了。”

隔壁的秦炎听见了,从房间门后探出半截身子争宠道:“妈,你别只关心他,也心疼心疼我呗。”

秦母斜他一眼:“就你这么个不会亏待自己的,还用得着别人心疼?这回好好看着点你弟弟,不要又让那帮狐朋狗友灌他喝醉,要不然别说心疼,我让你腿疼。”

秦炎飞快换上一张苦瓜脸:“哪有什么狐朋狗友,不就祝赫他们几个,哪个不是正经人?再说了,秦盼对祝赫爱得很,天天盼着要坐人家的自行车后座呢。”

秦盼被这话激起一股羞恼,急急地冲出来朝他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秦炎立马关紧房门,从里面发出一串大笑。秦母已经见怪不怪:“整天没个正经。”

第二天早上,秦家兄弟俩跟祝赫和鲁冰乔在巷子口碰了头,又在旅游大巴的乘车点与苏武夷和汪雪凛汇合,六个人一起坐大巴去往乌琅山景区。

一行人里除了汪雪凛就只有鲁冰乔是女生,汪雪凛是个内向的性格,跟其他人也不大熟悉,便很自然地跟鲁冰乔凑作一对,两个女孩子很快就要好起来。到了预订的民宿办理入住时,当然也住同一个房间。

这时秦炎又起了玩闹的心思,他这人虽然平时满口浪话,但真到了心仪的女孩面前也还是很懂分寸的,不敢拿汪雪凛乱开玩笑,只把主意打到了鲁冰乔和祝赫的身上。

他凑过去一手搂住祝赫的肩膀,一手抢过了鲁冰乔手里的房卡,嬉皮笑脸道:“你们两个不住一间吗?不用不好意思嘛。要不我来发话好了——赶紧送入洞房!”

鲁冰乔恼火地夺回房卡:“你能不能少说这种疯话,还没完没了了?”说完便甩脸子和汪雪凛先去乘坐电梯:“走,我们先上去,懒得理他。”

“你、你真是嘴贱。”苏武夷评价道,“人家女孩子脸皮薄,你还老是开、开这种玩笑。”

这时祝赫不发一言地用手背贴上秦炎的额头,秦炎奇怪道:“干嘛?”

“我以为你有病。”

秦盼袖手旁观地打了个呵欠,他当然也知道哥哥的那点龌龊心思——不过是借着调侃鲁冰乔和祝赫的由头,也希望大家起他和汪雪凛的哄罢了。活该没得逞。

最后秦盼和哥哥住一个房间,等都安置好之后,时间也到了中午,一行人打算出门找点东西吃。

今天正值黄金周的首日,景区里人山人海,目之所及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从餐馆到景点到处排成长龙,直给了这群兴高采烈的少年人当头一击。午饭光是排号就花了近一个小时,吃完饭时已经是下午了。初秋白天的阳光也并不十分客气,山路又多弯折,上坡完了再下坡,几个景点逛下来秦盼已然是满头大汗,虚胖如苏武夷更是累得苦不堪言。

傍晚时,大家已经把大小景点都基本游览过一遍,前面还剩最后一个观景亭子,上去需要再爬百十级阶梯。苏武夷实在是爬不动了,眼镜顺着汗水都快溜到了鼻尖上,连连摆手道:“不去了不去了,你们谁爱去谁去,我原地等你们。”

秦盼一听他这话,顿时感觉所剩无几的力气也全跑光了,便说:“我也不上去了,在这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祝赫也早有此意,默默地和他们站到一边,目送另外那三人朝前走去。秦炎发觉不对,转回来对老友道:“祝赫,你也不上去了?”

