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一边跑着一边喊的是双喜,他慌乱地连礼都没有行完就焦急地开口。
李烟重猜测却也肯定,“来了?”听到双喜肯定确实是匈奴快到城下时,太阳光一照,他的那双黑眸里闪了奇异的光。
野心勃勃,毫不退缩。
“告诉各位大人了吗?”尽管心里十分激动难熬,但他知道一个合格的帝王更应该坐镇深宫稳定民心,而不是跑到城外去看匈奴是如何被击退的。
得到肯定后,他继续在御花园里看着一夜之间在角落盛开的小巧迎春,只是步履间少了那份从容和肆意。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稳住,尽管他早已过了小时候听闻浑身长毛的匈奴南下抢掠的故事会大哭的年纪,尽管他曾在灵帝灵堂暗下心誓要驱逐家国的威胁、也曾在无数个夜晚想象那群蛮子被驱逐时的光景,但他心里确实仍有灰暗阴影。
夜间,他很晚才躺下歇息,明明知道匈奴大军此时尚在城外扎寨安息,但耳边总是会突然响起作战的号角,进击的擂鼓和无数声的沙哑却带着血性的嘶吼。
一阵阵,不息不灭,却也抓不住。
李烟重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事到临头忧心太重,他又起身下了床塌,坐在窗前去啜饮那凉透了的浓茶,外面是一轮巨大的环着微光的玉轮。
又是十五夜,又是离别苦。
他放空自己的思绪去看那轮玉,周围渺渺的云气盘旋,像是披着一层虚幻的薄纱,而那黑沉沉的树影像是一片又一片的发了黑发了臭的血迹。
他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好像入了魇,直到被一张脸惊醒——那是廿二,他蒙着下半张脸,黑沉却又纯粹的双眼透过窗直直地望过来。
含着冷冽的愁苦,却也满是情不自知的酸楚。
“当啷——”
装着凉茶的瓷杯跌落了地,李烟重猛然回过神,他又去看那轮月亮。什么嘛,那上面哪里有廿二的脸。
他俯身要去捡那摔得碎成了几片的瓷杯,但是已经有人比他更快地伸出了手,那手的手背靠近虎口处有一枚红色的小痣。李烟重这才注意到,原来廿二他的手是这模样,手指上有一两道陈旧的疤痕,而粗糙的指尖起了皮。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搭到那宽大却粗糙的手背上,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蓦地顿住。不应该的……
李烟重收回手,低头看着依旧沉默着蹲在一旁捡着碎瓷片的廿二,他真是……他突然就觉得照着廿二这个样子,好似他做什么都可以。本来,暗卫不就是将身心都卖给了他不是吗?
想到这里,心中隐匿的感情越发张牙舞爪,连同下身的欲望都渐渐地胀大了起来,一时之间竟不可止住,那里正肆意勃发着,顶弄着浅薄的一层衣物,炽热的温度让他的手都颤了起来。
可是,前几天他才给了廿二冷脸,那黏在一起的糖块发着甜苦的梨子香时,廿二他在想什么?
