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压根做不出任何反抗,她头一遭受到崔植筠这样“粗鲁”的对待。而后,屁股落定在车架,两条腿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晃荡,太史筝眼见崔植筠伸手撑在她的身侧,让她能够活动的地方越来越小,再也逃脱不掉。
“崔植筠,你太欺负人了。”
筝说罢动着身子向后挣扎,却被崔植筠牢牢按住了搁在车架上的手掌。崔植筠顿在原地,沉声问道:“夫人如此莫名其妙,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此刻,两个人的目光相接,谁也不肯退让。
筝将头偏去一边,不肯将他相望。
崔植筠便在忆起那晚白矾楼上,太史筝那伶俐模样后,字字念道:“夫人有什么事定要与某直说?夫人不说,某缘何猜得透你心里在想什么?某猜不透你想什么,夫人别扭,某更别扭。这些夫人说过的话,某可全记得。只是缘何到了夫人这儿,夫人便不去遵守?那夫人这样未免有些责人以严,待己以宽了。”
崔植筠“以眼还眼”,一时噎得太史筝哑口无言。
筝气得转过了头,“崔植筠,你——”
崔植筠看着眼前人那双愤怒的眼,丝毫没有被她点燃,稳定的内核,来自他那颗强大的心脏。他还是如常地平静着,“夫人现在可以告诉为夫,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到归家了吗?”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知道。”太史筝使着性子,将问题抛了回去。
崔植筠却道:“某不知。”
筝皱起眉头,使劲全身力气将被崔植筠按住的手掌,从他手下抽了出来。随即便声讨起眼前人来,“崔植筠,你都把我领到这儿了,现在又不敢承认了?我知道,你今天不就是来跟我摊牌的吗?那个院里住的年纪与你相仿的娘子,就是你要带我见的人吧?”“不过倒也不用你承认,那娘子自己都说了,你是从太学过来的孩他爹。是他家二郎——果然,你就跟宋明月口中的那种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男人一样卑鄙。”
“只是我是真没想到……崔植筠,你竟藏得这么深,居然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可真有本事。行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你就直说今日此行是什么目的,是想叫我认下这孩子?还是说想叫我帮你将那娘子纳进你房里?”
“但我实话告诉你,崔植筠,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必是要撕破你这副道貌岸然的小人嘴脸,叫大家瞧瞧!然后再把你这种人,一脚踹掉!”
……她这说的都哪跟哪?
崔植筠看着太史筝咬牙切齿的样子,忽而一笑,但瞧他脸上根本没有半分筝认为的心虚可言。崔植筠注目于眼前人,并没有急于解释,他实在有些好奇,“植筹媳妇口中的那种人?某是何种人?”
筝真是被气昏了头,竟还应着他的问话,乖乖作答,“自然是因为怀有愧疚对我顺心顺意,忽然不寻常的早出晚归,捯饬打扮自己,以及说话时看我的眼神飘忽不定,甚至……甚至……”
可太史筝话已至此,崔植筠却比刚才更加茫然,“甚至什么?”
“借口说累,对我没兴趣!”筝挺起了胸膛。
谁成想,待到这句话说出口,剑拔弩张的事态,居然开始变得暧昧起来。崔植筠喉结微动,耳边的碎发随风摇晃。他强压着心底的那份悸动,垂眸相问:“所以夫人是相信……某就是这种人了?”
筝眯起眼睛,“崔植筠,事都摆在眼前了,你倒是给我个不信的理由啊?”
崔植筠不觉陷入沉默,他抬起头望着太史筝不说话,筝也看着他的眼眸眨啊眨。两相对望间,汴京风雪不停,呼啸的寒风吹不散二人被对方打乱的思绪。
所以在很久,很久之后。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将会成为“输家”。
崔植筠沉声言语,逐字逐句为她解答起,她的疑惑来,“小筝,我一直顺从你的心意,是想你能活得自在。你说我捯饬自己,不过是我个人的习惯。还有看你的眼神飘忽,那是因为我不敢去看。”
“然那忽然不寻常的早出晚归,却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你所见的那对母子,是我读书时同门的师兄,他那远在乡下的妻儿。前日他们突然来京,未曾告知师兄。师兄这些年又一直在太学考学,吃喝都靠的是朝廷给的那点津贴,身上根本没有积蓄,加之他在汴京无亲无故,唯与我相熟,便只得托我帮忙安置。所以我就出于好心,连夜给他们娘俩租了个这么个院子,在汴京安身。今日也是想着领你前来,帮他们暖暖房子,再送些贺礼。”
“至于…你最后说的那件事……”
崔植筠稍作停顿。
一切误会,都始于打心眼里的在意。筝却在雾散云开后,无地自容般伸手掩住了眼前人将要张开的嘴唇,“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崔二郎,求你不要再说了——”
崔植筠却轻轻拿开筝的手掌,认真地回应道:“我是怕自己没想好,你也没准备。”
“这是两个人的事,我们谁都不能太自私。”
崔植筠撩人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却不显得放荡。筝从怒火中烧,变为面红耳赤。原来,他还是那个他,可她却如此将他猜忌。
所以这回,换太史筝不敢去看崔植筠的眼。
崔植筠缓缓从筝面前直起身,“既然我已给了夫人一个不信的理由,那夫人现在可以随我去恭贺师兄乔迁之喜了吗?”
“二郎,我没想到这事会是这样…真的对不起……不过一切都太巧了。也怪我太执着。”
筝扯住了他的衣袖。
崔植筠没躲,他只再次朝她伸出了手臂,心下明了起吴婶说的醋意,他道:“夫人,不必道歉。这件事未曾及时告知,叫你挂心,是我的错。是我该跟你道歉。时候不早,夫人走吧。有什么我们回家再说。”
筝却忽然转身往车厢钻去,她现在回过神恨不得时光倒流,或是立刻逃离崔植筠身旁,“啊呀,不行,我真的太笨了。好尴尬!崔二郎,我不去了。我现在一点见你的脸都没有。我要回家,我要找爹。”
好在崔植筠眼疾手快,抬手便将人揽住,从车架抱下了地面。筝见自己无路可逃,当即跟眼前人求饶道:“崔植筠,我求你饶了我吧。你让我自己待会,我太丢脸了。”
可崔植筠并未选择放过太史筝。他轻揽着太史筝开口道:“好,夫人若想一人呆着。那我们今日便不去道贺,我陪夫人归家找岳丈大人。”筝闻言呆住不动,“那怎么行,你都应了别人,不能说话不算话,你得去。我自己回家找爹就行。”
小两口还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这会儿俩人又开始为回家找爹的事僵持不下。
彼时,有位身穿学子服的青年撑伞自南边走来,只见他在看见马车前腻歪的人后停下脚步扬声说:“师弟,我打远瞧着就像你。这大冷天的,你怎么不先进院去——还有?你怀里的这位……就是弟妹吧。”
筝闻声回眸,在崔植筠怀中看了他一眼。崔植筠便心知肚明在她耳边应了声:“孩他爹来了。”
筝将视线偏移,看着眼前那长相憨实的男子,低声疑惑了句:“啊?他家二郎,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