祝赫点点头。秦炎抓了一把头发,烦恼道:“我也累得很,她们两个倒跟永动机似的,不去参加铁人三项可惜了。”

望着鲁冰乔和汪雪凛的背影,秦炎略一纠结,还是决定跟上去:“不行,不能留鲁冰乔和汪雪凛单独待一起,她准要跟她说我坏话。”

这周围也没个坐的地方,但苏武夷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找了个荫处就蹲下来休息。秦盼站在他身边擦汗喝水,这时太阳已经西沉了,山风一吹,带来绵延不断的清爽凉意,一身的疲惫也被扫去许多。秦盼迎面感受着日暮的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突然听见祝赫对他说:“你长高了。”

他转过头,只能看见祝赫的下巴。他挠了挠后脑:“应该是吧,不过我也没有量过。”

“比暑假里高了不少。”

秦盼有些愉快,心想原来祝赫也会留意到自己的变化。

祝赫又说:“你每天都自己骑车上学。”

秦盼听他话锋一转,正有些不明所以,接着便听见他又道:“没坐过我的单车后座。”

秦盼这才明白,祝赫也还记着上回自己的那个“愿望”,故意调侃他呢。

他一时大窘,脸色都涨红了,结结巴巴道:“那、那都是我喝醉了乱说的。”

一旁的苏武夷听见了,好奇问道:“你喝醉乱说什么啦?”

秦盼没脸再提:“没什么,不关你事。”又对祝赫道:“你别当真。”

“什么嘛,搞得神神秘秘的,跟我还不能说了?”苏武夷不满道,“什么单车后座?你要跟鲁冰乔抢位置吗?”

秦盼急道:“我没有!”

苏武夷也学上了秦炎,满嘴跑火车道:“抢个单车后座有什么意思,干脆今晚我把房、房间让给你,我去跟秦炎睡一间,让你和祝赫——两个送入洞房!”

秦盼又羞又气,当即伸腿朝他一踹,把个苏武夷踹得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哎哟哎哟直叫。秦盼面红耳赤地不敢看祝赫,只得故作凶狠地朝苏武夷再踹了两脚,却听见从上方传来了一阵轻笑声。

到了夜晚,喧闹了一天的景区终于安静下来,人流悉数退去,真正留在山上过夜的游客并不太多。六个人吃过晚饭,一路说笑着散步回到住处。

下榻的民宿有个精心装饰的小院子,栽种了各式观赏花木,四下暗香浮动,又点缀着灼烁的夜灯,花丛之中还有一架秋千。一些住客在院子里闲坐聊天,老板还拿了零食水果来给客人分享,她看到秦盼他们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回来,便热情招呼他们也来吃些。

苏武夷今天玩累了,吃了两片西瓜就上楼回了房间,其他人都喜欢这小花园的景色氛围,便继续留下来闲聊玩乐。

鲁冰乔和汪雪凛坐到了秋千上,秦炎在后面殷勤地给她们推秋千,一边推还一边满口的俏皮话,把老板都给逗得笑个不停。老板见秦炎活泼爱闹,很喜欢他,笑说:“你这小伙子真有意思,又开朗又会逗趣,招人喜欢。”

秦盼正蹲在地上逗猫,听见这话便回头泼了盆冷水:“他对女生才这样,平时在家里净欺负我。”

不料秦炎很有意见:“哎,秦盼你也讲点良心,我哪里欺负你了?爸妈疼你疼得要死,我有几个胆子敢欺负他们的心肝宝贝啊?”

秦盼想要倾身去抱猫,却扑了个空,小猫甩着尾巴跑走了,他便转回来很认真地反驳哥哥:“爸妈又没偏心我,他们跟你还多认识了两年呢,感情不得更深吗?”

“呸。你知道你为什么觉得爸妈不偏心吗?因为你是被偏心的那个。”秦炎说得愤愤,手上这一推也没个轻重,忽然就把秋千给推得老高,把两个女孩子都吓了一跳。

搞得鲁冰乔大为不满:“你这是要送我们上天是吧?你怎么不去造火箭呢?”

“嗐,又惹到姑奶奶您了。真是,干了半天苦力也没得个好脸。”秦炎没趣地停了下来,朝祝赫说道,“祝赫,给我个桃子。”

祝赫挑了个熟桃扔过来,秦炎稳稳接住了。秦盼便跟了个风:“祝赫哥,我也要一个。”

祝赫便又挑了一个桃子,走到他面前来,弯下腰把桃子递给了他。

这下秋千没了助力,晃了一会儿便静止下来。鲁冰乔对秦炎半讽半笑道:“这就撂挑子啦?我也不稀罕你伺候,不过汪雪凛还跟我坐一个秋千上呢。你这刚吓着了人家,接着又甩手不干了,真够不给面子的。”

