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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裂(你看不起我连带着看不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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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楚枫看来,现在穷,不代表将来也会穷。

楚志国、陈容芳都勤劳、有骨气,要不是原生家庭不好,摊上年春花那样吸血的妈,楚志国他们早就富裕起来了。

在原身的记忆里,开放后,楚志国抓准时机去山西矿洞打工,本来是敢想敢干出去闯荡的第一批人,能完成金钱的原始积累。

可惜,他赚来的钱被抠去给福团上市里的中学,他不忍自己的两个孩子去上差的学校,也把楚枫和楚深送去。

一份工资养三个孩子,楚志国一直没攒下积蓄,只能在矿洞打工,直到遭遇矿难。

楚枫察看原身的记忆,楚志国并非是一味愚孝的男人,他心疼老婆孩子,不让陈容芳去做重劳力,发了工资会给她买首饰。哪怕是年春花每次抠走他的粮食,他被孝道压着,反抗不了,也尽一切所能去挖山珍、找木材给妻儿赚吃的。

在原身的心愿中,就有一条是要爸爸好好活着。

楚枫垂眸,要想救楚志国,先一步的就是让楚志国学会彻底反抗“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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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楚志国在账本上记账,他只有小学学历,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很认真。

刘队长他们借粮来给他们家渡过难关,是天大的情谊,他将来一定要还回去。

“容芳。”楚志国说,“明天你上工回来,顺便给我带点稻草或者蓑草。”

陈容芳疑惑:“你要稻草来做什么?”

楚志国弯腰从蛇皮口袋里拿出一摞东西,陈容芳一瞧,眼就红了:“你咋编了这么多草鞋?”

她接过这摞编得齐整的草鞋,胸口有些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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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说:“我之前在床上下不了地,闲着也是闲着,就编了这些草鞋,还打了些草绳。容芳,你拿去供销社的收购站换点钱,你就能不那么辛苦。”

编草鞋和打草绳,是冬天农闲时村里人爱做的东西,可以拿去供销社收购。

在这个穷乡僻壤还没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

现在编草鞋的人少,在农忙时,大家都想去赚更划算的工分,也就没人编草鞋、打草绳,一是没有时间,二是给供销社收购不上算。

供销社和黑市不同,供销社渠道正规,但价格压得非常低,对草鞋的质量要求也高得离谱。

要是楚志国腿好了,也许能去黑市闯闯,但现在,他不愿意陈容芳去冒险。

陈容芳攥着草鞋,鼻子发酸:“一点草鞋能值几个钱,你本来就病着,怎么不好好休息?我可以赚工分,年底就好过了。”

陈容芳身体不好,楚志国一直对她呵护备至,要不是因此,她也没法忍受刁蛮的年春花。

楚志国不想看妻子难受,笑着:“我现在天天休息,躺久了不活动也不好。”

他病着也在打草绳、编草鞋,陈容芳也不怕苦不怕累,尽力赚工分。

这家人的勤劳努力,在整个公社都数一数二,却因为是衬托女主福气的对照组,加上年春花的吸血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楚枫早有思量,她坐在凳子上:“妈妈,你明天不用带蓑草回来,我和哥哥可以去找。”

她放下空空的碗:“我和哥哥也可以编草鞋、打草绳,替家里分担。”

楚深比她慢一步,也仍然重重点头:“对,我和妹妹都可以!”这个年代上学晚,楚深和楚枫都没来得及上一年级。

楚志国下意识道:“不用你们,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休息。”

他的话没说完,楚枫便微含落寞道:“不要,爸爸,我和哥哥也想多给家里做点事。”

“爸爸,我和哥哥真的很没用吗?今天在大会堂,奶奶骂我和哥哥是秧鸡崽子,说我们没福活该三病两灾,好多人都听见了。”楚枫睫毛轻颤,“我想多帮帮家里,证明我和哥哥有用,想让奶奶别再骂我们。”

别说她一脸害怕,就连楚深想到凶神恶煞的年春花,都打了个冷颤。

楚志国一颗心凉下去,手指轻颤:“容芳,我早就提醒过娘,她骂我无所谓,不要这样对我的孩子。”

孩子是一张白纸,是他和陈容芳的结晶,本来该无忧无虑长大,可他娘居然毫不避讳在众人面前羞辱他们,真的不怕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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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红着眼:“按她的性格,她是不是还当着队员的面骂了你?”

陈容芳没说话,楚枫却认为对楚志国要下猛药。

必须让他现在就知道,他的老娘对他妻子儿女的生产空间造成了极大伤害,他再没一丝端水的可能性后,楚志国才有可能因为对妻子儿女的爱,变得敢彻底反抗。

这是逼他,也是救他,否则他们一家都会成为年春花的血包。

楚枫借着年纪优势,道:“爸爸,奶奶骂了妈妈,还对队长说妈妈虐待福团,想把妈妈抓起来,哥哥,你说是不是?”

“是。”楚深点头,“奶奶还想逼我们家再给她好多好多粮食,最后队长没答应,奶奶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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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待?现在有流氓罪、虐待罪,执法力度非常严,如果年春花告陈容芳虐待罪成立,陈容芳这辈子都毁了。

“她说妈妈虐待别人,是为了什么?”楚志国问,他了解年春花,无利不起早。

楚枫说:“奶奶说福团有福气,有大造化,要养福团。”

福气?福团有福气,他的家人就该被践踏?

楚志国笑得悲凉,他娘一向迷信,说出这话来既意外又不意外。

楚志国看向灯下温婉的陈容芳,她一点口风都没朝他露,是怕他担心吧,他娘为了弟弟、为了福团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却怕他伤心,忍了这些磋磨。

楚志国现在有数不清的歉意和决定想对陈容芳说。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外边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半点不客气。

楚枫知道来的是谁,她几步跑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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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啐道:“我骂她们咋个了?你脑子笨不清楚,我给你说,你那两个娃儿就是比不上福团,以后就连读书都会被开除!我骂她们又咋了,还有陈容芳,她就是个克夫的狐狸精,早晚要克死你!”

门外果然是年春花,她领着福团,一双阴沉的吊三角眼打量楚枫,冷冷道:“我来拿走福团的衣服。”

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大儿子居然这样忤逆自己,年春花气恨道:“就为了几个崽子和一个狐狸精,你要赶妈走?妈说了,她们没得福!早晚害死你!”

“你觉得我没有出息,不如弟弟,我的老婆不如弟媳,我的孩子不如福团。我们无论怎么孝顺你,你都不会正眼看我们。妈,你的心我捂不热了,我需要为我的妻儿负责,当初娶容芳时,我承诺过一定对她好,现在我的妈去诬告容芳虐待儿童,我的孩子没有吃的,连晚上都要编草鞋。”

楚枫点头:“妈妈早就把福团的衣服包好了,我去给奶奶拿。”

他脸红脖子粗,福团害怕得直往年春花身后躲,年春花心疼福团,骂道:“你干什么?别吓到我家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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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越说越气,想到今天在公社上丢了脸,还想扑上去厮打母女二人。

上辈子,楚深楚枫丢人现眼,哪里有福团的造化?志国看不透啊!

他抬起手,忽然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

幸好,楚枫让他看清楚,年春花宁愿捧着毫无血缘的福团,也要压榨他的妻儿,这成了压垮楚志国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他从痛苦中新生。

他本也喜欢福团,但不代表他可以任由他娘用福团来糟践自己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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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从未有一刻,这么清楚地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连妻儿都不能保护,让她们连受辱骂都觉得习以为常。

年春花哪儿受过这个待遇,连福团都吓得贴在她的脚上。

年春花第一次看到这个儿子这么愤怒,她一瞟差点摔倒的楚枫,不只没有内疚,反而觉得楚志国敢忤逆自己这个娘?

出乎年春花的意料,楚志国目眦欲裂,不容分说地指着门:“滚,给我滚出去!”

楚枫敛目,楚志国胆大心细不糊涂,之前的一切,是因为难舍母爱,才会双眼蒙尘。

除开觉得不破不立的楚枫,其余人都吓了一跳,陈容芳默默流泪,连地上的年春花都在想,本就没用的大儿子不会被骂傻了吧?

楚志国满脑子回响着年春花尖锐的辱骂,看向自己的妻儿,她们的脸上一片麻木。

一个人要历经多少磨难,才能看透生养自己的母亲其实瞧不起自己,嘴里偶尔的甜言都只为剥削自己?

楚志国登时气血上涌,听说是一回事,亲耳听见他的娘糟践小枫又是另一回事。

“小枫体贴懂事,上上下下帮家里分担!她好得很,她是我最骄傲的女儿!”楚志国眼里全是血丝,“白天,你在公社骂小枫小深,诬陷容芳虐待福团,这是一个奶奶应该做的事?”

重生的年春花知晓未来,却把一切都怪在了楚志国他们没福、陈容芳克夫身上。至于她自己,当然是个好母亲。

楚志国目带悲哀:“你不用再说。容芳很好,不是什么狐狸精,唯一的错是容芳嫁给了我,小枫小深的错是成了我的儿女,因为这,才给了你糟践她们的机会。你看不起我,连带着也看不起我的妻儿。”

年春花道:“志国,你到底是妈肚子里爬出去的,只要你听妈的话,对你弟弟好,对福团好,将来你有着落……”

她嫌弃地瞧了眼粗陋的环境,跨进门槛:“水沟容易开,穷坑难得填!鬼晓得你们会不会把福团的好衣裳扣下来。”说完,嫌楚枫挡住了福团的路,嫌弃地掀她一下。

年春花撇嘴:“楚枫能和福团比?福团的福气,她能比得了?看看福团长什么样子,她长什么样子?”

虽然不痛,但她本就瘦弱,被成年人推一下,看起来也惊心动魄。

她故意唉哟一声,楚志国却没去扶她。

没想到,楚志国哪还有之前的温驯模样:“妈,东西给你了,我让你走。”

楚志国的声音透着疲惫和坚定:“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要担负起人夫人父的责任,之后该养你的那份我不会推脱,但我的妻儿你再别想欺负。你走吧。”

年春花双手发抖:“我不走!你们给的衣服不够!我不晓得你们是不是把福团的好衣服昧下来了,我要自己去找!”

陈容芳和楚志国看到这一幕,两人浑身冰凉,都没想到年春花随随便便对小孩儿动手,陈容芳过去抱住楚枫,楚志国瘸腿过来,一把按住年春花的手,怒道:“妈!你推小枫做什么?”

楚枫原本有无数机会可以躲,但她只装作被吓傻,故意一下被年春花推到门上。

楚枫不会因一个无知的年春花而生气,反而认为年春花表现得不错,她越寒楚志国的心,对楚枫越有利。

之前她挑走大儿子家的粮食时,大儿子也生气过,但没这么平静。这个平静的样子,倒像是看淡一切,让年春花心慌神乱。

年春花想强闯进去,楚志国虽暂时瘸腿,气力还在,一把把她夹在臂弯下送出门外,再砰一声关上门。

楚志国抓着她的手,一把把她推开,年春根本没想到楚志国敢反抗,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年春花哪里肯?之前别说卧室,就连米缸她都可以随便翻!

在这种文里,福团身为女主,自然和队里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圆润可爱让人打心眼里喜欢。因为“福气”,年春花对她的一切偏心、对别的女孩的一切鄙视,在这种文里都是理所当然。

年春花知道她们家穷,一张脸耷着:“我自己进来拿!”

年春花以往哪儿被大儿子这样吼过?

“我最后说一次,给我滚!!”他低吼道。

楚枫营养不良,像个冻猫子。

楚志国看着白嫩圆润的福团,再看看羸弱仓皇的楚枫,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妈,你把小枫推来撞倒,你不心疼,反而怪她没福气。福团好好的站在这儿,你心疼得不得了,福团是宝,我的小枫就是草吗?!”

“拿上东西走。”

楚志国一瘸一拐,把福团的衣服递给年春花,把门大打开。

再温驯的兔子,活不下去时也会搏杀老鹰。

年春花倒不全是觉得他们昧了福团的衣服,更多的是宣誓主权,证明她还能做楚志国家的主。

她眼一斜,不悦起来:“她挡到福团了,我随便掀一下,她自己站不稳。”说完,瞟了眼楚枫,想到上辈子她的穷酸现眼,讽刺道,“人穷灾难多,自己没得福气怪哪个?”

年春花气得手掌发抖,心里还有点慌。

他的眼神寒凉、愤怒,如在泣血,一时间年春花都有些被吓到了。

要是哪个女孩儿妄想和福团比,就是妥妥的恶毒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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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嚎着,嘴里一直呢喃着没福、大儿子没福啊!

要不是没福,他怎么会鬼迷心窍,为了一个克夫的狐狸精、两个没福的崽子,把她推出门?她都再活一辈子了,大儿子再木讷没用,也是她的儿子。

只要他听她的,好好对福团,养育福团的过程中他多出点力,纵然福气赶不上志业,但总比上辈子死在煤堆底下好吧!

“奶奶,起来。”福团小胳膊小腿的,去扶年春花。

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甘美滋味。其实,到了楚爸爸楚妈妈家后,福团一直不大自在。

楚爸爸和陈妈妈对她都不是最特殊的,福团隐隐又知道自己和楚深楚枫的区别,她一直就觉得,他们对她早晚会不好。现在的新奶奶对她最好,认为别人都比不过她,福团这才有安全感。

年春花一下宝贝似地抱住福团,被儿子赶出来的委屈怨恨让她眼角多了一滴泪:“奶奶的乖福团,你说,这种忤逆不孝的混账,会不会有好下场?”

福团眨巴着眼,她还不大听得懂这些话。

年春花已经哭嚎下去:“这些短命杂种!他们不会有好下场!要遭天打五雷轰!”

福团虽然听不太懂刚才那句话,但她也是个聪慧的姑娘,见对她好的奶奶是这个态度,就在心里一想,奶奶那么难受,那,奶奶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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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和陈容芳持手静默着,顿了一会儿,楚志国充满痛苦说:“容芳,都是我的错,我醒悟得太晚,才让你和孩子们受了委屈。”

楚志国紧紧捏着陈容芳的手,既像要给她安全感,又像想从自己妻子身上汲取温暖,他说:“我楚志国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你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这话没说完,楚枫就察觉到头上隐隐落了些灰下来。

她一向细致,抬头一看,横梁上一块晒得干透的松木毫无征兆地摇摇欲坠,积灰簌簌落下。

农家烧柴,横梁上常年堆着些晒干的木头,要用的时候抽下来用。本来堆叠得好好的木头,怎么忽然就会掉下来?

楚枫瞳孔一缩,来不及多说什么,一把推开楚深,再朝楚志国和陈容芳扑去。

楚志国瘸腿,本就不大站得稳,陈容芳也没防备,三人朝旁边摔去,咣当一声,灰尘四溅,松木正好砸在刚才几人站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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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劫后余生,都惊魂甫定,陈容芳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过楚枫,上上下下把她连看三遍,确认她没有出事,对面吓懵了的楚深也好端端的时,她才像是卸了大包袱,肩膀无声耸动起来。

一家四口,先是险些饿死,又差点被木头砸死,她怎能不哭?

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从没做过坏事,如果说是福团,他们养了福团整整一年半啊。

屋内寂静时,衬得外面年春花的叫骂声更加尖锐。

“楚志国,你们一家都是没福的瘟鸡,放屁都要砸脚后跟的背时鬼!”

