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月,唐娜再过来的时候,给安笙带来了一样东西。
白色的信封,未封口,上头什么都没写,只印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小手印。
“这是你两个孩子给你写的信,送进监狱里的东西要检查,所以被拆开了。”
唐娜把信递到安笙的眼皮底下,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问,“要看看吗?”
安笙没有说话,只直愣愣盯着信封上那个小小的五彩斑斓的手印,怎么都移不开眼睛。
进这间屋子之前,她做了十足的防备,她想不听不看不说话不动作,将抗拒的姿态做出十分。
然而那个小小的手印,轻易地击溃她的防线,直击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盯着信封上的手印看了半晌,安笙猝然转开头,起身就就走。
或者应该说是逃。
就像上次那样,因为不想面对,落荒而逃。
研究心理的就是不一样,一眼就知道人的七寸在哪儿,狠狠拿捏住,薄景遇不敢的,唐娜可以。
因为做为旁观者,或者说做为一个外人,她可以对安笙足够的理智和冷酷,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逼她。
安笙没能逃掉,唐娜像上次那样抓住了她。
她看着安笙,用力一根根掰开安笙紧攥的手指,把那封信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塞进她的手里。
“……好好留着,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两个孩子写的,他们都很想妈妈。”盯着安笙,唐娜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她学得,就是攻心。
安笙闻言,身体猛地颤了一下,蓦地将那封信攥紧了,转头看向唐娜,咬着牙,眼圈抑制不住的发红。
唐娜放开她,耸耸肩开了句玩笑,“希望以后你不要给薄景遇吹枕头风说我欺负你,不然,他绝对不念旧情,直接劈了我。”
安笙没有笑,只是眼圈儿一下子更红了。
瞧这些搞心理的,真特么不是好东西,每一句话都有用意。
安笙什么都没说,抬脚直接走了,手里,紧紧地拽着那封迦南和迦宁给她写的信。
夜色深浓,天上一弯下弦月,月光朦胧晦暗,透过窄扁的窗户洒进空旷的室内,在地上打出一条条长方形的光块。
十人的监号,一天劳作下来,都已经熟睡。
安笙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透过那窄扁的窗户望着天上的那么弯月,听着临床女人的鼾声,心潮起伏。
过片刻,她慢慢躺了下来,底下铁架子床发出轻微的声响,有人梦呓,嘟嘟囔囔,咂吧两嘴,继续坠进梦里去。
安笙侧躺,脸朝着窗户的方向,仍旧看着外头那弯钩子一样的月亮。
盯得久了,那月亮似乎真的变成了一把小钩子,钩着她的心想做点儿什么。
她的手慢慢伸进枕头底下,慢慢的,直到摸到一块似有若无的凸起。
安笙的手停住,食指轻轻动了动,摩挲了两下,忽地又攥紧抽出来。
这一夜,她失眠到凌晨,却终究没有拿出那封信来。
后半宿,她好不容易睡过去,梦又一个接着一个的来,梦里有两个孩子,一大一小,站在无人的旷野里,一直不停地喊,“妈妈,妈妈,你快回来,妈妈你快回来……”
……
就跟受贿一样,安笙接下了唐娜送来的第一封信,接下来的第二封,第三封……就再也不能拒绝了。
唐娜每个月来一次,每次一封,都直接把信塞到她的手里。
到后面,安笙在接信这件事情上面,已经是波澜不惊了。很心如止水的模样,不过她心里到底如何却是不知道了,别人看不出来,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努力把这件事情变得稀松平常,就像每天监狱里的劳作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她接了,却每天煎熬着,尽最大的努力不去想,更不去看。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身上的衣服从棉袄到短袖再到厚褂子,天儿又冷了。
监号里出去一个,又补进来一个。
新来的是个年轻女人,大概三十来岁,长相有些刻薄,说话动作间透着股狠劲儿,瞧着就不是什么善茬。
这个监号关押的都是刑事犯罪的人员,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哪里都有团体,分阶级,监狱也不例外。
先前地位最高的是个年纪较长的大姐,听说以前在社会上混黑的,进来好多年了,很有话语权,监号里的女人,人人都以她马首是瞻。
当然,安笙没有。
因为她太安静了,一天到晚的几乎不说话,不与人打什么交道,好多和她一起关押的犯人几乎都想不起她的存在。
新人来了,自然是得好一顿下马威,谁知道这新人跟别人不太一样,是个横到家的,被明里暗地里搞了好几次,还是梗着脖子不服管。
有次又被那大姐带人堵在洗手间,几个女的手脚并用,压着她的脖子,将她往放满水的洗手池里按。
半夜,那女的攥着根被磨得尖利的牙刷断柄,抵在了大姐大脖颈的动脉血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