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燕王也就是徒有虚名罢了,听说带的还只是一些娃娃兵,根本打不了仗,朝堂诸公也任他胡闹,咱这大宋的气数啊……”
“哼,要不是燕王总要标新立异胡作非为,哪至于惹出这场乱事,可怜却要咱们遭罪……”
“都到了福州,还不赶紧出兵平叛,坐视眼皮下的县城被匪贼围攻,这样的人如何能担得起万里江山!?”
“就是,假若此次能幸免遇难,老夫一定要联络昔日同僚,向官家弹劾他!”
见士绅批斗得愈发起劲,愣了半晌的罗巡检总算回过了神,“大伙且听我说完啊,从天亮到现在,城外的匪贼都没再挖坑道了,而且还射了一封信进来,说燕王派了小股部队在昨晚赶到,然后逼降了匪贼,这信上有官军的印鉴,看起来不似作假。”
说完把信递给了徐知县。
徐知县认真看过后,不由陷入疑惑,“印鉴形制倒是没问题,可这特勤队指挥使是何官职?”
东卫的编制和禁军不同,军官职称也不同,但为了对外方便,也通常会有一个对应的禁军官职,并制作身份印信。
“管他什么官职,指挥使乃是一营主官,有三五百兵力倒也可能吓住乌合之众的匪军。”王县尉倒是高兴起来。
钟主簿也说道,“正堂,不如咱们先到城上看看再说吧。”
于是,一群人带着满肚子狐疑,赶到了南城墙上。
随即他们便发现,匪贼确实停止了攻城迹象,略微信了一些,然后让人向外大喊着,要求和官军将领见面。
没多久后,就见到匪首杨肖陪着几个穿着怪异甲胄的人来到城外三十步处。
徐和安大着胆子探出头,“敢问哪位是伍琼伍指挥?”
“俺便是,城上可是古田知县?好教你知晓,如今乱军已被招安,你等无需再担惊受怕。”伍琼大声回应。
徐和安继续问,“不知道伍指挥带了多少兵马?”
“三十人!”伍琼如实回答。
可城上一听,顿时炸了锅,士绅们嚷嚷起来。
“靠杯哦,编瞎话也编像一点啊,三十人能逼降一万多乱军?”
“不然你叫他说多少,匪贼又弄不到官军衣甲,说多了他也装不出来啊。”
“呵,真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么?老夫见过的禁军数都数不过来,却从没看过这些人身上的样式。”
“我看,这定是匪贼的诡计,妄想骗开城门!”
甚至有人直接冲城外大喊,“蠢贼!如此拙劣伎俩也想骗人?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劝你们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了。”
接着钟主簿直接喊道,“就是,你们也别费那么多心思了,攻城无非就是想抢点钱粮,我们已经筹集了两万六千贯,若是你们肯退走,便能不伤一人,凭白得去,岂不是更好?”
看来他为了自家性命还是很上心的,怕激怒了匪贼,然后真的攻进了城。
伍琼见城上这反应,有些啼笑皆非,便打算转身离开,随便城里继续白受惊吓。
不过杨肖看见钟主簿后,分外眼红,心下一转,劝住伍琼,“将军,城里这帮老财可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这个姓钟的,这些年可贪了不少,既然他们要给钱,咱们不要白不要啊,再说了,您之前不是说不能直接遣散百姓,而是得给他们点钱粮么,与其让燕王殿下破费,还不如让这帮老财出血呢。”
伍琼闻言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杨肖,“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啊,而且他们给了钱反而才能安心,嗯,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得到同意后,杨肖立刻便耀武扬威地和城上交涉起来,“城上的听好,限你们一个时辰内,把钱都送出来,不然少一个子,老子便立刻杀进去,到所有大户家去拿!”
徐和安听了后有些懵,其他人却仿佛打了胜仗一般,为看破匪贼奸计而洋洋自得,钟主簿更是迫不及待地让人把钱运来,一袋一袋往城下丢。
至于匪贼收了钱后是不是会反悔,这些人倒是不太担心。
一来担心也没用,真反悔了也就是早给了一点,毕竟他们是真没信心能把城守住,花钱买平安也是某种‘优良传统’。
宋代地方武力薄弱,县级官府没力量对付境内匪寇时,筹款将他们礼送出境的事发生过不少。
二来嘛,盗亦有道,这年头很多时候做贼的确实比较讲信誉,收了钱还撕票的事一般是不做的,不然名声传出去,就再也做不了类似的买卖了,而且还会被同道鄙视……
城上收起弓矢,不停往下丢钱,‘匪贼’也空着手跑到城下,或扛或抬,欢欢喜喜把钱运回‘大营’。
这一幕和谐又荒谬,看得伍琼直摇头,见杨肖咧着嘴大笑,便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和那钟主簿结的仇?”
杨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便说了起来。
“这姓钟的原本是个连举人都考不中的穷酸,早年在衙门里做文书,绍定年时晏梦彪作乱,这家伙就被召到陈招捕军中,后来沾了平贼功劳的光越混越好,十年前就开始做了大演银场的场监。”
“别看现在银场似乎很萧条,没多少银子交到上面去,其实挖出来的银矿并不少,只是大部分被这帮狗官挪到别的地方冶炼,然后私吞了。”
“狗官们把本该朝廷的肉吃了,却不但不给咱们这些挖矿的喝口汤,反而压榨得更凶,但兄弟们为了有口饭吃,只能忍气吞声。”
“咱也明白,这世道就是这样,只要能活着,也不敢有什么奢求。”
“只是五年多前,大过年的银场还要咱们兄弟下矿,咱就想着有钱没钱也总得吃个年夜饭,于是和大伙凑了钱,弄了点猪肉大家开开荤。”
“哪知才吃两口,就扑出一条黑狗,要把肉叼走,咱一看这狗是场监家养的,虽然不乐意也没敢拦。”
“可这畜生叼了一块又一块,咱气不过就追了去,就见场监的孙女正踢着那几块肉玩。”
“咱见她糟践东西,忍不住上去劝她还给咱,可这丫头压根不讲理。”
“还说什么咱们是贱民,过年吃的贱肉连她家狗都不吃,合该世世代代给她家做牛做马什么的,反正说得不像人话,咱也记不得那么多,当时却怒火冲心,没忍住就给了那丫头一巴掌。”
“然后姓钟的就让人当众扒了老子裤子,打了三十棍,咱命硬没死,但知道姓钟的一定会设法弄死咱,所以咱干脆就拉着兄弟们跑出了银场。”
“姓钟的派人来抓我们,那几个月里我们东躲西藏,却也被打死了好些个弟兄,然后咱们就杀回矿上,结果那姓钟的跑回了县城,后来咱们总得谋生,就开始挖私矿,可这家伙总是三番五次派人来捣乱……”
故事被杨肖轻描淡写说得很简单,但伍琼也是吃过苦的人,自然听得出里面的辛酸苦难,于是拍拍杨肖的肩膀。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燕王殿下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