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绝望挣扎的刹那,忽然间耳边风声一动,有什么东西飞来,掠过他们两人之间。只觉手腕上猛然一痛,北越雪主啊了一声,碗砰然落地。
“谁?”他失声站起。
“呜呜……”夕阳下,居然是一只蓝狐从古墓里窜出,匍匐在碑前,锋利的前爪上染着血迹,充满敌意地看着北越雪主,发出了恐吓的低鸣。
“小畜生!”北越雪主看明白了对手,不由得怒从心起,拈起一片碎瓷,倏地飞过去。他出手如电,快狠准,便是天下高手也没几人能避开。只听吱的一声,蓝狐飞跃而出,发出一声惨叫,落地时尾巴已经被割去了一半。
北越雪主却有些愕然:这只小兽居然如此敏捷,能在他这一击下生还?
断尾的蓝狐落在地上,呜呜低鸣,似乎是痛极,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它死死盯着这个男人,拖着断尾,一寸一寸往后退到了断碑前,每走一步都流下一条血线——到了暗影里,它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声音,倏地反身蹿上了古墓的高窗。
这是做什么?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忽然传来了奇特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无数的东西在蠕动靠近。一点一点的幽幽的光,从古墓深处浮现。
“见鬼!哪来那么多?”北越雪主一愣,发现那居然是上百只蓝狐!
断尾蓝狐又叫了一声,忽然间所有蓝狐从黑暗里唰地冲出,从各个方向朝着这个男人奔了过来,尖利的牙齿闪着寒光,每一只都动作敏捷,快得犹如一道闪电。
那一刻,北越雪主将殷夜来一把推到身后,反手拔出剑来:“找死的畜生!”
剑光纵横,无数道黑影飞扑过来,撕咬着闯入者。但是,杀人者的剑比它们的动作更快,每一道弧线都会斩断几只蓝狐,鲜血飞溅。然而,古墓里涌出的蓝狐数量越来越多,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扑过来。
“该死……怎么那么多?”北越雪主低声怒吼,往后退了一步,想抓起殷夜来反身离开,然而却抓了一个空。
什么?他骇然回首,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没了。
一片混乱中,殷夜来只觉得身体忽然动了起来,有一股力量拖着她往后退。当她的后背撞到某一块石头的时候,整个人陡然失去了平衡,猛然一个踉跄。
身后的墙在瞬间翻转,将她吞没,耳边还能听到北越雪主怒吼的声音,然而眼前却是一片黑,可以听到隐约的水流声音。不知置身何处,也不知道疾速往前多远,黑暗里那股拖着她的力量忽然消失了,身周亮起了很多幽幽的光。
那是无数只蓝狐在黑暗里看着她。
她在筋疲力尽中喘息,不由得愕然——怎么,难道刚才是这群小家伙把自己从那个狂人那儿弄到了这里?但这座古墓居然还有机关和密室,却是剑圣一门从未提到过的事。可是,又是谁指使的这群蓝狐?
她想站起来,但身上的大穴被封,却无法动弹。
“呜……”看到她挣扎,领头的那只蓝狐凑了过来,用湿润的鼻子嗅了嗅她,然后小心地用爪子蹭了一下她的手背,表示友好——她认得,正是那只带领群狐恶战北越雪主、冒险将自己拖了出来的断尾蓝狐。
“是你们救了我吗?”她低声问,“为什么?”
断尾蓝狐低鸣了一声,跳到了她的肩膀上,用人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你们救我,是因为我是剑圣门下吗?”她明白过来,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侧过脸蹭了蹭那柔软的皮毛,低声道,“谢谢。”
然而,当她侧过头表示亲热的时候,忽然间颈后就是一痛!那只断尾蓝狐忽然发了疯,居然扑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后颈!殷夜来吃惊地痛呼了一声,陡然间站了起来,一把将其甩开……然后,立刻又怔住了——
后颈的风府穴传来一阵刺痛,她居然能动了!
断尾蓝狐被她甩到了墙上,重重落地,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是隐忍地呜呜了两声,继续毫不畏惧地凑了过来,闪电般地蹿上她的肩膀,又是一口咬在了她的右肩。
这次殷夜来立刻发觉,它咬下去的地方,居然是肩井穴!