“误会误会。”秦炎连忙又推上了,嘴里嚼着桃子含糊道,“我也就是休息一会儿,还想着给你们造火箭呢。”

到了夜晚,山上的温度迅速地降了下来。秦盼还穿着白天的短袖t恤,在院子里待久便觉得凉了,但又实在喜欢这样的惬意氛围,舍不得回到房间去。他仍蹲在地上跟小猫玩耍,不知不觉间便蜷成了一团,不时用手掌在胳膊上摩擦,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祝赫向老板娘问起看日出的事,老板娘说看日出要起早,最迟四点半就得出门,最好的观赏地点自然是山顶,但在离这不远的观景台也能看到漂亮的日出。而且早晨温度低,如果真要去,得多穿衣服。

大家决定明天起个大早去看日出,于是这时便该回去早点洗漱休息了。秦盼见女孩们都进了楼,秋千终于空置下来,院子里也已经没有其他人,便立刻坐到了那架觊觎已久秋千上,伸腿在地上一蹬,秋千晃晃悠悠地摆动起来。

他满足地往后倚在靠背上,安静的院子变成了他独占的乐园。在夜晚的一片凉意里,他双手捧着他的桃子,随着秋千的起伏摇摆而悄悄地快乐。

因为白天玩得很累,秦盼今晚这一觉睡出了百声不侵的架势,最后是被哥哥生拉硬拽出了被窝。四点半在楼下汇合时,他困得呵欠连天,上下眼皮子像被抹了强力胶,稍一不慎就要粘得严丝合缝。

汇合后,六个人一起往附近的观景台走,说是附近,其实也有将近两公里的距离。出发时天仍漆黑一片,与夜晚无异。一路上也遇到好些早起的游客,都是一样要去看日出的人。

起床也来不及吃早饭,秦盼便随身带了些饼干边走边啃。

祝赫个子最高,腿也长,步行速度很快,一直走在最前面。他很少参与大家的闲聊,也没有多看四周的景色,好像就只是赶路,走得两侧生风,六亲不认,似乎那步伐从不肯为谁停留。

快到观景台时,天光已经微亮,天空东边的那一片蓝色正在由深转浅。这时苏武夷突然故作神秘道:“你们知道我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其实大家并不好奇,但秦盼还是很捧场地问:“为什么呢,阿夷?”

“别、别叫我阿夷!”苏武夷严厉地制止,又继续说道,“当年我爸妈去武夷山玩了一趟,回来没过多久我妈就发现有了我。往前一算日子,应该就是在武夷山的时候怀上的,所以他们就给我取这个名字了。”

鲁冰乔照着这个思路一推:“那你爸妈当年要来的是乌琅山,你岂不是就该叫苏乌琅了?”

汪雪凛说:“苏乌琅也挺好听的。”

秦盼所见略同:“阿琅比阿夷好听。”

苏武夷恨不能去掐他的脖子:“别、别叫我阿夷!”

手才刚伸出去就被秦炎一胳膊肘卡住了脑袋:“你又欺负我弟!”

这时祝赫第一个到达了观景台,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说:“到了。”

秦盼抬头看去,只见祝赫高高站在石板台阶的尽头,冷风迎面刮在那张不带表情的脸上。他身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瘦高颀长的身形在黎明的天色下,仿若一个神圣而凛冽的孤影。秦盼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加快、再加快,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不为什么日出日落,只为离那高处的人更近一些。

登上观景台时已经快五点钟了,东边有大片橘红色的亮光在不断蔓延,但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秦盼找了个石凳坐下来等待,打了个呵欠,只觉得又冷又困,刚刚眯上眼睛,意识就被潜伏的睡意俘获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发觉有人在拍自己,一个经常出现在梦里的声音在叫他:“醒醒,太阳出来了。”

秦盼懵懂地睁开双眼,发现身上披着一张小毯子。他揉了揉眼睛,看见初升的太阳正卡在远方的山峰顶端,只冒了个头,但金色的光华从那处热烈地辐射开来,强势地刺破稀薄的云层,正以一种势不可当的气势扫除目之所及的混沌。

秦盼像是被这蓬勃的生命力所感召,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面朝阳光笑得灿烂。周围的游客也不约而同发出欢呼,一时间喝彩与笑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喊道:“对着日出许个愿望,一定能实现!”

