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都盼望冬天,盼望下雪,盼望冰冻,盼望我的手生长冻疮。
如今,我盼来了冬天,盼来了下雪,盼来了冰冻,盼来了我手上长成冻疮。却再也看不到你的手象棉絮一样一样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再也感觉不到你的嘴唇海棉一样吸粘我冻疮里的淤血,再也无法触及你在我的冻疮痊愈之后的那种花开一样目光。
我们生长在同一村庄,不同的院落。从小学到初中,我们是同班同学。我们做过五年的同桌。你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你与我的八年,是我少女生活最美最美最纯最纯的全部,我与你的八年,是你一生最短最短最长最长的结束。
我的手从小学一年级第一期的那个冬季就开始长冻疮了,那个时候,你已做了我三个月之久的同桌。
那个时候的乡村很穷,家里有木制的四方小火架已经算过得去了。你也有一个火架。你常常挪开盖在眼前的薄薄的黄头发,露出一排晶莹剔透的编贝,侧过脸边对我笑边将火架递给我,我的手烤热了,给你烤吧!
我很冷,对你手里的火架早已充满憧憬,只是我们的家庭在乡下都只能算中等偏上,只因你的父亲是木匠,所以你先我拥有火架。我默默接过你的火架,将双手捂在上面。
我的冻疮发酵成三寸高的面包的时候,你央着你父亲做了一个新火架。那天我看着你居然提着两个火架放在课桌下面,就忍不住问你,干吗提两个火架?你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你,想送一个火架给你,你要不要?我充满感激地望着你,当然要,你送什么我都要。
我们笑着互望着对方,友谊的种子就在这一瞬播落。、
我的冻疮,因为你送的火架,小学五年再也没有生长过。
当艳山红满山烂漫,草籽花风铃一样摇醒田野,黄金金的油菜花一层层海浪趟过土地,猪草漫天遍野疯长的时候,我们的家虽然隔有一里路远,但我们杀猪草总会杀到一条田埂上,然合我们清脆的笑声在许多田埂上开始飞扬
只要我们相遇,我们只要杀满一箩猪草,我们就选一块二净的石板抛五粒小石子,抛到天黑才回家
那时候乡下都烧柴火,放学之后,有时我们又会在某一座山脚下相遢
似乎所有的相逢都早有约定。
那时乡下放露天电影,只要在你家那个院落放,你总是早早将板凳搬在最好观看的地方,等我跟我的姐姐堂哥堂姐去看电影。我们坐在一条板堂上,头靠着头,一起哭,一起笑
小学五年,我们的成绩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我们起走过许多田野,爬过许多山坡,看过许多电影。
初中后,因为我们都分在尖子班,本来我们已习惯于手牵手一起有说有笑走六里路远的山路上学,放学。但班主任一而再再而三劝我们俩都住校。我们成了住校生。
我们坐的已不是双人桌,全是单人桌。虽然不再是同桌,但我们成了同床。
我们的身子在彼此的目光里开始一天一天发育,脸蛋在彼此的目光里一天一天红润,眸子在彼此的目光里一天一天晶莹剔透,秋水波动
我们一样爱美。冬来了,下雪了,冰冻了。我们一样穿得单薄,任脸冻得象草籽花一样紫红紫红。火架在我们的青春里丢落。我的手上又开始长冻疮。
一下课,你坐在我的桌旁,将我的双手包在你手里。我的双手象冰箱里的面包,在你的双手里渐渐变痒,变暧,融化
到了床上,你将我长满冻疮的双手放进你的心窝里,你说心窝里最暖。我的冻疮,听得到你异常的心跳。我的冻疮,血液沸腾。明白你的心窝,是我在世上的最亲最爱!
春来的时候,我的冻疮开始溃烂。你用萝卜与盐水给我浸泡,可是里面的淤血死终挤不出来,你居然当着宿舍里许多同学嫌恶的目光拿着我的手背拼命吮吸,淤血终于被你吮尽、吐尽你笑了,你说,现在好了,你的双手又可以一起写字了。我望着你,眼睛雾湿。
晚上,我用我好了的手给你枕头,用好了的手紧紧搂你,你的头往我怀里挤钻,你的气息花粉一样粘在我脸上。我在花粉里渐渐迷失自己,我忍不住吻了你,你没有拒绝,你热烈的回应着
少女之心,伴着我们的欢悦与疼痛一秒一秒成长。
谁能想到呢,当我们都被填报的同一所师范学院录取的时候,你却断然离我而去了!
你早上还好好地坐在灶前,烧着柴火煮饭,突然就肚子疼痛,倒在地上。你母亲以为你经痛,没放在心上。找了药给你擦过就算完事了。
那时候,乡村里流行“软脚症”死了好些人,你母亲怎么没有想到“软脚症”呢?!她为什么没想到呢?!
当你母亲将你发病的前前后后向我哭诉的时候,我也哭得天旋地转责问你母亲,为什么你没将他送往医院?!
你母亲说,送了,来不及了。一个小时都不到,你就命归黄泉了!
生命,怎是如此不真堪一击!如此匆匆!如尘如埃!
悲乐花圈送你上山的那一天,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你家里也收到了你的录取通知书。
两张录取通知书,抵达的却是两个世界!
我欲哭无泪,因为我一生的眼泪在得知你死的消息时已流尽流干。
我知道,我的冻疮,这世上是再也没有一个最亲最爱的地方可以温暖,可以融化的了!
2007.04.1010:50作于衡阳天马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