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盗宝者琉璃
走出了小屋外一里地,风沙开始很大。刚被他斩杀过,那些被称为萨特尔的沙魔虽然还不敢公然跳出来作乱,却在沙漠底下蠢蠢欲动,他走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上,能感觉到脚底下在发出微微的震颤。
沙子一粒粒吹到脸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肤在裂开。
日落时分,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狷之原的西方尽头,伫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山。四周都是平整的旷野,那座山突兀地拔地而起,高达百丈,隔开了荒漠和大海。山上覆盖着黄沙,寸草不生,陡峭挺拔,线条凌厉,像一把深深插入地下、只余下剑柄露出地面的利剑。
然而,这座山附近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几乎让人无法看清周围一切。
那是极盛的邪气。
当溯光一踏入这座山周围十里,腰侧的辟天剑顿时自动铮然跃出,直指前方!
他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喃喃:“紫烟,不用担心。”
黑雾里旋转着一股股黄沙,那是成群结队的沙魔在游荡,仿佛山下的一片片黄色密林。黑色的藤蔓从沙漠里长出,在山麓攀缘,交织成一片。在每片黑色藤蔓的中心,都开着人头状的血红色花朵,张开嘴冷笑,诡异狰狞。天空中有黑色的乌云急速移动,那是大片的鸟灵围绕着这座山在一圈圈逡巡,似是陵墓的守护者。
那样盛大的阵容,就是有一支军队掉了进去也会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吧?
他随着辟天剑,在这死亡禁域里独自前行,一直抵达山脚。山脚的沙漠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黑色,每粒沙子都像活了一样地自己滚动着,一股股黑色的流沙仿佛大海里汹涌起伏的黑色暗流,在薄暮里看上去触目惊心。
辟天剑一直在前方开路,此刻停了下来,剑尖直指山麓。
这座山非常陡峭,全部被风沙覆盖,上面寸草不生,也没有一条路可供人攀登。溯光在山脚停下来,围着山走了一圈,细细检视是否有被外人闯入的迹象。这座“神山”虽不像空寂之山那样雄伟,半圈下来却也已经是天色黑暗,不能视物。然而镶嵌在剑柄上的那颗明珠忽然发出光来,四射而出,照亮了方圆一丈。
“好的,我知道了,”溯光微微叹了口气,“我会仔细的。”
借着那点光亮,他继续走下去。
入夜后的狷之原更加森冷可怖,鬼哭千里,朔风呼啸,仿佛一个梦魇之地。那些沙子被风吹动,在山上微微滚动,发出一种奇特的、接近音乐般的低低旋律。依稀听去,又似是有人在黑夜里低低说话。
溯光在黑色的流沙中独自前行,绕山一圈,最后在一处停住。他用光源靠近照了一照,脸色微微一变。在那里,陡峭的崖壁上赫然留着爬行过后的痕迹,有军刀扎入峭壁后留下的孔洞,显示着新近有不止一人从这里通过,向上攀缘而去!
终于还是被那些冰族人闯进去了吗?
“不好!”溯光眼神一变,抬手一按峭壁,飞身掠上。
仿佛对这座山的情况非常熟悉,他没有如前面那些闯入者一样硬生生从崖壁上开凿出一条路,而是轻车熟路地攀登着,手在一些凹凸的隐秘岩石缝隙里一撑,身形便如同飞鸟一样轻捷,片刻间已经到了山顶最高处。
山顶陡峭异常,几乎是呈直角壁立。然而奇怪的是刀削一样的山脊上,居然有一块一尺见方的平台。溯光跃上去时足尖就正好落在了那一小块平地上,随即单膝下跪,用左手拂去了石上覆盖着的沙土。
厚重的沙尘簌簌落下,暗无星月的狷之原上,那块石头忽然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来!那种光芒和他掌心的金光相互呼应,浮动明灭,静静地映照着万里之外前来之人的脸颊。黄沙之下,赫然藏着一个古老的刻印。
刻在石头上的,居然是一个金色的转轮!
