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说簪子太危险,还是说陆钰方才的行为危险。
陆钰微微一笑,灵巧的手指微微摆弄两下,手中的金簪便又成了一个华贵的装饰物。他站起身,走到宁锦婳身后。
“母亲,我为您簪发。”
陆寒霄和宁锦婳都身形高挑,陆钰兼具两人的长处,比起同龄人更显身姿修长。宁锦婳坐着,他须得低头为她簪发。
宁锦婳的头发又浓又密,早上得有两个丫鬟花一刻钟,才能把她的长发尽数盘上去。陆钰绷着小脸,谨而慎之地把金簪插入乌黑的发髻里。
忽然,他猛地从身后抱住宁锦婳,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勒得宁锦婳肋骨疼。
“母亲。”
他闷闷道:“我舍不得你。”
他盼了六年才等来的母亲,她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好。她会给他做衣服,陪他读书习字,送他新春贺礼……他也是有娘疼的孩子了。
他想留下她,可他的母亲美丽又柔弱,尽管不想承认,但如今的情形,只有那个男人能好好护着她。
陆钰继承了其父的冷心冷情,小小年纪,权术手段玩弄地得心应手。最开始,他也只是想利用这个所谓的“生母”为自己增添筹码而已,事到如今,他却真心实意希望她离开,越远越好。
不出三年,京都必乱。
他道:“母亲,等我。”
他如今还是太弱了,等他有足够的力量……什么弟弟、父王、统统都滚开,母亲是他一个人的!
陆钰在宁锦婳跟前装的太好了,是以至今宁锦婳都不知道外表温和有礼的长子内心有多阴暗扭曲。陆钰向来老成,鲜少露出这样近似依赖的神色。
宁锦婳把他拉到身前,疼惜地摸摸他的额头,把清隽的少年拥入怀里。
“钰儿。”
她面色痛苦,心中千言万语,但话到喉边,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来。
她这几天很少说话,陆寒霄原以为她还会再闹,谁知她安静地出奇,既不吵嚷着出去,也没有为难两个丫鬟。时常坐在窗前盯着棱花窗格,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钰知道她心里郁郁,他没多说话,只埋在她柔软的怀里,呼吸着母亲身上的馨香,久久不愿放手。
“王妃娘娘,叶小姐求见。”
外头金鹦的声音打破母子间温馨的氛围,陆钰再不舍也只能从母亲怀里出来,他理了理褶皱的衣襟,白嫩的小脸略微发红,显出几分羞涩。
“母亲,我回去了。”
宁锦婳没有强留,反正迟早要分离,多留一会儿又如何,徒增不舍罢了。
话虽如此,但在陆钰出门之后,她仍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别看了,走远了。”
叶清沅冷声打断她,她手中端着一碗鸡丝燕窝粥,温火煮得糜烂,宁锦婳只尝了一口,便知道是抱琴的手艺。
她心细,也有耐性,只有她能把粥熬得这么软糯又不失口感。
“她们……怎么样了。”
叶清沅回道:“两人伤好得差不多了,你要想她们伺候,你那好夫君应当不会反对。”
宁锦婳闻言轻扯唇角,垂眸默默喝着粥,没说话。
她今日身上穿着艳丽华贵的衣裙,头戴珠钗玉环,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加之雪白的肤色,浓艳的五官,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光彩摄人的美丽。但此时她面无表情,不言亦不笑,看不出一丝生气,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没有灵魂。
叶清沅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她忍着火气,道:“你这是在干嘛?半死不活给谁看?”
“除了你那个夫君,还有谁吃你这一套!”
宁锦婳浓密的睫毛轻颤,她放下汤匙,慢条斯理地从衣袖中抽出巾帕,沾了沾唇角。
“你要跟我说这些,就请回罢。”
……
她如此油盐不进,让叶清沅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宁锦婳!”
她抓住她肩膀,厉声道:“你清醒一点!”
“我离京多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哈,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可真把京中怨妇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啊!”
她如今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当年宁国公府的大小姐。
名门闺秀万千,只有宁大小姐是最特别的一个,她不喜捻花刺绣,讨厌规矩束缚,整个人像风一样自由随心,曾有人戏言,宁大小姐走过的地方,连风都是带笑的。
——当年让霍凌一见倾心,即使远在边关依然念念不忘,怎么会单只凭借一张脸呢。
多年过去,纵是叶清沅也不得不承认岁月对宁锦婳的优待。她没有变老、变丑,反而身段五官长开了,比少女之时更增添了几分韵味。当初两人并称“京城双姝”,她当时不服气,如今倒是心服口服了。
可她却知道,她并不快乐。
起初,她只觉得宁锦婳矫情。她有什么好愁的?夫贵子孝,身份地位、样貌疼爱,她样样不缺,相比自己家破人亡,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做人不能太贪心。
宁锦婳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可真的跟在她身边一桩桩、一件件走过来了,她才明白何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