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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着听着,脸色十分难看。他一一打开碗橱的门,每个里面都是满的,各种颜色和材质的盘碗毫无秩序地摞叠着——大的摞在小的上面,高的顶着扁的......他也不敢碰,怕散了,也不愿从新分类调整,只能插针地见空就塞进一只去。洗碗机清到一半,他突然盯着手里一只盘子说:“这是洗过的么?怎么这么油!”

邱依然这才想起来,洗碗机里是要洗还没洗的盘子,几天前还差两三个没放满,后来她忙申请忘了,现在一半都已经被他混进干净的碗橱里去了。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突然开始抱头尖叫。她指着乔磊的脸说:“你看见没!我一句没说你就犯错误!你就没脑子!你就没有自己检查的意识!我跟你说!你今天必须把家里所有的盘子都洗一遍!必须!”她说完就大步跑上楼去,“邦”一声摔上卧室门,又咔嚓上了锁。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愿听到任何声音。她心想:他会把家里的碗都洗一遍么?她觉得他绝不会。他顶多凭借记忆把误放的放回洗碗机。可她从不信任他的记性,一定有脏碗被留在碗橱里,至少一只,他在家事方面从不做到极致。

她开始大哭,哭到鼻塞难忍,头疼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一次,看见外面夕阳西下,白色落地百叶间透进橘红色的光。她还是觉得困倦,没有力气和心情起来,于是一翻身又放弃人生般地睡去了。

她再醒来的时候,外面一方漆黑的夜空里撒满银色的星星,毫无建树的一天又过去了。她想:“自己睡着的时候他有没有上来敲过门呢?”

她头顶的墙面上有一排竖条的浅黄色月光,在底端弯折照在她脸上。这张没有表情的脸是这漆黑房间里唯一发光可识的东西,却全然没有生命的气息。她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这个宁静寂寥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时间的流动感,没有生命的迹象。

第一次,她有这样奇怪的感觉:“我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生与死的感觉融为一体,死忽然不可怕了。没有在意,没有挽留,没有痛哭流涕,死不过是件自然而然的事,自己一念决定的事,静谧而美好的事,就像这温柔抚在脸上的皎洁月光。”

她当然就只敢想想。

楼下一阵响动,她听见他从座位上起身,咚咚地走上楼来敲门。她不应,却开心起来:一上来就敲门,说明他知道门锁了,说明他之前上来过。

乔磊在门外大声问:“baby?你醒了么?我做了披萨,给你剩了两块。”

她还是不回应。他就下楼去了。

她很快就听见了组队声、讨论声、谩骂声、“凸凸凸凸.....”的狙击炮声,声声都在摧毁瓦解她的精神。

谁他妈的要吃饭!她想。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即使她都告诉他了,他还是不不知道。

他是不爱了么?她这一想眼泪快要把半个枕头哭湿了。她想起自己刚来美国的时候,他带她去过一次公司聚餐,他的邻桌john一见到她就说:“youareall&alksabout。”这话让当时的她幸福了好久,却让此刻的她哭得愈发伤心。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卧室里,只有墙上的月光还有点生命。夜风吹动百叶窗帘,墙上一条条月光的光带时窄时宽,像一排铜管在风中叮咚作响。可邱依然听见的是时间,床头闹钟走动的一秒一秒,每一秒经过都捅她一刀。她数着刀,忍着痛,感觉自己体内有根蜡烛就要燃尽了,然后自己就会轻烟般消失于这稀薄的空气里。

她终于受不了了,猛地坐起来,借着月光看见床边有摞书,她拿起一本就冲卧室门狠狠砸过去。

“磅硠”!

真是一声巨响。她真喜欢这声音!这世界终于又有了关于她的声音。她又拿起一本,“磅硠”!再一本,“磅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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