管它是不是真能实现呢。秦盼闭上眼睛,悄悄对着太阳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乌琅山之行还算快乐,也有一样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收获——一个桃子。

那天晚上祝赫递来的桃子被秦盼珍惜地收了起来,拿回家摆在床头,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后来秦盼犹觉不够亲近,又把它转移到了枕边。那桃子从祝赫手里拿来时只是半熟,放了几天之后终于成了个熟透的软桃,散发浓郁的桃香。秦盼每晚就在这样香甜的气味中入睡,一连做了几天的好梦。

到国庆长假结束时,桃子已经熟得过头了。秦盼眼看它命不久矣,终是十分不舍地吃掉了它。熟过头的桃子绵软黏腻,带着股濒临变质的气息,像是一种临终前的腐朽的甜美。秦盼吃得郁郁寡欢,沾了满手的汁水,又把吃剩的桃核洗净晾干,收了起来。

国庆过后,雨水一场接一场,秋天来势汹汹,已经到了要穿厚外套的季节。

秦盼进入高中也有两个多月了,因为没被分到重点班,因此学习压力并不如先前预想的那样大。他按部就班地读书考试,遇到了一些友善的同学,也交到了一两个不错的朋友,不过因为苏武夷总来找他,又有小时候的情谊在,秦盼在学校里最要好的朋友还是阿夷。

这天晚上,秦盼骑着单车回到春井巷时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巷子路窄,偶尔还会有行人,他便放慢了骑车的速度,路过祝赫家时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祝赫家敞着大门,祝老太刚好从里面走出来,瞧见了他,叫他道:“盼盼。”

秦盼立刻两腿蹬地,停下了单车:“婆婆好。”

祝老太笑眯眯地冲他招手:“盼盼,来喝糖水。”

秦盼也不推辞,进屋在饭桌旁边坐下了。祝老太晚上做了夜宵给祝赫,这时盛了一碗板栗糖水给秦盼,又端来几个烧麦,把助听器戴上了,问他:“这么晚才放学?”

秦盼捧起碗,说:“快要期中考试了,这星期每天晚上都要测验,就拖得晚了一点。”

祝老太点点头:“你们读书都辛苦。祝赫现在上高三了,晚上要到十点钟才能放学。”

秦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点肚子早就饿了,骑车回来时又吹了一路的凉风,这时候捧着这碗又甜又暖的糖水吃得狼吞虎咽,还没尝出什么滋味就囫囵吞了下去。

祝老太在旁边笑问:“够不够甜?”

秦盼放下碗咂了咂嘴,仔细回味起舌头上的余味,确实很甜。

祝老太看得出他还没吃得尽兴,笑道:“我再给你装一碗。”

“不用了。”秦盼连忙拒绝,“我要是再吃,祝赫哥就没有了。”

“都有的,你的、祝赫的、乔乔的,全部都有。”

秦盼低头摸了摸肚子,心想原来鲁冰乔每天晚上都会来祝赫家里吃夜宵。祝赫的外婆应该也很喜欢她吧?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也许早就得到双方家里的认可了。

祝老太又盛了一碗板栗糖水端来,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讲家事:“祝赫他妈一直在省城工作,平时忙,也不能总回来,就我和祝赫两个一块过。说是我照顾他,其实倒像他在照顾我。早几年他妈就让他一起去省城,但他一直不肯,我知道他是放不下我。这孩子平时说话不多,但心眼是真的好……”

第二碗糖水秦盼吃得很慢,边吃边认真听着祝老太的唠叨,关于祝赫的一切他都想要知道。吃到第二碗糖水见底时,祝赫回来了,一同进门的还有鲁冰乔。

“婆婆,我们回来了。今晚有什么好东西吃?”鲁冰乔欢快地跟祝老太打过招呼,然后看见了秦盼,不免有些意外,“秦盼,你也在啊。”

祝老太笑道:“今晚有烧麦和板栗糖水,盼盼已经吃了两碗了。”

“哦?那我还有吗?”