楚志国一家死里逃生,听着这么凉薄尖利的赌咒,别说陈容芳,楚志国的心也冷得更透了。

他环视屋内面黄肌瘦的妻儿,拄着拐杖把她们从地上扶起来,弯腰捡起那截松木,扔到灶前,再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打开门。

昏黄的光陡然透出,年春花眯了眯眼,伸长脖颈,想看刚才那声巨响之后,大儿子家发生的倒霉事儿。

是不是碗柜倒了?还是两个崽子摔了?

然而,年春花绷紧的老皮一拉,失望地发现,屋内任何东西都好好的,碗柜桌子都没烂,陈容芳好好地坐在桌子旁,戒备地看着她,就连两个崽子,也好好地朝他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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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冷冷道:“妈,你在看什么?看你没有咒死我们?”

年春花老脸上挂不住,怎么会这样?上辈子,哪次大儿子家闹出动静,不是坏事儿?

怎么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不是他们倒霉呢?

楚志国把年春花脸上的不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妈,你要是真咒得到人,当初日本鬼子打过来时,你就该去咒日本鬼子,你当时怎么没那么大的本事?现在是新社会,主/席也说了反封建反迷信,你咒得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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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队长说这话,年春花会害怕被说思想有问题,但是大儿子说这话,就让年春花觉得一向木讷的大儿子能懂什么?

年春花瞪着眼:“咒不到你?志国,你们一家就是没福!你们现在没倒霉,那是因为福团留给你们的福气还没散哩!”

福团给的福气没散?

楚志国看着紧紧贴着年春花的福团,今天他听容芳说了,妈说福团长得白嫩圆润,又笑呵的,一看就是有福有造化的长相。

可是,再有福和他有什么关系?再有造化,难道他楚志国还沾着半点了?

楚志国问:“福团给我们什么福气了?这些日子,我摔断腿,容芳差点被蛇咬,孩子们也都病了,家里都是容芳操持着,孩子们病着也给家里分担,我编点草绳维持家里的生活,我们一家吃饭从来是靠自己,不靠别人,最难的时候是队长帮了我们一把,难道福团来一趟,功劳就成她的了?!”

“你说,我们家究竟靠福团什么福气了?!”

楚志国这句话倒不是冲着福团,而是对着年春花不平。年春花对他的一切嫌弃,他都能忍,可他不能忍因为嫌弃他,而嫌弃他两个孩子。要是胡乱认了他妈说的他们家靠福团的福气,那岂不是也认了他妈骂小枫小深是瘟鸡崽子?

容芳里里外外的操持,更是比不上所谓的福气,成了一场笑话!这话是不能认的,楚志国穷,但穷得有骨气。

楚志国全程对着年春花说话,没多牵累福团一句,然而福团却低下了头,玩起了白嫩的手指。

黑黝黝的眼睛扑闪着,果然,她就知道,楚爸爸还是偏袒陈妈妈她们,还是奶奶最好了,最喜欢她,最维护她,觉得她命好有福。

宋二婶也是好意,如果两家闹得水火不容,吃亏的不还是福团吗?但福团咬着唇瓣,低着小脑袋,怎么……别人吵架还关她的事呢?

楚志国也道:“对!”

退一万步说,以福团的天资,将来去市里读书,还要志国掏钱呢!

楚志国冷冷说:“妈,你觉得我们一家都倒霉,你快点回去吧,免得碍到你的运气。”

楚深被楚枫这么一望,挺起胸膛,妹妹都不会被影响,他当然也不会被影响。

“你的福气我们不稀罕,你快走!”

多久没碰到不捧着她和福团的人了?

曾经,福团就一丁点儿委屈都不能受,谁敢和福团比较,那都是要被打脸的。现在,楚枫爸妈不愿意承认自己孩子不如福团,那就是被打脸对象。

年春花红着眼睛,就想说是非:“她二婶,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苦啊,我辛辛苦苦把儿子抚养长大,现在大了不要我这个亲娘,我自己的肉不要我了啊!”

宋二婶听到她吞吞吐吐的声音,觉得福团这个态度有哪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楚枫说:“我知道,奶奶只是骂我们,但她骂不到我们,我们会努力。”

也许是巧合吧。

陈容芳听她们离开后,对两个孩子道:“你们别听你们奶奶的,你们不比任何人差,爸爸妈妈都觉得你们很厉害。”

他心灰意冷关上门,年春花有点慌神,虽然她刚才赌咒发誓地咒楚志国,但那是她的习惯,楚志国再木讷没福蠢笨,再比不上志业,也是她大儿子。

楚志国见年春花这没理也要强辩三分的模样,忽然就觉得没意思。

福团看出奶奶是觉得她最好,听着奶奶对她的夸奖,她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

楚深道:“我和妹妹一样。”其实,刚才楚深被掉下的木头吓到,也很想哭,但他听见奶奶的咒骂,反而死死咬住牙关不哭,他虽然小,知道奶奶看不起自己家,反而更要做好。

但是,他们没福啊!穷鬼的孝顺有什么用?人啊,就得认命。

宋二婶看着白嫩圆润的福团,摸摸她的头:“福团,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怎么不点点衣服数呢?快劝劝奶奶别生气。”

但她词穷,木讷的大儿子这次说起话来,好像还有理有据,年春花都找不出福团给他们带来的福气在哪里。她搜肠刮肚地想啊、找啊,就想找出大儿子家占了福团福气的事情。

屋内。

楚枫不会被影响,她担心的是楚深,楚深是真正的小孩子,才八岁。

年春花一下抱住她,又是感动又是愤懑地对着楚志国一家的门口:“福团乖,你是有大造化的,将来叫那些人后悔!”

说着又锤了几下门。

年春花赶紧扯开嗓子:“你敢!妈说你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这么犟!给你福气你都往外赶!”

年春花叹了口气,又换了种说法:“他们偶尔也是孝顺,但是,他们的心太凶了!福团一个小孩子,他们都要欺负她,我这次来拿福团的衣裳,我就说清点一下有没有少衣服,缺了什么我好拿布票去做,他们就不给我看,唉,你说说,对孩子都这么狠的心肠,以后我老了动不了,我怎么指望得了他们?”

她觉得奶奶是再给她撑腰,对她好哩。

没人给她开门,楚志国根本不信福气那套,什么福气还得要自己妻儿都靠后?

年春花气得直哆嗦,福团那么大的福气,志国怎么可能没沾着?

陈容芳和楚志国看两个孩子都这么懂事,一时又是欣慰又是难受。

要是别人,还真会信,但宋二婶和陈容芳他们挨得太近,最明白他们夫妻到底是什么人。

福团不懂,还是照着说奶奶别生气了,她打开小包裹,支支吾吾说里面的衣服没有少。

年春花搁这儿正咒骂呢,生产队家家户户挨得都不远,年春花今天晚上的泼皮声传了大半个山头,惊扰了不少人的清梦。

他妈要辩的不是道理,而是要她强、她赢。她心底里觉得自己比不上弟弟,觉得自己的孩子比不上福团,这是她固有的认知,没法改变

可是,哪里找得出来?

楚志国一家吃的穿的都是集体经济下国家发的,或者自己赚工分换钱去供销社兑物品,这是这个年代普通农民的生活,和福团的福气没有半点关系。

年春花这下可没了说法,领着福团,往家走去。

“奇怪。”陈容芳道,“这些木头堆得齐齐整整,一点也没松,怎么刚才突然掉一根下来?”

年春花怄得心里难受,福团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奶奶别难受,奶奶有福。”

宋二婶有些厌恶,表面还是劝道:“春花儿,你这是咋啦?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咱们明天还要上工呢。”你不睡别吵着别人也不睡啊。

在这本福气文里,作者以赞美、警告的笔触道:对福团好的都能沾光,对福团不好的都要倒大霉!

她皱着眉头:“少没少衣服,你让福团清点一下不就行了吗?福团不可能连自己的衣服都不知道有多少吧,好歹是你儿子儿媳,过了几十年你还要靠他们呢,别闹太难看了。”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妈口口声声福团有福,贬低自己孩子,孩子的自信心一旦被摧毁,再要建立可就难了。

宋二婶打着哈欠,睡眼迷蒙地出来看,她起初听见骂声狗声还以为是闹贼,仔细听才发现又是年春花在胡搅蛮缠。

宋二婶说:“春花儿,你想多了吧,以往容芳志国就连吃个饼都要给你端一半过去,你挑他们的粮食更是不手软,现在说他们不孝,那些粮食你白吃了?”

年春花骂骂咧咧半天,自讨了个没趣儿,她真是气!

陈容芳心细,抬头检查隔层横着的木头。

楚枫知道,不是巧合。

年春花有些挂不住脸,其实她也知道大儿子和大儿媳笨有笨的心肠,都不是不孝顺的人。

宋二婶是听明白了,一切都是借口。

当务之急,是提醒父母离福团的光环远远的,楚枫可不想一不小心就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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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同神秘的美人,油灯像美人面上朦胧的金纱。

煤油灯点着耗钱,现在没啥事儿了,陈容芳就把油灯吹熄,一家子借着月光准备上床休息。

楚枫趁势问出心底的疑惑:“妈,白天在大会堂,我听见吴姨说,福团说我们家不给她肉吃?”

难道是因为这点,得罪了福气女主?

可在楚枫的记忆中,家里每一次吃饭吃肉都不会避开福团,起初福团是客,只有多吃的,没有少吃的。后来渐渐熟悉,有什么吃的也是三个孩子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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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猜测,这段时间家里的各种不顺,和福气女主的态度有些关系。

楚深抿起唇:“福团是不是记错了?”

楚深有点不开心,原本他也喜欢福团,可是这次妈妈被人误会指责,福团一句话都没说。

陈容芳漾出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她指的应该是那一次……”

“前三个月,你们两个病了一场,卫生站说你们是营养不良。我煮了家里最后一点腊肉,我和你们爸爸把我们的那份给了你们两个,没有多给福团。”

陈容芳鼻子微酸:“除开那一次,再没别的了。”

楚枫想起来了,这个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吃肉的时候屈指可数,每次每个家庭成员就那么两三块肉。

那次,因为自己和哥哥营养不良生病,爸妈就把他们自己的那份肉给了两个孩子补充营养,他们自己没有吃肉,没想到,福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认为那是不给她肉吃。

楚枫也记得,那次之后楚志国偷偷去找山珍,想悄悄拿去换点钱,就此从山上摔下来断了腿。

楚枫和哥哥去割猪草,从小做惯农活的孩子却双双割伤了手。

陈容芳也在上工分时被蛇咬出了血,幸好是条无毒蛇。

在这些事发生时,福团仍然白嫩圆润。

这也是福气文女主的典型特征,女主什么都不用做,让福气女主受了委屈的人,一定会被各种“倒霉事”缠上。在原身的记忆里,甚至有同队的人因为和福气女主吵了一句嘴,就掉进了冬天的河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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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沉吟,现在摆在楚志国一家面前最大的困难是生存困难,暂时不宜和这种福气女主接触,免得一不小心让她感到委屈。

楚枫握住陈容芳的手:“妈妈不要伤心,我们不会误会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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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芳看着自己两个孩子,心里暖洋洋的,楚枫又说:“爸爸妈妈,现在福团被奶奶养了,以后我们家最好离福团远一点。奶奶很看重福团,我们家要是再和福团多接触,奶奶恐怕会多心。”

陈容芳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况且,她现在有点怕福团,和福团有关的桩桩件件加起来,还有点渗人。

陈容芳道:“妈晓得,就是不知道你们爸爸的了。”

她揶揄楚志国,楚志国脸一红,想到因为自己之前的软弱,让妻儿遭的罪,他就抬不起头来,握住陈容芳的手:“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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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光微亮,陈容芳就出去上工,楚志国也去了。

楚志国的腿还没好,但他也能做点其他活儿。第九生产小队养了蚕,对桑叶的需求量挺大,摘桑叶这个活儿,不需要卖力气,日值不高,多是一些相对力气不那么大的妇女去做。

楚志国也不怕丢脸,他觉得能还清生产队的粮食,能让妻儿过好生活就行,其他的都是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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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带着楚深去割草,现在每个生产队都有给上面交统购鸡、统购猪的任务。生产队养这些东西养不成规模,所以,统购猪和统购鸡都是让各家各户散养,到时候由队里统一交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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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认识好多猪爱吃的草,比如水苎麻、野豌豆,这些野草长得迅猛,青青翠翠长势喜人,很快,两人就割满两背篼。

这还不算完,小孩子精力旺盛,楚枫还带着楚深爬树,捉树上的知了壳,这也是药材。

照理说,他们一家子各司其职,大人努力赚工分,小孩也帮着做力所能及的事,不和福气女主冲突也就罢了,生活应当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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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配角的倒霉,怎么衬托得出福气女主的好运?

这年春花就想啊,家里也不富裕,把福团带到自己家来养,她知道福团有大福气在身、志业和他媳妇儿李秀琴也愿意听话,但另外两房眼光浅得很!

昨晚上她给福团吃香喷喷的炒鸡蛋,二儿媳妇儿脸嘴就不怎么好。

她也知道二儿媳妇的那点子心思,不就是鸡蛋珍贵,她想拿鸡蛋去黑市卖钱吗?要不就是她想把鸡蛋给她的几个崽崽吃,年春花当场就给福团撑腰,骂了二儿媳妇一顿,真是瞎了她的猪心!福团不配吃鸡蛋还有谁配吃?

眼下,宋二婶半是真心半是故意道:“啥子有福气的星宿能到我们这个穷地方来,要是福星,去省城、去北京不好吗?城里的工人们,生活可比我们农民强。”

正巧,到中午时,福团就心慌地蹙了眉头,说觉得要下雨。

年春花见众人都被吸引过来,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微微昂头,神神秘秘地说:“我家福团啊,有大造化。刚才落那场雨,我家媳妇本来在场坝晒秋粮,就是福团福气重,提醒我们,我们才把秋粮提前收进去了。”

真正让生活变好的,是科学和新社会。

“福团啊,到了谁家就会给谁家带来福气,但谁家对福团不好,就会吃大亏,就像是志国他们一家。”

年春花哼一声:“志国他们今天去摘桑叶去啦,他们家去摘桑叶就落雨,就是在倒大霉哩!他们自己不要福星。”

宋二婶这话一说,有几个人就回过味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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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立刻赶到在大场坝晒秋粮的李秀琴那儿,让她提前把粮食给收到屋里去。

年春花多混啊,骂架都很少输的人,现在细想了一会儿就说:“那是天机,啥子叫做天机?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春花婶子,啥子天机只有你晓得,我们这些人都不晓得哦?”一个在屋门口歇脚的婶儿笑,“天机你都晓得,咋还窝在我们这个山沟沟?”

眼下,因为那场暴雨来得快去得快,从地里上工回来的队员们都坐在家门口歇脚,既操心地头间的事儿,又贪图秋雨带来的凉爽,好不惬意。

年春花就想着,得让二儿媳妇看看福团的大福气,也得让她看看志国一家的倒霉,她才知道她这个做娘的有多英明。

“对,有啥高兴的事?”农家也没什么闲趣,茶余饭后,说点子乡间的热闹事,大家都爱听。

大儿子一家果然倒霉透了!

