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第一天上门催债,阿苟等人也没有太过为难彭颖,把那两份复印的抵押和借款合同留给彭颖后,他们踢翻了两脚客厅里的凳子,又鱼贯而出,连还债日期也没有留下,多拖一日就多收一日利钱,阿苟直接上威胁:“不还钱,就上手段。嫂子,你也知道我们的,没什么本事,弟兄们也就靠点拳脚功夫过日子。”
彭颖拿着那两张复印的纸,双手发虚,最后两张纸掉在地上,她呆呆地坐在客厅,心中天人交战,还在渴望这是一场噩梦,彭鹏不会做出如此离谱的事,但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阿苟说的恐怕就是事实。
她立刻、马上、此时时刻就想向彭鹏认证,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抄起旁边的电话,哆嗦着打彭鹏的大哥大,结果,那点隐秘的期望也落空,彭鹏的大哥大已经打不通了。
彭颖放下话筒,脸色灰败,脑子空空。
她身后的两个保姆,一直在装模作样地擦桌子,擦门框,实际上是在观察老板娘的表情,两人时不时偷摸互相对视一眼,恐怕这家是做不长久了。
彭颖在一楼坐了很久,最终还是上楼洗漱,男人不见了,但天还没有塌下来,日化厂在,根源就在,彭鹏一定会回来的。
到了此刻,彭颖还是盼着丈夫回来主持大局。
要吃早饭,要去上班,不能倒下,家里还剩一点黄金,现钱是没有了,厂里的保险柜应该还有万把块钱,彭颖机械地穿着衣服,盘算手上的钱,张经理王厂长李总那里的货款要提前收回来,万一,万一阿苟的那张借条是真的,那这笔债定然要落到他们夫妻头上的,绝不能放任他们到厂里捣乱,不然一切都完了,客户和供货商都会跟自己切断联系,鱼头哥的手段她也是知道的,挑断手脚筋,砍手指头,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彭颖没有多少挣钱的渠道,只有日化厂,一切都指望着厂里的生意,上回有个百货的采购负责人说想大量进货,要压价,彭颖当时还不确定,今早却决定,做,要给他做,把出厂价降一点,但要提前收至少六成的首款,要在手上拿点现钱才行。
不能慌,不能慌,彭鹏不会这么没责任心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彭颖一下又一下地深呼吸,忽然在房间角落看见了一个彭双的玩具,她捡起来,坐在床沿,一下一下地抚摸,是个半旧的布娃娃,眼中泪湿一片,幸好把孩子们送走了。
除了上午阿苟到家里讨债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其他事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彭颖穿得光鲜亮丽下楼,甚至化了淡妆,还挑剔了一下保姆今天做的早餐太咸,她没有开车,而是直接走到日化厂去,但心中心事重重,保安和自己打招呼也没有听到,只是木讷地点点头,继续往车间走去,先看看今天要打包多少箱货出去,优先发广州区那几个结款快的渠道商,接着要联系几个稳定的老客户。
车间在八点半就开始启动机器,工人们上班,大家见到老板娘都打招呼,彭颖在车间巡逻了一个小时才上二楼办公室,她没有去办公桌的大班椅上坐着,而是先坐在招呼客人的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一秒钟也不停顿地喝了下去,转头看窗外的太阳,今天太阳猛烈,很晒,车间也很热,她总觉得口干,想喝水。
“老板娘,有几张买料的单子放在办公桌上了,经理在催,说是我们剩的料不多了,要让供应商发货,麻烦您签一下字。”有个叫阿美的文员敲门,催促彭颖签字。
彭颖这才站起来,说:“好,你等会儿过来拿。”
阿美得了答复,又退出了办公室,关上门。
办公桌上有点乱,彭颖皱眉,昨天下班时她收拾过,不是这样的,正准备拿起黑色水笔签单子,斜眼看见一个玻璃“拓荒牛”的摆件下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这是什么东西?谁乱动过自己的办公桌?
彭颖随手拿起那张纸,打开一看,上头是彭鹏的字迹:阿颖,我出去躲一阵,不用找我,你自己万事小心。
如同晴天霹雳,如同旱地起雷,彭颖被这张纸条一刀捅进了心窝,血流不止。
过了有几分钟,彭颖才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忽而她又觉得口渴,想喝下一缸水,脑子里所有的影像都在交叠冲突,昨晚彭鹏开车出去的背影,早上阿苟拿来的两张复印件,妈妈抱着孩子们在灰蓝的天色下上了汽车,黑色袋子里装的那几把零钱,双双和庄庄的睡颜,混乱的保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