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恳求您,把连川将军送回府吧?一个臣子在后宫,成何体统?”沈岩君直言。
“君后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宗政毅俯视道。
“臣妾身为君后,管好后宫、规劝陛下乃是分内之事,并未僭越。”沈岩君不卑不亢,“是连将军用自己的前程才平息了风波,陛下难道要重蹈覆辙?!”
“退下!”宗政毅厉声道。
沈岩君深知逼急君王的下场,他不再多言,走到殿外,在阶前跪下。
“君后,您有身子,怎能……”小李子忙上前搀扶,却被沈岩君拒绝。
“陛下一日迷途不知返,本宫就跪一日。”
连川一觉睡饱,起来已经掌灯了,他哒哒地又往御书房跑,不让宫人跟着,自己像个小偷似的蹑手蹑脚。他看到御书房外跪了好些人,也不知都是谁。他急着见宗政毅,没有多在意便进去了。可刚走几步还没看到宗政毅就听到一声呵斥。
“出去!”
连川吓得一哆嗦,看看这过道里,只有他一人,用袖子挡了脸跑出去了。
沈岩君看到连川出来,有些话想对他说,便去拉他。连川不知谁在拉他,挥手甩开了。沈岩君冷不防地跌坐在地。
“啪——”宜妃一巴掌甩在连川脸上,尖指甲在连川脸上留下像猫抓过似的伤口,血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
“哪儿来的贱东西,竟敢推君后!”
连川摸摸自己的脸,噘着嘴,抬脚将他踹了出去,“你那嘴是恭桶?!”
“你你……”宜妃难以置信。
沈岩君方才故意慢上前了一步,这时拉走连川,“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嘉禾宫中,沈岩君拉着连川一同坐到榻上,吩咐宫人拿来汤婆子给他暖手,自己则用手帕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干,仔细地帮他涂上药。
“连将军,有些话,我不说也得说了。你终归是朝臣,待在这后宫里委实不妥,更何况你还有孕……嘶——”沈岩君倒抽一口凉气,压下腹部传来的不适,“总该要婚娶的……”
“将军?什么将军?我是夫君的小官人呀!”连川不解,正要询问,却见沈岩君眉头紧锁,死按腹部。
“快来人——”
“回陛下,君后才有身孕两月,初期便受如此撞击致落红,虽当下保住了,往后却难说。”刘太医道。
宗政毅看着躲在门外的连川,一把把他拽过来,“你为何要推君后?!”
“我……我不是故意的……”连川声音颤抖。
“滚回央陵宫去!再让我看见你出来,便打断你的腿!”宗政毅双目猩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连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央陵宫的,他进了殿内,躲在角落里,把自己蜷缩起来。看宗政毅那般着急的模样,他们很相爱吧?
沈岩君醒来的时候,宗政毅就坐在床边。
“陛下……”他急着起来行礼,被宗政毅阻止了。
“你可知道自己有孕了?”
沈岩君点头,“昨儿知道了。”
“那为何还跪在御书房外?!”
“臣妾不过想看看,陛下是不是会在意臣妾,哪怕一点点罢了。”
宗政毅看着沈岩君苍白的脸色,起身道:“你先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陛下。”
傍晚,一御膳房的小宫女来给连川送膳。她见殿内只有连川一人,心中窃喜,装作慌忙的样子,蹲到连川身边,小声道:“您怎么还在这儿?方才嘉禾宫传来消息,君后小产,陛下大怒,命人端了堕胎药,说要让您的孩子为皇嗣陪葬,正往这边来呢!”
“堕胎药?!”连川慌了神,脑海里不断宗政毅对他冷漠的神情和看沈岩君时的担忧,“不……不可以……不……我……我不能在这里……”
小宫女暗笑,“您快走吧,陛下就要到了!”