“都有。秦炎不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鲁冰乔撇嘴道:“他在追女生,一放学就上赶着送人回家去了。”

秦盼抹抹嘴唇,站起来道:“我吃饱了,先回家了。谢谢婆婆,再见。”说完拎着书包从祝赫身前擦过,跑出大门,推着单车往家跑去。

期中考试结束后,高三年级难得可以休息一个完整的周末。鲁冰乔从网上学来烤饼干的方法,周末买来材料在家里自己烤了一些,迫不及待地把成品拿给大家分享。祝赫当然是有份的,其他人也沾了光。

那天下午秦盼出门路过鲁冰乔家楼下,听见有人从楼上叫他,他抬头看去,鲁冰乔在阳台上对他喊道:“秦盼,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鲁冰乔拿来自己亲手做的饼干,一共三份,都装在印着星星纹样的透明玻璃纸袋里,袋口还用彩带扎了个蝴蝶结,比烘焙店里售卖的还要精致。秦盼接过来时几乎有些受宠若惊:“谢谢乔乔姐。”

“一袋是给你的,剩下两袋帮我拿给你哥和阿夷。”鲁冰乔嘱咐他,“千万记得啊。”

“好。”

秦盼回到家就把饼干给了秦炎,秦炎把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没说什么。苏武夷就显得高兴多了,边嚼着白送的饼干边评价道:“好、好吃,比外面卖的也不差。祝赫真、真是好福气。”

秦盼有些不开心道:“又关祝赫哥什么事。”

“有这么心、心灵手巧的女朋友,不是好福气吗?”苏武夷又拈了一块饼干扔进嘴里,“他们两个确实挺般配的,我看他们迟、迟早会结婚。”

秦盼郁闷道:“你吃东西怎么老吧唧嘴。”

这天晚上,秦盼独自来到自家的顶楼天台,在水泥地面上摊了张报纸,坐下。

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尤其是在夏天,尤其是无所事事时,或者感到茫然与难过的时候——也还有一个原因,从这里朝西望去,可以看到祝赫的卧室窗口,如果没拉窗帘,偶尔能透过窗户看见他活动的身影。

不过因为隔得很远,就算天台上的秦盼和窗前的祝赫正在对视,也许也并不能发现彼此正在对视。

秦盼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茫然地望着那个窗口。窗口拉上了窗帘,透出暖色的灯光。住在那个房间里的人,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灵手巧的女友。她能做出美味的饼干,装在精致的包装袋里,带着心意。他喜欢她,大家也都喜欢她。

他打开自己的手掌,里面只有一枚干枯的桃核,表面布满狰狞的纹路,像一个破裂的躯壳。那是桃子的尸体。

北风吹来,已经有了刺骨的寒意。

桃子死了。冬天要来了。

到了这年年底,有一天秦盼放学回来打算上楼时,听见爸妈正在谈论新房的事。他停下来问:“我们家买新房子了?要搬家了吗?”

“之前在雅海花园买了一套房子,不是还带你和你哥去看过嘛。到明年春节后就可以交房了。”秦母看来对新房期待已久,盘算得美滋滋,“是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将近两百个平米呢,你们两个在客厅里打羽毛球都行。反正你哥也快要出去读大学了,到时候留个大房间给你。”

秦盼却不是那么开心:“房子再大也大不过一栋楼。我们现在住这里不就挺好的。”

秦母不以为然:“那边的环境比这里好多了,楼房都带电梯,小区里漂漂亮亮的,还有游泳池。不像我们这条巷子又窄又旧,隔壁几家还把楼租出去做旅馆,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哪天会出事都不好说。”

秦父也道:“再说了,钱是越放越不值钱的,今天的一块可能明天就值八毛了,还是买房子保值。”

秦盼也知道家里的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问:“那我们明年过了春节就要搬走了吗?”

秦母笑道:“傻吗?交房之后还得装修,还得散味道,哪里马上就能搬进去呀?年底能入住就算快的了。”

明年年底,那还有一年时间。到那时候祝赫也早去外地读大学了。秦盼这么一想又释怀了一些,拎着书包上了楼。

再过不久便到新年了,这一年秦炎要满十八岁,成年在即,于是他早盘算着要在庆祝跨年时搞点成年人的玩法,也没忍住跟弟弟嘚瑟:“31号晚上我要到酒吧去玩玩,玩到明年再回来。”

秦盼惊讶且好奇地问:“去蹦迪吗?”