右手立刻恢复了知觉,紧接着是左手、腰部、后背……断尾蓝狐用尖利的牙齿嗜咬着她周身被封住的二十四大穴,速度快得闪电一般,又准又狠,居然在一瞬间就解除了她的禁锢。殷夜来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在黑暗里看看自己恢复自由的双手,又看了看那群蓝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狐狸,难道真的通灵?
“快给我出来!”短短的沉默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北越雪主的声音,那样冷酷镇静的人也已经狂怒无比,“不然我就把这座古墓拆了!”随之而来的是重重一声响,似有巨大的石块被投掷到了墙壁上,让整座古墓都颤了下。
殷夜来心里一惊:北越雪主心狠手辣,只怕他说到做到,会毁了慕湮剑圣的故居。
“我们还是出去吧。”她低下头,对断尾蓝狐道,“秘道出口在哪里?”
然而,这次那些通人性的蓝狐似是听不懂她的问话一样,只是歪着脑袋看着她,并没有任何举动。殷夜来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墙之隔,不停有石头坍塌崩裂。北越雪主似乎真的说一不二,居然真的动了手。
只听哗的一声巨响,古墓的一侧出现了一个口子,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不,绝不能再让这个狂热的疯子毁了剑圣的古墓!然而,就在她想要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一个身影忽然从古墓里飘出,迎向了闯入者。
“狂徒!在我的古墓里杀我门人,罪可当诛!”
说话的是一个白衣女子,身形快如闪电,手中也绽放出了一道闪电,在空中轻灵转折,剑势如风。只看得一眼,殷夜来便惊呆了——问天何寿!
是的,那个女子使出的,居然是剑圣门下最高深的“九问”!
而且这一招使得出神入化,无迹可寻,论造诣,甚至在自己之上!
“啊?”北越雪主被这样猝不及防的袭击震住了,还没有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便本能地往后退——他的速度也已经够快,居然能在这一击之下全身退出。然而,不幸背后却是那堵墙壁,只退了一步便无路可退。
在绝路之下,他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手里的剑锋上指,居然硬生生接下了一剑!
一剑未中,白衣女子在黑暗的墓室内折身起舞,凌空而起,转手又是一剑当头斩下。那一剑在虚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迅捷曼妙,如同羚羊挂角。
“天啊……‘苍生何辜’!”殷夜来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这一招的精妙,更是匪夷所思。即便是她的师父兰缬剑圣,也到不了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
北越雪主已经无法再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闪电纵横而下,然而眼里却全是狂喜,忍不住伸出了双手,仿佛是要膜拜和迎接某种梦幻般的场景——是的,他终于看到了!这样举世无双的剑术,几乎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之中,而如今,他却亲眼所见!
咔嚓一声轻响,闪电交颈而下,一闪即灭。
背靠着石壁的北越雪主一动不动,睁着双眼看着前面,似乎不想错过片刻——然而,他的咽喉上已经有细细的血渗出,一线殷红。
“你是……”北越雪主捂着咽喉,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古墓的主人……空桑剑圣……慕湮?”
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白衣女子微微颔首,如同雾气一样,竟是半透明的。
“真的是剑圣慕湮……真的是!天啊……”北越雪主狂喜地低呼起来,眼里的光芒亮如闪电。他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个凭空消失的剑圣之剑,然而刚一踏出,他的头颅忽然就从脖子上滚落了下去!
一代枭雄颓然倒下,身首分离,然而,眼睛却依旧大大睁开,凝视着虚空,充满了狂喜、兴奋和满足,似乎一辈子的梦想都得到了实现。
“能死于‘九问’之下,武道之狂者,你也该瞑目。”
那道闪电消失于白衣女子的手指之间,她俯视着脚下的尸体,淡淡地开口。北越雪主的血在地上蜿蜒,漫过了她的脚背,然而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一剑出,那个白衣女子的幻影渐渐消失,如同雾气。
古墓重新归于黑暗,只有殷夜来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恍惚如梦。方才刹那间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像是做梦,一瞬间出现,又一瞬间消失,她要用力握紧自己的手,才清楚刚才看到的一切不是虚幻。可是——
刚才从古墓深处掠出来救了她的那个女子,难道真的是剑圣慕湮?