溯光合上眼睛默默祈祷,然后将手掌覆了上去,掌心的金轮和玉石上的丝丝入扣地吻合。那个封印是完好的,只是轮盘已经转动,稍微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溯光低低松了一口气,脸色放松下来:看来方才那一行冰族人运气不好,并没有来得及发现这个封印所在。
他重新转动手掌,将那个转轮恢复到了正位,然后从山顶翻身而下,落回了山腰。山腰左右各有一片开阔的沙坪,平整得宛如人工开凿,上面留着凌乱的足迹。溯光在那里停下来,只是微微检视了一圈,眼神便严肃起来:
不远处,赫然有三具尸体倒在了这个地方!
那些尸体和山下石屋边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冰族军人的装束,然而看戎装上的六翼飞鹰标记,显然又比山下那些军人军阶更高。溯光将三具尸体逐一看过,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三个人里,竟然有两人是冰族镇野军团的副将,有一个甚至是少将的职位!
难怪明鹤以命相搏,还是无法完全阻拦。
这些年来,西海上的沧流帝国一直在和空桑人交战,最初空桑人尚自处于守势,迷墙的建立便是证明。然而最近数十年来,随着冰族征天军团的军力迅速下降,局面越来越有利于空桑。自从白墨宸在沉沙群岛一战成名后,空桑军队连拔十二岛,冰族已经逐步退缩到了本岛棋盘洲附近。如今前方战事尚且吃紧,冰族元老院竟还不惜血本地派出了如此精锐的队伍偷袭狷之原,其中的决心之大不言而喻。
溯光默默地检视,眉间沉重。看来,冰族这一次是兵分两路行动的,一部分人去牵制守护者明鹤,另一部分精锐则绕过防守,径自来到了这里。
奇怪的是,这几具尸体上居然没有任何外伤,似乎是被一种奇特的火焰从内部焚烧,皮肤隐隐发青。每个人的面容都扭曲而苦痛,嘴巴大张,张到了不可思议的极限,似乎死前一刻还在大声地号叫着,灵魂却被瞬间抽出。
到底是什么杀死了他们?
尸体是从山的最高处滚落的。溯光看了一眼山顶,立刻飞身掠上。
山巅依旧是寸草不生,陡峭的山岩上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入口,深不见底。洞里隐隐透出奇特的幽蓝色光芒,浮动不定,似乎通向深海的海底。然而,这个一丈高、三尺宽的洞口,却已经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堵住!
那些尸体还是清一色的沧流冰族军人,和山下山腰上看到的一样。然而不同的是,这次的尸体都是清一色的头部朝内,身体仆倒在洞穴口上,似乎是一瞬间被一种奇特的力量齐齐抽走了生命,同时死在洞口。
溯光终于点了点头:看来没错了,一定又是里面那个东西的杰作。这一行冰族人也够倒霉的,只怕全部已经死在了山的最深处吧?
溯光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动手推开了堆在洞口的尸体,清理出一条可以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空隙,持剑走了进去。无论如何,即便是不可能有人幸存,他也必须要确认一下这里面的情况。
“啊——”然而刚进去,冷不丁就听到最深处传来一声惊叫。
那竟赫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冰族军人,怎么会忽然出现一个女子?难道在里面的就是那个所谓的“星槎圣女”?
溯光脸色一变,朝着洞穴最深处急奔而去。一路上他经过好几道门,每道门都厚达数尺,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浇灌而成,闪着幽蓝色的冷光。那些门原本是在六十年前由他和明鹤亲手一道道重新锁上,并依次加了封印的。然而现在那些门都已经被打开,有些甚至是被人强行撬开,金属的锁和扣扭曲掉落了一地。
更令人吃惊的是,连那些门上的封印都已经被人破解。
看样子,这一次闯入最深密室的冰族人有三十几人之多,而且其中不但有武学高手,更有术法精深的巫者随行!