依着廿二的性子,对他生气不大可能,所以他仍旧可以对廿二做任何想做的事,但是他呢?他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深深剖析自己是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身下的欲望正催促着,他又看了眼窗外的月,自暴自弃地想先这样吧,等匈奴被击退、等战事松懈,他再去思考关于廿二的一切。
“廿二……”
李烟重将那些廿二捡到一起的瓷片扫到一旁,然后抬起廿二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拿下他面上覆着的面具,他在等他开口或是显露出任何不愿意的意思,但是都没有。
他见廿二那闪动的一双眼眸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仅有的不过是他的倒影。
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廿二同样开口喊了他一声,“陛下……”
李烟重放纵自己的手指在廿二的脸上摸索,从眼角到鼻尖,再由耳垂到唇瓣,他时轻时重地揉弄着,手法色情又下流,像是在秦楼楚馆调戏着一个俊秀的小馆。
见到廿二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后,他才牵着廿二那粗糙却温热的手移到自己的下身,不由分说地将自己胀大的柱身交到廿二手里。
李烟重也不说话,更没有什么温情的表示,他只是用眼神示意着廿二摸一摸,然后就向后靠在了窗户上,后背满是深夜的凉气簇拥。
廿二的手法并不娴熟,反而带着些青涩的粗暴,但神奇的是,自己的东西在他那一双粗糙的手里反而越胀越大,顶端渗出的清液在廿二虎口的小痣上留下一点又一点的痕迹。
他能感觉到性器上贲张的筋脉擦过那手心时廿二被激起的微小战栗,廿二渐渐加重的呼吸同样在耳边越发明显,还有那从身体深处引发起的强烈的渴求感……
李烟重正想着那种冲动,突然感到下身被温热湿滑的小口包裹,他急促地喘息着,“呃——”沾染上情欲的声音都变得沙哑。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到廿二的后脖颈,无声地催促他再吃得深些。“嗯……你怎么会的这个?”
“唔、廿二曾见过苏……嗯……唔。”
廿二终日再暗处守着护着李烟重,连他们做爱时也不能轻易离开,虽说这样不自持端重,但是那时的他心里一片澄澈,自是敢于光明正大地看。
李烟重这才想起以往的事,他吐出胸中郁积的一股浊气,手下抚着廿二皮肉的手力道加重,是更加色情的揉按,只把那处揉地发红也发了烫。
咕叽咕叽的水声不大却激人欲望,两腿间的性器被廿二捧着根部、含着大部分的柱身,廿二口中溢出的口水混着他的体液附着在突起的筋脉上面,淡淡的腥味被溜进窗内的晚风吹走。
廿二毕竟经验不足,硕大的肉棒将他的嘴堵了个严实,他还要努力着再往喉咙更深处吞咽,面上已经一片绯红,眼白也露了很多。
李烟重操控着自己的东西退出来一点,然后按着廿二的后脖颈自己动作,他没有廿二自己弄得那么深,但是速度却快了很多。
一次次地进出,像是在性交,爆发出来的都是最原始的冲动,热浪与快感一次高过一次,廿二的涎水流了一地,小小的唔咽声久久不息。
李烟重已经好久没做过了,体内堆积的欲望一下子爆发出来,所以这一次既敏感,射出来的东西又很多,浓浓的散着独特的腥臊味。
他用手指抹掉廿二殷红嘴角的白沫子,像是施怜一般揉了揉廿二的头发,转而收拾干净自己后拥着廿二倒在了榻上。
“陪我睡会。”
这时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这一次再阖眼那些杂乱的喊叫声和兵戈交响没有再找上李烟重,他几乎是合上眼就睡了过去。
可能是,怀中的热度很舒服,抱着人的感觉也很不错。
待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墨洗才悄悄地睁开了眼,只是看着李烟重的脸,他的眼睫就开始了颤动。
他的身体紧绷,而且在隐隐发抖,他激动地不敢有丝毫其他的动作,也怕自己的目光打扰到好不容易才睡着的陛下,转而也看起了窗外的那轮月。
良久,天边的光漫过来,廿二才悄悄伸出手指,他轻轻地勾住了李烟重的一处一角。
带着小心翼翼、情深意重。
