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鹧鸪轻啼。
落旌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额头上布满着潸潸冷汗,而少女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黑暗中宅院上的烟色天花板,胸腔里的心脏传来犹如隔世的跳动。
她已经很久没再梦见从前的事情了,只是偶尔,才会在梦中重温往事的暖与寒。落旌蓦地坐起身来,身上的薄被滑落下来,她手撑着脑袋:今日上课时,教授强行要求每个人解剖白鼠,这才让她再次梦到了从前的过往——
睡在一旁的百合子叮咛地嗯了一声,揉揉眼睛跟着坐起来,嘟哝道:“落旌,你又做噩梦了?”说着,少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语气里带着些许杞人忧天,“你现在可是东帝大医学系的高材生诶,连自己的失眠都治不好以后可怎么给人治病去?”
落旌捂着脸嗯了一声,声音中有着轻微的鼻音,如果不细听根本发现不了。黑暗中,落旌放下手低头苦笑了一声,熟练地用日语回答道:“百合子,对不起,我又打扰到你睡觉了。”
等到回忆被驱逐到角落,额头布满冷汗的落旌才重新躺了下去,她眼睛睁得极大而眼底的青色越发明显。若在平时做了噩梦睡不着觉的话,落旌一定会起来温习功课,可是今天解剖完白鼠后,她不想再见到教科书页上画着的冰冷人体、令人恶心的细胞,更不想闻到扉页中夹带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月色皎洁,轻易地穿过轻薄的窗户纸,洒在她们身上。百合子侧身面枕在胳膊上,面朝着落旌:“反正已经被你折腾醒了,堂姐,不如你就把上一次没讲完的故事,继续讲下去好不好?那个女孩子被那户人家污蔑偷东西了之后呢?”少女微微翘着嘴角,笑容非常干净,而明亮的眼神中带着未经苦难的单纯。
黑暗中,落旌微微沉吟了一下,半响,房间中便流淌着她略显清淡的声音:“因为出了家贼,府里的人们都很生气,于是家里的大夫人下令吊起那个女孩重重地责打她。而这个时候,那个女孩的弟弟冲了出来想要保护他的姐姐,可这个行为惹恼了大夫人……她下令,要剁掉那个女孩偷东西的手。”
听到这里,百合子一下子凑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天哪,这么残忍?然后呢,那个小姑娘的手真的被砍掉了吗?”
落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神带着明灭的水光,平静说道:“没有。女孩的手没有被砍掉,因为她的弟弟为了保护她,自行砍掉了自己的手指。大夫人怕这件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于是她松口让人把那个女孩被关在柴房中。那时是冷得泼水成冰的冬天,女孩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想要她死,于是她求了府中平日里与她最要好的五小姐,求她帮她的弟弟离开府邸去找他们离散的亲人。”
百合子望着落旌,只觉得眼前这个中国姑娘说日语时,语调绵绵的声音像极了父亲对她所说的江南水乡。而这里的人们总是因为落旌口音里那几分柔软,而忽略了她一直略显生涩的发音。少女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是不是大家都发现了,其实小姑娘并没有偷东西?”
没有像之前那般突然终止故事,落旌恬静地看着黑暗的上空,仿佛看到了夜色中飘动的浮游,她静静说道:“她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因为后来,女孩发现了府里的厨娘和丫鬟都染上了鼠疫。果然很快地,如同女孩所料想的那样,那真的是瘟疫。府里被行政院的卫生署下令给封锁了,而凡是接触过厨娘的人也都被看守禁足起来。”
“那户人家本来是权势滔天的一家,可没想到几乎是同一时间,因为大沽口1的家国之事在学生中爆发了一场起义游|行。那户人家的老爷因为下属开枪打死学生,而被罢免了总理职位,一夜之间那家人近乎是失去所有的权势和地位。不仅如此,府中发烧的人越来越多,卫生署便将府里所有人作为瘟疫的源头被严格地监控起来。没有人能出去,也不许放人进去。”
百合子尚不懂得瘟疫的可怕,轻轻眨眼:“那个女孩呢,她仍然被关着吗?”
她不明白,为何落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