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下来像一团燃烧的焰火，陈小雅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远远一辆黑色的吉普车突突突驶过来，在夕阳的余烬里变成一团暗影。
廖家威坐在旁边抽烟，不修边幅，有股大漠的苍凉感。他见陈小雅笑，问：“那个，你什么人？”
陈小雅转头疑惑地看他。
廖家威说：“得了，小朋友，我都看见了。”
陈小雅大大方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她说：“那个是我……嗯……是我什么呢？”
她思考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她说不知道的时候，身后的几缕头发在光影里晃了一下，有点儿调皮。
廖家威吐出一口烟圈，说：“他看着不简单。”
“啊？你说他长相？”陈小雅问，很赞同地点头，“他确实挺……挺帅的。”
陈小雅斟酌了一下，说帅又显得轻浮了。
“不是，气质。”
廖家威言简意赅。
他追问：“你打算和他在一起吗？”
陈小雅不好回答，视线从远方收回来，说：“在一起的话，也不是我说了算吧？”
廖家威说：“两个人的事情，你怎么就不能说了算？他欺负你？”
陈小雅摇摇头，说：“那倒也没有。”
廖家威的神情有点寂寥，他问：“你要离开这里吗？”
陈小雅没有说话。
车来了。沈还逆着光跳下车，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他们对视了一眼。远远的其实也看不清表情，但是陈小雅就是觉得他笑了一下。
她忍不住拎起裙子起身迎接他，像一道掠过天空的红霞。
几个大男人推推搡搡还在调侃，沈还却已经躬身把她抱住。
郁凌熙啧啧啧了几句，说：“得了得了，沈二这千里追妻已经追成了是吧。”
李文玲说：“那嫂子可得安排好我们今天的晚饭啊，是吧周宁？”
周宁：“？？？跟我有什么关系？李文玲你别老拽我！”
廖家威转身进门，大喊了一声：“小雅你好好招待客人，我先去忙了！”
陈小雅“诶”了一声，被沈还捏了一下腰。
“我们去哪里吃？”
陈小雅觉得大庭广众不太合适，把他推开，说：“去吃私房菜吧？”
总感觉带他们吃饭得吃点高雅的东西，一群大少爷也不至于来这里体验生活。
“私房菜？”沈还挑眉，“不来一点当地特色？”
陈小雅嗤笑了一声，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沈大少爷，你就听我的安排吧。”
“去，吃吃吃！”
郁凌熙起哄，勾着几个兄弟的肩往车上走。
庆州这边的牛羊肉好吃，不过沈还不喜欢吃羊肉，他在的时候，席面上基本不会有羊。
一行人包厢落座，围着一张大圆桌，挨个点菜。陈小雅收尾，加了几道必点菜品。空调开太足，她裸着肩，冷得嘴唇有点发紫。
男人们还在闲聊，有的没的，来自景城的遥远人事。
沈还见她冷，为她披上自己的外套。两个人之间流淌着一股无声的暧昧，差点又要亲上了。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
沈还并不能在庆州待太久，这是他久违的一次叛逆。
沈家二少，向来都是最稳重最深沉的，漫无目的跑到西北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可能找不到的女人？不敢想。
除了他那帮狐朋狗友也没有人想到这一点。是以沈老和沈父都没太当回事。
倒是外公那边有个合作，要他去谈，几乎是把他急召回景城。他没有办法，车让郁凌熙开回去，自己先买了机票飞景。
临行前，陈小雅送他到机场。
候机室人头攒动，他准备安检时捏捏她的掌心，说：“你考虑一下？”
考虑。考虑什么？
陈小雅明白。
只是她不想去，不想去那里。
沈还也没等她反应，自顾自进去了。
飞机起飞，又落地。
陈小雅的心也跟着乱了。
晚上，廖家威拉着她喝酒。她酒量并不太行，喝两口就上脸，晕晕乎乎的。坐在门口的院子里吹风，夜凉如水，醉得很清醒。
“威哥，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她一向把握分寸，从不越线，只是喝了酒，难免要松懈。一时不察，问了一些不该问的话。她第二天一定是要懊恼的。
廖家威往地上一摊，身体斜靠在躺椅上，松松垮垮，没个定形。他笑得很轻松，说：“小雅还真是敏锐。”
陈小雅犯傻，听不懂他说的话了。
廖家威只盯着她那一截白花花的脖子，平白让人想咬个印子出来。不知不觉他的头也往陈小雅这边歪，歪着歪着，两个人的头就像公山羊斗角一样斗在了一起。
他没咬，不咬这个傻的陈小雅。
傻傻的小狐狸。
“你是不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啊，嗯？”
廖家威的声音有点飘着，断断续续的。就像坏掉的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陈小雅又喝了几大口，豪饮，西北人的风尚。可惜她也就样子像，酒还真喝不得。歪歪扭扭顺势滑进了他怀里。
