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句话是鲁迅先生所说。同学们把课本翻开，今天我们来学……”
这节语文课临近放学，语文老师在台上讲课，我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
烦。
昨天和阿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很自然地滚在一起了，搞得很晚。早上被妈妈叫醒才想起来今天要上学，我困得头都要掉了。
说起来昨天收集到的线索倒是蛮多的。我目前的推测是阿娟是被霸凌者打死的，但仔细分析一下那两人的谈话，他们应该不知道阿娟死亡的消息。不过霸凌者肯定不止两个人，也许是其他人干的。可是他俩承认他们上周五晚上找过阿娟啊，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在他们之后？到底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潜入阿娟的学校调查调查，那这样我先装病请假，然后偷一个阿娟学校的校服，装成他学校的学生，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综上所述我完全是陷入了奇思妙想，所以当老师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在想高中生偷校服犯不犯法。
语文老师提问我，我抬头看见他几天没洗的头，油油的，味道一定很臭，我憋了一阵笑。
说到味道臭，跟我干架的那个马哥身上是真臭啊，跟在垃圾场滚了一圈似的。
跟在垃圾场滚了一圈似的。
垃圾场。
垃圾场？！
我困掉的头重新回到我的脖子上，好像悟到了什么，可惜老师不这么认为，他把我赶出去罚站。我太谢谢他了。
阿娟失踪的时间是在上周五晚，他那晚被霸凌过。霸凌者中有姓马的和小个子，而这两个人会不会去过垃圾场呢？！垃圾场又臭又脏，地又偏，根本没人去，着实是实施霸凌的好地方。
上周五晚我在干什么？我不是去过垃圾场吗？我去的时候没人啊？
对，我想起来了，我留下来布置考场，比其他同学晚放学。而且我回家放书包，还换了身衣服。所以当我去垃圾场找那封情书时，天已经快黑了。我来时，那群混蛋早就提裤子走人了吧！
我要去垃圾场一探究竟，于是我迈开双腿当场逃课，我的心里充斥着逃课去冒险的刺激，即将知晓真相的紧张感，还有阿娟马上就能……
“生前就不被大家喜欢，死后还要麻烦别人。”
我突然想起阿娟昨天跟我说的，脚步慢了下来。
如果我找到了真相，我真的是为阿娟好吗？
让他无忧无虑地飘着，我陪他过一辈子，不好吗？
可是我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小地方，我会去其他地方工作。我还会死去，如果我死前还没有超度他，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他飘不出这几个小村子，他会看着他的父母死去，做几辈子的孤魂野鬼。
要是，告诉他真相呢？
阿娟还不算真正的死去，可当他的魂魄灰飞烟灭的时候，他就真的死了。他就真的再也不能吟李白的诗，不能看舞狮。
我最害怕的是，我也再也见不到阿娟了……
阿娟生前已经死得很痛苦了，而且他才十六岁！要让他死后也寂寞的，一个人独自上路吗。
回过神来，我已经到了学校的围墙边。我可以选择翻过去，去垃圾场。也可以掉头回教室。
我深呼吸。
山路望不到头，只能先往前走了。
十二、
我回我的卧室准备一些纸笔，阿娟没在家，他可能跑去别的地方玩了吧。我转身看到我上周五去垃圾场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我想起来，我和那两个小混混干架的时候，是不是抱住了其中一个的脚？他在我衣服上留下一片污迹。我对比了一下，两件衣服的污迹有很多相似之处。不是形状相似，而是颜色，杂质的组成，甚至是手感和气味。
我更加确信这些人去过垃圾场，我踹着纸笔奔向垃圾场，期间会路过学校。
“你怎么在这儿？不去上课溜出来玩儿？”
阿娟的脸毫无征兆出现在我眼前，我被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在我学校门口蹲着。
“我来找你呀。习惯有你在身边了，你去上学了，难免寂寞嘛。可我又不想打扰你学习，就在校门口等你放学咯。”阿娟低头抬眼看着我，表情蔫儿坏蔫儿坏的。
我心情复杂，继续往垃圾场的方向走，阿娟在我身旁随我走。
“你不上课，跑出来干什么？”阿娟又问我。
“…去垃圾场。那里可能会有关于你死因的线索。”我有点心虚，似乎并不情愿让阿娟知道。
阿娟跟着我的脚步顿了顿，他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继续走，臭味越来越浓烈，我眼所及的绿色植物越来越少。最终我再次踏上污水和沙土混合成的泥浆，面对这些没有丝毫生机的垃圾山。
“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阿娟这样跟我讲。
“那。阿娟你先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永远会记得你的，别忘了我啊。”阿娟临走前来了这么一句。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我发怵。但我心里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欣喜在。奇怪，阿娟不进垃圾场，我为什么要欣喜呢。