溯光不敢大意,凝聚起了全部的灵力,握剑急行而入。
这条通道一开始非常狭窄,只容两个人并肩行走。然而越往里走,空间越大。不知道岩层里有什么成分,通道的四壁居然微微发出淡蓝色的光泽来,映照得一切都影影绰绰。在通道的尽头,有隐约的光亮,急奔了约三十丈后,山腹一下子空阔起来,一个巨大的密室出现在眼前。
那个地方足足有五十丈见方,仿佛一个空旷的大殿。然而,这个地方的每件东西都是奇特而冰冷的,散发出金属般的冷光,完全不似在一座山的腹中。空旷的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上百具尸体,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冰族军人的戎装,头部都朝向一个方向,脸上的表情恐惧而诡异,却不见有一滴血流出。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回旋在这个巨大的密室内,呜呜幽怨如鬼哭。有一道光从穹顶上射落,发出幽幽的蓝色光芒,映照着所有一切。
光柱里,似乎有什么在不停地旋转。
仿佛对这些诡异的景象极其熟悉,他根本没有分神去看一眼,直接就朝着光柱照耀下的一个人冲了过去。那个人跪在光之中,双手向天,仰望穹顶,似乎在做着无声的祈祷。看装束也是沧流冰族,然而他穿着的不是军人的戎装,而是一件绣着九翼的白袍!
十巫!这个成功来到了神山最深处圣殿的,居然是冰族元老院的十巫之一!
溯光心里巨震,正待上去查看,却又听到了一声惊叫——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极其恐惧,回荡在阴冷森严的山腹秘窟里。
是谁?居然出现在这个山腹的密室里!
他飞快冲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已经踏入了那道光柱的边缘,半个身子沐浴在光下,一边惊呼,一边拼命挣扎,想要从光下抽身退开。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在吸着,无论她如何挣扎后退,身子却反方向地前行,不由自主朝着那一道穹顶笼罩下来的光柱中心飘去。
是的,那是“飘”!
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凌空在攫取着一样,那个女子一寸寸地被推动,一直走向光芒中心跪着的白袍巫师。
那一瞬,溯光来不及多想,掠过去一把将她从光柱里拉了回来!
这个一拉看似简单,却几乎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当他伸手进入那道光的时候,辟天剑猛地跳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吟。他闭着眼睛,尽力伸展手臂,竭力让身体不进入光里。然而等他从光里缩回手时,左臂上的衣衫已经完全地化为齑粉,簌簌落地!
灼烧的感觉蔓延在肌肤上,那个星槎圣女还在不停挣扎,隔着重重衣衫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非常炙热,仿佛某种力量已经点燃了她,要将她由内而外化为灰烬。红莲烈焰是地狱的魔之火,凡是闯入这里惊动了破军的人几乎都难逃此劫。
这个女子算是运气好,没有完全被炼炉融化之前被他打断。
那个少女还在不停挣扎,溯光回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按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从怀里拿出一粒东西,弹入了她的嘴里。
无论如何,他得先把这个所谓的冰族圣女救回来,才能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那是一粒用从极冰渊冰晶里提炼出来的寒魄,足以抵消一切炽热。一接触舌尖,冰晶迅速融化,沁入她四肢百骸。痛苦的叫声终于戛然而止,那个女子无力地跌倒在他怀里,微微喘息,整个身体蜷成了一团。
这个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个子娇小,骨骼很轻,几乎一只手都能提得起来。装束华贵,用一个纯金做的新月形发簪压着栗色的头发,颈中挂着一个古朴的玉璧。只可惜半张脸仿佛已经在光里融化了,皮肤一层层地起褶,五官一片血肉模糊,几乎都皱在了一起,乍看上去显得分外可怖。
他微微吃了一惊:奇怪,无论从发饰上还是服装上,这个人都不似是冰族的打扮。除了星槎圣女,又有谁会来到这里?他心下一惊,手却动得比脑更快,毫不犹豫地一把撕下了那个少女的后背衣服!