农家人热情,见到喜气洋洋的年春花,宋二婶拿蒲扇赶着在身旁飞来绕去的墨蚊子,打了招呼:“春花,你这是去哪儿了这么高兴?”

“对,给我们讲讲呗。”

“志国一家咋啦?”村民们不解地问,志国一家不是挺好的吗?

她理了理鬓角,得意地吆喝开了:“也没啥子喜事儿,就是我感觉我家福团有大福气在身,是天上的星宿哩。”

年春花高兴得宛如春风拂面,暴雨来得快去得快,等这场秋雨歇了,她马上迈着脚步往楚志国家走去。

这春花是怎么了这么膨胀?啥星宿啊?宋二婶只听过人民群众打翻牛鬼蛇神。

噗……差点有人笑了出来,天机能那么容易就让她年春花知道了?

年春花被大家嘲讽的目光一扫,这个气啊,她又不可能说出自己重生的事儿,脸上挂不住,就想着扳回一局。

看见雨水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水泡,年春花心里这个美啊,她就说,好事儿都是自家的,她记得今天大儿子一家出去摘桑叶了?这喂蚕的桑叶可不能碰水!

年春花当然不认宋二婶的话,福团就是福星,但她垂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福星为啥会来自己这个山沟沟。

年春花正说着时,去外边割猪草的楚枫楚深回来了。

说来也巧,年春花刚让李秀琴把秋粮给收好,天上就哗啦啦下起雨来!

年春花看见这么多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别提多得意。

大家都当了一辈子的乡亲,她年春花要有这个本事,咋这么多年没飞出山沟沟呢?

要是年春花只是说福团是福星,宋二婶虽然不信这些,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毕竟谁都觉得自家的孩子好。但怎么还捧一踩一,拿志国一家给福团抬轿呢?

宋二婶低头笑了笑,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她也不和年春花辩。除开她之外,也有不少人听到一点神神鬼鬼的东西,就起了兴趣。

宋二婶是很有见识的,别以为乡下人就都愚昧,宋二婶可经历过打倒封建迷信的运/动,再则说,宋二婶可经历过不少事儿,她小时候,神婆神棍们挺多,可没一个让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好。

宋二婶和陈容芳关系不错,陈容芳一家挨饿时,宋二婶也送了点东西过去,但陈容芳知道她家也不容易,愣是没要。

“你们也不想想,这福团能是一般人吗?一般人起福团这种名字,压都压不住。”年春花瞥到人群中出现了二儿媳妇白佳慧,还有她那二儿一女,有心敲打她,就道:

她说:“人家福团要不是福星,志国一家能这么倒霉?现在我们队,最穷的就是他们了吧。”

年春花家和楚志国家其实离得不远,在乡下,虽然分家了,但还是离不远。

年春花这番话,大部分人都只是听个乐呵,也有那心思糊涂的,觉得年春花说得还挺对,说不准人家福团真是福星呢?

“啥?”宋二婶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上下下打量年春花好几眼,一瞬间后悔问年春花事儿了。

她可得好好说道说道,让大家都知道福团是个小福星,大儿子一家霉运缠身,到时候,哼,大儿子自然知道别管狐狸精和瘟鸡崽子了,好好帮她养福团才是正经事。

对啊,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怎么年春花就说得好像福团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呢?不都是一样的嘛。

“春花婶子,咋这么说?”

但骂完了,年春花也知道,二儿媳妇挨了这么场骂肯定不咋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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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云未散,空气中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楚枫和楚深背着沉沉的背篼,从远处走来。

远远的,听见年春花神奇活现的声音:“她们家,摘个桑叶就碰到雨,就是没得福。我早都看透了,你们还以为我糊涂?其实我是看得太深太远,没福的人就是这样干啥啥不顺,拼死拼活都只能糊嘴嘴!”

“还有她家两个娃儿,你们看嘛,也不是读书的材料,瘦不拉几的,当农民都难!”

糊嘴嘴的意思就是,最多只够用米汤糊住嘴,勉强饿不死。

楚深又打了个冷战,他到底年纪小,听着这种笃定的瞧不上他们的话,从心底里一下冷到骨头。

一种悲哀、不忿、难受和被当众歧视的感觉从他小小的心灵中滋生。

楚枫一下握住楚深的手,手中传来坚定温暖的力量。

楚深看向妹妹,妹妹还是和刚才一样,双眼明亮充满希望。楚深好像也镇定下来,对,他们刚才去割了好多猪草,他们有手有脚,奶奶说的都是假的。

楚枫道:“打不死我们的,都将使我们更强大。”

楚枫带着楚深并排着走上前,看见屋门口歇脚避雨的人时,甜甜地打招呼过去,这个叫叔,那个叫婶,一个队的弯来绕去怎么算都沾亲带故。

乡亲们也都笑着回应,同时在心里嘀咕开了。

看这两兄妹,背上的背篼装得是严严实实,能干懂事又大方嘴甜,怎么看也不像是年春花说的那种人啊?

反而是这年春花骂媳妇还不算,还要连着孙子孙女一起糟践?哪怕分了家,这个心也太凶了。

楚枫带着楚深和宋二婶打招呼,宋二婶辈分很大,楚枫道:“婶婆,吃了吗?”

乡下打招呼,都爱用“你吃了吗”开头,是一种礼节。

宋二婶笑眯眯道:“正要吃,你家大人不在家,你和深深来婆家吃点?”

楚枫彬彬有礼回答:“不啦,谢谢,我和哥哥回家吃。”楚深也脆生生道:“谢谢婶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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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看见两兄妹似模似样地和别人打招呼,好像挺能干似的,心里就存着气,要不是狐狸精和两个崽子,大儿子现在肯定和自己一条心。

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吃啥子吃!天天只晓得吃,你爹去摘桑叶都背时得碰到大雨,你俩个只晓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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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有听了年春花神神叨叨那套的人也有点犯嘀咕,这陈容芳楚志国一家好像是挺倒霉的,不会真是年春花说的没福吧?

虽然那些话有迷信之嫌,但年春花说得似模似样的。

楚枫道:“奶奶,家里囤得有桑叶,爸爸妈妈会交干的桑叶给队上的。”

有干桑叶?这话一出,乡亲们原本严峻的脸色也变得舒缓起来,有干桑叶当然好啊,楚志国他们最近真的太难了,谁也不想见到楚志国一家真倒下去,毕竟一个队的,不说乡里乡亲的情分,真倒了下去还得他们帮忙。

年春花却拉长老脸,不屑道:“你小小年纪,好的不学扯谎倒快,你们家咋个囤得起桑叶?囤桑叶来干啥子?”

要是以前吧,年春花认了陈容芳算是勤快,多摘些桑叶也是有的。但这段时间,她陈容芳忙里又忙外,家里咋个可能有桑叶?再退一万步来说,他们囤桑叶也没用啊。

年春花斜着看楚枫,那个模样儿,别提多得意。

她道:“没福就是没福,给你十颗心也想不出今天要下雨,提前囤桑叶的事儿!你以为你是人家福团?”

言语间把福团捧到了天上,把楚枫一家踩到泥地里。

楚枫也不多辩,和楚深一块儿回家后,很快一人背着两蛇皮袋过来,蛇皮袋一打开,不是别的,正是绿油油的桑叶。

叶片儿宽阔,干爽翠绿,是蚕最爱吃的好桑叶。

宋二婶和乡亲们都被这么多桑叶惊到了,本来他们也快以为是小孩子不愿意被年春花那样辱骂,才回了嘴,没想到她家是真有这么多桑叶。

有这么多干桑叶,今天去摘桑叶被不被雨淋就不重要了,把这堆干桑叶交出去,那堆湿桑叶晾几天照样能交到队里去。

楚枫道:“婶婆,桑叶是交到副业队去吗?我爸爸腿不好,我和哥哥可以交过去。”

“是是是。”宋二婶笑得合不拢嘴,“鱼池湾岔路口第三个房子就是副业队。”她欣慰的同时,瞥了眼年春花,故意道:“容芳家早有准备,哪点扯得上没福?这老天打雷下雨,出去干活下了雨就是没福了?那我们全队的人,都有这种没福的时候!”

“对啊。”有见不惯年春花吹牛的队员道,“做庄稼活的,踩着早上的太阳出去,下午说不定披着雨回来,都习惯了。”

“这就是没福了?那春花,之前三根叔下田的时候可没少没福,你没福的时候也多啊。”

年春花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群人……她默念别跟这些蠢人计较,上辈子福团的福气有多大,陈容芳她们有多倒霉,是她亲身经历的。

宋二婶赞许地看着兄妹俩:“你们两个在落雨前把猪草也割了,你家的猪也饿不到,不像我们,一会儿收工后还要再去割猪草,也不知道路会不会滑,春花儿,你家割猪草没?”

年春花阴着一张脸,她家当然没割猪草。

随着陈容芳的话,忽然,从远处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你再动她一下,我和你拼命!”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是别人,正是红着眼的陈容芳。

一旁的宋二婶等人也不是死的,不能眼睁睁见到年春花这么没轻重地打孩子,当即上去拦。

宋二婶气急道:“春花!小娃娃细胳膊细腿的,你这样扭她的手,断了咋办?”

年春花这个痛啊,她真没想到这个瘟鸡崽子不知道是不是吓怕了,掐住她的手不放,年春花痛得钻心。

她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抓着楚枫的胳膊,没个轻重的扭着,楚深扑过去想救妹妹,被年春花一下掀开。

“我也没法预见到今天要下雨,但秋天雨水不规律,不可能下雨就让蚕饿肚子,多一手准备总要好些。”

宋二婶等人算是听明白了,人家陈容芳攒桑叶,压根就和啥福不福气没关系,这是人家作为劳动人民的智慧、勤奋,作为养蚕人流传下来的经验。

比起年春花以前的泼辣,这两句话轻如鸿毛,但陈容芳还是一下把镰刀挥出去,割断年春花一缕头发:“我让你再也不许欺负他们,不许乱骂他们,你听到没?!”

她刚从队上回来拿桑叶,就见到婆婆抓着楚枫,楚枫哭得声嘶力竭,她的怒气一下就冲破临界值。

“它们都是我之前摘来囤的,秋天的桑叶普遍比较干燥,蚕不能吃带水的桑叶大家都知道,但蚕也不爱吃非常干燥的桑叶。我之前摘了桑叶,就会把它们放蛇皮袋里,洒一些水密封。过一两晚上拿出来,这些桑叶表面既没水,又新鲜,拿来喂蚕最好。”

楚枫这具身体毕竟力气小,没办法挣脱她,年春花阴狠的眼在她面前晃,她干脆也掐住年春花的胳膊,同时哭道:“奶奶放开我!我的手要断了!”

“桑树可是公家的财产,你们凭哪点囤这些桑叶,是不是薅队上的墙角!”

陈容芳道:“你再欺负我的儿女,再乱骂她们,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把你杀了!你不是经常说我没福,你有福吗?我已经被你欺负了半辈子,我活够了,用我没福的命换你的命,我觉得划算得很!”

“你咋给志国、容芳,还有地下的三根叔交代?”宋二婶气冲冲,其余乡亲也附和,“家庭有矛盾又不能迁怒到孩子身上。”

“我外婆曾经给人当过绣娘,喂蚕养蚕的事她都知道,这段时间我家里有事,我忙不过来,我就想到了这个法子。我之前给副业队队长说过,他同意了。”

年春花就不懂了,明明是楚志国出去摘桑叶就落雨的倒霉事儿,咋就成了现在这样?那些人还一个劲夸两个崽子孝顺,懂得给家里分担。

而且楚枫哭得实在太惨,说着她的手要断了,乡亲们心慌,拉开年春花不免就用了大力气。

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和气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陈容芳冷冷道:“前有虐待罪,现在有这个罪,你不害死我不了愿对不对?”

镰刀抵到年春花的脖子,她吓破了胆,加上旁边不断有乡亲劝道:“春花婶儿,快答应吧!本来你就不该那样乱骂别人!”

年春花小心翼翼挪出水坑,叫人群外的儿媳白佳慧来搀扶自己,直到确定离陈容芳是安全距离后,她才道:“你和我横,我不和你计较,但你家里的桑叶是不是偷的队上的?要是不是,你在家囤这么多桑叶做什么?是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陈容芳已经不理会她,她打开蛇皮袋,环顾众人:“这些桑叶来得堂堂正正、干干净净。”

泥水溅了年春花一身,她头发、眼皮、嘴里都被溅了泥水,年春花呸呸呸地往外吐泥。

“我发誓,我发誓。”年春花颤颤道,她这时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陈容芳才收了镰刀。

“你可不要说是你预见到今天要下雨,你没那点子福分。”

陈容芳几步跑到年春花面前,一下把背篼里的镰刀拿出来。

年春花被七八只手往外扯,身子重心不稳,站立不住,倒退七八步后一屁股跌坐在水坑里。

年春花艰难地抹开脸上的泥水,道:“那个贱丫头,我——”

年春花既害怕,又觉得脸上挂不住,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败仗,不得不赶紧承诺:“不欺负了,不骂了。”

镰刀、红眼的瘦弱女人、面带着恨意和疯狂,让眼睛都还不能完全睁开的年春花吓了一大跳,她色厉内荏道:“你想干啥子?”

年春花不敢反驳她,这时气焰灭了一大截,只喃喃道:“反了天,反了天。”

她养育了四儿一女,除开小儿子外,其他的都是打过来的。现在怒气上头,就想朝楚枫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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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被她冷浸浸的视线一看,有点心虚,但马上昂着头,她是啥子福气,陈容芳是啥子福气?她用得着害陈容芳?

年春花听得刺耳极了,她琢磨了会儿,上前一步,重重抓住楚枫:“你家的桑叶哪儿来的?你们哪儿有时间囤那么多桑叶?是不是之前偷的队上的?”

“哪怕大人得罪了你,也不关娃娃的事。”

年春花忙着吐泥,来不及说话,她扭了她的胳膊又咋个了?她差点把她魂都掐没了!

这个问题是避不开的,这个罪名,甚至比年春花当初给陈容芳罗织的虐待罪还要严重。

哪怕是宋二婶她们拉陈容芳,陈容芳也没放下手里的镰刀。她牢牢护住两个孩子,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战士。

“春花,别再闹了,你一天到晚瞎搅合什么啊,家和才能万事兴!”

年春花心里发虚,陈容芳说得没错啊,她以后可有享不尽的福,陈容芳重病缠身,是个病恹恹的保姆,她和陈容芳换可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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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芳话音刚落,清脆的掌声宛如浪潮从后边响起。

人群回头望去,正是队长刘添才一行人。

时下正值秋收,刘添才等人带着草帽,裤腿上沾着泥。

刘添才真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这样一番话。陈容芳居然懂养蚕摘桑,而且关心集体的蚕吃得好不好。

他不住点头,朝陈容芳道:“你会养蚕怎么之前不说呢?副业队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陈容芳叫了声队长,她之前没展示这方面的优点,也许是因为做年春花的媳妇太难了。

剁猪草、鸡食、清理粪便,媳妇们忙里忙外,年春花甚至连媳妇上什么工都要掌控。

再加上她一直不喜欢陈容芳,天天吵闹,陈容芳顾得了里也顾不了外。

刘添才走到装着桑叶的蛇皮袋旁边,把手擦干净后,爱不释手地翻看青翠的桑叶,对身边人道:“确实比秋天刚摘的桑叶润得多,看来我们大队卧虎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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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陈容芳,关于养蚕、桑叶方面,你还有什么好点子?”