“不是,蹦迪吵得很,一点都没有情调。那天我要去清吧,之前就踩好点了。”秦炎又卖弄道,“你知道什么叫清吧吗?就是电影里面那种灯光暗暗的,唱点小歌,男女主在一起喝酒调情的酒吧。”

秦盼脑子里闪过几幕浪漫的电影场景,不由有些神往:“我也想去,你带我一起去吧。”

秦炎一口回绝:“走开,你才多大啊?毛都没长齐还想去酒吧?你一进去就得给人轰出来信不信?”

“试试才知道,没准不轰呢?”

“那也不行,要是给老妈知道了,她肯定又要骂我。”

“不会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给老妈知道。”秦盼拽着哥哥的胳膊缠道,“求你了,我也想去开开眼。哥——”

秦炎一连给他缠了几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得松了口。

把哥哥给磨动之后,秦盼去了学校又没忍住跟苏武夷嘚瑟,苏武夷听了也嚷着要一起去,接着风声又传进了祝赫和鲁冰乔的耳朵里。于是31号晚上,秦家兄弟俩、祝赫、鲁冰乔、苏武夷五个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酒吧。

未免被发现未成年,各个都尽量往成熟了去打扮。鲁冰乔卷了个头发,苏武夷还偷穿了他爸的长风衣,但因为身材较为肥胖,风衣的扣子都扣不上,只能衣襟大敞,被冻得直哆嗦。而秦盼还不满十六岁,长得过于稚嫩,实在容易穿帮,于是当晚戴了顶棒球帽,刻意地压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幸好他近来个子又窜高不少,光看身形也不是不能冒充成年人。

五个人找了个卡座坐下,秦盼东张西望一番,发现人还挺不少。因为刚过完圣诞节,又马上要迎来新年,酒吧里装饰得很有节日气氛。客人们多是成双成对,也有像他们这样呼朋唤友一群人来的。

秦盼瞄见不远处的一对情侣都快要亲上了,赶紧收回目光,转而去问秦炎:“你女朋友不来吗?”

秦炎说:“她不爱来这种地方。”

秦盼了然:“还没追到啊。”

服务生递上菜单,五个人脑袋凑到一起讨论该点些什么。大家都没有经验,便只能一边看菜单一边拿出手机来按名字搜索,琢磨半天才确定了五杯要点的鸡尾酒。下完单,美滋滋地等酒来,不料先等来的却是两手空空的服务生,服务生礼貌地询问秦盼:“这位先生是不是还没有成年?”

秦盼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抓包,一时有些慌张,道:“成、成年了的。”

“那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

秦炎在旁边道拦道:“不用了吧,酒吧又不是派出所,来这还带查身份证的?再说了,也不是谁都天天带身份证出门啊。”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能接待未成年顾客。这位先生确实看起来太小了,还是麻烦出示一下证件。”

秦盼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撒谎他不会,说几句蒙混过关的场面话他也不会,把手伸到口袋里摸到了钱包,又不愿真的把身份证掏出来——一旦让服务生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他就必须得离开了。

秦炎看了也替他急,又说:“在家里爸妈都不拦着他喝酒,也轮不到外人来管那么多吧?”

服务生只是再次微笑着强调:“我们这里不能接待未成年顾客。”

秦盼担心继续僵持下去会牵连到大家,毕竟在座的没有一个真满十八岁,服务生要是较起真来,没准大家就都要被轰走了。他挣扎一番终于做了决定:“算了,酒我不喝了,你把我的那杯旧金山退掉吧。”说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摘下了那顶装模作样的棒球帽:“我还是走吧。”

“哎,你真走啊?”秦炎知道自家老弟此前有多期待能来酒吧玩,因此带着怨气对服务生道,“你们就非得这么死脑筋,他也就差个一两岁,年龄有必要卡那么死吗?”