“啊!”她惊叫起来,全身缩成一团,却因为虚弱而无力躲避。
溯光一手扣住她的咽喉,强行扳过了她的身体,眼中杀气凛冽,左手已经握紧,指缝里透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来。一瞥之下,只见少女的后背光洁如上好的象牙,然而,双肩却与常人有些不同,肩胛骨微微凸出,几乎要破骨而出,顶得皮肤特别薄,甚至可以看到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和琉璃一般的骨骼。
不过,在那裸露的背部上,却完全看不到有红色朱砂痣的痕迹。
不是?他微微一怔,手下意识地放松了。
她趁机用尽了全力挣脱。挣扎中,只听咔嗒一声,什么东西从她的掌心里跌落。那是一个金色的罗盘,上面指针一动不动凝定着,直直指向那一道从穹顶射落的光柱,在黑暗里剧烈地跳动。
看到那个罗盘,他心里忽地吃了一惊——看来,这个人的确不是下一个目标,也不是所谓的星槎圣女,而是……
他一松手,那个少女落到地上,急忙拉上被他扯掉的衣服,眼神又是愤怒又是狼狈:“滚开!流、流氓!”
“你是……”看到那种眼神,他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蹙眉想了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流氓!”她再度尖叫起来,抓住前襟拼命往后躲开。
然而,就在那一霎,她脸上的整层皮肤忽然间掉了下来,黏在了他的手指上!
“果然是你。”溯光叹了口气,将手上那张人皮甩到地上。
那一层融化的面具掉落后,露出了闯入者的真容。
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容貌明丽,五官秀挺,有着明亮的蜜色皮肤,流露出一种健康明快的气息,显然是西荒纵马放鹰的沙漠少女。他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袖口。只见有一条小蛇从女子的袖子里露出脑袋,望着他威胁地吐了吐芯子,又恹恹地垂下头去,显然也是受了重伤。
他哑然:什么星槎圣女?虽然已经改了装束,换了声音,然而眼前这个少女,赫然便是不久前在迷墙附近遇到的那个空桑士兵!
以他的修为,对方若是用了幻术多半会被当场识破。然而这个人用的偏偏是最普通的易容术,垫高了肩,束平了胸,还不惜堆起了一脸的疙瘩痘子来修改脸部轮廓,再加上刻意尖锐的嗓音,活生生是一个正处于发育期的少年兵,完全看不出破绽。
“你没事吧?”又遇到了这个令人头痛的家伙,溯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蹲下去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她。显然方才那一霎体内被灼烤得非常厉害,她看着他手里的水,眼里流露出渴盼的热切,却只是紧抓着自己散开的衣襟,缩在角落里不敢靠近。
溯光苦笑了一声:“别怕。”
然而她还是不肯过来,缩在那里握着匕首,用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一只警惕的小兽。他无可奈何,又不想和她继续对峙着消耗时间,只能叹了一口气,把水囊隔空扔到了她身边,然后退开,开始埋头清理起这个密室内的上百具冰族战士尸体。
那个少女缩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是看了半晌,发现溯光只是忙着,压根没有看她这边一眼。她紧绷的神经开始松了下去,终于无法抵抗水的诱惑,眼看溯光背对着自己,忽地伸手一把抓起,嗅了嗅,伸着脖子一口气灌下去半袋。
他听到了背后清晰的咕嘟声,半晌,没有回头地问:“好一点了吗?”
喝光了水,那个少女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来,抹了抹嘴巴,喃喃:“真见鬼!怎么、怎么又是你啊?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能碰上你?神啊……你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吗?”
他苦笑了一下。
这句话不是他应该问的吗?这样诡异神秘的地方,她居然也能闯进来?!