刘添才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旁边的队员们都肃穆着,整齐地朝陈容芳看去。

陈容芳本来有些怯场,楚枫轻轻提醒她:“妈妈。”

楚枫知道,陈容芳其实很优秀,她缺的只是一点走出去的勇气。

陈容芳回过神,看到自己的孩子,她就好似有了力量。

陈容芳定了定神:“我养蚕摘桑也是听我外婆说的,其实一点也不难,养蚕最重要的就是干净、卫生、消毒。蚕房的门一定要打开通风,病死的蚕一定要及时捡出去、消毒用漂□□、醋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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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芳说的,大队里的副业队也知道一些,但是没有她知道的那么细、那么成系统。第九生产队之前是不养蚕的,连桑叶都没多少,关于这方面的技术,确实知道的不全。比如卫生方面,陈容芳说别说蚕具、蚕棚要打扫,就连蚕房的墙都要刷得干干净净。

这些,他们之前大而华之的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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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看得这个气啊,她陈容芳这种没福的种也配出这种风头?她陈容芳要是厉害有福,上辈子还能病恹恹地去当保姆?

年春花故意道:“瞎猫撞上死耗子,撞到一个算一个。队长,你别听她乱说,她晓得啥子?她连小学都没读完!”

刘添才本子上写错了一笔,被扰得心烦:“她不晓得你晓得?她没读完小学,你觉得自己厉害,你念过小学吗?”

年春花一愣,这,她当然没念过小学。但、但她有福啊。

她还不服气地想辩,刘添才严厉地望过去:“陈容芳现在说的就是对的,她摘的桑叶就是好,你不懂就别站在这捣乱。”

一些人忍不住笑起来,这次陈容芳没惹年春花吧,年春花巴巴地就是凑上去捣乱,活该。

年春花被刘添才说得讪讪的,脸上挂不住。她在家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现在当着两个媳妇的面被队长说啥也不懂,年春花面上就没了光彩,暗暗想着找回来。

她也细细听陈容芳讲的养蚕诀窍,终于让她逮着漏子了。

年春花一拍大腿:“我的乖乖!养几个蚕费这么大功夫?有这点功夫,去做点田地间的活儿不好?”她暗藏得意的道,“容芳,不是我说你,不要想着那些歪门邪道,人一出生,福气就有定数,你没得那个命,就老老实实……”

陈容芳压根懒得理她,楚枫和楚深也没有。

不得不说,年春花的泼皮无赖行径,让楚家兄妹俩慢慢练就了强大的心脏和坚韧。

这些将成为他们未来宝贵的财富,正如那句话:打不死他们的,都将使他们更强大。

刘添才则重重皱眉,趁现在人多,他正好说给大家听:“你这话说得不对。这次书记出去学习,一些队除了庄稼侍弄得好,副业也抓得稳,带着队员吃得饱、吃得好。庄稼、副业手手都要稳,才是未来的发展趋势。”

“有个水碾子公社的蚕养得非常好,给城里工厂供给了很多蚕丝,有年蚕丝收益比庄稼还高!”

人群忍不住咋舌,一年种庄稼的收益比不上小小的蚕?

大家的眼神都热切起来,望向陈容芳,要是陈容芳这个养蚕的方法好,他们生产队岂不也可以?

生产队虽然第一要务是生产主粮,但只要交得上公粮,审批下得来,就能种植经济作物。

人群纷纷道:“那队长,我们队能不能也养那么多蚕呢?”

“对,就是注意注意卫生,多摘桑叶嘛!让容芳领头,教教大家伙儿。”

一听到钱,大家的眼睛都亮了,根本没人理年春花啥子福气、定数那套,年春花被巴巴地晾在一旁,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

但她也没现在就走,要是走了,岂不衬得她败了?

刘添才一个个回答队员的问题,也是正在兴头上,道:“陈容芳,你说卫生对养蚕重要,但恰恰是卫生这个条件,我们,唉。”

除开大会堂、学校等几个地方是水泥墙,其余哪家哪户不是泥墙泥地草棚?

宋二婶也环视四周:“你家好干净。”陈容芳说:“都是小枫小深打扫的,我最近没那个时间。”

大家顿时都把羡慕的目光朝陈容芳投去,虽然羡慕,但却不妒忌。

不能选个这么没福的啊,要是破坏了队里的好事儿咋办?

其余人也跟上:“我也不服,我自己说我自己福气重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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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添才语气听不出喜怒:“怎么?你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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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墙草房三两间,却胜在拾掇得干净,还有个特别小的柴房。

刘添才是连连点头,靠谱,陈容芳太靠谱了,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队员们如同一条长龙,走向陈容芳家。

刘添才果然冷笑一声,正要开口教育她,年春花马上反应过来,福团年纪还小,福气再重也不可能去公社学习养蚕技术。还有一点,年春花估摸着,这些人不大相信福团有大福气在身。

楚志国就此带着她分家,另起炉灶。也因此,年春花常骂陈容芳是狐狸精。

“还有这个,樟脑丸。”陈容芳道,“防虫的。”

陈容芳想了想:“有办法,你们来我家看。”

“当然是福团的福气最重……”年春花理所应当说出这句话,就见大家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但这些,她重生了,别人不知道。所以别人不信她。

啥?年春花一个发懵,又要去接受思想教育?她说的都是真的啊,福气就是最重要的啊,他们咋就不信她呢?

以宋二婶为首的乡亲们古怪瞧着年春花,年春花失心疯了?都迷信到队长面前来了。

陈容芳也知道该抓住这个机会:“队长,我愿意。”声音有点没底气,毕竟她文化不高。

因为陈容芳确实有几把刷子,她的细心和经验、方法,都是大家实实在在看得到的。

甚至还有人道:“春花儿天天念着自己有福气,也没见她会养蚕啊。”

刘添才冷冷问她:“什么是福?你认为哪个人福多,能够服众?”

刘添才鼓励地看向她:“你别害怕,水碾子公社的代表过段时间要来传授养蚕的经验,相互交流,这是洪书记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我们也要派个人去学习,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谁甘愿当所谓福气重的人的垫脚石?

大家要的,是确确实实的标准,不是虚无缥缈的福气,否则,谁不想出头?

偏偏,刘添才还严肃道:“年春花,我发现你的思想有很大问题,你再去找政治队长,让他给你上一课。什么福不福气的,天天挂在嘴边上搞得神神叨叨,封建迷信,好好的风气都被你搞坏了!”

年春花连忙改口:“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年春花咬紧牙,“就是觉得咋能是陈容芳?”

年春花这下可不乐意了,福团那么大的福气都进自家门了,好事儿该都是自家的才对,年春花不悦地昂头道:“队长,咋就定了陈容芳去学习?”

一进柴房,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干净,太干净了,做饭用的柴火好好堆放着,地上连一点柴火棍都找不到。

年春花道:“我是觉得,陈容芳没得福,万一把事情搞砸……”

年春花在一旁听得都懵了?去公社出风头学习?

“三,这次桑叶事件,说明陈容芳关心集体,关心我们的蚕吃得好不好,人也细心,品格非常好。我选她,是因为她的能力、品格、素质,不是因为啥子福气。难道随便来一个人说谁谁谁有福气,我就要选谁?那样的话,队员们服不服?”

怎么这种好事儿不是自家的,反而落到了陈容芳这么个没福的人身上?

陈容芳家其实很小,当初她是在怀楚枫时分的家,因为她肚子圆,年春花说她怀的不过是个女儿,让她仍然家里家外的活儿都要做。陈容芳那胎怀相也不好,被累得见了红。

柴房非常通风,两个蛇皮袋好好地放在角落,刘添才道:“这是桑叶?”

年春花听着烧心得很,那两个崽子懂事又有啥用,至于那么夸吗?可她又不好说什么。

副业队?这年头,加入副业队可是一个好事儿!因为副业队的劳作没那么吃力,平时农忙时,副业队的人忙着农忙,照样赚工分。农闲时,副业队的人又赚着副业的工分,大家都想去。

刘添才道:“陈容芳,你想不想加入副业队?”

“二,陈容芳念过小学,哪怕没念完,她的理解能力也不差,也会记笔记,刚才给我们讲方法条理也很清晰,她会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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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被含沙射影的讽刺气得肝疼,又拗不过队长和大家,只能在一旁生闷气。觉得那些人都是傻子,只有她看透了一切。

刘添才毫不客气道:“不是陈容芳难道还能是你?我选陈容芳,一是陈容芳的确会养蚕,这有她的家学渊源,我们队养蚕经验很浅,比不上她。”

年春花觉得自己吃了哑巴亏,明明上辈子福团福气最重,那些小兔子野山鸡是一个个朝福团怀里钻,有了福团,她家轻轻松松发家致富了,根本没吃过一点苦,别人拼死拼活还赶不上她家的零头。

陈容芳这时拿出一块长长的红蓝白防雨布:“这种布防水隔湿,可以铺在地上,把桑叶放在上面。如果湿气非常重,可以把它吊起来悬空,在上面放桑叶。”

就说这桑叶,是吃到蚕肚子里的东西,一定要干净,可有时候在地上一堆,最下面那层桑叶就不能要了。浪费不说,有时候不仔细拿了脏的桑叶给蚕吃,蚕立马生病给人看,还有就是数不清的蛇虫鼠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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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添才忙着下田,戴上草帽,匆匆走了。

虽然天气阴沉沉,好像随时要下雨,但在乡村,晴也好,雨也好,都不能太耽搁劳作。在阴天秋收,其实更凉快。

他走后,其余队员们也陆陆续续走了。

但还是有喜欢看热闹的,揶揄年春花:“春花,你咋想的?敢当着队长的面说那些话,啥子福不福的,你私下里和我们聊聊就算了,那些话又上不了台面,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另一人忍笑:“幸亏是现在的好时候,要是倒退些年份,你就惨了。”

这些话说得没错,年春花平时念叨几句,大家也知道她的性子,谁会管一两句话的事儿?但年春花不该跑到队长面前,干涉去学习养蚕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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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去学习养蚕是好事?陈容芳确实有这个能力,大家才心服口服,如果换成年春花,她们可就有话头了。

她年春花凭啥?凭她空口白牙说自己有福?

咋莫名其妙的就只有她有福,他们其他人就都不如她年春花?没得这个道理。

年春花垂着脑袋,被左一句右一句刺得烧心极了。这些人懂啥子?跟风就是雨的!

她们是没看到福气能带来多大好处,就说上辈子,她们拼死拼活的赚工分、种自留地的菜,又有啥用?那些小兔子野山鸡就是要朝福团怀里钻,这些人拼死拼活的干,也没得肉吃,抵不过福团的一个零头。

年春花被揶揄得臊皮耷脸的,真想揪着乡亲们好好说道说道福团将来的福气、陈容芳将来的倒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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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这个气啊,明明陈容芳家出去摘桑叶就下雨,是个大倒霉事儿,怎么还反而被她得了去学习养蚕的好事儿呢?年春花气不过,盯着下雨泥泞的地面。

这年头,生产队里几乎没什么水泥路,刚下了一场秋雨,地面泥泞不堪,滑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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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们被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年春花是傻了?都要被政治队长做思想教育了,她瞎高兴啥呢?

一个乡亲憋不住,好奇问:“春花儿,你笑啥?”

年春花哪还有一点在队长面前臊皮耍浑的样子,神清气爽地瞥了乡亲们一眼:“我最开始给你们说了啥?”

“说了啥?”见她这个胸有成竹的样子,一些乡亲们还真被唬住了。

年春花不会真懂点啥子吧?大家的眼光都汇聚在年春花身上,敛神屏息,大气不敢出,生怕错过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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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拍手掌:“我给你们说,福团是天上的星宿哩!她觉得要落雨,就真的落雨了,要不是她,我小儿媳妇在大场坝晒的秋粮就要遭打湿了,这还不是福气?”

“现在我们家家户户不晒粮食了,粮食都是在生产队晒,但你们想想,你们哪怕晒一串海椒、大头菜,都怕被雨打湿,对吧。你们说我嘴上挂着福气不福气的,那是我看得准!有福气的就是有福气,没得福气的……”

她横了眼陈容芳、楚枫楚深的方向:“一摘桑叶就落雨,这是事实吧,难道还不许别人说?队长不许我说,那是因为队长站得高,但我们庄户人家里头的有些神神鬼鬼、弯弯道道的东西,站得越高的人,他越不懂!”

陈容芳差点笑了:“咱们生产队里,谁都没有你懂,任何事你都要来掺一脚。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早点去找政治队长做思想教育。”

她说完,就拉着楚枫楚深离开,担心被年春花黏上了。

留下年春花气得不行,不住对周围人道:“看看,哪家的媳妇这么没规矩。没得福气,又啥子都不懂,有她的下场在后头。”

宋二婶在人群中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从年春花说出“庄户人家里头的神神鬼鬼,队长不懂”那句话开始,宋二婶就觉得年春花每句话都像失了智。

神神鬼鬼这个东西,宋二婶反正没见过。

而且她坚信一点,神神鬼鬼的东西从没让人民过得更好,让人民过得好的,反而是党、是队长带领下的劳动。

劳动光荣,赚工分光荣,陈容芳养蚕也光荣,而年春花说的神神鬼鬼这个事儿,宋二婶不知道光荣在哪里。她懒得看年春花胡吹,也走了。

除开宋二婶外,倒还真有乡亲被年春花勾起了心思,信了五六分。

一个乡亲眼里闪烁着兴奋、刺激的光芒,歇脚期间,大家凑在一起谈论神神鬼鬼的事情,本来就很刺激,她神秘道:“好像还真的有这种说法,当官的官威重、阳气足,这些东西还真只有我们这些人家才知道。”

一股莫名的情绪传递开来,乡亲们面色潮红,好似窥到了世间的玄妙真理。

有人哆嗦着开口:“队长阳气足,所以不被找上,那、那福团到底是啥?”

年春花横了那个人一眼:“我不是说了,福团是天上的星宿哩!来了我们生产队,那就是大福气来了!否则咋个会让我们早点收秋粮?要是秋粮被雨打湿,没晒干,挨饿的是不是大家?”

“要不是天上的星宿,咋个知道啥时候下雨?要不是天上的星宿,陈容芳家会一摘桑叶就落雨?”

这句话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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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陈容芳她们家最近确实挺倒霉的,他们夫妻俩都勤快,不懒不嫖不赌的,照理说,咱们队里谁穷都不可能穷他们啊。”

一切沉浮都是说不定的,有的歹命人穷苦,但身体健朗,有的好命人仿佛享了荣华,但是“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事屡见不鲜。

张丰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们生产队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种了一辈子的地,天上的云、鸟,地上爬的虫蛇,都跟下雨有关,哪个农民不会看点天色?不说一定准,但这些都是前人的经验,是我们种庄稼种出来的把握。老天落雨我们管不到,那是没得定数的,但这些农民的经验帮我们农民多收了多少粮食?”