这位已经去世了近千年的剑圣,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座古墓里?可是,如果不是剑圣慕湮,又有谁能将剑圣一门中的“九问”发挥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座古墓里,到底藏着什么?
然而,刚想到这里,忽然间有一双手从黑暗中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殷夜来大惊,下意识地手腕翻转,扣住了对方的虎口穴,便要将对方的手臂折断。但黑暗里那个人居然丝毫也不畏惧,反而从背后更用力地抓住了她!
“堇然!”她听到那个声音在喊,“是你吗,堇然?”
什么?!这个声音……这个黑暗里的声音!是……
她全身忽然僵硬,只觉得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身体战栗得如同风里的叶子。她不敢回过头去看那个人,只是僵直站在那里,任凭那双手抱紧她的双肩,用力得如同要把她单薄的身体弄碎。
这样的拥抱,感觉似乎来自遥远的前世。
“我……我是在做梦吗?”她听到那个声音在耳边低呼,似乎穿过了时空抵达耳畔,“堇然,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这是在做梦吧?是你吗?”
终于,她开口,每一个字都重如山:“是我,少游。”
那一刻,背后的人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本来用力的双臂忽然间软了,似乎是筋疲力尽。他松开了手,转过她的身体,抬起手似乎想要摩挲她的脸。然而手指居然落了空,只是颤抖地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你……”她忽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失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慕容隽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抬起手摸索着她的脸庞,狂喜地喃喃:“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谢天谢地!我、我还以为你在帝都那场大火里已经……”
欣喜若狂的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了,手指尖停在她那半边被焚毁的脸上,剧烈颤抖。她从暗影里抬起了脸,那一刹那的狰狞丑陋,令周围的蓝狐都骚动不安。
“你的脸……”他喃喃,说不出话来。
殷夜来从重逢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他的指尖。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的古墓里静默了片刻,无言相对。
“我没死。”她轻抚着自己被烧毁的半边脸,低声道,“其实,还不如死了。”
“别胡说!”慕容隽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还能在这个世上再次遇见你。我想着只有到来世相遇了——但你居然活着!这就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殷夜来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瞎了。”慕容隽苦笑,摸了摸自己的双目,低声道,“所以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初的那个样子,再也不会改变。”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殷夜来惨然一笑,“全都毁掉了,早就已经什么都不一样了……”她刚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喉咙里一甜,弯下腰呕出了一口血。
“怎么了?”慕容隽连忙过去扶住她,“受伤了?”
“不……不是受伤,是中毒。”她喃喃,低头看着掌心呕出的血,那血腥气透出说不出的诡异,“北越雪主给我喂了那种药……我、我身体里的血,已经脏了……怎么办?”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忽然透出一种恐惧,一把推开了他,“你快走!”
“怎么了?”慕容隽愣了一下。
“你……你不能留在这里。”殷夜来咬着牙,全身微微发抖,“我中了血毒,已经完了……我成了个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人!你不能待在这里——快走吧!”
“要走一起走。”他二话不说,伸过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黑暗中握紧,“无论怎样,我不会第三次再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这句话令她安静下来,凄惨地笑了:“第三次?”