连川跟着小宫女偷偷从央陵宫跑出去了。傍晚,东宫门禁卫军换班,小宫女带着他朝东宫门跑,乔装打扮,伺机出宫。
“朕说过,你再出来就打断你的腿。”宗政毅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小宫女耳朵尖,早已听见脚步声,先一步跪在地上拖着连川的腿,“将军,您要去哪儿啊?”
连川的双手被红绳紧紧地缠绕着,双腿被宗政毅架起来,腰肢随着那物的挺入不禁挺起。
“你想去哪儿?去找沈明郎还是成钰?没有他们你不能活?”
连川呜咽着,说不出完整话来,“夫……夫君……小官人知道……知道错了……”
“朕不是你的夫君!”宗政毅吼道。他不愿看见连川涕泗横流的脸,便将人转过去抵在墙上。
“疼……夫君……”连川呻吟着,最后晕了过去,身上尽是斑驳的痕迹,那处还在往外吐着液体。
“陛下,”刘太医道,“连将军失忆极有可能是自我选择性的逃避。人在极度痛苦、不想面对现实时,会寻找某个契机使自己忘记这一切。”
“所以,他选择了那场发热让自己忘记?”
“不错。”
“会恢复吗?”
“这种失忆通常都是短暂性的,但也不可一概而论。短则十来日或数月,长则数年甚至余生。”
宗政毅摆摆手,刘太医会意退下。
“慢着,开些安胎药过来。”宗政毅又道。
“是。”
连川睡到傍晚才醒来,他支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使不上劲儿。他掐了掐大腿,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再用力抬一抬也纹丝不动。
他想起了昨日宗政毅的话,“朕说过,你再出来就打断你的腿。”
“主子,您醒了,我扶您起来。”
连川一巴掌排开连希伸过来的手,将头转向里侧。
连希看着他家将军,红了眼眶。他千辛万苦才求得了宗政毅的恩准来央陵宫照顾连川,却什么都不能说。
往后的半个月,宗政毅没有来过。连川废了双腿,只能躺在床上,斜靠着枕头,看向窗外。他最喜欢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人身上很舒服。他看着微弱的太阳一点一点地从东边挪到西边,到他透过窗框再也看不到的地方,等着夜幕的降临。
腊八,二十三,年关将近,宫里热热闹闹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鞭炮声声不绝。唯有央陵宫,冷清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连川轻抚腹部,“崽崽呀,要过年了。以前爹爹都是一个人过,今年有崽崽陪爹爹,爹爹好开心。”
小崽子动个不停,连川笑笑:“崽崽也开心呢。”
除夕那日,白天是宫宴,宴请群臣与众妃,晚上群臣回府同家人守岁,众妃则陪伴皇上迎接新春。为了除夕这日,沈岩君大半个月前就开始忙了。然而这宫里,想帮他忙的没几个,暗悄悄使绊子的那可是排着队。更别提,他如今有孕在身,生不得气。那日去内务府查看年关岁贡,单子核对不上,下人信口雌黄、巧舌能辩,气得他又动了胎气。他在这宫中,虽贵为君后,说句话却还没有宜妃、瑞贵妃管用,也实为可悲。
比起沈岩君,连川很是清闲。清闲归清闲,也不是没人来找他麻烦。宜妃——被他踹了一脚的恭桶——想着法儿地要报复回来。先是打点了内务府那边,让他们往央陵宫送劣碳,又知会御膳房,让人送些剩饭剩菜。
连希气不过,找他们理论敌不过恶人之众,想去找皇上,又被连川拦着。
“主子,皇上一定会为您做主的!”连希急得跳脚。
“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呢,别去给他添麻烦了。”连川道。
“可是……可是您手上都出冻疮了!”