张丰眼尖:“年春花,你先别走,你是个典型,留下来我好好给你做做工作。”

一个小媳妇年纪轻、面皮薄,马上低了头:“我现在就去地里。”

聚集在一起宣扬封建迷信,闹得人心惶惶,算是怎么回事吗?要是传出去,他们第九生产队都要吃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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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躲闪的神情,更佐证了张丰的猜想。张丰严厉地提高声音:“我问你们聚在这里谈什么!”

张丰也挥挥手:“散了,都散了,现在地里忙,大家都别想这件事了,快去上工吧。”

年春花猫着腰,躲在二儿媳妇白佳慧身后,踮着脚想悄悄溜了。

整个生产队的粮食汇聚在一起,一个场坝根本不够晒,生产队有几个大场坝,农忙时学校也放假,学校的操场都打开来晒秋粮。

简直丢人,别人都想着思想进步,她们和年春花凑在一起搞思想退步。只有苦过来的人,才知道啥子福不福的都是假的,歹命人好命人都有双手。

张丰满额大汗,带着盐水的汗流到眼睛里,他眯着眼睛:“年春花,怎么又有你的事情?刚从我碰见队长了,队长叫我赶紧来找你,说了多少次的破除封建迷信,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年春花等人望过去,哄一下散开,脸上都有些不自在,那股神神秘秘的气氛被冲得七零八落。

但张丰忍不住,说了多少次不要搞封建迷信,年春花要是一个人神神叨叨,也就算了。

张丰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肃穆,他背后那群老汉老太却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说话的人戴着个草帽,半边草帽沿都烂了也不在意,蓝色裤子挽到膝盖上方,腿上脚上全是泥点子,显然刚从田地里过来。背后还有几个五十多的老汉老太,手拿镰刀,全都汗流浃背。

年春花一语下了定论:“都是因为她们没得福,福气自有定数!”

她们现在简直想扇自己一耳光,怎么就信了年春花,怎么就那么蠢呢?

张丰背后一个老太眼疾手快,拉过自己的儿媳妇:“走,回家去。”

不可能啊,福团的福气才是最重的。

年春花带头,她们享受秋日里忙里偷闲的欢乐时光,时不时把陈容芳家发生的倒霉事儿拿出来说说,佐证上福气差、运势低之类的怪谈学说,连秋日的热意都沁凉了些。

张丰沉了声:“你们不去上工,聚在这里谈什么呢?”

年春花傻了眼,她刚才还是神神秘秘的带头人,现在就被抓成了典型。那几个被年春花蛊惑的人也一言不发,低着头赶紧走开了。

她们曾经历过动乱,够苦了,就是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活到了现在。

就在此时,一道深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你们聚在这儿干啥子?”

正是政治队长张丰,专抓思想、抓学习。

年春花也不傻,故意美化了一番说辞,但张丰和她是一个生产队的,哪里不知道年春花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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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媳妇抹不开脸,赶紧招了:“她说福团是天上的星宿,有大福气,都能感知到落雨,提前收粮食。陈容芳她们不养福星,一定要遭报应。”

几个年纪稍微大点的乡亲想到了什么,脸开始泛红,年春花满脑子都是福气,一时转不过来弯来,愣愣道:“咋知道的?”

张丰锐眼一扫,以他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这里聚集的人有问题,眼光躲闪,都不敢和他对视。

张丰指着刚才那个小媳妇:“你说,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张丰提高声音,一字一顿道:“因为我背后的人中,就有三个猜到今天要下雨,收了其余几个场坝晒的粮食!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星宿?难道天上的星宿都来我们生产队了?”

张丰越说越火大,转头对那群杂七杂八闲聊的人道:“你们与其在这点聊啥子福气,不如现在去下地,下雨之前地里很容易翻到蚯蚓,这些才是我们农民的把握,多看,多想,多思考,你们在这里谈啥子福气,难道你们过去几十年吃饭都靠的是你们的福气,不是你们的双手?福团没来队里之前,你们饿到了?”

年春花和她的伙伴们不可思议,咋个都猜到了今天要落雨?

几个婶子悄悄推搡年春花,什么星宿、福气之类的话,可都是年春花带头说的啊。

年春花有些不自在,刚才她还是姐妹群里的急先锋,神神秘秘的领头人,现在就被抓了出来。

年春花等人更慌了,不知道背后那群人笑什么。

张丰道:“想不想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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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见躲不过去,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我是在这里说,我孙女儿福团今天觉得天上要落雨,我赶紧叫我儿媳妇把大场坝的秋粮收了,结果真的落雨了,我就说我孙女儿有造化、有福气,能给队里带来好事儿。”

和年春花一起絮叨的几个乡亲脸色全部潮红,不只是被骂的,更是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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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苦哈哈地被教育时,陈容芳、楚深楚枫已经又去做事儿了。

天气炎热,秋老虎来势汹汹,哪怕刚下了场秋雨,也像是充满热气的大蒸笼。雨水落到滚烫的地面,一瞬间蒸发,把滚烫的热气全部散到空气中。

陈容芳戴着草帽,手拿镰刀,弯腰站在水田里,握住一把水稻唰的一声,一把金黄、挂满沉甸甸稻谷的水稻就被割了下来。

楚志国摘好桑叶后,也不闲着,他的腿现在没好,使不上力,可是看着队员们热火朝天地上工,陈容芳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楚志国终究闲不住。

陈容芳擦着头上的汗水,去田边的大桶舀一碗解暑的苦丁茶时,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志国拄着拐杖,半边身子靠在拌桶上,抡圆了膀子一下下用力打水稻,这样是把水稻上的稻谷打到拌桶里。这个活儿最吃手上的力气。

陈容芳看到楚志国,连忙放下茶碗过来:“志国,你咋来了?你不是去摘桑叶吗?”

楚志国手上不闲着,一边笑着回答陈容芳:“我摘了七背篼桑叶,够了,生产队里的蚕现在也吃不了这么多。容芳,你不用担心我,我脚上又没用力,只是动动手,没得事。”

陈容芳不放心地察看,楚志国的腿最要紧的就是不能碰水,这块田的位置不错,拌桶没放在田里,楚志国的腿只要不浸泡在水里就没大事。

她知道楚志国的性子,嘱咐道:“那你注意一点,晚上回家我再拿药酒给你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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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和陈容芳都是实心人,干活非常卖力。

不少队员瞧见他俩跟比赛似的,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儿,啧啧称奇。

连同样出大力气的刘添才也暗暗点头,这对夫妻的品性,真的是没得说。要不是学历低了,一定有更高的发展。

等到打了一天的稻谷,队员们把生产工具还到大队,刘添才例行总结几句,就要收工回家时,刘添才忽然道:“我们今天打稻谷,有几个人我一定要大力表扬。”

谁啊?队员们左看右看,都不知道是谁。

年春花一脸漠然,她刚被队长批评,被表扬的肯定不是她,也不是她提前收了秋粮的儿媳妇李秀琴。

她觉得自己太过高调了,不是有句话叫做财不外露?上辈子年春花亲眼见到了福团的福气有多重,其他人想和福团比?那真是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政治队长说错了,农民的经验也比不上福团的福气。

农民的经验能让小兔子野山鸡争着朝怀里钻?

现在既然知道不是自家人,年春花便半点不放在心上,手放在腿上交握着,等着结束回家。

没想到,年春花忽然之间听到两个熟悉的名字。

刘添才在台上正色道:“今天我要表扬的是楚志国、陈容芳,他们在秋收中表现优异,争先争快,把集体的事当自己的事……为了调动大家的生产积极性,也为了奖励优秀队员,我打算,今天多奖励楚志国、陈容芳一个工分,今后几天的秋收,哪个出力最多、表现最好,都额外多加一个工分!大家齐心协力,早日完成秋收!”

一个工分?!按第九生产队往年的收支情况看,一个工分那就是一毛钱。

有队员就忍不住在心里算了,楚志国今天摘了桑叶、干了打水稻最卖力的活儿,几份工算下来,楚志国赚了八个工分,陈容芳也赚了七个工分,看起来比楚志国少,可陈容芳会养蚕啊,要去副业队,农闲时大家闲着,但陈容芳又能赚工分。

这样算下来,加上队长奖励的工分,楚志国、陈容芳一天就赚了十六个工分,这就是一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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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手都在哆嗦,陈容芳、楚志国这么没福的也能一天赚个一块六?要知道,她的小儿子楚志业一家都没一天赚过这么多工分。

上辈子,陈容芳可只是个病恹恹的保姆,倒霉又没福的,哪有这能耐啊?

台下,已经有队员悄悄聊开了:“那天春花还说人家志国、容芳将来还有得穷,我瞧着就不像。”说话的婶子道,“见过懒得穷死的,没见过勤快到穷死的,这人呀,只要两只手肯动,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

一个人小声说:“可春花说他们倒霉。”

“春花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媳妇呀,厉害着呢。”一个婶子眼睛转了圈,自以为小声地说,“说人家陈容芳倒霉,结果人家陈容芳被选去了副业队,还要去学习养蚕的先进经验。她还说她家有福呢,结果今天她又被队长批评了,这叫啥福?懒福!刁福!”

“啧,你是没看到,当时陈容芳说起养蚕来,说得头头是道的,队长都服了。有这一手,日子就不可能难过!”

年春花脑袋瓜子嗡嗡的,都要急死了。

目光放远点,一块六……她咬咬牙也能不在意,毕竟福气进家门了,以后那些好事儿都是自家的。

但是,她就是担心楚志国被这一块六蒙了心,更不信狐狸精和瘟鸡崽子没得福,只会祸害他的事儿了!

年春花还没大动静,她左手边几个座位的三儿媳妇蔡顺英暗中着急。

现在队长让陈容芳讲两句,陈容芳局促、声音都透着紧张地在大家面前讲话,可太出风头了。

蔡顺英一直和陈容芳不对付,她和陈容芳先后进门,婆婆年春花是个厉害的,可以说对几个儿媳妇都不好,除了最小的儿媳李秀琴沾了小儿子的光,没被年春花怎么磋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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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被立规矩,楚志国就会护着陈容芳,她的丈夫楚志茂只会闷着头,憋出几句妈说的都是对的。

后来蔡顺英和陈容芳一前一后怀孕,两人肚子都圆,都被年春花瞧不起,受了老多气。可楚志国就带着陈容芳分家了,楚志茂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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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楚家几个儿子,哪怕是分家的楚志国,个个都孝顺,年春花就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

蔡顺英就在月子里被收拾服帖了,可她怨呐、恨呐。又没法怨自己的男人,更不敢怨年春花,那怨谁?

她就怨上了陈容芳,都是做媳妇的,怎么陈容芳就不一样呢?都说二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大家都要一起熬啊,怎么你早早就分家,自己当家做主了呢?

所以,每次听见年春花骂陈容芳没得福气、两个娃儿也是瘟鸡崽子的时候,蔡顺英都挺高兴的。

陈容芳、楚志国也不负蔡顺英所望的穷了下去,可是,怎么现在陈容芳还能赚这么多的工分,出这么大的风头呢?

刘添才看不出喜怒:“那你认为哪个人值得这个工分?”

年春花今天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最后,不只工分落到了陈容芳、楚志国的头上,楚志业明天也不许去稻田上工了。

年春花闷在原地,一个队员见队长真的生气了,赶紧把她拉下来坐着:“春花儿,我们都看到了,你儿子媳妇确实能干,你不要闹了。”

蔡顺英心里堵得慌,猫着腰凑到年春花跟前:“妈,我觉得这个事儿有蹊跷。”

在未来,政策放开,小儿子会从商,他脑子机灵,不出苦力气也能赚大钱,再加上福团那么重的福气,他们一家日子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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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的发言把整个场面弄得尴尬极了。

年春花也不会那么直白地说觉得小儿子楚志业就不错,她一脸正气道:“现在秋收最重要的任务是收水稻,我认为奖励应该在打水稻的人中选。”

“你不信我这个队长,你就问今天在稻田上工的人,大家都长了眼睛,田地里的活儿哪个认真,哪个不认真,大家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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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业嬉皮笑脸道:“妈,打水稻一天八个工分,割水稻一天六个工分,但打水稻出的力气可比割水稻多几番,妈,你自己算算,割水稻划算还是打水稻划算?”

大家尴尬地想着,这年春花太拎不清了,只见过把荣誉把家门揽的,没见过把荣誉往外赶的。

她小心翼翼看着年春花的脸色:“我咋觉得队长有点糊弄咱们?今天四弟也在打水稻,四弟好手好脚的,我就觉得他比大哥强。”

也就是说,今年年春花家,失去了一个壮年劳动力,很有可能要受穷了。

刘添才好像看透了年春花似的,冷哼一声:“楚志国的腿确实没好,但人家没耽误手上用力,他今天还去摘了桑叶,陈容芳割水稻、挑担子,今天她挑了整整十一担水稻回场坝,是次数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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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和楚志业一起上工的人早有怨言,打水稻的说:“他次次都偷懒,打水稻都不打干净,随便打几下就算了,那么多的粮食都沾在水稻杆上丢了,真是浪费粮食!”

她的目光在场上转了一圈:“楚志业、张卫强、白福友等人都去打了水稻,这些人选,请队长考虑!”

年春花最心爱的小儿子在大庭广众下丢脸,年春花本来准备好的一番话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很久,她才憋出一句:“那……不是楚志业,也不该是陈容芳、楚志国啊。”

年春花嗔怪地在他脸上拧一下:“就你机灵!”

蔡顺英咽了口唾沫:“妈,你想,大哥现在腿还没好,陈容芳也只是个妇女,哪儿就能表现得这么好了?奖励工分,不该奖励给出力最多的人?”

其实年春花隐隐知道小儿子是懒,但小儿子脑筋活泛,大儿子就很蠢笨了,只会出苦力气。

刘添才连连点头,都是乡里乡亲的,要是他不懂年春花打的是什么算盘,就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

说话的人眉宇间隐隐带着烦躁,累了一天,本来都要收工了,早点回家休息不好吗?年春花非要出来闹腾。

因为他们没福啊!没福的人不就是该事事都不顺吗?

蔡顺英在一旁默默不说话,也只有妈才会觉得好吃懒做的楚志业能干。

要知道,去收水稻虽然又累又晒,但是工分最多。农民嘛,重要的就是春种秋收,过了秋收,就不太好赚工分。

至于狐狸精和瘟鸡崽子,没福的人能有啥子好下场?

年春花本来就在气头上,看见鬼鬼祟祟的三儿媳妇,横了一眼:“啥子蹊跷?!”

刘添才见又是年春花,沉声问:“年春花,你站起来做啥子?”

年春花一愣,志业咋会干这种事?不应该啊,志业最是听话能干了。

割水稻的也不高兴:“他割水稻也割不干净,我们每次都要再清他割过的地方。”

一涉及小儿子,年春花心里那股老母鸡般护儿的火焰就燃起来了,陈容芳还在压抑着紧张在大家面前讲话,年春花蹭一下站起来,吓了大家一跳。

他懒是懒了,但他没有要去竞争奖励工分啊,都怪妈,要是她不提起自己来,啥事儿也没有。生产队偷懒的又不只他一个。

年春花昂首挺胸:“报告队长,我不服!”

也不想想,要是队长不公正,她们这些在稻田上工出力的人岂不是第一个反对?

楚志业被说得面红耳赤,把头埋下不抬起来。

刘添才反问:“怎么不能是他们?”

