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画的不对吧,我记得上次老师讲过一道类似的,没有你画的这么复杂。”
“我靠,这题真变态,我试卷都快用橡皮擦破了,还是没算出来!”
“这次月考卷子也太难了,我都不指望能弄懂最后一道大题,这倒数第二道题我能听懂就不错了。要不问问别人吧?”
夜晚九点四十,教室里的人一边在收拾书包,一边讨论着今天试卷上的题目。
高二这两天都在考试,四月底的月考,最后一门物理刚考完,很不幸地被他们问候了全家。
陈凭扭头搜寻,班里人只剩零星几个人。走读生赶着回家,住宿生忙着回宿舍洗漱,一般不会有人下了晚自习还留在班里的。
但有一个人会在班里多留十几分钟。
“郁白!”陈凭往后喊了声。
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还有一个男生,正在慢慢收拾书包,闻声抬了下头看过去。
男生的刘海似乎有些长了,遮住了一部分眉眼,但不难看见他此刻略微耷拉下来的眼皮,仿佛困极了,显得没什么精神。灯光下,他的皮肤很白,嘴唇也没什么颜色,有种透明虚弱的触感。但等他视线扫过来定住的时候,又给人一种有点凶的感觉。
陈凭拿着卷子走过来,指着刚刚讨论的题问他:“这题,我这里是不是画错了?”
郁白看一眼,拿笔指了下卷子上的小方块:“摩擦力画错了。”
陈凭恍然大悟,但只悟了一半。
郁白把自己的卷子递给他:“上面有步骤。”
“多谢。”陈凭人高马大,做个抱拳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
郁白背起包,从后门出去。
夜晚十点,铃声响起,旁边的高三教学楼停下了熙熙攘攘的晚读声。高三也下了晚自习,郁白跟着放学的人流往外走。
校门口堵了很多人,保安要能看见学生的走读证才准放行,挤在人群里骑自行车的同学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前面的人,大家慢吞吞动着,出了校门才活动开。
郁白不急不徐,他回头看了一眼,校园里的几栋教学楼还是灯火通明,在夜色里轻而易举捕捉了旁人的视线。
学校外面马路上的路灯只有一侧是亮着的,地上的影子重重,模糊与明晰交替,没人能踩住它们。
郁白的脑子还有点钝,他考了一天的试,加上晚饭没吃,脑子转得就更慢了。
走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左边是一片老旧居民区,高矮错落的房屋林立,靠近马路的外围是一排店铺。而右边是一个沙滩公园,这个时间点,公园里没有一个人影。
郁白只在原地停了一下,就转身往沙滩公园里去。这座公园是这两年才建好的,不大,但是景色不错。夏天的傍晚,来遛弯散步的人很多。
郁白坐在秋千上,对面是广阔的河水,只在波动时泛着点光。他仰头望着深黑的天,城市里的灯光多,所以能看见的星星很少。
夜风算得上温柔,但是在外待久了,就会有一点冷。
有什么声音在黑夜里破开,很小,但在寂静的环境里很清晰。
有点像打火机的声音,郁白迟钝地想。不过一会儿,他就闻到了烟味。
郁白扭头去看,才发现离他不远的地方好像坐着一个人。公园里的灯很少,大多是地灯,为了装饰用,照明度不高。
那人坐在台阶上,脚下是沙子,旁边就是地灯,能隐约看清他的半边脸。他似乎也才看见郁白,隔着浓重的黑,两人也许是对视的。那人手里有一点微茫的火星,应该是烟,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了简短的火痕。紧接着,他站了起来,只吸了一口的烟被摁灭扔进了垃圾桶里。
等人走到路灯下,郁白才看见那儿有个书包。那人弯腰捡起书包,然后转身离开。
郁白回过神,拿上书包也走了。对面的那片居民区有些年头了,他走进去,在一扇铁门前站住。开门的吱呀声在深夜里总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心跳感,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背的老人站在院子里,听见声音慢慢转过头来,借着屋子里透出来的光能看见她布满皱纹的脸。
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浑平静:“你怎么还没死在外面。”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整个院子黑下来,也安静下来。
郁白像是没听见,锁了门上楼。进了房间,他放下书包,先喝了一杯热水。热水熨帖着肠胃,缓解了没吃晚饭的难受。
洗漱过后,郁白上床睡觉。
这是四月的最后一天,同往常别无二致。
郁白闭上眼,疲累感在身体里游动。进入梦境的最后一秒,脑海里有一点火星一晃而过,只有一瞬,便再也找不到来源踪迹。
