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处岁末,天寒地冻。
修仙界的雪是含着灵气的,比人间寻常落雪霸道许多,积在地面上便难融化。今岁的冬日比往常还要更冷,世界便被盖得一片铺天盖地的银白。这样的冷峻天气,不灭山上却依旧暗色一片。
这座山里从诞生之初就燃着不灭业火,炙烤着山上经久岁月的层叠陡峭石壁,把山石和土地烤得黑红一片,不时有丝丝火光从皲裂的缝隙中窜出,也因此得名“不灭山”。业火的常年作用下,不灭山自然与寒冷毫无干系,再大的雨或雪在落下来前都蒸发殆尽,能在其上存活下来的生灵也无不喜热亲火。
只是今日与往常不太一样,山顶那座没什么人气的石殿居然破天荒地挂上了一对对喜庆的红灯笼,红罗绸缎装饰着府院,尤其是最中心处那座主人居住的小院,门上贴着通红的喜字,院里不要钱般的摆满了千金难寻、在高温下不会枯萎反而会越开越红艳的流火琉璃花。
好不喜庆。
府里张灯结彩,这大喜之日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可诡异的是满府上下安静得诡异,别说了喜宴宾客了,连个来道贺送礼的人都没有。整座山上除了喜结连理的新人外,就只有两个半大小童战战兢兢地站在小院门口,脸因为紧张害怕发白,小心翼翼地张口,“大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过了半晌,院门才被推开。这不灭山上的温度光是站一会儿就让人汗流满面,但走出来的人却是不知道热一样,黑纱蒙面,厚重的毛皮大氅披在身上,他没有多分给两个小童半个眼神,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便挥手让人下去了。
两个小童哪敢好奇这位大人的事半点,眼睛盯着脚面半点都不敢抬起来,得了准许后如临大赦般连声道谢后逃也一般地迅速离去。
无论正道还是魔道中人,谁不知道不灭山上住了个喜怒无常的魔头?若是在这个特殊日子触了这位大人的霉头,怕是小命就到此为止了。
五十多年前的寻常一天,尤妄横空出世,一身魔功诡谲奇异,天下几乎没有敌手。
这魔头在此之前默默无闻,从未在修仙里崭露头角,连个名号都没有。所以当他突然出现,并狂妄地扬言说要接管魔道主人之位时,所有人只当个茶余饭后的笑话来听。
然而尤妄显然不觉得自己在开玩笑,他雷厉风行间毁了几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大小仙魔门派,后脚就毫不留情地屠了原本恶名远扬的魔教领头万世门满门,更是没放过他血脉相连的生父老魔尊尤狂蚐,迅速霸占下魔道圣地不灭山,不过短短几月内就从无名小卒一脚踏上了新魔尊的宝座。其草菅人命,手段残忍至极令人发指,为了权座甚至杀父弑母手刃胞弟,简直是天理难容,十恶不赦。
一时间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道都人心惶惶,正当正道门派聚集商榷是否要集结人马围剿新魔尊一事时,刚屠杀了满山尸海的尤妄却又突然沉寂下去,隐居在不灭山顶,只用神识与左膀右臂沟通魔道管理事宜,不再在世人前露面。
顿时山下流言四起,有人说尤妄闭关争取突破、有人说尤妄此前伤到根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没人知道真假,总有几个想要富贵险中求的大胆之辈为了名或者利上山,其中不乏天下闻名的能人异士,可惜显然传闻只是传闻,那些人上去的时候人是整的,下来的时候就变得七零八落。
很显然,这魔头武功半点没退,谁再上去就是主动去送死。
仙门商议了再商议,最后还是没能达成共识——尤妄暂时消停了下来,也没有离开不灭山的意思,没人愿意冒着失去生命危险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尤妄从此鲜少亲自露面,而打乱重组的新魔教围绕在不灭山周边驻扎生根,经此一遭也没有疲软之势。
近来个更是发生了件大事。
在不灭山上消停了五十年的魔尊尤妄又突然出世,毫无预兆地放下狂言,要娶登云阁那已经隐居了百年之久的老祖绝无月为妻。
尤妄,要娶绝无月为妻?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是睡糊涂的蠢蛋传出来的梦话。