对的,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们懵懂的少年时。她遭逢大难,孤立无援,却倔强地不肯向他求助。而他是如此聪明洞察,明明对她的困境洞若观火,却因为各种顾虑和私心,并未伸出手拉她一把——他们就此在命运的洪流中失散。
第二次,是在帝都的那场大火里。他亲手设的局,至狠至毒。本来是为了除去白墨宸、夺取天下大权,然而,却阴错阳差,把她葬在了火场里。那一刻,他挣扎着去救她,她却头也不回。
他们的一生,总是在这样的转折点上相互背离。
“是的,第三次,”他抓紧她的手,“这次,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放开手了。”
她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早就不是堇然了,少游,你还不知道吗?”殷夜来看着年少时的恋人,眼里的悲伤一层层涌现,“甚至,我都已经不再是殷夜来——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一个怪物!我不想这样活着。”
她转过身,向着墓室的最深处走去,低声道:“就让我葬身在这里吧。”
这一代的空桑女剑圣穿行在前代空桑剑圣的古墓里,冷月透过高窗照射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半边焚毁,另一边却白皙如玉。
然而,在尚存的完好肌肤上,接近额头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颗殷红的痣!那颗血一样的红痣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诡异速度缓缓移动,从眉梢移向额头。当她经过月光下的时候,忽然间身体微微一震,眼里又露出恍惚的神色来。
“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她停下了脚步,喃喃,“那个声音……在催促我。”
“什么声音?”慕容隽侧耳细听,除了大漠的风沙却什么也听不到。
然而殷夜来却站定,仿佛被什么声音召唤,陡然转过身,朝着古墓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里?”慕容隽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衣袖。
“不行,我要走了……因为时间就要到了。”殷夜来低声道,身体有微微的颤抖,语声奇特,“啊,我真讨厌这种声音!”说到最后,她忽然捂住了耳朵,全身发抖,挣扎似的低呼。
慕容隽紧紧抱住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一刻,他是真正觉得怀里的女子已经疯了——眼前的堇然是如此憔悴衰弱、语无伦次,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一会儿要长眠古墓,一会儿又要奔赴外地。而他,只能用尽力气紧紧抓住她,不让她去任何地方。
殷夜来战栗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往外奔跑。慕容隽知道不好,疾步追上,想要拦住她,然而眼睛看不见,在古墓里跌跌撞撞了几次,迷失了方向,便再也摸不到她的衣袖。
“堇然……堇然!”他在黑暗中大呼,焦急万分,摸索着往前走。
随着他的呼喊,古墓深处忽然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令人悚然一惊。那个声音是从古墓最深的黑暗里传来的,是一声悠远的咕咚声,似乎是一颗石子被投入了无尽深的古潭之中。
“放心,她哪里都不能去。”忽然间,一个声音道,“她只能来我这里。”
“谁?”慕容隽吸了一口气。
黑暗里,忽然有了淡淡的光亮。那光非常微弱,如同点点萤火。然而,在黑暗里看到的景象却让人大吃一惊:古墓的最深处是一个石砌的水池,直通大漠地底的泉脉。然而,在古泉里,却幽幽浮起了三点纯白色的光,如同活了一样,在水面上缓缓漂浮!
刚要奔出古墓的殷夜来忽然顿住了脚,似乎被另一种力量吸引。
泉水里,三道白色的光芒聚拢在一起,在水面上慢慢盘旋,如同绽放的花朵,美妙绝伦。殷夜来怔怔地看着,脸上露出懵懂的表情,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那一瞬,那三道纯白的光在水面上倏地聚合,化为一个淡淡的人形!长发白衣,朦胧而温暖,悬浮在古泉上,对着他们遥遥伸出手来。
“剑圣!”那一刻,殷夜来失声惊呼出来,“慕湮剑圣!”
是的,在她面前凝聚成形的,居然是方才看到的空桑女剑圣慕湮!
“相隔了九百年,我们终于相遇了。”慕湮的三魂在古泉上重新凝聚,对着殷夜来微微含笑,语气平静,“欢迎你,我的继承者——当代剑圣,殷夜来。”
殷夜来怔怔地看着这个女子,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然而,对方只是微微招了招手,她便下意识地往前走去,涉水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的继承者,你是我流离在外的七魄之一啊……而且,是如今还具有‘躯体’的魄,也是最适合我暂时栖居的‘容器’。”虚无的灵魂在空中微微俯身,探出手,轻轻地点在了她额头的那颗红痣上——
“你在这一世,是否也等了我很久?”
虚无的手指点上了她的额头,微凉。那一刻,殷夜来只觉得身体陡然被抽空,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朝着额头那一处凝聚,躯壳只剩下一片空白。她整个人忽然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悬浮于对方指尖!
“堇然!”慕容隽失声,“你要对堇然做什么?”
噗的一声轻响,手指尖端指着的那一处肌肤忽然裂开,冒出了一滴细细的血。那滴血从幽灵虚无的指尖透入,仿佛宣纸迅速地吸取着墨汁,刹那间晕染开来!
一点白色的光随着那滴血的涌出,倏地回到了三魂本体之中,融合无痕。只听唰的一声响,虚空中,原本只有薄薄一层的灵体忽然间光芒大盛!
