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室中仿佛时间已定。也许在佛门之地,许多红尘时间都已被斩断。
只听老僧暗哑的嗓音说道。“二十年前有人在我青龙寺门前放下襁褓婴孩,慧根天生灵秀,与佛有缘。二十年间对佛法的领悟,却已超越了寺中的长老。”对于这唯一膝下的弟子,玄莲终于道出了什么。眉间的情绪,并非没有悲伤。
荆婉儿的脑海中再次不可遏止出现慧根的脸,那样的和尚,根本称不上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他若不是被青龙寺收养,大可以在长安街上成为任何一名游荡公子。
裴谈显然有别的想法,他紧盯着许久问:“敢问方丈,在那阁楼之中,究竟是住着何人。”
那阁楼上,被褥和屋内空气,都还是暖的。说明一直都有人住,慧根死在这房里,第一个怀疑的,难道不该是房间里真正的主人?
但是要想在青龙寺内动作,光有中宗的一封密旨是不够的。显然……更需要得到眼前这位青龙寺方丈的真正配合。
玄莲大师在捻动了几颗佛珠之后,才轻轻地道:“那间厢房,远离凡尘湿气,是寺中临时打扫出来,为俗家的弟子避世修习之用。”
其他寺庙都会有俗家弟子,可是青龙寺本来就是大唐的国寺,谁能轻易就进寺修行。
国寺……那自然只有皇室的人才能来。
裴谈的眸子动了动,荆婉儿忽然说道:“那昨日随着马车来的那位贵人,莫非也是大师口中的……所谓给避世修习的佛家弟子吗?”
少女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中纤细清亮,但不知为何忍不住流露了一丝揶揄的味道,那眸子也是不惧的直视在玄莲的脸。
说什么避世清修,作为青龙寺的方丈玄莲,必然已经清楚昨日那马车里的是什么东西。心中那一瞬间甚至有些忿意。
玄莲缟素的脸和荆婉儿的清秀丽色成为对比的鲜明,他执掌青龙寺,到今年,已经快三十年了。他是青龙寺历史以来,最长寿也掌权最久的一任住持。
这里面的原因,整个大唐的人都知道,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是其中牵涉到血腥的那把龙椅。
荆婉儿收起了嘴角,平静沉默的看着玄莲大师。
就看玄莲被转过身,慢慢对着那佛像闭上了眼:“裴施主是否还不知道,你前来本寺、要见的人是谁?”
这句话不止是问到裴谈心里,还有大理寺停驻至今徘徊的目的。
裴谈的眼眸也缓缓凝深了起来:“……方丈若有指点,还请明言。”
玄莲大师的表情看不见:“青龙寺虽然在大唐,外界已知道建寺有百余年之久,身在红尘中,不理红尘事。这句话,不止对我青龙寺众弟子,对贫僧当知还是一句奢望。”
身在红尘中,不就是说尽管青龙寺的出家人念着四大皆空的佛号,可依然逃不脱皇权的枷锁。
这些东西普通大唐百姓可能不会有感触,但对于出身权宦的裴谈早已能看懂。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裴寺卿想要得知那阁楼中人的身份,便当知这首诗中,那位曾名冠大唐的滕王殿下。”
大唐,便是风流人物辈出的时候,也难有几个人,能真正称得上名冠大唐。
玄莲大师上了香,这时转过身来:“今月是滕王殿下的忌辰,天涯曾有三分土,只为祭奠滕王。……长乐王殿下是滕王在世的遗子,半月前便已来本寺为滕王超度。”
当听见滕王的响亮,已经让连荆婉儿在内都不可免陷于震惊,滕王,那是曾经高祖的儿子。谁还能触及,曾经的大唐一脉。
长乐王殿下。
高祖亲孙。
“王爷现在身在何处,裴某自当立即觐见。”裴谈的神色都变得沉凝。
玄莲大师停止了手心佛珠,他抬起眼眸:“既已知道贵人是谁,裴寺卿可以就此离去。”
暗示已经如此明显,再追问下去显然不够明智。
但裴谈跟荆婉儿同时心里有的那根弦,显然已被挑了起来,或许是大唐已经不缺少知难懂进退的人了,而裴谈端了二十几年的裴家公子,他对知礼进退这一套早已谙熟,直到一年前,他的身份成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不再需要假意周旋那一套。
裴谈对玄莲说道:”大师爱徒暂不知何缘故殒命,青龙寺是我大唐仅次于唐宫之地,裴某只能僭越了。”
说的更冷酷一些,整个青龙寺,现在都成了嫌凶之地。
玄莲的脸上,有一瞬隐晦的波动。这波动也让裴谈更加看向他。
方才的对话让荆婉儿有一种微妙诡异之感,从裴谈问及阁楼之时就已经出现了。玄莲的话中跟裴谈的话中,都没有说到长乐王就是嫌疑的人,甚至也没有怀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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