光城的五月气温还有点凉,早上五点多,天还没亮透,暗沉雾蒙的天边只破开一道白,还穿不透静谧稍冷的朝露,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路上都是穿着长袖外套的学生,他们沿着一条路往前走,路边都是卖各种早饭的三轮车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灯下的人头攒动着,热腾腾的水汽往上飘,香味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开车送孩子的家长会把车辆停在早摊旁,开门下车急匆匆买上一份饭。再加上骑自行车的学生和驻足停留的学生,偶尔会堵住一块地方,让人只能绕开继续往前。
郁白背着书包顺着人流往前走,他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衣兜里,偏头看右边围着人最多的炒粉摊子,没注意身后的车铃声。
左臂被车把蹭了一下,不重,倒让郁白早起的困顿消散了些。
“抱歉。”声音自身边响起,在四周的人车模糊声里,有点好听。郁白停下,迟钝地回头去看。
停在原地的少年左脚撑地稳住车身,视线停留在他的手臂上。
郁白只是扫了一眼,回了句“没事”,便继续往前去。
骑自行车的少年见他没事,便骑着车从他身旁绕过,向右拐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经过早点摊再走不到五分钟就是光城高中,此时门口正巧拉了闸,没赶上的学生围在外面站着。光城高中的作息,住宿生洗漱完毕后要以班级为单位晨跑,塑胶跑道跑上两圈解散后,校门口才会拉开门闸,让刚刚没在晨跑前进校的走读生进去早读。
周围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说话,还有些窸窸簌簌的塑料袋声响。学校禁止学生外带食物,所以他们只能把早饭藏进书包里,但是门口的保安不查这些。
六点二十,天色大亮,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探出头,四野却已暴露在一片苍白里,叫人能看清身边的一切。
门闸被拉开,哗啦啦挤进去很多人,郁白扯了扯书包肩带,往高二的教学楼走去。
高二二十班在一楼,左边就是办公室,再往外就出了楼,离食堂也最近,起码不必花下楼的时间。
班里正热闹,大半部分人刚从操场上回来,气还没喘匀,先挤到黑板旁边的小水箱打水。热水不多,马上就要早读,再接就得等吃早饭的时候。
走读生到班后,打开书包赶紧把偷运进来的早饭分发。有人看班主任没来,忍不住打开扒了两口饭,一边吃一边看向班门口,以便在班主任来的时候收进桌柜里。
郁白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旁边就是后门。今天周三,早读是语文,郁白抽出语文书,按照语文课代表在黑板上写的任务背新学的文言文。
不过一会儿,班里响起了连绵不绝的读书声,有教导主任从窗边经过巡查,往二十一班的方向走去。
郁白忍着饿得咕噜响的肚子背书,直到打了铃才松了一口气,去食堂吃早饭。
整栋楼的动静都大,脚步声从东西两个楼梯上纷踏不止,五层楼二十多个班的学生往食堂冲,场面很是壮观。还好三个年级错峰吃饭,不然怕是要堵得水泄不通。
郁白去了一食堂二楼,因为班级地理位置优越,他前面只排了五六个人。
吃完早饭,郁白回了教室。
昨天刚月考完,今天成绩就出来了,班里正按着成绩排的座位表换座,闹哄哄的,有点吵人。成绩单贴在门口的墙壁上,郁白从前门进来,转头看了眼名次。有人在后面撞了下他的肩膀,随即郁白听见一句:“装个屁。”
郁白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在说话,他没有多加理睬,又从前门出去走到后门,回到自己的位置。
班里每个月换一次位置,按照月考成绩重新划分小组。只有郁白一个人,雷打不动坐在最后一排,也没有同桌。所以在他看见自己旁边的桌子上有一个陌生的书包时,愣了一下。
上课铃响了,郁白坐下,班里也安静下来。班主任向晴拿着卷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
“夏序怀,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向晴简短地替他做了介绍。
男生个子很高,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从容地接受来自台下各种打量的目光。
班里响起掌声,郁白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男生,感觉有点眼熟。