连川把袖子拉了拉,盖过了满是裂痕的红肿的手。他的手,本是拿笔杆子绘千里江山图、书诗词歌赋曲的。拿了长枪之后,在边疆,一到冬天,他就会冻手。手肿得握不住,皲裂的口子渗着血。
“不妨事,我也不做什么。倒是你,穿厚些,把手脚护好了。”
连希知道,他家将军即便失忆了也还是他家将军。
除夕这日,鞭炮声声不绝。宗政毅在御书房里干坐着发呆。常德在一旁静静侯着,他很清楚宗政毅在纠结什么。不过多时,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宗政毅蹭地站起来,朝央陵宫的方向走去。走至半路,看见浓浓黑烟从央陵宫冒出来。他不假思索地拔腿冲过去,看见连川趴在主殿门口,已没了力气再往外爬。
“连川?!”
连川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意识尚清醒,只是眼神还有些迷离。宗政毅脱了自己的孔雀裘把他罩住,打横将人抱了起来,一路回了养心殿。到了养心殿,宗政毅要把他放到床榻上,可连川却死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松手。”
连川不吭声,也不听从。
“你若再不松手……”宗政毅还未说出狠话,只见怀中人一颤一颤的,只好抱着他坐下。
太医很快来了,为连川诊脉。只见他眉头紧锁,“陛下,连将军可有出血症状?”
“出血?”宗政毅将近一个月没去过央陵宫,对连川的情况并不知晓。
常德见状,屏退众人。宗政毅扒了连川的裤子,只见亵裤上沾着小片的血迹。宗政毅刚要召太医进来,却听得连川开口:“不是夫君想把小官人肚子里的孩子弄死吗?”
被小宫女所骗,连川甚至觉得幸运。虽然废了双腿,可他的夫君并没有想让他堕胎。后来才明白,他是多么傻。刚入腊月那会儿,他偶尔会出现腹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想后来竟有些严重,落了点红。后来连希给他熬安胎药的时候不慎洒了一包,连川清楚地在里面看到一味致滑胎的药。他并不懂医理,但看过沈明郎坐诊,给他打过下手。刚发现怀上了的时候,自己也上心,看了一些药籍。确信无疑地,他并没有看错,那安胎药是宗政毅命太医开的。可即便发现了,他也没有将药倒掉,一边安抚腹中的孩子,一边喝下。夜里被腹痛折磨得难以入睡,清晨醒来,亵裤上尽是血迹。他无力挪动双腿,看向奢侈的窗外。盼啊盼啊,盼着他的夫君来。
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我会遂你的愿,只想你来看我一眼,只想在你的怀里多待一刻。
然后,不再纠缠。
连川知道自己亏欠了腹中的孩子,谁让……谁让宗政毅在他心里最重要呢?即便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大抵是爱得太过深切,以至于成为本能。
连川搂着宗政毅的脖子,伸出袖口的半截手上冻疮吓人。
“回陛下,”小李子道,“央陵宫冒出的浓烟乃是殿内取暖的劣碳所致。”
“劣碳?央陵宫为何会有劣碳?”宗政毅问。
“这个……您还是问连希吧。”
连希看到他家将军无事,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他缓道:“那些碳,都是内务府送来的。不烧,殿内冷得如同冰窖;烧了,殿内尽是烟气。奴才多次去找内务府管事的理论,却被人千方百计地阻挠。无奈之下,只能挑着一些可用的给主子取暖。”
“央陵宫冒浓烟的时候,你去哪儿了?”宗政毅问。
“去御膳房了。昨儿夜里,主子腹痛了半宿,天凉才堪堪睡着。怕主子醒来饿着,奴才想着去求御膳房里的公公行个好,今日别再送剩饭剩菜,冷的不说,主子还怀着孩子,怎么着也得补补身子。不曾想被那边的人赶回来之后,竟成了这样。奴才害主子和小主子险些丧命,求主子责罚!”连希俯首道。
连川扯出个苍白的笑,冲连希道:“为何责罚你?你为我忙东忙西的,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主子……”连希眼泪汪汪。
劣碳?剩饭剩菜?他可不是这么吩咐内务府和御膳房的。若不是他今日去了央陵宫,后果……不堪设想。
“你为何不来向朕禀告?”宗政毅又问。
“先是主子怕您忙,不让奴才来。后来奴才偷偷来过,总是不得见罢了。”连希回道。
宗政毅攥紧了拳头,原来他的话,在这后宫里,竟也不怎么起作用了。“召御前侍卫张起。”
张起进殿,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参见陛下!”