苏武夷也抱怨:“就、就是,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有、有生意都不做。”

服务生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了。”

秦炎问弟弟:“那你现在是要回家吗?”秦盼似乎在犹豫,也没说是或不是。秦炎便又说:“打个车走吧,晚上外面冷。”

秦盼点点头,充满遗憾地跟大家告了别:“那你们替我多喝两杯,我先走了。”

刚转过身,忽然就听见祝赫开了口:“我送你吧。”

秦盼意外地回过头去,只见祝赫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秦盼惊讶地愣在原地,而祝赫在经过他身边时略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询问他为何不继续往前走。

秦盼赶紧跟上他的步子,一出酒吧就立刻被湿寒的空气包围了。他缩起脖子,把双手塞进口袋里,打破沉默叹了一声:“好倒霉,本来还以为可以蒙混过去的。”

“秦炎本来就不该带你来。”

“是我非要跟来的,我哥也是被我缠烦了才答应。”

祝赫不太能理解他的执着:“你又不是没有喝过酒。”

“那不一样啊,酒吧是大人才能来的地方,我也想来看看。”

“那等你成了大人再来吧。”

出了酒吧是一条沿湖步行街,一路开了不少餐厅和酒吧,得走到步行街的街口才能打车。两个人沿着湖畔朝前走,碎石铺成的路面上点缀着闪烁的灯饰,像是细碎的星辰点点,踩在路上仿佛是漫步在一片璀璨星空之中。

秦盼听见祝赫说:“你又长高了。”

他转过头,视线的高度正好能看到祝赫的嘴唇,有些开心他又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我妈也这么说,估计到了夏天就可以跟我哥一样高了。”

“嗯。”

两个人没再说话,秦盼掏出手机来想打辆车,但今晚出行的人太多,现在又是用车高峰期,一时也没人接单。

祝赫问他:“现在是要回家?”

秦盼摇摇头:“之前同学说要在今晚搞个跨年聚会,也喊了我去,不过我还是更想来酒吧玩,就没答应。现在回家也还早,我去找他们玩一会儿好了。”

祝赫又是嗯了一声。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突然有两个年轻女孩迎了上来,一个怀里抱着包装好的单支鲜花,另一个牵着满手的彩灯气球,热情洋溢地朝他们售卖:“帅哥,买花吗?今天中午刚摘的玫瑰,又新鲜又大朵,只要五块钱一支。”

“网红气球要吗?拿着拍照特别好看!”

秦盼好奇地朝那亮闪闪的大气球多看了几眼,祝赫问他:“要吗?”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年纪的男生牵着个气球很怪异,便摇头道:“不用了,要是给他们看见我牵个气球过去,肯定要笑我。”

女孩又秀了秀挎在胳膊上的小筐,说:“那零食要吗?棒棒糖、鲜芋片、烤饼干都有。”

秦盼闻言往那小筐里看去,看见了数袋包装精美的烤饼干,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鲁冰乔送的那些自制饼干。他谢绝道:“不用了,谢谢。”

两个女孩也不多纠缠,又跟下一位路人推销去了。

秦盼突然说:“上回乔乔姐也做了饼干,连我和我哥、阿夷都有份,还挺好吃的,她手真巧。”

祝赫道:“是不错。”

秦盼垂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她以前也经常做给你吃吧。”

“没有,她第一次做饼干,心血来潮突然要学的。”

沉默了一小会儿,秦盼忽地脱口问道:“你们将来会结婚吗?”

祝赫奇怪道:“我们为什么要结婚?”

秦盼说:“别人都觉得你们很般配。”

“别人是谁?”

“阿夷就这么说。”他走着走着又去盯手机屏幕,看见已经有司机接了单,闷闷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

祝赫问:“般配就要结婚?”

“也不是……我以为你很喜欢她的。”秦盼找出一些佐证,“你对别人好像都是叫大名,只管她叫乔乔。”

“从小外婆都这样叫她,我就跟着叫了。”

这个理由并不能令秦盼信服:“那婆婆还叫我盼盼呢。”

于是祝赫便也叫了一声:“盼盼。”

秦盼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个跟头,祝赫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秦盼想起了那个熟透的桃子,又红又甜,此时它仿佛猛然撞进了自己的心口,甜腻的汁水横流,引得心脏怦怦乱跳个不停。

他努力憋着不要笑,连脸都要憋红了,只得把棒球帽又戴回脑袋上,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我、我听婆婆说,盼盼是熊猫的名字。”