“你先回去吧。”向晴对着男生说。
夏序怀点头,然后径直朝后走去,坐在郁白旁边。
有女生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向晴是二十班的班主任,也教他们语文。她把手里的语文卷子递给坐得最近的男生,让他发下去。
郁白还有一点懵,坐在身边的男生存在感极强,正微侧着头看他。
“你的书。”男生突然开口。
郁白扫一眼他的桌子,才回过神来。因为旁边没人坐,所以郁白会随手把自己的书和卷子放在桌上。
郁白把书本摞好抱回来,没有看他,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等卷子发完,向晴才看着下面的人说:“成绩你们应该都看过了,我也不多说了,有人进步有人退步,都自己找找原因。这两节课我们先把这张月考卷子讲完,没卷子的同学先和同桌看一张。”
底下的人稀稀拉拉地应声,翻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报告!”陈凭捂着肚子站在门口,还带着气喘。
“进来。”向晴拧着眉看他一眼。
陈凭闷头往里走,看见自己座位上坐着人才想起来早上换座了,在班里绕了两圈才回到自己的位置。看到他滑稽的模样,班里不约而同响起笑声。
“少吃点学校外面的东西,没准能记起落在厕所的脑子。”向晴打开黑板上的触摸一体机。
陈凭的座位在夏序怀前面,他挠挠头,为自己辩驳了一句:“晴姐您说笑了,我其实根本就没有脑子。”
这话把向晴也逗笑了,原本有点沉闷的早晨,在几十人的笑声里轻松了不少。
郁白抿了下唇角,发出一声极浅的轻笑。他握着根红笔,把卷子分一半给旁边的桌子。
“谢谢。”夏序怀道谢,低头看面前的试卷。答题卡上的红色数字很漂亮,下面写着“郁白”两个字,字迹工整却稍显圆润。
郁白低着头订正试卷,模样很认真。两人挨得有些近,夏序怀只是坐着,也比郁白高一些,他略偏了头,就看见了郁白左眼角下的一道透明疤痕。疤痕有几毫米长,因为郁白皮肤很白,所以不凑近了看很难看见。
夏序怀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卷子。他动了下手臂,用手里的笔指着郁白刚刚写的一个字,“这里,写错了。”
郁白很轻地皱了一下眉,把写错的字改掉。
语文试卷的题没有固定答案,但郁白还是在卷子上写下大片的红色注解。两节语文课上完,试卷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红色包裹着黑色。
临下课前,向晴说了一件事:“这周六上午,学校要开家长会。走读生回去告知父母,住校生找时间给爸妈打个电话,有特殊情况到不了场的,来找我说明具体原因。”
话音刚落,班里立刻炸开了锅。刚刚在课上唉声叹气的,这会儿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怎么突然要开家长会了?学校有毛病吧!”
“就是!来这上两年学,从来没开过家长会,学校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我爸妈都不在光城,我找谁去给我开这家长会?”
“我靠,这一来我这满卷子红叉都藏不住!”
“好了,”向晴敲敲黑板,“铃响了,都出去跑操去。”
上午两节课上完后是大课间,不管是走读生还是住校生都要去操场跑步。郁白收好卷子,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家长会没有任何看法。
陈凭是体育委员,对班里同学一切以身体为基础的锻炼活动都很上心。他又是个自来熟,所以对前两节课没怎么说得上话的新同学给予了莫大的关怀。他带着夏序怀往操场走,怕他不知道二十班的集合位置。
太阳高悬在天上,教学楼与教学楼之间有不小的过道,过道与教学楼之间又种有花草树木,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盛开。此时正是树的花期,过道两旁的花树身躯弯弯,树头相抵,形成一个天然的穹顶,落下的花瓣铺满道路,景色宜人,路过的学生都会多看两眼。
跑操队伍按个头大小站,原本最后一排只有郁白一个人,但现在身边多了一个。陈凭领着队伍喊号子,郁白目不斜视地跟着队伍跑圈,略长的刘海迎着风被吹开,漏出了一点光洁的额头。
两圈跑完,郁白的脸更白了,濡湿的额角在日头下闪过一点光。他抿了下唇,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顺势揉了下肚子。早上的饭他没吃饱,现在已经饿了。但是距离吃午饭,还有三节课。
回了教室坐下,班里正在发别的科目的答题卡。陈凭从前面转过身,把一个小面包放在郁白的桌子上,并且双手合十冲他拜了拜。
张途打完水回来看见这一幕,毫不客气地伸手在他后脑勺按了一下。
“干啥呢?”