“常德,把朕的剑拿来。”
常德取来剑,遵照宗政毅的指示,给了连希。
“连希,持尚方宝剑如朕亲临,朕命你用这把剑将所有牵扯进来的人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张起,你随行护卫,他不敢动手的,你来。”
“末将遵旨!”
鉴于连川宁死不松手,宗政毅只好抱着他去太医院,亲自看着太医抓了新的安胎药;又命常德监督宫人搬了一套炊具至养心殿的偏殿,直接把将军府的厨子召进了宫。
连川不闻不问,安安静静地依偎着他。
“朕已经抱着你一个时辰了,该下来了吧?”
连川摇摇头。
宗政毅失去了耐心,不再废口舌,将他放到床榻上,捏着他的手腕逼他松了手。自己则整了龙袍,前去宫宴。
连川落寞地看着他的背影,伸出去半截的手终是垂了下来。他呆坐了好长时间后,豆大的泪珠才滚落下来。今天是除夕啊,对,今天是除夕。可他为何如此难过以至落泪?倘若他记得,他就能告诉自己为什么。因为他身在边疆时,每逢除夕会在寒风里守岁,望向京城的方向。君主只需他守好山河,只需他守好山河罢了。连川将眼泪抹去,苦笑着轻抚腹部,“崽崽陪爹爹过除夕好不好?”
沈岩君注意到,常德没有随行,而宗政毅更是像失了魂儿似的。这宫宴因着宗政毅一张骇人的脸而十分无趣。熬到宫宴结束,群臣出宫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陛下——”沈岩君刚要拉宗政毅的手,就被宗政毅借势甩开了。
“朕回御书房了。”
“今日是除夕,您难道不去嘉禾宫陪臣妾吗?”沈岩君看着宗政毅,缓缓低下了头,“您要臣妾怎么做,才肯多在意臣妾一点呢?”
宗政毅仰头,片刻后拉起沈岩君的手,“走吧,回嘉禾宫。”
连川守岁守到天亮,眼巴巴地望着门口,但宗政毅没有回来。也是,他在期盼他不能期盼的。正月初一的傍晚,连川想起了一切。
“连主子,您醒了——”
“常公公,我能不能见见陛下?”
“这……”常德犹豫道,“陛下在嘉禾宫……”
连川愣了一下,随即低了下头。他只觉得心口闷得慌,他拼了命呵护着的尚存情爱的心田荒芜成沙漠。他以为,他什么都抗得过来。
原来只是他以为。
常德换来太医为他请脉,他问:“若我八个月的时候生下孩子,这孩子能活吗?”
太医皱眉,“若是怀胎期间养得好,八个月也能活,只是——您的胎象弱,又几经波折,八个月生下来怕是难以活命。”
“多谢。”
宗政毅一进养心殿就大声呵斥:“你为何想早产?!”
连川正侧躺着跟腹中的孩子说话,被宗政毅吓了一跳。他缓缓支起身子,“参见陛下。”
只这一声,宗政毅便知他想起来了。
“连川已然是废人了,上不得战场上不得朝堂,于陛下再无用处。求陛下了削臣的将位,将臣发配出宫去吧。”
“哼,”宗政毅冷笑一声,“废了你的腿也挡不住你往宫外爬——谁说你无用了?用来让朕发泄情欲可是好得很,你不知自己有多淫荡么?怀着成钰的种还能在朕的身下叫得那么欢。”
这话像数万根箭一般穿透了他的心,他忍着涌到眼底的泪,拿出枕下的红绳双手呈上,“那就请陛下玩个够,然后放臣出宫吧!”
宗政毅怒不可遏,拿着红丝绳勒紧了连川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