“不、不知道呀。”
陈小雅仰躺在他腿上，看着天上的大月亮，大月亮又变成沈还的脸。
她喃喃道：“他想让我去景城。”
廖家威想也知道陈小雅口中的“他”是谁。
一个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说过的男人，就这么抢走了他即将到手的鸭子。他难受，男人的胜负欲不免又升起来。
“为什么不去？”
廖家威不知道说什么，就顺着她问了一句。
陈小雅迷迷瞪瞪答道：“准、准哥也在那里啊。不知道他……结婚了没有。”
少年深情，一腔欢喜。
最最爱她，她也最难忘的，就是顾准。
但她最想念的，却不是他。
人真是奇怪，最难以忘记的、和最想念的，原来居然可以不是同一个人。
“和我去一次沙漠吧。”
廖家威眯起眼睛，酒瓶已经空了，他不再喝。
陈小雅猛地挺身，喝醉了以后是这样，行为举止变得奇奇怪怪。
她说：“去、去看嫂子吗？”
廖家威笑，带着一点私宠的感觉，说：“是。”
这宠溺分明不是冲着他消失的爱人，而是眼前的女孩子。
“那去呀。”
那去呀，反正已经去过很多次了。
夜晚，越来越大的月亮。
沉睡在月亮下的，美丽的爱情。
民宿休业三天，一辆黑色的吉普车驶向雾蒙蒙的黄沙深处。廖家威不吃不喝开了整整一天一夜，陈小雅也陪着他。他们两个无限靠近西边的月亮。
晚上，他把车停在公路边上，陈小雅蜷缩在后座，披着一件白外套，像一团小小的月光。
廖家威从后备箱取出汽油，哐哐往油箱里倒满。巨大的声响把陈小雅惊醒，她睁眼，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隔着车窗看她，湿漉漉的眼睛，憔悴的小脸蛋。他想，这只小鹿，怎么也不会变成西北的藏羚羊。
她会跟着那个男人回他的城。
“还要开吗，威哥？”
她弱弱地问，以前她也跟着廖家威来过一次。她不明白这个举动的意义。
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二十多岁的女人，去往爱人的埋身之地。他不是去上坟，他是领着心爱的姑娘和过去的爱人道歉。
廖家威晃了一下倒空的油箱，说：“你累了，不开了。”
陈小雅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你也累了，威哥。”
廖家威说：“是，是，我也累了。”
他甩掉空了的油箱，哐哧一声，如释重负，扬起一股沙尘，月光下像朦胧的幻影。
陈小雅吓得身子抖了一下，问：“你干什么呀威哥？”
陈小雅害怕的时候会抬高音调，会发抖。
她现在有点怕。
廖家威打开后座车门，陈小雅往里缩了一点，给他腾地方。他也学着陈小雅那样缩着，大老爷们儿看着怪别扭的。月夜即将变身的狼人突然就变成了无家可归的狗崽子。
“小雅，威哥想和你谈恋爱。”
廖家威紧张，嗓子都哑了。
陈小雅沉默。
她不完全懂，但也不是完全不懂。
威哥带着她来，她是知道的。
她的西北幻想全来自廖家威，爱情、冒险、神秘的过去——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半晌，陈小雅才说：“我不会。”
廖家威没太听清，问：“什么？”
陈小雅答道：“我不会谈恋爱。”
廖家威说：“恋爱就是你爱我我爱你。”
“那我不爱你。”
她几乎是立刻说出了答案，说完自己都惊住了。正要辩解什么：“我……”
“我知道，”廖家威打断她，“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小子。”
“……也不是。”
陈小雅狡辩了一句。
廖家威笑了一下，他的笑很特别，像冷笑，用气声：“小雅都不知道自己看他的眼神。”
“怎么？”她又抢廖家威的话，紧接着又害羞，支支吾吾说：“什、什么眼神？”
廖家威看了看映在陈小雅眼睛里的那轮月亮，说：“傻丫头，别害怕，他也这样看你。”
陈小雅的心咯噔一跳，失了平衡。
“他肯定喜欢你。”
廖家威觉得这时候该有酒，喝点酒，没那么憋闷。
陈小雅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不去了，开回去，我帮你订飞机票。”
陈小雅仍旧一头雾水：“啊？”
廖家威说：“你去找他吧。”
他开门下车去了驾驶座，掉头往回开。
陈小雅不记得之后他们断断续续聊了些什么，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最后睡着了。
迷迷糊糊陷入一个又一个梦境，接连不断的记忆在她心里复苏过来。一会儿是顾准牵着她的手和她分食一支甜筒，一会儿又变成沈还低下头和她接吻。
顾准、沈还，沈还、顾准。
那些都是没抓住也回不去的迷梦。
廖家威直接把车开到了机场，满眼血丝，胡子拉碴，看着有些颓丧，像是什么亡命之徒。陈小雅也强睁着眼睛没有睡，脸色不太好。
停车的时候他问：“要先在机场旁边休息一天吗？”
陈小雅白生生的手臂支在车窗边上，说：“不了吧。”
检票前他们拥抱了一下，廖家威说：“其他东西我之后打包寄给你。”
陈小雅答：“好。”
多说无益，一个字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