“你的易容术真是不错。”他
叹了口气,“连我也瞒过了。”
“嘿嘿。”她虚弱地笑了笑,不知是得意还是赧然。
她在改装扮作空桑士兵时显得矮小黝黑,不想此刻一改回女装,竟然是一个如此明媚爽朗的女子,烈艳飒爽,宛如沙漠上的红棘花。
不知为何,这个乘坐比翼鸟离去的丫头竟然出现在了这种地方。而且奇怪的是,方才她明明已经半身没入了那道光里,如果换了普通人早就被灼烤得不成人形,然而这个丫头居然还得以全身而退,连皮肉都未曾灼伤。
溯光打量了她一眼,发现随着元气的恢复,她脖子里的那一块玉璧在慢慢地“熄灭”!
是的,那是“熄灭”。这块两寸长的玉璧被雕刻成一对翅膀的形状,在方才没入光柱里的瞬间,发出了奇特的蓝色光芒,笼罩住了那个少女。此刻一旦远离那道光,玉璧上的光芒便又自动地慢慢消失,恢复成了古朴温润的模样。
这,是一种被注入了强大灵力的护身符吧?
他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在迷墙附近遇到她,他几度加力却无法真正伤害到她分毫,那种神秘的阻挡力量,原来也是来自于此!
他忍不住再细看了她的颈中一眼:那块玉璧刀工古朴流畅,花纹斑驳,隐隐有血沁。上面雕刻的是一对合拢的翅膀,周围有祥云芝草的纹样,一眼看去,居然和空桑族奉为神灵的皇天后土对戒颇为相似。更奇怪的是,这个东西他居然很眼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他暗自蹙眉: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孩子,还真是不简单。
然而此刻身处险境,他没有时间再和她多费唇舌,一发现这个人并非要找的星槎圣女,他便立刻朝着那一道不停旋转的光柱走去。那个白袍的冰族巫师还跪在那道光里,双手向天祈祷,身形一动不动。
“别过去!”少女在后面大叫起来,“小心那光!会吸走人的魂魄!”
“我知道。”他却只是淡淡道,毫不停顿地继续往前走。
“你知道?”少女反而吃了一惊。
“嗯。”他在光柱外一步之遥站住,抬头往上看去——
眼前的景象令人毕生难忘。
光柱从穹顶上射落,仿佛一道来自天庭的闪电。在光里,回旋着许许多多的东西。乍一看似乎是许多灰尘在飘浮,然而细细看去,却令人出了一身冷汗。
那,居然全是鬼魂!
是的,仰头看去,只见无数的鬼魂在光柱里上上下下地飞舞,就像是一只只灰色的蛾子在灯下盘旋。那些鬼魂一缕一缕飞舞着,颜色淡灰,在光影里若有若无,仿佛深海里的鱼类随着潜流游弋一样,在光芒里密密麻麻地飘着。
每缕魂魄都保留着一张人脸,那张脸上凝固着张大口痛苦呐喊的表情。
溯光站在光柱之外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脸色镇定,显然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那些鬼魂在不停旋转,狰狞可怖,时不时从他身侧掠过。他只是看着光柱顶端,仿佛判断着什么,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次的闯入者并没有带来太大的破坏,至少封印没动。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这时候那个少女已经喘过气,走过来,看着那一道诡异的光柱,低语,“好邪门啊。”
“这是炼炉。”溯光淡淡。
“炼炉?”那个少女显然是好奇心极强的人,方才这样九死一生,此刻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在离开那道光一丈之外站住,细细看着在光里回旋的鬼魂。
“这道光可以收集和提炼成千上万的魂魄,凝聚出强大的灵力,足以驱动一切。”溯光道,仿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不过,自从九百年前破军被封印在这里之后,这些魂魄无处可去,只能永生永世地在光里回旋。”
少女听得半懂不懂,然而一抬头,却看到四壁光滑如镜,折射出金属般冷酷的幽蓝色光。在四壁上,到处残留着隐约的人形,一具一具都是扭曲挣扎的模样,形态惟妙惟肖,似乎是一瞬间被烈火焚烧后遗留的残像。
这个地方肯定死过很多人吧?