“嗯,有一年亚运会的吉祥物是只熊猫,就叫盼盼。”

秦盼低着头,边笑边摸自己的耳朵:“我还挺喜欢熊猫的。”

“熊猫是挺可爱。”

他们把星光踩在脚下,沿着湖滨道路一直走。欢笑的行人来来往往,霓虹灯光中穿插着悦耳的歌声,辞旧迎新的喜悦都凝结在这寒冷的冬夜里。

秦盼第一次和祝赫单独走在一起,第一次说了那么多的话。这段路可不可以没有尽头呢?秦盼在心里祈求,就像看似相邻的星球与星球那样,隔着漫长的光年。

终于还是走到了街口,祝赫陪秦盼一起等待约好的汽车。旁边的餐厅有一个半露天的舞台,台上的女歌手正在唱着一首纯净舒缓的民谣:

岛歌,乘着风啊,随飞鸟到海的那一边

岛歌,随风飘吧,把我的眼泪也带走吧

带到你的窗前,来到你的梦里

来到你的身边,然后消失不见

秦盼悄悄地挨近了祝赫一步,心中甜蜜而宁静,呵出了一口白汽道:“这歌真好听。”

祝赫似乎也赞同:“叫什么?”

“唔,不知道。回去我再找找。”

汽车不解风情地来了,秦盼拉开后座车门,转头对祝赫笑道:“那我走啦。”

祝赫难得也微微笑了一下:“一路小心。”

秦盼快乐地哼着刚才听来的旋律,又拿出手机来搜索歌词,找到了这首歌的名字。他立刻发了微信给祝赫:我搜到了,刚才那首歌叫《岛歌》。

祝赫一直没有回复,直到秦盼跟同学们的聚会散场,他掏出手机来要看一眼时间,看到了祝赫发来的一句:谢谢。

新年的钟声已经响起,秦盼发过去一条语音:祝你新年快乐!

然后很快收到了回复:也祝你新年快乐。

秦盼幸福地把手机按在胸口,今天他又得到了一个桃子。

回到家不久,秦炎也回来了。秦炎看来喝了挺多,走路都有些晃悠。他一回来就咣咣去敲秦盼的房门,敲开门后又从身后变出一个矿泉水瓶子,笑嘻嘻道:“你的旧金山。”

秦盼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炎大声道:“酒啊!你点的酒。”

秦盼见那瓶子里灌了半瓶橙黄色的液体,因为一路摇晃,还浮着一层小气泡,看着实在可疑,便将信将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秦炎喷着酒气要来拥抱弟弟,“看哥对你好不,还不快来亲我一个。”

秦盼立刻用手抵住他胸口,嫌弃地扭开头去:“少发酒疯。”

“切,你们都不喜欢我。”秦炎撇嘴抱怨,又把头一昂,“但我也是有人喜欢的,知道吧?我才不告诉你。”

秦盼拿过了矿泉水瓶,推他道:“你快点去洗澡,臭死了。”

新年过后,一切如常。日子进了三九天,天天冻得人起不来床。期末考试也快到了,在那之后就是寒假,也算有个盼头。

秦盼在每天早晨裹成一个球骑车去学校,路上偶尔会遇见祝赫,见着了就打个招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祝赫的单车后座已经很少载着鲁冰乔了。

自跨年夜之后,秦盼觉得自己和祝赫更亲近了一些。虽然两人平时也并无更多的交往,但他总这么觉得。

他还把那个桃核凿了个洞,穿了根绳子挂在脖子上,耳机里一直循环《岛歌》。

直到考完试的那天晚上,秦盼跟几个朋友大玩了一场,直到深夜才回家。骑车回到春井巷时,他借着昏黄的路灯看到祝赫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

鲁冰乔依偎在祝赫怀里,祝赫正搂着她的肩膀。

而他是一个不知趣的过客,惊扰了亲密的二人。

祝赫抬起头看到了他。

他却没有像曾经习惯的那样在路过祝赫家时放慢速度,而是更加用力地踩蹬踏板,在猛然加速时,迎面的夜风格外的凛冽和刺骨。

耳机里的女声正在唱着:

刺桐花开,招风雨来

往复的悲伤如同过岛的海浪

走入林中,和你相遇

又在今夜,与你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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