李烟重睁开眼,窗外的天光早已大亮,怀中也早已没了温度,连那处那人趟过的地方都平整得没有一丝痕迹,像是他从未来过。
他看着房梁片刻,强迫自己清除掉脑中杂草一般疯涨的思绪,然后坐起身唤“双喜。”
他伸展双臂方便双喜替他整理衣裳,问:“城前有动响吗?”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有些长,连早朝也没去,不过双喜没叫他大概是匈奴那里还没有动静,朝中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钱统领早些时候进了宫,听到陛下还在安睡后便离开了,应该是没有罢。”
屋外暖阳四散天光,流云攀爬升至树梢,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李烟重理了理袖口,唤上双喜出了殿门。
一路上遇到的宫人都对他行礼问安,他也回笑并让双喜把携带着的零星钱币分散出去,听到双喜小声问他问什么后开口:“越是这时候,宫里越不能乱,给钱是收拢人心最简单的方法。”
吉祥显露出异常的心思后,李烟重便一直在培养双春和双喜,他们两个也足够聪慧,只不过——
李烟重看着树梢后一抹黑影又走了神。
尽管早晨起来并没有见到廿二的身影,但他知道廿二绝对在他周围悄悄看守着他,知道是一回事,恍然间惊觉又是一回事。那是一种既踏实,却又像风吹落花一般的踩在云朵上软绵绵的触感一样,心里头好似都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热感觉。
他收回眼,转身走过一条长廊,隐匿的风里夹带着熟悉的温度。
李烟重和钱里及一众将官商讨着城中的边防是否还有薄弱处,说完不禁疑惑匈奴大军为何安扎在城外却迟迟没有动作,他们舍弃了多数粮草辎重奔驰南下,速战速决是他们最好的作战方式,多耗费一天就会多增加一份失败的风险。
“周围的村子有动乱吗?”
得到“没有”的回答后,李烟重更加疑惑了,匈奴这种以骑兵制胜、具有高机动性的军队一般会实行“以战养战”原则,烧杀抢夺一座城后就有了再次征讨的物资后援,而此时他们静静地驻扎在城外,除了侦察城中讯息没有丝毫动作。
李烟重无由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他仔细地思忖着任何可能被放过的线索,想匈奴是否有避开他们眼目的任何动作。他不清楚,只是在他所知道的事情里,一切都安静地过了头。
“你们先退下吧,朕再仔细想想。”
待钱里等人退下后,他才像泄了气一般趴伏在桌上,终日挺起的脊背也弯了下去,一豆灯火明灭,在夜风的吹拂下忽闪忽闪。
李烟重的头埋在臂弯里,呼出的浊气熏得眼睑泛了红,疲倦连同心乱一同翻了上来,挤占大脑。
“廿二。”
那抹黑影如同以往一样轻声翻下房梁,静静地跪在他的身边,李烟重伸出手去揉弄他温热的侧颈,那里被一缕红线环着,而红线下绑缚着之前他给的小玉石头。
他的手指先是去捉那圆滑的被体温暖的温热的石头,待摸得够了,又去流连那人身上同样精致的锁骨。因为心烦,他的动作不免有些重,但是廿二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如水浸润一般地注视着他。
慢慢地,李烟重也缓了过来,他松开手里紧捏着的一块皮肉,然后俯下身,用嘴咬住了那块泛着红的地方。
先是用柔软的嘴唇挨上,不间断地吮吸后才是用牙齿轻轻地磨,混着水渍和温度,一点一点地将身边人磨软了腰身,连口中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
这些对习武之人算不上疼痛,但是那种酥麻的感觉和身体隐隐发出的欲望呻吟是更能让人丢掉念头的东西。
墨洗紧咬着牙,压抑着口中那重重的粗喘,眉头的汗液顺着眼角滑落,粘腻的气息在周身环绕,他死死压抑着自己想要抬起环住身前人的胳膊,转而紧握起拳头,充耳不闻那隐隐的关节作响声,也垂下了眼眸看那地上的烛火倒影。
李烟重明显察觉廿二的心思不在他这儿,“不高兴了?”他的手仍旧覆在廿二的肩上,依赖着身边人滚烫的体温,眼神却还是那般清明。
只藏有一丝的怜惜、一毫的迷茫。
“不会的,陛下对廿二做什么都可以。”
他听廿二说完后反倒了直起了身子,揉了揉廿二的头发后就脱下外衣倒在了床榻上,“过来。”
燃着的烛火突然爆出一声响动,同时掉落一段灯花,蜡油凝固成块将幽香封禁其中。
“……”