“一边去,”陈凭挥开他的手,“我这正还愿呢,多亏月考前拜了拜郁白,要不然我能考得还凑合吗?”
二十班的传统,考试前拜一拜班级第一,上供零食,能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对对对,”张途也连忙冲郁白拜拜,“还好我也进步了,要不这次家长会我就完蛋了。”
两人拜得一脸虔诚,郁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拿过桌子上的小面包打开吃。
“诶,不是,我考试之前也拜了,怎么我还考成这样?”前面不知是谁哀嚎了一句。
班长韩青推了推脸上的黑色镜框,一脸高深莫测:“那说明,你不真诚。”
“好好好,就我一个人考得差是吧……”
“你好意思说,”陈凭扭头看他,“考试前大家都上供的啥,你上供的啥,拿块橡皮糊弄鬼呢?”
前面没声了,周围发出不大不小的笑声。
夏序怀无声地扯了下嘴角,他课间去办公室拿了这次月考的所有卷子,正好第三节课是自习,他拿着笔慢慢做着手中的卷子。
趁着老师没来,陈凭按耐不住好奇心,扭头问夏序怀:“你之前哪个学校的?”
夏序怀已经做完了半张物理卷子,他手中不停,解释道:“我不是转学。”
陈凭来了兴趣,“那你这是?”
“留级。”夏序怀手中翻了下卷子。
“啊?”坐在陈凭旁边的张途也扭过头来看他。
“之前有事,休学了一年。”
“也是哈,”陈凭理解地点头,“要不马上高三就要高考了,你也赶不上。”
夏序怀扫过卷面上的题,直接开始算物理最后一道大题。
郁白原本在事不关己地刷题,但他余光瞥见夏序怀的举动,手上顿了一下。
陈凭和张途没有察觉到什么,还在前面小声说话。
“不过你放心,咱班人都很好相处的,过不了多久大家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了!”
“陈凭你真恶心,谁跟你穿一条裤子了?”
“我靠,你上次还不嫌弃我喝我水了!”
“我那是……”
“嘟嘟”两下敲玻璃的沉闷声响,后面一片听到的同学都往窗外看过去。
涂尘忠沉着脸站在外面,对着陈凭和张途晃了下下巴,示意两个人出来。
“我真服了,图图来了你都没看见。”陈凭边站起来边压低声音说。
张途也跟着站起来:“你还怪我,他从后面来的,谁能看见!”
两人从后门出去,被教导主任涂尘忠训了两句,然后在外面罚站。
郁白还在看夏序怀笔下正在写的那道题,短短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得出了答案。
郁白抽出自己的答题卡,上面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和夏序怀刚刚算出来的不同,老师没给他分数。
“只算对了一半,”夏序怀看着他的答题卡,“老师判得太严,应该给你点分数。”
郁白分不清他这话是否有恶意,他开口,声音有点哑:“你怎么知道你算的就一定对?”
“这是2017年的高考题,对于你们来讲,已经超纲了。”夏序怀把自己的卷子递给他看。
去年的题,郁白皱眉,拿笔在草稿纸上演算。
“你们应该还有一本物理书没学,整个高中的物理公式还没办法融会贯通。”夏序怀说。
他们要在高一高二两年的时间里学完三年的知识,高三再总复习。
郁白转头看他:“你以前在哪个班?”