十三、
天还算亮，视野不错。
垃圾场还是老样子。我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一时冲动来这个鬼地方要做什么。
垃圾场苍蝇很多，但我注意到有一处地方苍蝇特别多，几只流浪猫在那地方不知道咬着什么。
我缓步走过去，流浪猫见有人来了就叫着跑开了，叫声嘶哑，很难听。飞虫一股脑地往我身上拍，我一边挥胳膊赶它们一边往前走。
越凑近那个地方味道越臭，比学校的厕所还臭，臭得我想吐。那臭味还有点酸酸的，直钻我的鼻腔，殴打我的意识。我用校服袖子捂住我的口鼻，免得被刺激昏过去。
一角蓝色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封情书竟然还在那里。上回我被一只猫吓得半死，跑回家去了，没能把它拿走。现在还能找到，我和写情书的女生真是有缘分啊。
我伸手拨开压在情书上的新倒的垃圾，掸掸上面的灰。这封情书和我同桌描述的一样，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木棉花，画技拙劣。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因为我看见了，信封右下角写着两个字：“阿娟”
撞名？我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打开这封信。
————
不知名先生：
你好。
我是xx高中一年x班的刘家娟。您还记得我吗？桃花潭水深千尺，也不及您对我的恩情。感谢您昨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才能脱身。特此作一封感谢信表达我的谢意，并归还您遗失的物品。此信由朋友代我转交给您，未能亲自呈递，还望海涵。
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祝愿您平安喜乐。
————
阿娟还真是好孩子，写感谢信都按格式写，还文绉绉的。不过他是不是忘写落款了。
我抬头，泪水已经爬满了我的脸。
十四、
一声闷响，什么东西从信里掉出来，砸在了地上。
我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我的校徽，我是什么学校，哪届，哪班，写得清清楚楚的。
阿娟生前就认识我了啊。我知道，忘了哪天了，我看见两个人一边打骂一个瘦小的人一边扒他的裤子，他们还用校服蒙住那人的脑袋。我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去嘴炮了一番，他们扯我的校徽，问我是不是许娟然的人，我哪认识什么许娟然，但我还是顺口答应了，他们就走了。我也没想太多，回家做作业了。
那个人就是你啊，刘家娟。
我苦涩的笑，又笑又哭，好不别扭。
我转身去看那个苍蝇特别多的地方。那地方，我上周来过。
手颤抖着捡起上面的垃圾，扔到一旁。捡，扔，捡，扔。直到我看到那张梦里曾经见过的脸。
我呼吸一滞，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疯一般地刨四周的垃圾，好难受，好难受。我的指甲缝被污泥填满，衣服被泔水溅到，我眼睁睁见一个人头出现，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四肢，一具被动物啃食得破烂不堪的尸体被我从垃圾堆里挖出来，和我梦里的好像。
那是阿娟的尸体啊。
曾经在我梦里向我求救的尸体啊。
我一周前，就在阿娟死的这个地方，就站在他的前面，但凡我当时多走一步，但凡我早点来。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阿娟，因为阿娟死的时候，变成鬼的时候，我在现场。
那天，我被一只猫吓跑了。我一共听见了两声，第一声是一声呻吟。第二声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我以为这两声都是猫弄出来的，我又不聋，是不是猫叫我听不出来吗，我自己骗自己玩儿，那明明是人，是人的呻吟啊。
那是奄奄一息的阿娟在求救啊。
“救救我，不要走，求你救救我。”
梦里阿娟的声音还回荡在我耳边，这时我已经泣不成声。我为什么这么胆小，我差一点就能发现濒死的他了！！我差一点就能救他了！！
差一点有个屁用啊……
我腌面哭得稀里哗啦。
十五、完结
我无精打采地回家，身上臭烘烘的。老妈骂我翅膀硬了敢逃课了，我不理她，扎进我的卧室。
不对啊。
阿娟呢……？
我家，没有，他家，没有。我的学校，没有，他的学校，没有。我们曾待过的小河，没有。舞狮训练基地，没有。
阿娟呢。阿娟呢？？？
我还没向他道歉呢，他人呢？
“永远会记得你的，别忘了我啊。”
我想到阿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永远会记得你的，别忘了我啊。
永远会记得你，别忘了我。
永远会，别忘了。
永远，别忘。
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