刘添才给活活气乐了:“你有啥子不服?”

在年春花心里,小儿子聪明能干、能说会道,就是比木讷的大儿子强一千倍。

刘添才颇和气地笑了笑:“其他人不论,首先楚志业就不行。楚志业今天上工时偷懒耍滑,最后嫌弃打稻谷累,跑去和女同志一起割水稻,割得还没有女同志快、好,不是我这个做队长的胡说,大家都看到了吧?”

这人呐,不吃这个亏,肯定就有别的亏等着呢。陈容芳不吃做媳妇的苦,肯定就要在别处受苦。

年春花洪亮道:“公社是人民的公社,生产队是人民的生产队,虽然陈容芳、楚志国是我的儿子、媳妇,但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楚志国现在腿没好,陈容芳作为妇女,力气也没有男人大,我不认为他们的表现最优秀,我认为奖励应该发给值得的人。”

年春花又急又气,出来的路上就抓着楚志业问:“你今天咋能偷懒呢?要不是你偷懒,你只要正常干,你大哥拍马都赶不上你。”

年春花险些要脱口而出这句话,但是,她今天才被教育过,急在心里口难开,闷着脸吐不出话。

言下之意,就是楚志国、陈容芳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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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顺英瞧着自己婆婆高兴的样子,摸不着头脑,现在小叔子上工都受到影响了,婆婆咋还高兴得起来呢?

蔡顺英也不敢说什么,见天色黑了:“妈,我先回去了。”

年春花淡淡嗯了一声:“回去把饭做了,对了,从米缸里拿一个鸡蛋出来做蛋羹,端给福团吃了。”

“啥?”蔡顺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发现婆婆对福团特别好,简直像福团是她的私生女一样,但是,这也太超出常理了吧。

年春花凶狠地望过来,蔡顺英胆怯地擦擦手:“妈,福团不是昨天才吃过鸡蛋吗?上个月你还说,要把鸡蛋拿去卖了,明年给大壮他们读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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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团一个人吃了,这一大家子的收入就没了啊。生产队年底才会结算工分,平时就指望着老母鸡下蛋,补贴家用。

蔡顺英记得,之前她的女儿生病,想吃个鸡蛋,年春花还骂她公主的身子要饭的命,死活不给鸡蛋吃。

年春花骂道:“你能懂啥子?就拿今天你害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我不和你计较来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人家福团,说落雨就落雨,你也配和福团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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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顺英张了张口,终究不敢忤逆年春花,年春花板着老脸:“你放心好了,读书的钱,我心里有谱。”

要年春花说,楚志国那两个丢人现眼的瘟鸡崽子读什么书?会写个名字就算了,早点帮生产队做事还能多赚工分。

楚志国赚钱来供福团读书,才是一件有福气的事儿,才是他的出路。

年春花守在大会堂门口,见到陈容芳和楚志国出来后,迈着脚走上前,阴沉着瞥了眼陈容芳:“志国,过来,妈有话要对你说。”

楚志国拉紧陈容芳:“妈,你有事就在这里说。”

年春花心里那个火气,一下就旺了起来,但她现在找楚志国有正事儿,终究把火气压下去。

年春花寒着脸哼一声:“志国,你家里有个婆娘王,要做女皇帝,你护着她不要你妈,你觉得你做得对,妈不和你计较。”

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嘴角往下一撇,就是自负刻薄的弧度:“但妈提醒你一句,家里头有了钱,要捏在你自己的手头,不要被一个女人把家底都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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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块六要是拿给福团念书,是多大的福气?可不能拿给陈容芳捏着。

陈容芳恼得牙痒,当场就想怼回去,她和楚志国穷的时候,年春花生怕沾到半点儿。她和楚志国一起赚到一点工分,年春花马上跳出来生怕她这个“外人”占了好处。

楚志国紧紧拉着自己妻子,不让她冲动。

楚志国说:“妈,年底结算工分,我和容芳都不大会管钱,要不给妈你拿着好了?”

年春花眼睛一亮,迅速道:“这才对!你是妈生的,只有妈才会真心对你好。”

楚志国又笑了笑:“但我和容芳之前借了干部们不少粮食,既然妈你要收我和容芳的积蓄,我和容芳还不起粮,妈你得做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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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楚志国借了多少粮食?谁又知道年底生产队的收益是多少,这十六个工分虽然多,但如果年底生产队不景气,说不定分不到那么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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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一下就远了楚志国他们,生怕被他们沾上了,愤愤道:“你们自己借的,自己还,关我啥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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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有人笑了起来,原来是有队员爱看热闹,年春花和她大儿子一家的家长里短,八卦的队员们爱看着呢。

一个婶子嗑着手里的南瓜子,靠在门上:“春花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又想管着志国他们的钱,又不给志国他们还债,你这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啊,不是逼你儿子媳妇去讨口要饭吗?”

不少人都在笑,年春花面皮上过不去,咋说得像是她在算计一样,她还不是为了志国能沾点福团的大福气?

年春花骂那个婶子:“老娘自己的家事,关你啥子事?你有闲心看看自己拉出来的是啥子,管老娘,你还没那个资格!”

年春花是个能耍浑撒泼的,但这个花婶儿敢直接揶揄年春花,也是有几把刷子在的。

花婶儿把瓜子壳儿一扔,想耍泼是吧?她年春花还不够格,花婶儿斜眼看向年春花:“老娘拉出来的是香喷喷的大米小米玉米,咋地,你想吃啊?你拉的是啥算计,大家伙儿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不就是十六个工分眼气到你了吗?你口口声声自己有福气,自己不知道去赚啊?”

年春花气得发抖,叉腰回骂:“你还能拉出大米小米玉米?你是嘴和屁儿长一起了吧。”

花婶儿不甘示弱:“总比你屁儿和嘴长反了的好,自己儿子媳妇都算计,你屁儿心心都是黑的!”

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没有硝烟的大战弥漫开来。

年春花这才忍不住笑了:“这就是福团带给咱们的福气,是好事儿。”

福团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李秀琴也连忙插嘴,在婆婆面前表现:“今天我提前收了秋粮,队长虽然没奖励我工分,但是允许我之后秋收几天都在大场坝晒稻谷。”

陈容芳忍不住破涕为笑。

陈容芳喜欢干活儿,干活儿才能赚工分,才能有粮有钱,她多想早点还清外债,攒攒积蓄,明年送孩子们去念书,多想靠自己这双手,挣出一份大家业来。

福团心跳得很快:“不是,是更大的倒霉事儿。”

更大的倒霉事儿?哪能是啥?

年春花真是费解。

远远的,陈容芳呼唤两个孩子的声音传来,年春花估摸着,难道这倒霉事儿跟两个崽子有关?

楚志国小声道:“而且,我听队长说了,秋收后,国家要修路。”

年春花担心儿媳妇偷吃,亲自去把蒸蛋端来,递给福团。

福团用小勺子一口口吃着香喷喷的鸡蛋,虽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一个人吃鸡蛋,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奶奶真好,奶奶对她的特殊,才让福团真正有了安全感。

“福团,你有啥子心事,都可以给奶奶说,奶奶帮你做主。”年春花以为谁给了福团气受。

陈容芳一看就惊到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你把草鞋拿去供销社了?”

大场坝晒稻谷工分不算低,还最轻松,适合李秀琴这样的妇女,以前晒稻谷都是轮换的,不少人都想着晒稻谷好好休息。而且……还有人偷偷把稻谷装在口袋里带回家呢。

两口子踩着夜色回家去,刚放下东西,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家得了好事儿,那是应该的,但陈容芳她们咋也能有好事儿呢?

福团放下小勺子,蹙着小脸蛋:“没什么。”

年春花道:“哪有,奶奶高兴,福团到奶奶家来,奶奶最高兴了。”

这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福团吸溜地吃了口蛋羹,圆圆的脸上凝着疑惑:“奶奶,你不高兴?”

福团眼睛一黯,小勺子舀鸡蛋羹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怎么会呢?

楚志国递给陈容芳,有些不好意思道:“容芳,你把这个钱收着。”

年春花瞥了一眼:“福团的蒸蛋呢?”

楚志国和陈容芳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见双方口舌混战,拉了几次架都没用,只能走了。

楚志国牵着她的手,下了保证:“你放心,今天我打稻谷时特意看了,稻谷饱满得很,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秋收后,队里交完公粮,就要分一些粮食下来,地瓜、大米、玉米都有,我们能还一部分粮食了。”

“嗯,供销社说去年冬天收的草鞋够了,不算太缺,一双草鞋三分钱,而且只收这一次,之后就不能再收了。容芳……跟我在一起,你受大委屈了,以后我的钱都给你管。”楚志国真心实意道。

年春花注意到福团在出神,问道:“福团,咋啦?”

年春花喜得搂住了福团,又有些可惜地道:“但是我真就不懂了,志国也就算了,毕竟是我肚子里爬出去的种,陈容芳是个铁人吗?一个妇女,咋能摘这么多桑叶,赚那么多的工分,还得了奖励?”

走到田坎间,远了人烟,楚志国摸向灰蓝色的裤兜,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钱,两张一元的,两张一毛的,这就是一块二。

“那太好了。”陈容芳欢喜道,修路肯定要人,到时候说不定有工分拿,刚好抵了农闲时活儿少的亏。

听见有蒸蛋,白佳慧、蔡顺英、李秀琴的孩子们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白佳慧连忙拽了一把自己的孩子。

“摘桑叶就落雨?”年春花放下碗问,这也是个倒霉事儿,但没想到她一闹,反而让陈容芳得了个大好处,要去公社出风头!

两个孩子向来懂事,从没有晚上还不回来过,夫妻俩当即找了起来。

福团这才咬着唇道:“就是……我感觉陈妈妈她们今天会有倒霉事儿的。”

楚枫和楚深不在家,两个小孩子,大晚上的能去哪儿呢?

蔡顺英拿着一把筷子,放到桌上:“锅里蒸着呢。”

生产队的妇女吵架,吵个几小时也是有的。

另一边,年春花和花婶的骂战,以双方打平告终,年春花虽然没输,但一辈子的那点丑事儿也被花婶儿揭了个干干净净。

陈妈妈她们居然得了奖励,她眼神一黯,她倒也不是看不惯陈妈妈她们得奖励,只是她明明感觉到……

陈容芳别过头擦擦眼泪:“你说啥呢,和你在一起,我又没后悔过。”

年春花看在眼里,半点没放在心上,想吃蒸蛋?他们要是福团,想吃多少蒸蛋就吃多少蒸蛋,谁叫他们没福团的福气?

年春花回到家,气汹汹地往饭桌上一坐,儿媳妇们连忙低眉顺眼把饭菜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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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壳是一味好药材,又名蝉蜕,能宣散风热,有很高的药用价值。现在禁止大部分买卖,可是全国上下都缺药材,所以,卫生站会收知了壳。

兄妹俩忙活了整整一天,也没捡多少。

楚枫和楚深都很疲惫,知了壳不好找,要是好找的话,早就被生产队的孩子们都找完,拿去卫生站了。

在烈日底下跑一下午,只能捡到几只知了壳,慢慢就没人愿意吃力不讨好,孩子,最缺的就是定性。

但楚枫有定性,楚深也有,她们都被年春花瞧不起,被骂是没福的瘟鸡崽子,反而憋了一股气,要出人头地,不要让年春花说的成真。

楚深在树下,仰望高大的树冠:“妹妹,我想爬上去看看。”

楚枫摇头,觉得不妥:“哥哥,这棵树不好爬,我们找好爬的、安全的树,而且不能爬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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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气文里,野山鸡小兔子都会朝福气女主怀里钻,老山民苦心孤诣走破鞋底都找不到的好药材,福气女主随随便便就能碰到。

福团少吃到一块肉,爸爸就摔断腿,妈妈被蛇咬,楚枫和楚深也生了病。福团离开的当天晚上,他们一家四口就差点被横梁上的松木掉下来砸死。

福团的福气实在是太恐怖,隐隐有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意思。

现在,楚枫为了自己和哥哥的安全着想,要多小心就有多小心。每爬一棵树前,楚枫都要在下面铺上厚厚的干草,生怕楚深摔下来。

每爬一根树枝前,先用手试试这根树枝有没有松动。

楚枫和楚深都小心翼翼,在天刚擦黑时,兄妹俩就揣好一天的成果,从乡间的田坎上回家。

到了陈容芳、楚志国分到的自留地时,楚深眼尖:“妹妹,我好像看到那棵橘子树上有几个知了壳。”

现在地是国家的,自留地是生产队按人头拨给的一块小小的地,拿给队员们自己种种蔬菜改善生活,队员只有使用权。

楚枫也看到那几个知了壳,她一数,整整五个知了壳,而且这个橘子树并不高,枝丫也很多,适合攀爬。

楚深把怀里的知了壳交给楚枫:“妹妹,我上去摘。”

楚枫揣好知了壳,照例叮嘱:“哥哥,你小心点,爬树前先看枝丫稳不稳。”

“我知道!”楚深一口答应下来,也照做,生产队的孩子谁没爬过树掏过鸟蛋?

楚枫也小心得不能更小心地捡开地上尖锐的石头,她摇摇头,这块自留地他们经常翻种,但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地里就是有好几块尖尖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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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捡起尖石,仰头看着在橘子树上的哥哥,这棵树一点也不高,树冠浓密如同绿伞,楚深在上面非常安全,没有一点要摔的迹象。

蒙蒙夜色中,楚深的身子好像颤了一下,如同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楚枫瞳孔一缩,一条细细的蛇从树枝上直起来,三角扁头对准楚深。

楚深浑身冒冷汗,连叫都叫不出来,失去反应后平衡不稳,从树上摔下来,毒蛇也在那瞬间发功攻击,跟着楚深掉了下来。

楚深摔在地上,毒蛇则迅速往前一窜,楚深害怕地闭上眼。

砰!什么东西被打开的声音,楚深慌乱中睁开眼,楚枫拿着一根树枝重重抽开毒蛇,毒蛇被甩在地上,她发了狂般对准毒蛇连抽几十下,抽得皮开肉绽,渐渐就不动了。

楚枫搬来一块大石头,扔过去压住那条不知是死是活的毒蛇。

“妹、妹妹。”楚深惊魂甫定地开口。

楚枫也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哥哥,你有没有被咬?”

“没有。”楚深吓得满脸苍白,“那好像是条红麻子蛇,树上怎么会有这种毒蛇?”

蛇确实会爬树,但蛇喜欢阴凉,傍晚泥土地下才是最凉快的,树上树干被晒得烫极了,更别说蛇一般喜欢待在更阴凉的洞里、草丛里。楚深爬过这么多树,这是他第一次在树上碰见蛇。

要不是楚枫出手及时,他就被毒蛇咬了!