墨洗垂着的头猛然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李烟重,额前的碎发都晃荡了几下。其实他藏在身后的手一直在隐隐发颤,在听到李烟重的要求后他感到自己胸腔那里都胀了起来,既暖又麻。
他快速地站起身,好似生怕再慢些李烟重就会收回这个要求。
再次抱住了。
李烟重紧紧箍着怀中人的腰,将脸都埋进了廿二温热的胸膛,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累了,不然怎么会如此渴望这简单又轻易可得的拥抱。
多日挤压的心烦和疲惫在这一瞬一起压倒过来,他不想说一句话,只是更加收紧了束着廿二腰身的胳膊,脸颊由于贴着那人的胸膛似乎也沾上了热意。
这没什么不好的,李烟重放松地闭上眼就要放纵自己沉沦在这被温暖隔绝的一方小世界,他就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去沉溺在无边的黑暗里。
渐渐的,气流的涌动声都要消失,窗外恣肆的花香却突然漫进殿内,眼前也瞬间变得亮堂,四面八方的灯火一下子涌进眼底,晃得人心底发慌。
“陛下——”
李烟重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直到他又听见一声,“陛下。”
这一声“陛下”是在他耳边发出的,携带着温热的气流,进入他耳中的时候还带着那人独有的温度和缱绻。
“……怎么了?”
来的人是双喜,听到是有要事后,李烟重起身整理好衣物下了塌,廿二也已经很有眼色的翻上房梁藏了起来。
怀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李烟重捻了捻指尖,很是不适应。他又去寻找廿二的身影,好在廿二总会给他留下一片只有他能看到的衣角。
双喜进来后,说是王端此时前来有要事要找陛下。李烟重点了点头让王端进来,“丞相怎么会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王端拢了拢宽大的袖袍,他微俯着身将那枚丞相印章放到桌案上,“铛”地一声,摆得端端正正。“陛下,微臣此次前来是为和陛下认错。”
“哦?”
李烟重对着王端打了个手势让他在一旁坐下,毕竟此时面前这个面容和蔼的老人可不再只是他的臣子。
“微臣无能,不但没有摆平陛下身后的累赘,反而让他们搭上了匈奴王的线儿。”王端说话的语气很柔和,脸上确实讥讽的笑。
“所以,丞相这是来替匈奴认罪了吗?”
李烟重同样端着一张笑脸,面上的表情似是还在迷茫,话语间却又满是嘲笑和不堪。自从王端大半夜来找他,他心里就和明镜儿似的,之前苦苦纠结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匈奴携带辎重粮草不够,还敢在城外久驻扎而不进攻,不过是一时攻不下京都在等待机会,而且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们罢了。而背后那人和今夜前来“认罪”的王端肯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不敢当,微臣一把老骨头了,也只能在后面做些无伤大雅的杂事了。”
他扯了一下嘴角,在背后援助匈奴的人果然是王端,他的手里拨弄着那颗从廿二脖子上拽下的小玉石头,“那丞相所求何事?”
“不过贱命一条罢了。”王端说完又兀自感叹了一下,“听说禹王老来却喜得贵子,那小儿子可是也姓‘李’。”
李烟重看着小石头在桌上滚动,浓墨般的黑眸在烛火里闪动着,他能登上大位不过是整个皇族没有适龄的继承人,而操作得当,一个新生的子孙也是能登上那位置的。他在想王端今夜前来不只是为了刺激他吧,“丞相是要另立明主了?”
王端也不点明,他站起身对李烟重作了一揖,“还请陛下随微臣出宫,副统领刘安在外可快要等不及了。”
禁卫军刚安定不久,有些心思不纯的人很正常,只是李烟重没想到会是刘安——钱里亲自提拔上来的人。最近钱里一直忙着城外布防,宫中俱都交给了刘安,也难怪他们能找到可乘之机了。
“丞相能说得详细些吗?朕也好做做打算。”
李烟重仍旧轻松地谈笑着,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他悄悄对着藏在暗处的廿二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现身。
“不过是随老臣出去看看,陛下可否赏臣这个脸?”
