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神情终日恍惚的父母神思少见的清明,甚至让齐朝宗开始怀疑他的父母是不是被人调了包,换成了另外两个长相相同的“正常人”。
在墙角挂着的油腻腻的二手时钟的时针逼近五点时,俩人同时披着门外绚丽到有些刺眼的火红霞光推开了嘎吱作响的房门,手中握着的是一辆少了一个后轮的脏兮兮的玩具小车。
父亲手中握着的是一辆沾满了灰黄泥土与蔬菜汁液的玩具小车,腌臜而丑陋。
外皮的油漆早已脱落,无法分辨出它原本的颜色,右后方的车轮也已不见了踪影,这或许是造成它被它的上任主人所遗弃的原因。
对于这个被他人随手甩掉的垃圾,年幼的齐朝宗却对它爱不释手,连蹦带跳地跑到父母面前,掂起脚尖,从父亲那双原本宽厚温暖,却因“溜冰”而变得瘦骨嶙峋如枯树般的大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辆残破不堪的玩具小车,平平稳稳地把它放在了家中唯一的一张被油烟熏得黝黑发亮的木桌上。
整个过程显得那么的一丝不苟,甚至还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庄重与恭敬。
齐朝宗一边咿咿呀呀地哼着从路旁的卖唱人那里学来的小调,一边从房内翻出了一些父母拿来“溜冰”用的塑料瓶的瓶盖,挨个挨个进行了逐一地比对,他最终才从中挑选出了一个大小最适合的红色瓶盖,用小刀极为谨慎地在上面钻了一个小孔。
接着他又找来了一根前细后粗的牙签,对着从角落的小窗中透过来的几方微薄的橘红斜阳,有些吃力地将牙签一点点地穿过了瓶盖。
平常对除了如何能从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家中搜刮出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积蓄,继续去买更多的“白/粉”之外的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的父母,那日却破天荒地站在了齐朝宗的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瘦瘦小小的齐朝宗如何抿着小嘴,贸足了劲,想将牙签塞进了小车底盘的小孔中。
窗外的余辉不仅给世间万物都渡上了浅淡却又耀眼的金边,也给齐朝宗父母那两张青灰色的消瘦脸颊染上了些许暖意,沧桑而疲倦的眉眼中不断翻滚着的橘红夕阳倒影在其中,波光洌滟里参杂着久违而奢侈的笑意与温情。
温软微薄而又璀璨易逝。
见齐朝宗憋红着张清癯的小脸,努力尝试了多次却依旧无果,正当心灰意冷的他撇了撇嘴撅得都能挂酱油瓶的嘴巴,准备把手中的残破不全的小车掷于一隅不再理睬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父亲却眼疾手快地从齐朝宗的手中接下了那辆玩具小车:
“别急,我来试试。”
齐父的声音因溜多了冰而有些干涩沙哑,语调确是很久不见的轻松淡然,甚至还透着些许几不可闻的愉悦。
齐父虽已消瘦到几乎只剩下了一具皮包骨头,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散架,但他终归还是个大人,力气怎么地还是比齐朝宗这个瘦瘦条条的小屁孩大上一些。
齐父的动作看起来并不比齐朝宗要轻松,略显突出的眉头紧紧织结在一起,只蒙着一张青黄色薄皮的干枯指尖因用力发白变青,对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说不用费吹灰之力的事情,齐父却用足足近三分钟才勉强完成。
父亲装好“车轮”后脸上带着的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和母亲从这个破败不堪的家中找出一小块因久置而郁结晒裂的碎布,将小车上的附着物擦拭干净后舒展开来的阴郁眉眼,成了齐朝宗这一生中最遥远虚无的回忆。
那一天,齐朝宗展露出了他这一生里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