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自然是不会来临的,因为没有一只狼敢于下到壕沟里面来。它们窥伺着欢叫了好长时间就奔驰而去了。当寂静突然降临的时候,饮血王党项罗刹感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饥饿。它抬头看了看上面,绝望地发现这里的墙壁上没有悬挂的食物,有的只是石头。它依靠本能,知道雪是可以吃的,便开始舔雪。整整三天过去了,它把沟底的积雪舔得一滴不剩,然后就用前爪使劲掏挖沟壁。
第四天,也许是第五天,送鬼人达赤来了,从壕沟最浅的地方,扔下来一匹荒原狼。狼是活着的,是他从猎人手里用两只肥羊换来的一匹成年狼。饮血王党项罗刹惊然而起,纹丝不动地盯着狼。狼在拼命挣扎,很快就把绑缚它的绳子挣脱了,抬腿就跑,一看跑不出去,又回过身来,这才看到饥饿中瞪着血红眼睛的饮血王党项罗刹。饮血王党项罗刹还是纹丝不动,毕竟它是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一个本性比它凶残十倍的活物。狼把鼻子往上撮着,威胁似的露出了锋利的虎牙,朝前走了一步。这说明狼已经看出它是一个不谙时世的少年,有点不怕它。但是狼没有想到,面前的这只藏獒虽然年少,但浑身日积月累的愤怒和仇恨早已经像大山一样沉重了。它愤怒的是整个世界,仇恨的是全部生命,更何况它现在面对的是一匹狼,一个狗类种族天经地义的敌手。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饿瘪了的肚腹,发现那儿正在激动地颤抖,也就是说,即使它不想吃狼,肚子也想吃狼了。它带着正在极端饥饿中痛苦发抖的肚子跳了起来,扑了过去,速度快得连它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牙齿就已经钳进了狼的后颈。狼的挣扎让它激动,它又换口咬住了喉咙,便咕嘟咕嘟地渴饮起了狼血。送鬼人达赤在上面狂叫起来:“一击屠夫,一击屠夫,伏命魔头,伏命魔头。”
就这样,饮血王党项罗刹在壕沟里呆了整整一年。
一年中它没吃过一口死肉,吃的都是活肉,是野兽的肉。野兽一来,照例先是战斗,后是吃肉。它跟雪豹斗过,跟金钱豹斗过,跟藏马熊斗过,次数最多的当然是跟狼斗,有荒原狼,豺狼,还有极端狡猾的雪狼。送鬼人达赤为了从猎人手里得到这些野兽,付出了头人们送给他的大部分财产一大片羊群和一大片牛群。
一年中几乎天天都有野兽在壕沟上面叫嚣,它阴森森地仰望它们的身影,一天比一天暴躁地蹦跳着吼叫着,仇恨和愤怒也就一天比一天猛烈地蓄积着。
一年中它没有见过帐房和羊群,没有见过任何一只同类、任何一个人,除了人鬼不分的送鬼人达赤。
一年中它天天用前爪掏挖沟壁,因为它觉得这是一堵墙,掏着掏着就能掏出洞来,就能出去了。它掏出了许多个大洞,虽然没有如愿,但却把两只前爪磨砺成了两根钢钎,随便一伸,就能在石壁上打出一个深深的坑窝。
一年中它不避严寒酷暑,白天沐着阳光,晚上浴着星光,完全成了野性自然的一部分。它又长大了许多,已经不折不扣是一只大藏獒了。它身上充满了豹子的味道、藏马熊的味道、狼的味道,它在气息、心态和行为举止上已经不属于西结古草原,也忘了它曾经是一对牧羊狗的优秀的儿子。它正在理解自己作为饮血王党项罗刹的意义,正在按照送鬼人达赤的愿望,恶毒地仇恨着,时刻准备咬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切。
一年结束的这天,它吃掉了一只用一头牦牛换来的荒山猫。这是送鬼人达赤投下来的一种最敏捷的野兽,按照荒山猫的本领,如果是面对别的藏獒,它完全可以攀缘着沟壁,逃离险境。但是饮血王党项罗刹没有给荒山猫逃生的机会,它跳得太高了,爪子伸得太长了。它用野兽所知道的最快的速度一口咬住了对方。
吃掉了荒山猫,它就昏睡不醒了。荒山猫的肉有强烈的麻醉作用,所有的动物吃了它都会昏然睡去。它睡了一天一夜,等它醒来的时候,它吃惊地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开阔的雪地上。送鬼人达赤用十几根皮绳和五头牦牛把它吊出了壕沟,又用一头最健壮的牦牛驮着它来到了这里。这里是党项大雪山的冰天雪地,是天造地设地生成着许多地下冰窖的地方。送鬼人达赤看它醒了,就用手撕着它的皮毛,使劲把它朝前推去。它顺着冰坡滑了下去,轰然落地的时候,地下冰窖里的一群雪鸡噗啦啦地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