“走罢。”
李烟重将手中一直拿着把玩的小玉石头放到桌上,对着廿二藏身的暗处深深看了一眼。
窗外突然刮起大风,双喜的疑问声隐隐传进殿内,墨洗站得僵直的身躯突然松垮下来,他翻下来去握那尚算温热的小石头,然后悄悄摸了出去,伴着黑夜。
去追随他的陛下。
“扶着点陛下。”
王端示意身边几个壮硕的兵士将李烟重扶进地道,他在前方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李烟重先是听见了几声旁边人的答话,叽里呱啦的,他又借着前方的火光去看身后那几个看着就孔武有力的壮汉,他们的面宽多须,唇厚鼻平。
匈奴人!
李烟重握紧拳头,知道王端和匈奴私下接触是一回事,看着匈奴人明晃晃地进入皇宫又是一回事,他抬起眼直直地瞪了一下王端,然后自己跳了下去。
走在漆黑的狭窄甬道里,潮湿与黑暗一同包过来,李烟重望了望前方曲折且无尽头的窄路,再弄不清楚匈奴人是如何过来的此时也明白了。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岩壁,土还极为湿润,分明是刚挖不久,不过就这短短几天想要挖一条完整的地道也不可能。
待走过一段时间,地道出现分叉,还有明显塌方再修复的迹象,而那里的土要干燥很多,李烟重突然想到前朝时的叛乱,起义军逼宫的时候走得就是地道。
里面阴冷又潮湿,李烟重穿的衣裳明显薄了,他皱着眉头开始想念不久前埋在廿二胸膛时感到的温暖。
不过此时此刻,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瞧这个方向他们正在向宫外走,将他绑出宫而不是直接杀了他这就很奇怪,虽说王端他们肯定不敢在宫内直接动手。
这些人将他带出宫肯定意有所图,北方草原此时到了冬末春初,储存的粮草几尽,他们南下掳掠也不过是为了布帛和粮。托大地说,匈奴人是不会轻易地杀了他这个汉人皇帝的,就连亲征被掳走的灵帝都是因病在北地死去的,而不是直接地被匈奴杀害,匈奴绑走他也不过是为了在和谈中更好攫取利益。
在那一簇微弱的火光下,李烟重看见了王端斑白的两鬓,值得吗?
或者该问,不悔吗?
他兀自笑了笑,那双眼眸此时越发清朗,身姿朗彻,脊背挺得笔直,胸中也含着丘壑,一时之间倒像是端坐在莲花台点拨痴人的众生朝拜了。
地道挺长的,一直走了不少时间,李烟重才听到外面的动响,他原想仔细听一听然后辨一辨这是哪里,不过外面的声音太大了,像是要冲破天际的擂鼓,乘着风嘶吼的如雨箭矢,就连青锋三尺出露撕开云雾的壮景都可以想象到。
开战了,匈奴人就等着这一夜呢,等着王端进宫将汉人的小皇帝“请”来,等着汉人军队的不攻自破。李烟重倒没什么多大的感觉,王端能不能挟持住他另说,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些天的准备会简单地被打破。
又回到地面后,李烟重举目四望,这里仍是城中,不过比较偏远,街巷的门户俱都紧闭。好像人人都能看见不远处城外的战马嘶鸣、狼烟迭起。
夜是黑的,风吹到裸露出的皮肤上从心底泛起一股凉意,不远处的化了的河水静静流淌,河堤处的绿柳在黑夜也沉默得摇着枝条。
“得罪了,陛下。”王端示意那几个匈奴人手拿长刀围在李烟重身边,带领着他向一边走去。
“敢威胁朕,胆子倒是不小。”
李烟重像是没有看到身边凛凛的刀刃,他如常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掖在而后,整了整袖袍,帝王步履迈出,浑身的威严气势放出,一眼一目都是天赐华光。
