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太皇太后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清越之音不断:“娘娘实有妒心,被贤后之名强压嫉恨之情,积压了几十年,却只拿微臣和生母出气,真是可怜。娘娘实有私心,宁可不见亲子和高氏族人,却忍不住将娘家侄儿放在观察使之位上,以通内外,可谓掩耳盗铃?这贤良二字,实在和娘娘毫无关系。”
太皇太后牙缝里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胆敢污蔑尊长,赵栩——”
赵栩摇头道:“娘娘如今已无可用之人,无可信之人,外朝内廷,亦无敬重娘娘之人,娘娘一生好不容易得来的英名,最终依然毁在阮氏手中,悲哉。”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微臣失去了爹爹,生母又已出家修行,了无牵挂。上天有好生之德,微臣这腿必定能好,届时奉天命,承赵室之德,也会多谢娘娘的逼迫。”
赵栩顿了顿,从怀中取出张子厚给他的那份太皇太后立后手书:“微臣还要多谢娘娘特意赐婚孟氏女为微臣之妻。孟家有文臣有武将,乃汴京世家大族,族学名扬天下,士子多推崇,既是清流又有勋贵之封号。娘娘用心良苦,微臣感念不尽。”
太皇太后伸出颤抖的手,耳中嗡嗡响,却止不住口涎直流,全身一麻,终歪倒在床沿边,一双老眼死死看着向太后,似在喊她制止赵栩。
向太后含泪摇响金铃:“来人,传医官。娘娘的病又犯了。”
一阵忙乱后,御医院的医官们颓然退了出来,对向太后和赵栩跪了下去:“娘娘性命无碍,只怕再不能言语也不能行动了,臣等死罪。”
隆佑殿通往福宁殿的夹道并不长,两侧宫墙因日头略斜,一明一暗。赵栩的轮椅在青砖地上发出规律的响声。向太后的辇车旁,尚书省的尚宫垂目抱着一个盒子,里头是官家的御用之宝。
赵栩看着越来越近的福宁殿,轻轻吁出一口气。
太皇太后的病情很快送到了都堂,二府三省六部的臣子们面朝隆佑殿方向跪拜下去,不少人大哭起来。其中便有谏官曹轲,侍御史范重等人。
张子厚随众拜了三拜,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多亏了九娘所给的信息,能被殿下所用。他想起殿下临摹曹轲范重等人的笔迹,恐怕他们本人也分辨不出来,营造出众叛亲离之像,再加上赐婚手书和殿下之言,太皇太后竟然还未被气死,果然命硬得很。
不过须臾之后,都堂内又如常响起了议论前线事务和先帝大祥之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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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傍晚,陈太初一行人已临近会州的会宁县,自离了静塞军司属地,他们就进了赵夏边境。
这里的烽烟已消退了几十天,但几个村落,依旧是数里闻寒水,山家少四邻。众人在马上都默然不语。战争席卷之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作为征战沙场的将士,厮杀时他们不顾存亡,策马一路来却都不免念之断肠。
陈太初和种麟见天色渐暗,前方一条河流横穿过这片山林,便下令就地歇息,待稍作休整后再往会宁县去,看看能否寻几家大赵农户投宿。
穆辛夷乖巧地帮着陈太初换马具。接过干粮时她忽地轻声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