夏序怀看了眼隔壁高三的教学楼,说:“应该是现在的高三八班。”
光城高中在高一下学期就分了科,文科只有七个班,班级位置在高二教学楼的第五层和第六层,剩下的从八班开始往下全部都是理科班。文科有几个精英班郁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理科有几个精英班。其中的八班,随便一个人的分数就能拉普通班第一名上百分。除了几个理科的精英班,其余的普通班都是按照分数打乱顺序分配学生的。
“不是休学了一年。”语气里有点难以察觉的不服输感,郁白停了笔,觉得没有算下去的必要了。
夏序怀转了下手腕,他的手指细长,右手中指指侧有一层不仔细看就看不见的薄茧。他慢慢道:“休学不代表不用学习。”
在外面罚站的陈凭透过窗玻璃看他们聊着天,有点愤愤不平:“你看,他们说话就没事,我俩就得罚站。”
张途站也没个正形,歪歪扭扭地倚着墙:“那只能说明我们运气不好,被图图给逮到了。”
教室里,郁白把卷子还给他,说:“那你应该去精英班继续学习。”
精英班和普通班的学习进度和氛围不一样,教课的老师也更有经验,怎么说都是精英班更好。
“普通班也挺好。”夏序怀轻笑。
郁白有点不解,但也没说什么,转回头继续学习。
中午食堂打饭,陈凭拉着夏序怀一块排队,郁白站在他前面,专注地望着窗口里的菜。
夏序怀比郁白高,目光轻松地越过他的头顶,能直接看见最远的菜是什么。
所有窗口都是一样的饭菜,平时最少有四个不同的菜,最多时能有六个。价钱也都一样,吃多吃少全看自己。
这个窗口打饭的人是一个四五十的中年男人,叫吴满江,长得很凶,看上去脾气也很大,所以这个窗口每次饭点排队的人都很少。
夏序怀看着郁白把饭卡拍在机子上,弯腰指了所有的菜。
吴满江瞅了郁白一眼,给他盛了很多。郁白道了谢,端着饭去找座位。
等夏序怀他们打了饭,就开始找郁白。好不容易坐下,陈凭和张途还在说上午罚站的事情。
食堂的碗都是一个个很实在的小铁盆,装饭菜装面条装汤,方便耐用。刚出锅的饭菜烫嘴,郁白埋着头一口一口吃着,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夏序怀坐在他对面,拿筷子扒拉碗里的菜,吃得很慢。
“班长!来这儿,这儿有位置!”陈凭看见韩青,招呼了一声。
趁着他扭头的功夫,张途偷夹了一块他碗里不多的肉。
食堂嘈杂喧嚷,韩青端着饭在他们身边坐下。
“我上午去了趟办公室,晴姐说郁白这次的成绩排名在全年级前五十。”韩青说。
“我去,牛逼,”陈凭挥了下筷子,“郁白就该去精英班嘛!”
夏序怀瞥了眼郁白,发现他没什么反应。
“郁白吃东西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见。”张途见他看郁白,特意和他说了一声。
这么一会儿功夫,郁白碗里冒尖的饭已经吃了大半。夏序怀看着,觉得他吃饭比学习要认真的多。
“那晴姐有没有问我和张途自习课被罚站的事?”陈凭忐忑地问。
“没有。”韩青说。
陈凭和张途齐齐松了口气。
“但是我去的时候,图图正在和晴姐告状。”韩青扶了下眼镜。
“!”
“不是你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呢!”
说话间,几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郁白终于抬起了头,他放下手里的筷子,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碗里剩一半的饭。他皱了下眉,看夏序怀的目光像是他做了什么滔天错事,不可原谅。
食堂师傅打的饭只多不少,生怕这群学生吃不饱,其他人虽然没吃完,但也只剩了一点。对比之下,郁白吃的碗就很干净,而夏序怀,说是在浪费粮食也不为过。
“忘了和师傅说一声少打点。”沉默片刻,夏序怀开口解释了一句。
浪费粮食可耻,不过别人怎样和他也没有关系。郁白撇开眼,起身拿着碗筷送去回收处。
回到教室,黑板上的触摸一体机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正在放一首最近很火的歌。
他们刚回到座位坐下,向晴突然进来了。
她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班里的学生,目光钉在陈凭和张途身上不动了。
“你们俩出来。”向晴说。
“完了呀,肯定是上午罚站的事。”
陈凭和张途哭丧着脸起身,垂着头不敢看向晴的脸。
“郁白,夏序怀,你们两个也出来。”向晴又说道。
夏序怀和郁白起身出去,陈凭和张途对视一眼,心里莫名有了点底气,感觉班主任应该不是专门要训他俩的。
向晴带着他们回办公室,然后把抽屉里的车钥匙拿出来,递给陈凭:“车后备箱里有两箱奶茶,你们把它们搬回教室发下去。”
“晴姐,”陈凭捧着车钥匙,做出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
“姐~”张途在一旁做作地接话。
“该怎么向您表达我们的爱意!”
“爱意~”
他俩实在太搞笑,郁白的眼里漫出了些笑意,夏序怀的目光向他倾斜了些。
向晴嫌弃道:“……别贫,赶紧去。”
“好嘞,谢谢晴姐!”