他见王端佝偻着身子不知所想,索性也不再问,转而想起廿二何时能到。他随着这几个人一路往前走,耳边的纷争从未停止。
前方的冲锋还在继续,顶着厚重大盾的瘦弱奴隶作炮灰冲在阵前,箭雨下,无数个黑影就那样倒下,厚重的血腥气瞬间蔓延开来。
号角更加激昂,匈奴的铁骑奔跑开,地动山摇,土地就像是要开裂一般,浓墨般的夜也被吵得提前漏了天光。
既然已经开战,李烟重就把绝对的信心交给准备了这么多天的城中军队,不止是作战,还有坚守。
一步一步登上城楼,身边的士兵俱都怒目而视却也不得不让出空间,耳边那一声声重复的,“让开,我手中的这位可是陛下!”让人听起来是如此的愤怒和讽笑。
李烟重袖着手,一步步走在石头垒砌的石阶上,他腰背挺直,满目间满是端正威严,忽略身边锋利的刀剑,他就是行走在汉白玉阶要登高台接受百官朝拜的真正天子,而不是在沙尘掠面、小人当道的狭窄墙体下受人胁迫。
他避着流淌下的滚烫鲜血登上石阶,用眼神安抚身旁着忙赶来却惨白着脸气急的钱里,他缓缓走至城墙上头,扶着女墙。“王端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了吧。”
城门被撞,高台的巨大弓弩投下石弹,李烟重亲眼看着城下的一个人被砸中,血肉模糊,初晨的风吹的他衣摆飘荡,却吹不灭染得正烈的战火。
曲折宽厚的城墙一角后猛然爆发一阵骚乱,原来是部分匈奴军队通过提前偷挖的地道越过了城墙,直接到达了城内。
李烟重被刀剑抵着脖颈,他听见王端在他耳边喊“大开城门,我可不能保证陛下的死活!”
他没有一点慌乱的动作,袖着手沉稳开口:“王端身为一国宰执,私自勾结匈奴意欲谋反,为臣不忠,乃是百官耻辱。”尽管境遇不对,他仍旧像是端坐在高堂上睥睨着走投无路被逼的跳脚的小人。
“传朕指令,反臣不赦。杀!”
话音落,声更烈。
挖到城中的地道让京都守军一时没有防备,慌乱了一阵,但好在城中可借用东西多,巡守的小队迅速集结,点燃湿柴火让呛人的烟雾漫进甬道,将混合着的泔水、金汁一口气倒进去……随着周围人的鼓动,一些附近的老百姓也从紧闭的房门里走了出来,他们拿着锄头、镂耙靠近,没上过战场、甚至从未打过架的他们一点点地聚了过来。
渐渐地,地道向外输送的匈奴士兵少了些。而那些城墙上和匈奴对峙的士兵也大胆了起来,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刀,迅速地集结成攻守兼备的阵型迎战。
伤亡似乎是一片浮云,他们的眼中俱都看不到,怯懦一时也被强撑着藏匿了起来,大难当前,气节忠义谁人可抛?更何况,陛下还在城头注视着他们。
从城墙往下看,无数具被箭矢插了个对穿的尸体横乱的摆放,城门上大片红得发黑的血迹,旌旗被风掠起,拂过李烟重的左肩。
红与黑相撞,更显帝王威严。
他的一番话彻底逼急了王端,王端抽过一旁的长剑就要往李烟重胸口刺,“你倒是硬气,输给你老夫觉得过瘾。只是——”
王端出剑的速度很快,两人离得又实在近,不过王端年老体弱,文臣一生也不曾执过剑,李烟重估摸着他避不过这一剑却也不会丧命于此,他尽力地后退,眼看着剑身就要掠来,额前的发突然被荡起了。
熟悉的黑影乘着风出现在身前,李烟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廿二利落的出腿将王端手中握着的剑击落,然后他就陷入了那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一缕风丝跌落。