楚枫和楚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

月亮攀爬得越来越高,楚志国、陈容芳到处找楚枫楚深也找不到,扯开了嗓音喊也没人回应。

陈容芳挨家挨户地问,看是不是两个孩子去别人家里,被热心的队员留下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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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陈容芳找孩子的声音很快传开,在饭桌上吃饭的年春花也听到了。

年春花抱着福团,眼里闪着莫名的光,那两个瘟鸡崽子不见了?对陈容芳来说,这确实是天大的倒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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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两个丢人现眼的瘟鸡崽子后,楚志国就肯定要帮忙养福团。

想到今天那整整的一块六,年春花满眼的不舍。

白佳慧听见外面陈容芳切切的呼喊,有些坐不住了,都是做爸做妈的,最知道发生这种事有多着急。

白佳慧给自己男人楚志平使了个眼色,就道:“妈,小枫和小深好像不见了,我出去看看。”

“站住!”年春花不悦地扫了眼白佳慧,“我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陈容芳那两个瘟鸡崽子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你去找啥子?你自己没得脑壳,人家福团都给你们点明了,他们家今天要遇到大倒霉事儿,你去掺和倒霉事儿干啥子?”

年春花瞧着这几个没用的儿媳就来气,家里拿进来的人是一个不如一个!

被年春花这么一骂,楚志平不敢反驳自己妈,乖乖坐回去了,白佳慧则有些心寒,福团说的就一定是准的吗?

小枫小深可是年春花的亲孙子孙女,年春花平时不待见也就罢了,这种关头了都不许她出去看看。白佳慧低下头,推己及彼,担心起自己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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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小气,她女儿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一个完整的鸡蛋。那下蛋的母鸡也有她和楚志平的一份儿啊,凭什么她女儿不能吃?

白佳慧起了担忧,婆婆本就重男轻女,福团一来,婆婆又偏心她得没了边儿,她真担心自己的女儿以后更不受待见。

蔡顺英则是起了多的心思,看看福团,又看看年春花。

福团一说陈容芳她们还有更大的倒霉事儿,她们就倒霉了,难道这福团还真这么灵?真能带来福气?

年春花伸长脖子听着外面陈容芳的呼喊,越听越神清气爽。

年春花哼着小调,牵着福团的手,出去看热闹去了。

外边,陈容芳红着眼,声音都喊嘶哑了,楚志国也一脸着急。

宋二婶等人围在旁边,宋二婶轻轻拍陈容芳的肩膀:“容芳,你别着急,小孩子嘛,可能就是耍起来没得时间观念,我的三娃就这样,不会出啥子事的,你要宽心。”

上辈子靠着福团的福气,别人拼命都赶不上她家的零头。养儿养女不就是为了老有所依?

原本陈容芳找不到两个孩子,神经就一直紧绷着,这时候年春花跳出来非要说两个孩子没福,死在哪儿了,不是火上浇油戳别人的心窝子吗?

关键时刻,楚志国尚存理智,他强忍悲痛,拉开陈容芳:“容芳,你别着急,还没过一个晚上,能找到小枫小深的。杀人是要偿命的,到时候小枫小深回来了也见不到你。”

她没福就没福,不该在这自认倒霉吗?发什么疯啊?

年春花出气多、进气少,咋会这样呢?她说的都是大实话,陈容芳这么个没福的凭啥打她?

如果福气作用这么大,有福气的再怎么都好,没福气的像是陈容芳一家,怎么拼搏都不成,那人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宋二婶烦透了年春花这么闹:“春花儿,你别闹了。要是一句有福气就能让别人不要自己亲生孩子,天底下都要乱套了。你不帮忙找人,就回去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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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员们纷纷摇头,打什么欠条,乡里乡亲的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啊。

宋二婶刚宽慰完,年春花故意拖长的声音就远远传来了:“瘟……楚枫楚深找不到了哇?”

福团则惊愕地看过去,咋和她感应到的不一样呢?

年春花和陈容芳她们有再大的矛盾,不能这么咒孩子呀。

年春花胸有成竹地昂起头:“我说的是实话,小孩子晚上找不到了,就要去找这些地方,你们自己不爱听而已。”她替福团理了理头发,说教开了:“这都快半夜了,该回来的早回来了,我早都说了,那两个娃儿没得福,你们自己不信。”

“天天三病两灾的,脸上没得二两肉,这是寡相!你们再看福团,圆脸又笑呵的,才是有福气。”年春花一副别人不懂的样子,“你们总不信,跟你们说了也白费,我年春花说的几时有过假?”

“对,春花儿,你走吧!你不适合在这儿!”

陈容芳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就像是护犊的母兽,队员们也着急得很,想救年春花,又觉得年春花活该。

这一刻,没一个人给年春花打抱不平,都觉得她活该。

她回过味来,心里这口气怎么也顺不下来,耍浑泼喊:“走?我不走?有啥子好找的,那两个没福的崽子从来没这么晚回来过,现在不回来,就是出事儿了啊,你们找得到个屁!”

楚志国同样不好受,恳求队员们:“今晚耽搁大家帮我找找我的孩子,谁找到他们,我楚志国定有重谢,哪怕是打欠条,我也愿意。”

陈容芳红着眼睛发了狠:“是不是你把小枫小深藏起来了?白天,我们得了几个奖励工分你就不乐意,现在我孩子出事了,你这么高兴,是不是你?”

夜风中,忽然传来微弱的几声:“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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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志国彻底爆发了,再顾不上理智,指着年春花的鼻子:“你现在最好给我滚远点!你以为我刚才叫容芳别打你是为了你?我是不想耽搁找我的两个孩子!”

照他们说,年春花简直像失心疯了。

那他们自己要是说自己有福气,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来认他们当大伯大爹?他们还种什么地啊,专门给人当爹算了。

年春花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得意地哼一声:“福气这个东西,玄得很呐。”

黑夜中,一些队员虽然觉得年春花说话太毒,但真的有点信了。

年春花好不容易从地上站起来,咳嗽后半天才顺过气儿,就听见楚志国要打欠条。

宋二婶这么好的脾气都忍不住了:“春花儿,你在说些啥子!”

两个小孩儿手拉着手,从昏沉的夜色中走出,披着月亮和星辰,虽然两人身上都脏,但神采奕奕,尤其是两双眼睛,清亮有神。

陈容芳悲痛欲绝,但清楚自己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年春花,含泪放手。

平时寡言少语的人的爆发,更是惊天动地,楚志国整张脸青筋狰狞,年春花被吓得一时失语,还想再说什么都忘了。

她是不信那些东西的,但现在就是有点害怕,圆脸又笑呵的福团有福气,没得福气的楚枫和楚深就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福团咬着唇,两根白嫩的手指搅啊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春花铁口直断道:“我就站这儿看他们的倒霉事儿!”

活该。

年春花见大家充满敌意地赶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心说,那是你们没见到福团的福气,没见到福气的好。

楚志国愤怒道:“你不是来帮忙找小枫小深的就走远点!”

楚深八岁、楚枫七岁,这么大的娃儿如果能一起出事,真的是有点没运气。

年春花冷笑一声,刚要反驳,陈容芳忽然像狂躁的母狮一样吼了一声,挣脱宋二婶的怀抱,在年春花惊恐的目光中扑过去,噗通一声把年春花按在地上。

再一看福团,白白嫩嫩圆圆润润,宋二婶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楚志国今天把话说在这儿,我这辈子只有小枫小深两个孩子,别人再有福,我也不给她当什么大伯!”

年春花快出不上气了,怎么也想不到陈容芳会忽然发难,拼命去掰陈容芳的手,掰不动:“疯婆娘……放……”

队员们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儿没有帮年春花说话的意思。

宋二婶实在气不过,说了句:“福团好歹和小枫小深一起在一个锅里吃过这么久的饭,哥哥姐姐找不到了,福团一点伤心都没有,我不信啥子福气这么不长眼!”

可是说归说,乡亲们也不可能看着陈容芳掐死年春花,大家都上来拉,包括蔡顺英、楚志茂两口子,就是拉不开陈容芳。

谁会放着亲爹不当,去给别人当大伯?就凭你年春花空口白牙说的有福气?

哪个母亲碰见这样的事情,不想掐死对方?宋二婶扪心自问,要是她,说不定还能再踹上年春花几脚。

这不是把钱扔水里吗?

年春花气恨得咬牙,怎么会有人连福气都不要?

“好歹你还是孩子的奶奶,你说这些话丧不丧良心啊你!”有的队员也听不下去了,义愤填膺指责,这话说得真是枉披人皮。

楚枫楚深也是讲礼貌又勤快的好孩子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在赶年春花。

年春花活活打了个冷战,为两个没福的崽子花这么多钱?

这笔挺似的身躯、精气神儿,咋也不像是出了事儿的样子。

“你太不像人了!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年春花赶紧爬起来,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训:“志国,你那两个娃儿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一切都有定数,你别犟了,为没福的人花钱不划算,你听妈的,你搬回来帮忙养福团,给福团当个大伯,比什么都强…”

年春花完全没想到,上辈子,那些倒霉的人是活活被福团的“福气”折磨得没了心气,才自怨自艾怪自己倒霉,这辈子才哪到哪儿啊,陈容芳当然不会认命。

年春花走过来,先声夺人,她一拍大腿:“你们快点去找啊,天又黑,怕不是摔在悬崖底下、沟沟里头了?之前莲花公社就有一对没福的双胞胎,天黑了落在井里头,家里人怎么找也找不到,还是后面水臭了才找到。要是两个崽子出了事,早点捞起来,免得影响队里喝水。”

没有心肝满口福气的年春花,终究犯了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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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皮耍浑的年春花都忘了吵闹,不可置信地望着楚枫楚深,两个瘟鸡崽子咋平安回来了?

他们咋会没事儿呢?上辈子,陈容芳家可是没福透了,一个接一个的倒霉事儿。

现在两个崽子没得事,楚志国那一块六更不容易得到了!

连福团也隐隐蹙眉,她明明感应到了陈妈妈家的倒霉事儿…

就在福团蹙眉时,却发现楚枫朝她望过去,眼神冷淡,福团下意识咬了咬唇。

宋二婶有心宽陈容芳的心:“我就说嘛,两个娃娃一直那么听话,又是在知根知底的生产队,不会出事。”

她瞟了眼年春花,“啥子福不福气的,都是封建迷信。之前莲花公社那对掉井里的双胞胎出事后,莲花公社就在井口做了防护措施,之后就基本没出过事了。就像几十年前,乡下用的都是露天旱厕,别说小娃娃,大人也有喝醉酒掉进去死的,后面修了新厕所,还有没有出过那些事?”

宋二婶越说,心里越明白亮堂:“那些都是安全隐患,隐患大的地方,出事概率越高。隐患低的地方,大人小孩就更容易平平安安。与其说是福气,不如说是概率。小枫小深那么听话,出事的概率就会小。”

宋二婶这么说,不少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有人当即道:“确实,自从生产队开始给井修栏杆,给鱼池修护栏,在容易滑坡的地方种树后,队里再没出过那些事儿。”

有早见不惯年春花拿别人的伤痛当没福证据的人道:“反正一家人平安就好,总比有些人巴心巴肝恨不得别人出事,证明不如她有福的人好!”

说话的人是个奶奶辈的人,当过奶奶当过妈,见不得年春花这种人。

除开她之外,一些队员也看不顺眼年春花。

都是一个队的,你年春花平时爱炫耀、爱说自己有福别人都不如你也就算了,在别人孩子差点出事的关头,还说风凉话佐证不如她有福,这是啥?是落井下石,是恨人有笑人无!

一些队员也担心哪天自己落魄了,就变成年春花踩着往上爬的梯子了。

她们道:“春花儿,这儿没你要看的倒霉事儿,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年春花听在耳朵里,烧在心里,这不就是在骂她吗?

年春花狰狞着脸,当即就想反驳回来,可是,要是楚枫楚深出了事儿,她还能辩几句,偏偏这两人安全回来,显得她的福气之说一下子就淡了。

那边厢,陈容芳、楚志国呆呆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两个儿女,楚志国强忍眼泪,上前大手摸着楚枫、楚深的脑袋:“去看你们妈妈。”

楚枫楚深走到陈容芳跟前,齐齐道:“妈妈!”

陈容芳脸上泪水未干,爱怜地摸摸楚枫、又摸摸楚深,泪如泉涌。

她哭着在他们身上拍几下:“你们怎么这么晚不回来?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说过天黑之前要回家吗?怎么不听妈妈的话?”

陈容芳打完,眼泪决堤而出,一把把楚枫楚深紧紧地抱在怀里,不住流泪。

这是她的孩子啊,找不到他们的时候,陈容芳宁肯出事的是自己,也不要是他们。

楚枫楚深也跟着哭了:“妈妈,你别哭了,都是我们不好,你生气你打我们就好,你别哭了。”

不少人面对这一幕,都不忍地别过头去。

宋二婶等妇女甚至在心里想,这就是母亲和孩子之间的羁绊。

哪怕退一万步说,年春花胡说的是真的,楚枫楚深不如福团有福,但是陈容芳着急难受成这样,福团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白嫩圆润地在一旁看着年春花这么糟践陈容芳。

楚枫楚深却是一把扑在陈容芳怀里,宁愿妈妈打他们,也求着自己妈妈别哭。

想当初,福团也被陈容芳养过,一家子都瘦了,只有福团没瘦,看看福团现在无动于衷的样子,再白嫩有福也让人害怕。如果说福团还小,只有七岁,可楚枫也只有七岁啊。

这个差别,是她们,她们也选楚枫楚深。

都说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窝,放在儿女身上,也是一样的。

她们宁愿要面黄肌瘦知冷知热的楚枫楚深,也不要白嫩圆润事不关己的“福娃”

好一会儿,才有队员关切地说:“小枫小深,你们走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你们都没找到。”

楚枫从陈容芳怀里探出头来:“我和弟弟一直在家里的自留地那里。”

“那么近?”楚志国蹙眉,哪怕说天色黑,但大家手上都打着火把。而且大家都在放声的喊,小枫小深没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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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摇摇头:“我和哥哥都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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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其实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之前福团少吃了一块肉,楚志国摔断腿那样,那天本来晴空万里,忽然下了暴雨,上山的楚志国这才因山坡塌陷、摔了下去。要是一般天气,身手矫健的楚志国肯定不会摔。

楚深爬树技术非常好,又小心,想让楚深摔下来,就要有条状况外的毒蛇。还得让明明这么近的楚枫楚深听不见大家在找她们。

今天,要是楚枫楚深真被蛇咬了,县里没有合适血清,两个孩子至少要残废。

这就是佐证福团有大福气、陈容芳一家把福气往外赶、要倒霉一辈子的证据了。

但楚枫不会就这么认命,有句话叫做天道酬勤。哪怕是那条状况外的毒蛇,楚枫楚深细心胆大,也能安然无恙。哪怕摘桑叶就落雨,陈容芳依然能靠勤劳善良去副业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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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回答爸爸:“当时我和哥哥可能太专注了,没听到你们叫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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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气不过两个崽子没有出大事儿,阴沉沉地撇嘴:“还能做啥子?这一身的灰、疯跑乱耍的,肯定是摔在哪儿了!要是去卫生站,又要掏一笔医药费,败家子!”

福气进的是自家门儿,好事儿不都该是自家的吗?

年春花阴阳怪气道:“能有啥子福气喲?福气都是有定数的,能碰见蛇就说明没得福。”

楚枫根本不理年春花,对爸爸妈妈道:“我和哥哥没有受伤,只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条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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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已经顾不上宋二婶的暗讽,满脑子都是一元五啊,整整的一元五啊……

福团的福气才是最重的!楚枫楚深这两个瘟鸡崽子,也配有福气?

