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离开火车站并没有向白果园的韩家大屋开去,而是上了环城北路开向麻岭园。苏燕绥知道这不是回家的路,也没提出异议,只默默地看向窗外。
长沙城这些年变化很大,相比八年前更加繁华富庶了些。当然,这些都是相对的。富人则更富,穷人则更穷。一路之上,有不少浓装艳抹靠出卖身体而获取衣食的妓女,也有不少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行乞者,尤其是看到那些幼小的乞儿,曝露在冬日寒风中干如枯枝的手脚,苏燕绥便急急收回目光,不忍再看第二眼。
苏燕绥在长沙住的那两年,常常会救助些穷苦百姓,每到周末他都会和同学去下河街的贫民窟,为那里的穷人义诊。苏燕绥念书时功课很好,人又生的标致加上脾气温和,很受同学们喜欢,尤其是受那些学护理的女学生青睐。但凡苏燕绥在发起义诊,同学们都会踊跃的参与。对于没钱的穷人,苏燕绥不仅看诊不收钱,有时还会放些药品给他们,下河街的百姓简直把他奉若神明,都说韩家二公子是个乐善好施的活菩萨。而苏燕绥的医术也因有了临床经验,则更加精近了。
汽车行驶了一段时间终于停了下来,苏燕绥看见对街那几栋飞檐斗拱的三层连排红楼,扭头冲韩缉熙惊讶的问:“这不是湘雅医院吗?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韩缉熙摘掉蛤蟆镜,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人,苏燕绥让他瞧的极不好意思,避开对方的视线,瞧着那几桩红楼,故做感慨的茬开话道:“这里的变化可真大。记得我走那年才只是两栋三层楼的房子,如今却有四五栋了,倘若不是仍在麻岭园,我还以为是家新医院。”
韩缉熙微微勾了下唇,笑意让他冷硬的脸庞柔和了不少:“知道你回来,爸就出面给你联系了这家医院的王子玕\院长,王院长看过你的履历,对你在学校时的考试成绩和临床研究成绩都非常满意,很欢迎你加入到湘雅。”看他低垂着长睫不发一辞,韩缉熙猜出他不乐意留在长沙,这里面或多或少也有自己的原因,心里想着必是要他留下的,也不着恼,只平心静气地继续道:“我知道北平的协和医院向你发出了聘约。可你应该清楚家里的状况。爸的年纪越来越大,军阀混战那些年落下的旧疾也越发变的严重,他不可能当一辈子司令。家里的男丁本就不多,七弟才十岁,根本指望不上他。剩下的全都是女人,大姐和三姐虽都已出嫁,可也不能不管,两个妹妹还在念书,妈也上了年纪,何况还有两个姨娘,全家上下十几口人都得张嘴吃饭。家里近年里也做了点生意补给家用,雇了人到也不用我们管着,但少不得多操份心。你说是这个家的二少爷,兄弟里头却排行老大,老话说长子如父,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外头是做学问去的,我也没让你养家,到底是一家子人,怎么着也该帮爸分担一下吧。”停了停,他叹声道:“如今世道越发的不太平了。爸原是不想叫你回来的,只着表叔韩复榘与重庆那头近年闹的尤为厉害,说不定哪天一把火就烧到了长沙。这姓韩的在姓蒋的心里头终是大患,你在日本终是不妥,爸不想落人口实。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
字字在理,让身为长子的苏燕绥辩无可辩。低声应道:“知道了,我会听从父亲的安排。”苏燕绥长到二十才见到韩其琛,不知是生疏还是不习惯,他并没有像韩缉熙那样叫韩其琛爸爸,而是唤作父亲。
韩缉熙不动声色的应道:“你能明白就好。”戴上墨镜,他发动汽车驶离了湘雅医院。静默半晌,他再次开口打破车内压抑的沉寂:“我听人说你在日本是娶了亲的,怎的这次也没见你带回来?爸早想抱孙子了,你应该把人带回来让他老人家瞧瞧,怎么说也是韩家的二少奶奶。”
苏燕绥听不出他语气的变化,八年没见,韩缉熙世故了不少。苏燕绥印象里,他这个四弟生性老陈,待人处世不温不火,却又百事周到,让人挑不出任何不是。韩缉熙不善言谈,不会主动与人接近,许是这些年当了长官的缘故,人也变的世俗了些,今天竟能同他细说家里的状况,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有的。韩缉熙往往喜欢用行动来证明,这点苏燕绥最为清楚不过。
时到今日苏燕绥都弄不清自己对这个四弟究竟存了份什么感情,如果说第一次是他强迫自己,那之后长达一年的媾和直到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