当光芒散去后,慕湮剑圣的手指缓缓放下,指尖已经从虚无变成了半透明。
“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实体化了吗?”她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轻声叹息,然后俯下身,拥抱了昏迷的殷夜来——两个女子在黑暗中缓缓凌空浮起,辗转着贴近,宛如镜像内外两个影子,在古泉之上慢慢重叠。
忽然,慕湮消失了,就如同雾气一样溶解在黑夜里!当白色的光消失后,泉水里只剩下了殷夜来一个人。暗夜里,只看到一点儿殷红,重新在她的眉心闪闪发亮。
慕容隽看着站在面前的殷夜来,吃惊莫名。
是的,这一瞬,他居然又看得见她了!他……他居然又看得到堇然了!——只是,堇然的脸已经悄然改变,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似像非像。她睁开眼看着他,眉心被慕湮点过的地方出现了一点儿朱红,似乎是一颗红宝石。
“你……你……”他讷讷,“到底是谁?”
“我不是殷夜来。她只是我暂时的‘容器’。”殷夜来睁开了眼睛,然而,嘴里吐出的却是慕湮剑圣的声音,抬起手按在眉心上,“我的三魂还太弱。在七魄没有聚集之前,必须在夜里出发——而在白天,我无法承受阳世的灼热。”
“……”慕容隽看着这张容颜,半晌才道,“你,占了堇然的身体?”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慕湮剑圣的语气温和,“我只是暂时借用她的身体去往狷之原而已,因为她和我魂魄相通,是最好的容器——等事情结束,我就会把身体还给她。”
“那就好……”慕容隽松了口气,“我相信您的承诺。”
慕湮剑圣笑了笑,忽然又皱起了眉头,似乎这个身体令她不大好受。
“我这个继承者的身体可真是千疮百孔啊……她还年轻,就已经吃过那么多苦了?”慕湮剑圣停了一停,压着自己的心口,“而且,她居然还中了这么厉害的血毒?”
“求剑圣救救堇然!”慕容隽也知道她的身体极度不好,立刻恳求。
慕湮剑圣轻轻摇头:“她身体里的各种病痛由来已久,一时也无法根除——但唯有这个血毒,我的古墓里倒是正好有药可解。只是……”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只是过了九百年了,那些药,不知还在否。”
一语落,身后却传来呜咽之声,有什么东西迅捷地奔去,又缓慢地回来——古墓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某物被从黑暗里曳地拖出来。
两人一起看去,却发现是那只断尾的蓝狐,正吃力地拖了一个药箱出来。
“小蓝?”慕湮剑圣吃了一惊,不由得脱口道,“不对……你是小蓝的几代孙?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们一直在这里?”
断尾的蓝狐呜呜叫了几声,把药箱拖到她的脚边,然后亲热地蹿上来,将脑袋顶在她的手心摩挲。慕湮抚摸着蓝狐,看着那个虽然陈旧却被保存得完好的药箱,眼神渐渐变得温柔,似乎是想起了遥远的往事,发出了一声叹息。
仿佛只是睡去了一瞬,再回头却已是沧海桑田。
她低下头,从里面翻拣出一个金色的药瓶,掰开,里面是一粒细如瓜子的银丸,看着,不由得笑了笑:“幸亏还剩下一粒。你看,这就是可以解刚才那个武道狂人所下血毒的药了……”
慕容隽松了口气:“以后堇然就不会再受血毒之苦了?”
“是,连带着原来的血痨之症也会好一些。”慕湮剑圣服了药,轻抚胸口,将药力化开,叹息道,“这也算是我借用她这躯体一用的报酬吧。”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口,抬头看着大漠上的月亮,侧脸在月光下几乎透明,低声道:“从这里到狷之原,大概要三天——我们今晚就出发。这一路你须片刻不离陪同我左右,到了白天我会失去意识,在那个时候,就要靠你了。”
“请放心。虽然是瞎了眼,但人世历练那么多年,做这点儿事我还是做得到的。”慕容隽点了点头,跟随着她走了出去,寸步不离——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面前这个介于冥界和阳世之间的女子。然而,在他看来,这已经足够。
可是,慕湮剑圣要去迦楼罗做什么呢?是想再度封印了破军吗?
那么,等到了狷之原,是否又会有一场生死搏杀?
他在黑暗中行走,不知道前路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然而他却毫无畏惧。在这个天地之间,他已经无路可走。到了如今,跟随面前这个女子,才是他唯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