少女不敢再乱动,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在溯光身后探出手指点了一点:“那个人……”又飞快地缩头回去,怯怯道,“他怎么了?还活着吗?”
“死了。”溯光简短地回答,指了指头顶,“他似乎试图在这里举行什么仪式召唤破军,可惜失败了,自身的魂魄已经被吸了出来。”
“啊?死了?”少女抬头往上一看,果然看到一个巨大的灰白色鬼魂正一动不动地浮在光柱的上空,怒视着下面溃败的躯壳,形态可怖,不由吓了一跳:“我以为他还活着呢!你看,他虽然坐着,但身上衣服一直不停地在动!”
“那是鬼魂在体内吞噬他。”溯光淡淡,“它们不知多少年没获得血肉了。”
少女再度从他肩膀后探出头看了一眼,立刻倒退了几步。噗的一声轻响,那个巫师的额心悄然破了一个小洞,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啃噬着,很快那个洞扩大开来,依稀可以见到他的身体里已经空了,充斥着无数灰色的游魂,翻滚纠缠,吞噬抢夺。
她只看了一眼便看不下去,转过头去捂住了嘴。
“不用担心,那些鬼魂无法从光柱的范围里逃出来。”溯光已经转过身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提醒,“只要不踏进去就是安全的。”
少女却好奇:“如果踏进去了呢?”
溯光看了她一眼:“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她被抢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转开了话题,冷冷道:“卡洛蒙家族的人,不好好地待在乌兰沙海的铜宫里称王,平白无故地闯到这里来做什么?”
“啊?”听到对方忽然喝破自己的来历,少女下意识地往后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卡洛蒙家族属于西荒牧民的一支,世代居于帕孟高原的乌兰沙海之上。传说在九百多年前这个家族曾经以盗墓为生,出身并不高贵。直到后来,家族中出了一个名为“音格尔”的少主,在乱世中和空桑人结盟,举全族之力参与了那一场推翻沧流帝国的战争。冰族战败后,光华皇帝将整个帕孟高原都赐予卡洛蒙家族,并封音格尔为“广漠王”。
传承了九百年,卡洛蒙一直是云荒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独立于空桑帝国管制之外,和六部藩王平起平坐,与叶城的慕容世家一样权势显赫。
被一语道破来历,少女吓了一跳:“你难道会读心术?”
“要什么读心术?”溯光看了一眼她的右手,“这‘魂引’分明是铜宫里和‘黄泉谱’并称的两件镇宫之宝,卡洛蒙家族的神器。”
少女一怔,望着手心捏着的那个黄金罗盘,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看到了这个!真倒霉啊……又被人识破了。”
她说得很坦率,撅着嘴,神态里甚至带着几分天真,令人油然而起怜爱之意。然而溯光的脸色并未因此放松分毫,在狷之原上他已经见识过这个丫头的狡猾多变,这个盗宝者之女年纪虽小,却是天生会演戏的坯子,表面一派天真明媚,心机却动得比谁都快,花招百出,一个不小心便要着了她的道儿。
“我叫琉璃,”她看着他,伸出小手指,“现在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了,我们扯平啦。喏,我不把辟天的事情说出去,你也不许把我今天来过这里的事说出去!”
“琉璃?那你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溯光看了她一眼,脱口喃喃,仿佛顾忌什么又住了口,脸色微妙地摇了摇头,“难怪。”
“传说中的什么?”琉璃忽地柳眉倒竖,“别吞吞吐吐的,我知道你想什么!”
那一瞬,她仿佛一只受到攻击的小兽,露出了自卫的獠牙,低低怒吼示威。
溯光没有说话,眼里有释然也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