几个人道了谢,去学校的停车场找到向晴的车,打开后备箱,两人抱着一箱奶茶往回走。
把奶茶搬回教室往讲台上一方,自然惹得二十班欢呼雀跃起来。
“晴姐说了,这段时间大家学习辛苦了,这奶茶是买来奖励我们的,不管考得怎么样,人人都有份!”陈凭挥着手臂吆喝。
“晴姐!大方!”
“人美心善!”
“二十班永远的女神!”
“谢谢晴姐!”
声音响亮热烈,隔壁就是办公室,向晴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还好午饭时间办公室没几个老师,听到这声音,他们笑笑也就过去了。
两个箱子打开,一箱奶茶,一箱果茶,虽然只有两种口味,但是有热有冷,喜欢什么样的都可以拿。
四个人并排站在讲台上,背后靠着黑板。下面的人自己上来拿奶茶,所以他们没有动手分发。
等人拿的差不多了,孙华才慢悠悠地走上去,故意大声道:“哪一箱是郁白搬回来的啊?那一箱的奶茶我可不喝。”
孙华就是早上故意撞郁白,说他装的人。
陈凭听了,立马嚷嚷道:“就你事多?郁白又怎么你了?”
“我说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孙华翻了个白眼。
张途胳膊肘怼了下陈凭,示意他别冲动,他一针见血道:“这次又没考过郁白,所以只能嘴上逞凶斗狠呗。”
“你!”孙华瞪着他。
“两箱我都碰了,你可以不喝。”郁白没有看他,从箱子里随便拿了一杯奶茶就下去了。
夏序怀拿了杯果茶,下去前看了眼孙华。
陈凭和张途也没理他,把剩下的奶茶放在桌子上,等还没回来的人拿。然后把纸箱子踩扁收拾了,扔到走廊的大垃圾桶里。
有人在下面边喝奶茶边抬头看,孙华在上面脸憋得通红,还想再说些什么。
“自习了。”严月坐在座位上,打断了孙华还没说出口的话。
严月说了这句话后,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开始午休。孙华只能闭了嘴,拿了杯奶茶走回去坐下。
“还得是咱晴姐的御用课代表,看看,不吱声了吧。”陈凭歪头冲张途小声说了一句,又在严月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手动合嘴埋头装睡。
郁白双手捧着奶茶,小口喝着,眼睛盯着面前的练习题,但是他视线长久不动,看上去好像定住了。
夏序怀看他一眼,想起中午张途对他说的话,郁白吃东西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见。
夏序怀收回视线,把果茶放在桌角,没去碰。箱子里热的和常温的奶茶先让女生分了,夏序怀桌上这杯是冷的,里面的冰块沉浮着,杯壁有液化的水珠往下滑,在杯底聚起一小摊水洼。他戴上耳机,低头做试卷。
郁白中午吃的很饱,再喝完这杯奶茶,肚子就撑了。
午休时间很长,一般大家都会学会儿习之后再休息。郁白也是一样,他会在午休结束前半个小时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下午第一节课就是物理,班里人都蔫头耷脑地,很没有精神。
教他们的物理老师吴满河头发稀疏,整天笑呵呵的,看他们这样,有心想活跃一下气氛。
吴满河说:“同学们,不要都这么没精打采地嘛,马上就六月了,该高考了呀!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他话一说完,下面立马唏嘘起来。
“老师,您走错教室了吧!我们才高二啊!”张途大声说。
班里响起笑声,吴满河也在上面笑:“时间是过得很快的,珍惜你们的高中时光吧,也许明年高考完,你们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身边的人了。”
“切~”下面开始嫌弃彼此的同桌。
“好了,大家安静了,我们现在开始讲卷子。”
这节物理课上了多久,夏序怀的眉头就皱了多久。吴满河在黑板上画的图有点小,触摸式一体机又反光,导致他一个图都看不清楚。
郁白看他一眼,手上不停地做笔记。
下了课,夏序怀去隔壁办公室找向晴。
向晴正在做ppt,听到他的话,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他:“你要换座位?”
夏序怀点头:“坐后面看不清。”
向晴想了一下,然后说:“下个月吧,今天班里刚换的座位,等下次月考完再换。”
夏序怀说:“好。”
说完,夏序怀转身想走,向晴叫住了他。
“郁白他,”向晴顿了一下,“没事,你回去吧。”
“嗯。”
晚上下了晚自习,韩青趁着大家还没走,赶紧走到讲台上说:“等一下再走,听我说。学校通知,从明天开始改为夏季作息表,以后早上和大课间改成做操!”