那臭名昭着的魔尊尤妄虽常年面覆黑纱,没人见过其真容,但毫无疑问是个男人。绝无月在他那座阁里一待就是一两百年没出来过,但其相貌极为出众倒是一直天下闻名,仙界偶有他的画像流落出售,也很快被女修仙子一抢而空,当然,毋庸置疑,绝无月也自然是个男人。
修仙之人的道侣虽没有人间那么多限制,大道难得,能遇上携手同行之人已是幸运,所以同性道侣也不罕见。只是尤妄这般狂妄自大,不但像是对绝无月的侮辱,更是把整个登云阁的颜面压在了脚底下碾压。
谁不知道绝无月恨魔教魔族恨到了骨血里?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四起,传的乱七八糟。但碍于两边都是是惹不起的主,众人都谨慎地选择了静观其变。
魔尊尤妄放完话没几天,坐标变幻莫测、常年隐秘在各个秘境里或是天涯海角的登云阁不知怎么得就被轻易找到了位置,尤妄本人和一众魔教手下将其团团围住。没人知道两方是拼了个你死我活还是登云阁做出了什么妥协让步,尤妄居然在几日后迅速向天下宣布了他与绝无月的婚期,正魔两道无不听闻后纷纷哗然。
这也太玄幻了。
登云阁几百年前也是繁荣昌盛的大门派,只是后来变故突发,绝无月被至亲弟子背叛,登云阁元气大伤,事后绝无月带着愿意留下的人隐居山云,不再出世。到现在虽然门派极为深厚的底蕴还在,但到底也是很久没大规模吸纳过新鲜血液,人丁稀少不剩几个。尤其相传绝无月是个平和儒雅的性子,不爱与人争执,再加上登云阁主阵法卜卦炼丹制器,并不擅长正面打架斗法,这样的结果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只是还是有人犯嘀咕,绝无月最早闻名遐迩便是因少年时期就能观测天机,怎么过了千年,还不如小时候了呢?就算卜卦者算不出自己命运如何,还不能算出登云阁的凶吉提前做一点准备吗吗?而且登云阁一直引以为傲的护阁杀阵又去哪里了?这般轻易得就被得手,几乎让修真界众人心中神秘的第一阁瞬间跌落神坛。
但无论怎么想,大婚还是如期进行。绝无月自隐居后与仙门中人交往甚少,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大多陨落,连与他关系最近的几位大能挚友都闭门不谈此事,别人更不会为他去“讨回公道”。
也好,没人打扰更好。
尤妄关上房门,坐在床榻边,死水般纯黑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得盯着榻上呼吸平稳的男人,竟然破天荒地流露出几分异样的兴奋痴狂。
把这人掳回来的过程超乎他想象的顺利,顺利到其中绝对有诈的程度。
可那又如何呢?
现在人在他面前昏着,想做什么不都是他说了算?就算这人要秋后算账也无所谓,反正他想做的也做了。
尤妄踢掉鞋子,光脚站在粗糙的石砖上。不灭山内一直燃着熊熊业火把地面烤得很暖,才不至于让自己打哆嗦。
人之将死,剩下的选择无非早点死还是晚点死。反正都是一个死字,就不如在那之前彻底放纵一把,才叫死得其所。
再说了,在灭魔阵里化作飞烟,倒是比被病痛折磨死要干脆利落一些,也大概能死得更好看一点。
四周太静了,没有鞭炮,没有喜乐,没有祝贺,静得只有两道错开的呼吸声。尤妄不由自主地凝望面前的人出了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这是人间的成亲礼。象征着夫妻双方正式成为伴侣,承诺共同生活,礼过之后夫妻二人便要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尤妄不记得自己曾在什么见过时候这种仪式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忘不掉。此时触景生情,偶然想起就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他眼底的柔情短暂凝聚,又很快被嘴角挂起的嗤笑打散。
可惜天地没眷顾过他尤妄,他和身子下面这个人甚至凑不出一个活着的长辈,更别说身子底下这个还昏着,别说对拜,连坐都坐不起来。
礼不可能拜成,他也没有长长久久可盼望。
尤妄慢吞吞地解开身上披着的狐毛黑裘,又一层层解开衣袍,任由布料随意散乱地堆叠在脚下,随后长腿一迈,裸着身子跨坐床上昏迷着的绝无月身上。他的腿分在绝无月身子两侧,白得不透血色的膝盖抵在大红色的喜被上,终于给皮肤映出了一点红。他俯下身子,额头与另一人额头相贴,发丝与发丝纠缠在一起。背弯出了一道脆弱的弧线——
就好像真的虔诚地叩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