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民房里,窗口罗汉榻上还有三寸日光,屋檐上已传来密密雨声,轰隆隆一个雷炸在当头。
阮婆婆侧耳听了片刻,喃喃道:“五月五日雨,鬼曝药,人多病。玉郎,这算是春雷吧?这世道要大乱了啊。”
阮玉郎轻轻打着蒲扇:“立夏都过去一个月了,这是夏雷了。莫要多想,你睡吧,我陪着你。”
阮婆婆无神的眼睛落在阮玉郎面上,忽地轻声问:“玉郎,我最后问一回,阿玞的死,不关你的事,是不是?”
阮玉郎看着她眉头眼角的细碎深纹,喟叹道:“我若要杀她,当初何须救她?若不是晚诗晚词不得力,我又何必将她们发配到蓟州去。是我没留意,害她丢了命,我怕你难过,才瞒着你。”
阮婆婆半晌才点了点头,合上眼。
看着榻上的阮婆婆终于呼吸均匀了,阮玉郎将手中的蒲扇交给一旁的莺素,缓缓站了起来。婆婆这次回来后更虚弱了。
他杀了王玞?阮玉郎摇了摇头,或许她以为自己是死在他手上的?那些背信弃义之徒,一个个都死在他谋算中,只有她,跟着苏瞻走错了路,他仅仅是稍加惩戒而已。他救过的命,就不会再取走。可惜她不懂,赵瑜也不懂。
阮玉郎慢慢踱出房门,廊下的竹帘已经被雨打湿了,帘底下滴滴答答的水珠,染湿了廊下半边青砖地。他垂首看见身上的天青道袍,腰腹间因为坐久了,有些褶皱,看一眼,倒像婆婆面上的皱纹,再一眼,玉蛇踯躅流光卷,似已藏尽百年事。他伸手轻轻掸了掸,又哪来的灰尘?那皱褶却是再掸不去了。
走了几步,他远远地见赵元永从外头进来,收了伞随手一搁,站在廊下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埋头细细看了起来。阮玉郎走到他身后,见他看得出神丝毫没发觉身后有人,伸出手将他手中的画纸抽了出来。赵元永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低声说:“是燕素姐姐买菜带回来的。”
阮玉郎展开小报,见上头竟然画着三幅画。一幅画,画着一银甲小将怒斩夏乾帝,他身后一面大旗上写着陈字,豪气狂放。那西夏皇帝被他一枪-刺在胸口,身后西夏王旗断成两折。又有一幅画,画着那小将被俘后满面血污,在秦州古城墙向东泣血。最后一幅画着许多没有眉眼面目之人围着陈家,却有一群孩童护卫在陈家门口,大哭着。旁边配着的就是昨日大街小巷传唱的那四句歌谣。字字有出纸之意,满是愤慨。
阮玉郎看了赵元永一眼,笑道:“五月初五,陈元初今日应该在攻打凤州了。让大赵军民看一看。很快京中就都知道了。拖了这许多天,也该尘埃落定了。”
赵元永一愣,想说什么又没敢说。
阮玉郎朝他眨眨眼:“你说那个长得极好看的小娘子啊,很是聪明,就是总爱给爹爹惹麻烦,抓了来,是不是该好好打她屁股?”
赵元永小脸腾地红了。阮玉郎揉了揉他披在肩上的头发:“这人呢,性本恶。她再费力气,也是没用的。”
看着赵元永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回房去了,阮玉郎转过身,廊下那把随意搁着的油纸伞,雨水顺着伞面流下,也沁湿了一小片地面,他握着紫竹伞柄,撑开油纸伞,朝着廊外轻轻旋转了一圈,看着些微雨点落在廊下的一丛栀子花上头,他才发现雨中除了微微的尘土洗涤的味道,还夹杂着极浅的甜香。他垂目看着那早间还白玉粉嫩的花瓣在阳光下焦黄卷起,被雨一打,残败零落不堪。
念胸中百虑,何人能消。君休问,千年事往,聊与永今朝。阮玉郎轻叹一声,走入雨中,当年他冷眼旁观她用手中鱼叉杀人,那眼神狂热坚定,恨毒了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毫无胆怯懦弱恐惧。就是那眼神让他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幼时用磨得很尖利的竹箸猛然刺入那个老畜生咽喉中,抬起头,看见一旁孟山定骤然放大的瞳孔中的自己,似乎和王玞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