“终于不用早起跑操了!”
“每天那四圈能要了我的命!”
“不过还是走读生好,只用大课间跑圈做操。”
班里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然后大家背上书包,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陈凭也收拾好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问:“郁白,你今天又没吃晚饭?”
郁白还在做题,闻声点了下头,说:“嗯。”
张途背着包站起来,接了一句:“夏序怀好像也没吃。”
夏序怀低着头,正在看手机上的消息,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老吴还说时间过得快,我觉得今天过得慢死了,好累。”陈凭抱怨了一句。
他和张途先后走出教室,陈凭回宿舍,张途是走读的,两人在教学楼外分开。
手机又震了一下,进来一条新消息。
【妈:今天去学校还适应吗?我还是不赞同你待在普通班,我会再和你爸说。但不管怎么样,你在学校还是要专心学习,跟老师搞好关系。至于普通班的那些学生,你不用多和他们来往,毕竟他们也帮不上你什么。】
【夏槐:嗯。】
【妈:说话不要只回一个字,这样对长辈很不礼貌,你的那些老师听见了会怎么想?你就是这一点不好,不爱和人多说话,多交流。】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妈:小怀,你知道的,妈都是为了你好。】
【夏槐:我知道了,妈。】
夏序怀关掉手机,放进书包里。书包的隔层里有一个扁平的硬物,他碰了碰,又若无其事地把书包拉链拉好。
教室里只剩下他和郁白两个人,夏序怀把桌上一直没动的果茶放在郁白的桌子上,然后拿上书包起身走了。
周五晚自习,下课铃响了后,夏序怀扔下手里的笔,转过半个身子看郁白。
郁白和他对视,又错开眼继续算手里的数学题。
“你有什么事吗?”夏序怀指尖点着桌子,声音有点冷。
班里很吵,陈凭他们几个在互相打闹着,绕着教室跑。
“没有。”郁白顿了顿,也放下了手里的笔。
“今天,还有昨天,你一直在看我。”夏序怀有点不耐,“我惹到你了?”
郁白也转过来看他,好像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果茶。”
“什么?”
“前天,你把你的果茶给我了。”郁白说得更明白了些。
“……就因为这个?”夏序怀被这个理由噎了一下,“陈凭也给过你零食,你怎么不看他?”
“那不一样。”郁白说。
“有什么不一样?”夏序怀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
“我借陈凭笔记,还给他讲题,但你用不上这些。”说完,郁白好像还挺苦恼。
夏序怀终于听明白了,郁白是想“等价交换”,而不是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
“那你想怎么办?”夏序怀问。
“我会再买一杯,还给你。但是要等周末,我才有时间去买。”郁白认真道。
“郁白,”夏序怀蹙眉,“奶茶不是我花钱买的,所以你不用还。”
“要还的。”郁白固执地说。
夏序怀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想了一下,然后说:“不如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杯奶茶就算还了。”
“可以,”郁白答应得很快,“什么事?”
“明天下午的家长会,不要和我父母说你之前见过我的事。”
“好,”郁白立马点头,接着他沉默片刻,问道,“我之前见过你吗?”
“学校附近的沙滩公园……”看着郁白渐渐变得茫然的神情,夏序怀觉出不对,没再继续说下去。
郁白恍然:“那是你吗?”
“你不知道?”