宋二婶觑了眼年春花,拿棍子拨弄地上的死蛇:“蛇啊蛇,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呢?坏着心想去咬别人,反而被打死了,全身都要给卖了。”

但这条咬人的红麻子蛇,可是自己送上门的。

年春花走得飞快,仍然听到别人的讽刺。

她说的都是真的,福团真的有福,和福团作对的都要倒霉,这些人怎么就不信呢?

楚枫让楚深把兜里的死蛇拿出来:“就是这条蛇,没咬到我们。”

年春花刚要拍着大腿说什么,宋二婶已经看不下去了:“春花儿,又不是花你的钱,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

花婶儿见她吃瘪,故意高高扬起声:“春花儿,你咋走了?不是说要站在这儿等着看别人的倒霉事儿吗?”

她一下把楚深手里的死蛇拍在地上,后怕地抱着两个孩子。空气里夹杂着宋二婶等人不住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

刚才太慌,他们都忘了,蛇可浑身是宝。

“刚还说人家没福,现在连人家看病的钱都想攥着,什么人呐,也不怕遭报应。”说话的正是花婶儿,她可不怕年春花。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幕,年春花虽不甘心,也只能迈着脚回去。

那条被楚枫打死的蛇非常完整,保留了蛇胆。

其实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但年春花听见福字就跟行家一样,在心里不屑地冷笑,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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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两个崽子不只没出事,还可能要花钱,她这心里就像割她的肉一样。

之前有生产队的人就想抓蛇取胆,后来被制止了。

年春花一见是花婶儿这个趁火打劫的,真想撕烂花婶的嘴。可这里人多,现在局势对她也不利,她可不敢跟花婶在这里闹起来。

有人趁机揶揄打趣:“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春花儿,她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谁有福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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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生产队第一件要事就是生产粮食,不能投机倒把。而且,蛇这个东西,找一天也未必找得到,要是碰见什么国家保护蛇种,不小心打死了,还要蹲监狱。

听见这峰回路转的一句话,本来沉浸在找到孩子了的安定中的队员们,都回过神来。

哪怕是在最赚工分的秋收时间,一元五也是两个劳动力拼命干一天才能赚到的。

有些地方的红麻子蛇是赤链蛇,没有毒,但是,本地的红麻子蛇一般指的是尖鳞原矛头蝮,被咬了很容易出人命。

她心里窝着一股邪火,委屈透了。

陈容芳一看,脸吓得雪白,这是红麻子蛇。

她心里烧啊,要是两个崽子回不来了,楚志国的钱就是她的了。

楚志国红着眼睛怼道:“我自己的儿女,要是他们有伤,我砸锅卖铁也要治。”

只有年春花暗地高兴,难怪福团说他们今天有大倒霉事儿,出门就碰到蛇,该!

虽说是免费医疗,可哪儿能一点不花钱?

福就是福,没福就是没福,怎么没福的事儿也能变成好事儿?没福的人也能赚到钱?

蛇?大家都被吓到了。

这种好事儿,怎么就落在没福的陈容芳他们头上了呢?这条蛇是陈容芳的自留地上发现的,自留地上的就是农民自己的,这是第九生产队的规定。

年春花有些着急,为那两个没福的这么治?不值当啊。

楚枫则清脆对陈容芳道:“妈妈,之前卫生站不是收蛇胆吗?蛇胆可以拿来泡酒,还可以拿来提炼药材,卫生站之前一元五收一个蛇胆。”

“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你一个做奶奶的不会连孙子孙女看病的钱都要抠吧?”

宋二婶也高兴极了,拍拍陈容芳:“这就是那句话,咋说的来着?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明明被蛇咬是天大的坏事儿,怎么都能被那两个瘟鸡崽子变成好事儿呢?这一切简直出乎了年春花的认知。

花婶儿眼热地看着地上的死蛇:“光是蛇胆就一元五,而且经过处理的蛇汤鲜美得很,比鱼汤更好吃。”

要是私底下卖,还会更贵,城里那些人想泡蛇胆酒,又没有蛇胆,红麻子蛇剧毒,蛇胆反而更贵!哪怕是在卫生站,也收得起价。

她扭脸对楚志国道:“小娃儿都是摔摔打打过来的,可不能去卫生站,有点小伤小痛自己养养就行了。”

应该是意外吧。

“春花儿就是好面子,爱说那些有的没的,实际说的没一点道理。”

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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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劳作一天的人们已经疲倦睡去,夜空星光点点,群山包围下的生产队沉睡在静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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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陈容芳、楚志国细细听楚枫楚深说完今天遇到的事。

楚深到底是个小孩子,惶恐道:“爸爸妈妈,我和妹妹真的是没福的瘟鸡崽子吗?树上居然有毒蛇来咬我。”

楚志国强自镇定,一双手隐隐发颤。

陈容芳立即道:“怎么会呢?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小宝贝。”

陈容芳耐心地开解两个孩子:“虽然你们遇见了毒蛇,但妹妹打死毒蛇,是妹妹眼明手快、胆大心细有实力的一种体现。你在树上见到毒蛇,没有大喊大叫刺激毒蛇马上咬你,争取了救援时间,也是你镇定的体现。”

“你们想,是虚无缥缈的运气重要,还是自己实实在在的实力最重要?学校老师考试,是看谁运气好得高分,还是看谁会做题得高分?工厂里选工人,是看运气,还是看实力?”

“运气固然有用,但对我们普通人来说,运气是抓不住的东西,我们只能抓住自己的心态和手艺。咱们如果没有运气,咱们就多点细心,多点劳力提升实力。”

楚深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没有那么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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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不是看运气好得高分,而是看谁会做题得高分,这句话让楚深对读书起了浓厚的兴趣。

楚志国道:“明年,爸爸妈妈一定送你们去学校。那钱,是你和妹妹赚来的,爸爸妈妈一分都不动,都拿给你们读书。”

楚枫楚深这才去睡觉,楚枫心里也踏实许多,幸好哥哥没受影响。

今天直面了福团的福气有多恐怖,楚枫心里反而踏实下来,毒蛇能被打死、树下的尖石能被捡走,这种杀人的“福气”也不是一定能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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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白佳慧也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男人楚志平几次睡得昏沉沉,都被白佳慧吵醒。

楚志平惺忪着睡眼:“你干啥?咋还不睡觉?”

白佳慧侧躺着,脸上没一点笑意,眼底都是化不开的落寞:“我睡不着。”

楚志平猛地坐起来:“这是谁招惹你了?”

白佳慧也跟着一抖被子坐起来:“我心里不好受,楚志平,我嫁给你后生了二儿一女,我只在生大儿子的时候吃了一个鸡蛋,等生二小子三姑娘的时候,你妈说我不是第一次坐月子,不只没鸡蛋吃,还要收拾家里家外,我坐月子没坐好,现在都有妇科病,一到阴雨天,那里就痒得钻心。”

楚志平的气焰蔫儿了下去,还是道:“你无非就是怪妈,可是,妈就是那个性子,她对哪个媳妇不是那样?”

白佳慧讽刺地道:“如果这就是我作为媳妇的命,那我的女儿呢?当媳妇的时候苦,当女儿的时候总不能太苦吧。当初她病了,想吃鸡蛋红糖水,你妈也骂她公主的身子下贱的命。”

“你妈比豺狼虎豹还凶恶,这点我早就知道了,可是福团一来,就吃了四个鸡蛋,你让三妮看了怎么想?三妮这几天话都说得少了。”

楚志平闷着脑袋,妈在这点上做得确实欠妥。可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又能怎么样呢?

楚志平道:“那妈不是说了福团有福气吗?妈是当家的,总有偏疼的人。”

白佳慧扬声道:“再偏疼一个人,不能拿其他人当草吧。”

“你小声点、小声点。”楚志平慌了,“我知道你不好过,咱们等等,福团一来,弟妹确实有份轻松的活儿,福团说下雨也就真下雨了。要是福团真的有福气,咱们跟着沾光,对福团好一点又怎么了?”

白佳慧冷笑:“沾光?楚志平,我赌你沾不到光。”

“现在家里这么穷,好东西就都给了福团吃,那些还有我们俩拼死拼活挣的一部分,我们尚且得不到。到时候哪怕福团真能带什么东西回家,你以为会有你的吗?”

白佳慧失望地看着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明明好手好脚自己能赚工分,偏偏要等着别人的福气?你要别人的东西不得给别人当狗,不得弯腰捧着别人?不得时时刻刻夸福团的福气,把福团给放你亲生孩子前面?你没看见你大哥他们就是不当狗,就被咒要倒霉一辈子?我问你,你能一时当狗,能一辈子当狗吗?”

“你能当狗捧着别人,你儿子闺女能给别人当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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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佳慧是四个儿媳妇之间学历最高的,在这个年代,白佳慧上了初二,如果初中能毕业,白佳慧就不是地里刨食的命,也不会嫁给楚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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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辈子,福团的福气拳打一众实干家、脚踢各工人,确实达到了年春花说的别人拼死拼活还抵不上福团的一个零头。

楚志平、白佳慧也跟在福团后面“沾光”

他们确实有了起色,但当然不能比福团更厉害。

逢年过节,一家子吃饭,福团坐在最重要的位置,楚志平绞尽脑汁地讨好她,大家说起孩子之间的事儿,楚志平必须豪气万状地说:“跟福团比,我家那几个就是泥堆堆的命!”

不这么说不行,因为如果和福团作对,就会天降大霉。

白佳慧的儿子们也一脸讨好的笑,她的女儿因为从小不平的待遇,像个小冻猫子,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索。

白佳慧就觉得,比起曾经那段日子,家里好像变得富裕了,但也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根子里就碎了。

如果说上班是上班讨好领导,下了班能做自己,那白佳慧一家,根本就没有下班的时候。连背地里说一句也不可以,否则会天降大霉。

白佳慧在家里富裕的时候,反而毅然决然和楚志平离婚,带自己的女儿远走他乡。

远离这个有大福气的人,她们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现在,白佳慧越说越生气,楚志平慌得想去捂她的嘴:“小点儿声,一会儿被妈听见了,又要骂你。”

隔着土墙,年春花当然听到了二儿媳妇的不满。

这都是暂时的,年春花只等着福团显现一下大福气,让别人心服口服她对福团的偏疼呢。

这黑灯瞎火的,年春花轻手轻脚像做贼一样,因为太黑,她一不小心就在栓门的时候夹住了自己的手指,那根手指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年春花闷哼一声,痛得龇牙咧嘴。

白佳慧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她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做难看。

白佳慧今天却像吃错了药,高声道:“你们来管我就是,我正好去问问生产队的干部,现在哪里有人两天吃四个鸡蛋,本来要拿去卖钱读书的鸡蛋被吃了,我们家这几个孩子现在该怎么办?问问干部,那些鸡蛋也有我的一份,凭啥我的孩子反而不能吃?”

年春花捂着自己的手指头,痛得受不了,连忙去水缸里冰着镇痛。

楚志平连连答应,他做爹的,不对自己孩子好还能对谁好?

福气刚进自家门,可不能让白佳慧跑去队长家闹出笑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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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干部来看看,这就是咱妈当的家!”

以前吧,每次都是看见那些说了福团一句嘴的人踩到粪、摔沟里,年春花只是笑,没想到自己不小心碰见这种事儿,真是痛得钻心。

她沉声道:“老二,你再管不住你的婆娘,妈就亲自来给你管!”

年春花家,因为白佳慧闹了一场,年春花倒也稍微收敛了一点,算是暂时把其余的孩子也当个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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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不管福团得不得脸,她仔细察看自己家的鸡,眸色冷如波光,她只想自己家的鸡好好的,如果确定这鸡瘟和福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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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的日子平静而充实。

她这是天黑了,不小心才夹到手指,但那些得罪了福团的,可真是随便走路都能碰到蛇。

陈容芳家的日子眼看着就要好起来。

生产队的日子就这么平静过去,楚枫楚深照旧每天找知了壳、割猪草,陈容芳和楚志国更是勤快得出了名,每天的奖励工分几乎都被他俩包圆了。

她嫁给楚志平,不求吃穿多好,就要个公平都要不到!

她哪儿受过这气?这白佳慧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年春花就这么苦中作乐,她自以为自己很小声,实则哪儿能瞒过白佳慧、楚志平的耳朵。

楚志平低声道:“佳慧,算了,你看妈悄悄跑去关门栓,以前哪个人和她闹她不大吵个几天几夜,现在她就是服软了,咱们做小辈的,得见好就收。”

年春花习惯了耍威风。

年春花刚这么想完,就听见白佳慧在那质问:“妈之前不是说福团不配吃鸡蛋还有谁配吃?我们也一起去问问队长和书记,家里喂鸡的粮食有我的一份,我女儿天天侍弄那只鸡,我们靠手靠劳力,我们配不配吃那个鸡蛋?”

年春花大气也不敢出,这个时候,她精得很,一句话不说,等着儿子摆平儿媳。但她思来想去还是怕,悄悄下床,去把大门给拴上了。

这个名字出现在楚枫心里,她的心登时沉了下来。

白佳慧道:“以后你得对三妮好点,我那娘是后娘,导致我连初中都没念完,咱们三妮可不能和我一样。”

不说别的,这年头家家都不富裕,要是被人知道他们家现在两天就能吃四个鸡蛋,以后那些工分多的活儿,岂不就不给他们了?

秋日阳光炽烈明亮,大家都热得一身身的汗,这只鸡却蜷缩在一个角落,冷得羽毛一颤一颤地发抖。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年春花痛得在原地直打转。

从此,小小的福团就比队里八十岁的老人还得脸。

劳动时,大家喜欢说一些队里的稀奇见闻,今日大家的议题就是:年春花是不是个搅家精、大傻子?

可年春花确实不敢闹到干部跟前去。

哪怕是上辈子白佳慧离婚,不也是在富裕之后离婚的吗?年春花赌白佳慧看到福气就会让步。

白佳慧算是彻底吆喝开了,她恨她和她的女儿都被当草芥一般对待,年春花哪里被白佳慧这样忤逆过,她气得一点儿睡意都没了。

白佳慧现在不知道福团的福气,之后她就知道了。

白佳慧越说越委屈,这个日子真是太不公平,过不下去了。

她心里怄啊,她是偏心了一点,但是依着她看,确实全家都只有福团配吃鸡蛋。

年春花痛着痛着,又乐了。

在楚枫记忆里,就有这样一场蹊跷的鸡瘟莫名降临第九生产队,起初,陈容芳家的鸡全部死亡,再然后和福团、年春花作对的那些人家的鸡也都死绝,在大家的鸡死得七七八八时,福团带着所有医生都没见过的神奇植物,神兵天降一般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就在这时,楚枫在喂小鸡的时候,发现自家那只灰嘴黑毛的鸡病恹恹的,什么也不吃。

战无不胜的年春花只能吃了这个闷亏,闷着脸一句话不说。

在父母心里,自己孩子就是最厉害的,他咋舍得说自己孩子不如别人,咋舍得让自己孩子给别人当狗啊?

泥人还有三分火。

队员们丝毫不知一个黑色的死神悄悄降临了第九生产队,她们在秋日金色的阳光中挥洒汗水、辛勤劳作。

年春花一听,白佳慧居然是要来真的?

她下床穿鞋,楚志平担心地抱住她:“佳慧,这么晚了你别去,队长他们都睡了,不要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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