那柄剑已经出了鞘,削下了他耳边的一缕散开的墨发,连带着将锋利的尖送进了廿二的肩旁。李烟重放在廿二肩膀处的手感到了濡湿。
“廿二。”
“您没事就好,陛下。”
李烟重蹭了蹭手指尖的血迹,他看着廿二仍旧惊慌着的一双眼,那黑眸还不安定地闪着,却又装作悄摸摸地打量他。
他对着廿二展颜,有些熬红了的眼此时却弯了起来,眼睛汪慢了清澈澄明。腥风里,他映着晨光摸了摸廿二的头。
“做得很好。”
城头彻底乱了起来,钱里勉强着挤过来想要护着李烟重到一旁躲避,李烟重却不愿这样离开,他知道自己任性了,但看着这里的一切,他做不到独善其身。
大红的鼓因终日的风雨而有些褪了色,牛皮制的鼓皮绷紧,鼓锤落下的时候激荡起表面的尘埃,一下接着一下。李烟重紧绷着身躯,他奋力挥舞着双臂,一次一次地砸下,直到“咚咚咚”的声音震响。
“那是……陛下?!”
墨洗护在李烟重身边,替他扫清那些妄想冲上来的人。不仅是那些一般的士兵,他同样对这时的李烟重很惊喜。
余光里那人脊背挺得笔直,尽管他着常衣,但墨洗还是觉得他头戴十二旒冠冕,身着玄黑兖服,敲下每一声的都是天子脊梁。不过那个人是他,他的陛下,他也就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反而还会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自豪。
战鼓擂擂,金戈作鸣。
李烟重顾不得流进眼底的汗液,他的身体并没有多强壮,长时间挥动沉重的鼓槌再奋力击打下去对他来说还有些艰难,好在他心里有强撑着的一股气,欲上青天,声扣金门。
“迎战!”
晴日的霞光悄悄铺满天空,几层梦幻色彩错位重叠,待人看到时,它已经开始闪烁,又流沙一般地消逝。
李烟重将鼓槌递给专门的士兵,他揉了揉自己被震得发麻的胳膊,在廿二和几个士兵的护卫下下了城墙。
红血随意地在石板上涂抹,凌乱飞溅到各处的血滴沾染人的面颊。李烟重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摸,血滴便化了。
余光里又一个人倒了下去,与旁的士兵不同的是,他未着甲,头发也花白,一身文官朝服……
天子擂鼓确实振士气,但随着双方力量较量的深入,他在那儿就是拖后腿了,还要有人在战斗之余分心去保护他。不过总的说是完成了之前的设想,告诉守家守国的将士,君与臣同在。
他也没有走远,只是在后方的休息处和伤兵们在一起紧张地看着周围。
廿二肩上的伤并不重,用不着麻烦忙得不行的军医,李烟重扯下他的衣裳替他简单包扎了下。抬头见他干涩苍白的唇,“担心了一夜?”
墨洗摸着肩上的布条,轻轻应了一声,他本是低着头却在李烟重落下尾音的时候抬眸偷偷看了一眼。
又被抓住了。
他抿了抿嘴唇,“您又笑话廿二。”
廿二脸上的面罩在刚才的激战中已经掉了,此时他的脸完全暴露出来,经常没有表情的脸上猛然一出现任何神情都瞒不住。不知廿二是否意识到他已经将自己明晃晃地完全暴露在了李烟重的眼下。
廿二面上是一种混合着心事被戳破的微酸和不自在,但更多的还有接收到惊喜之后的微微害羞。
看得李烟重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微微撇过眼,口中说着哪有,转头却捂住半边脸颊吃吃地笑了起来,只是他双手上指尖仍旧泛着白,在隐隐发着颤。
前方在血战,李烟重再心大也做不到在此时调情,他缓了口气站起身,只是因着一夜的忧心和之前的劳累,更别说这些天他一直都在紧绷着从未放松,猛地站起来后他眼前有一瞬的发黑。
“陛下!”
