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楚藏不受她的言语激将,只作充耳不闻,兀自走近前来,深揖作礼,道:“贵妃娘娘,微臣受陛下之命前来。陛下说,这几日让娘娘受了委屈,不论是想要什么恩宠,什么补偿,都只管说,只请娘娘千万莫气坏了身子。”

孟卷舒也不看他,颇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纤纤玉手:“既然陛下这么有心,怎么不亲自来找本宫,却委派个毫不相干的旁人来指指点点?”

楚藏硬邦邦地立着,硬邦邦地回她:“并非是陛下不诚心,只是每次来时,琴嫣殿都恰巧闭着宫门。”

闻言,贵妃将身向后一倚,声音骤然冷下来:“国师的意思是,此事全然是本宫的错处了?!”

楚藏躬身揖手:“娘娘曲解微臣,臣无二话,但还请娘娘不要辜负陛下的一片真情。”

然而口气却里不见丝毫忌惮。

两人对峙许久,孟卷舒冷哼一声移了眼神,她没有多少好心情可以拿来同他攀扯,只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殿里的雕梁画栋,口中讥诮道:“每次都用这一招,陛下不腻,本宫都嫌烦了。”

一通明刀暗箭,说得人心火气都大。所谓心静自然凉,心不静,四处都是汗津津的。贵妃接过女监递来的酥山[1],又唤扇风的女监走近些,自顾自消暑纳凉,不再正眼瞧眼前端端正正立着的国师。

楚藏看着自在宜然的贵妃,抬眼又可见蹑手蹑脚的宫人,小心翼翼地结队捧着花盆忙进忙出。

她清闲地卧坐着,却打发宫人累死累活,宝贝似的供着御赐的紫述香,白日得端出去沐浴雨露恩泽,晚上则要及时捧回宫里供她赏看,那一盆盆争奇斗艳的花,俨然成了这殿中的第二个主子。

楚藏淡淡一笑。

“贵妃娘娘,”他开口道,“陛下许久未见您,实在思念得紧,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娘娘宽宏大量,今晚便且耐心等等再闭宫门,陛下定会亲自来给贵妃赔罪的。”

“呵!”孟卷舒冷眼哼笑了一声。

楚藏又做一揖:“陛下还说,知道娘娘深宫寂寞,若是想念家中亲人,也可宣入宫来,以排遣思乡之情……”

“你给我仔细着点——”

话还没说完,就被骤然打断,只见一个小内侍搬花时手下有些不牢靠,花盆打了个趔趄,贵妃登时一声高喝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这可是御赐的东西!谁要是失手碰坏了,莫说本宫要吃罪,你们也得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也不知是说与国师听的,还是说与陛下听的。内侍们闻声,气也不敢喘,个个如履薄冰,只管埋低了头更轻手轻脚地行进着。

“娘娘!”楚藏声音明显高了些。

孟卷舒骂完人,倚在软榻上,浑身筋骨像是散了架子似的瘫着,她长长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答他,话音里却还带着愤恨:“本宫知道了!”

宣亲进见,呵,这礼真是送到人心坎里了。孟家合族远在千里之外,家中双亲又年事已高,哪里受得了车马劳顿奔赴中都来?打量着是在敲打贵妃皇城之内无人可依,究竟是赏是诫,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国师的意思?

这些都不重要了,平日里受贵妃呼来喝去,往来的宫人只道是心中出了一口恶气,看楚藏的眼神也不觉敬畏了些。

望着楚藏离去的身影,贵妃眼神凛冽,原本轻抚着腹部的手猛然攥紧了,攥得指节发白,攥得华服吱吱作响,松手时,只留下一副皱巴巴的难看模样,缄默而长久地烙在锦罗锦缎上,宛如洁白稠密,光洁如玉的宣纸上,一滴难看的墨痕。

***

风朗天晴,当大伯大娘一身农忙装束同容悦江令桥挥手作别时,两人的内心是五味杂陈的。

当然,是大伯大娘要下田插秧去,而不是这两个外来客休养好预备启程。

产子逢农忙,本就是大娘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事。绿树村边,青山郭外的农庄,忙起来不知昼夜。每年此时,就是书塾里也不授课了,妇孺老少一齐上阵,忙完了才能安下心来去做旁的事。大伯大娘家虽然田地不多,但也足够二人忙活的,现下适逢娘子临盆,身子弱,大伯一人扛下了所有的活儿,而大娘实在不忍看他如此辛劳,加之村庄之中的农妇也不如钟鼎人家那般金尊玉贵,几乎都是忙活着忙活着,顺便生个孩子。

“大娘,让我们去吧!你生下还孩子不足七日,怎么能下地干活呢?”

大娘也拒绝得不带一丝犹豫:“这怎么成?你们是客,身上又有伤,还没好全呢,怎好让你们去干这些粗活,万一伤势加重,我们良心如何能安?”

“放心,我个妇人家,做活做惯了的,没那么娇贵。你们只管安安心心待在家中,替我照看好小安陵。他乖得很,不怎么吵闹,平日里多半是睡着的。若是饿了,给他喝些米糊米汤就行,温的,不可太烫,他吃饱了,哄两下就又睡着了,不劳心人的。”

想到两人一娃即将共处一室,容悦和江令桥立于门外挥手作别时,眼里的湿润真不是装出来的。

两个人僵硬地走进堂屋,僵硬地倚着摇床坐下来,一左一右,像两个赋闲在家的门神,一步不离地把守在一个半大的小娃娃身边,端坐,托腮,屏气,双目圆睁。

村民们都扎堆儿下地去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外头隐约有猫儿慵懒抻腰的叫声,麻雀叽叽喳喳欢鸣,而两人面面相觑,堂屋里只有婴孩平稳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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