“没事,我缓缓就好。别让他们知道了。”李烟重扶着廿二的胳膊缓了缓那阵强烈的昏黑,小声地安抚廿二,此时他平安地在这里就是安定军心,万不可让自己有任何问题。
墨洗伸手揽住李烟重的腰,刚才李烟重给他包扎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手冰凉,而且眼眶也熬得通红,还说他呢,这人不也是白着一张唇吗?
他想开口让李烟重回宫,但是想到他的性格回去了也是继续担忧着强撑着。最终他也没有多说,而是解开自己的衣襟将李烟重的手放了进去。
很温暖。
“是廿二僭越了,陛下您别生气。”
手下是廿二正猛烈跳动着的心脏,李烟重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也变得炽热,在感受了片刻的温存后他又紧握起了拳头。
纷乱四起。偏西的一个小城门被攻破了,匈奴军队团簇在一起向这里冲锋,这里位置偏僻,防守不足,几只小队快速地集结去增援,李烟重静静地看着几十人的队伍快速地从他面前而过,不由得在心里为他们祈福。
“陛下!”
来的人是双喜和廿三,陛下出现在城门处和士兵一起守城这事太过惊奇,双喜担心李烟重便带着人跑了出来正好也向李烟重汇报下宫中的情况。
昨晚王端在明,刘安拥兵在暗,一时之间宫中的形势被他们把握,不过钱里曾执意要李烟重留些自己的人,即使前方人手不足钱里也未曾调走那些人,当初李烟重拗不过钱里便遂了他,没想到却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大用。
“刘安已经畏罪自刎,宫中此时一切尚好。”
听到此处,李烟重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扶着一擎石柱望了望青天,云层衰退,天光已经大盛,再远处的风也刮了过来,吹得他衣角猎猎。
内乱处理地差不多了,此时面对的外敌便也不成气候。
墨洗踌躇片刻还是上前走了一步,他犹豫着却又坚决地握住李烟重的指尖,“陛下,您的手又凉了。”
这场仗是守住了,被撞破的小西城门又被军队守住了,而由地道进入城中的匈奴也因为人数不足、地形不适被击败。前方的伤亡还在统计,下一次的战斗不知什么又起,但总的来说是守住了。
马车颠簸,李烟重被晃得头晕,他靠在廿二肩上,“朕没事,你不要那么着急。”
双喜在车前,听到李烟重的声音以为他是难受了,“陛下,您一定会没事的,马上就到了,您再忍一忍,廿三已经去找御医了。”
李烟重扯扯嘴角,“双喜又拆我台。”
可能是守住了高兴,他的话不免有些多,身体发热脑袋发沉他也没放在心上,勾着挂在廿二脖子上的小白石头小声抱怨。
“你的糖还有吗?”
墨洗愣了一会才明白李烟重所说的“你的糖”是什么,他僵着身子开口,“都吃了。”
那夜,他觉得苦,便将那微微化了的糖都塞进了嘴里,可是却甜地过分了,一整夜都没有消掉。
“我、我去给陛下买。”墨洗自觉有错,他着急开口说道。
李烟重看着廿二紧张的样子摇了摇头说等仗打赢了要廿二再去给他买,“朕等着。”
身体确实抱恙,李烟重再怎么自认为没事也会觉得有些困顿,慢慢地他靠着廿二的肩阖上了眼,马车摇摇晃晃,困倦也被摇了上来。在半梦半醒之间他轻声地问了一句,“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墨洗。”
李烟重模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他听没听到。墨洗却是将心悬了起来,他悄悄伸出手,停在距李烟重眉头很近的地方,呼吸间,心跳都乱了。
又进了。
“陛下,我的名字很有意义的,你要想听的话我会讲给你的。”墨洗轻声说完,眼中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怀念与惆怅。
那手指落了下去,不惊扰任何一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