“当时太黑了,我没看清。”
当时郁白只看清了那个人的半张侧脸,很快就忘在脑后了。
夏序怀:“……”
“那你怎么看清是我的?”郁白问。
“你脸旁边有一盏很亮的灯。”夏序怀转回去,重新拿起了笔。
大约是看他脸色不太好,郁白保证道:“我不会随便乱说这些事的。”
夏序怀无所谓地点头,没再说话了。
下了晚自习,郁白照例最后一个出教室。
“郁白。”
向晴刚好从隔壁办公室出来,看见他便叫住了。
“有人来给你开明天的家长会吗?”向晴问。
郁白低着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没有。”
向晴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听他这么说也只是了然地点头:“没事,我就是问问,快回去吧。”
“晴姐再见。”郁白拉了下肩上的书包带,然后转身离开。
周六,早饭时间,学校里已经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家长了。他们最关心自己家孩子的学习情况,所以光城高中好不容易开一次家长会,这些家长早就迫不及待地到了学校。
看着那些家长这么急不可耐激动亢奋,学生们也很忐忑担忧。
陈凭已经坐在座位上施了很多次法,力求他妈给他开完家长会后不会对他实行“爱的教育”。张途坐他旁边也是频频抬头看窗外,不知道是在祈祷他爸早点来,还是干脆别来了。
纵观整个二十班,只有夏序怀和郁白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后排还是一脸淡定地学习。
“你们俩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啊?”张途扭头看他俩,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陈凭边施法边接道:“那肯定和我们不一样啊,夏序怀刚来,哪来的什么布满红叉叉的卷子。郁白就更不用说了,他都没爸没……”
话都没说完,陈凭就被张途一手肘怼地上了。动静闹得很大,班里人都看了过来。
“我靠,张途你有病啊,搞什么突然袭击!”陈凭揉着自己的屁股,坐在地上。
张途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赶紧对着郁白说:“郁白,陈凭说话都不带脑子的,你就当他放了个屁,别在意。”
陈凭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一骨碌爬起来,向郁白道歉:“对不起,郁白,我……我……”
郁白抬头看他,神情很平静:“我没事。”
陈凭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弥补刚才的话。
“行了,赶紧坐着吧。”张途拉他一把,陈凭手足无措地扶起椅子坐下。
郁白垂眸,捏着笔走了半天神,习题册上的英语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一题答案都选不出来。
夏序怀戴着耳机在看英语杂志,好像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到校的家长被志愿者领着来到各个班门口,班里等着的学生再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郁白坐在座位上,越过堆满了书本的桌子,看着其他人纷纷站起来,迎接自己的父母。
他从来没有觉得教室里这么热闹过,热闹到让人心里有些发闷发苦。
等快到开家长会的时间了,向晴才走进班。
“还有谁的家长没到吗?”向晴看了一圈,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问道。
夏序怀摘掉耳机,站了起来。郁白仰头看他,几根细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略带歉意地冲向晴笑了笑。
向晴看了看夏序怀:“是夏序怀的家长吗?”
“是的。”女人点头,然后冲夏序怀走过来。
郁白愣了一下,松开手里的袖子,然后慌乱地重又低下头,抿着唇沉默。
“夏序怀的妈妈好年轻哦。”
“是啊,还很有气质呢。”
下面有同学小声议论着,一直看着舒绘走到夏序怀身边坐下。
舒绘为今天的家长会准备了一整天,临出门时还犹豫不决该穿哪套衣服,路上还堵了一会儿,所以迟到了。
不过还好赶上了,舒绘轻轻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眼身边杵得很高的夏序怀,偷偷向他比了个握拳下拉的动作,好像在加油打气,然后转头打量教室。
所有学生身边都有家长,只有舒绘旁边这个小同学没有,她不免多看了郁白两眼,有些好奇。
“你好呀。”舒绘主动和郁白打招呼。
郁白像是被吓到了,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不知该往哪看:“你、你好。”
“我是小怀爸爸的朋友,我姓舒,你叫什么名字呀?”舒绘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可爱,忍不住想要和他多聊两句。
原来不是妈妈吗?
郁白偷看一眼夏序怀,小声说:“我叫郁白。”
舒绘点点头,又问:“小白,你的父母没时间来给你开家长会吗?”
“……嗯。”
“没事,”舒绘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到郁白的桌子上,“阿姨特别喜欢给人开家长会,你要是不介意,那今天这家长会我就帮你开了。”
郁白没有和这样的长辈打过交道,他呆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头去。从夏序怀的角度,能看见他红了的眼角。
“谢谢阿姨。”郁白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把桌上的书本收了起来。
舒绘温柔地笑笑,她没再和他说话,扭头看向讲台专心听向晴说了些什么。
家长会进行到一半,向晴根据提前做好的ppt说明班里学生们的学习情况,以及学校和老师会做好的各项工作。
舒绘听到这里,开始拿出笔和纸做笔记。她在纸上唰唰唰写得很认真,夏序怀意外地看她一眼,紧接着又面无表情地看向讲台。
郁白觉得夏序怀的举动很奇怪,于是瞄了一眼舒绘手里的纸。
牛肉羊肉排骨鸡腿,麻薯蛋糕巧克力奶茶,樱桃杨梅桑葚枇杷,蜂蜜红糖辣条薯片……
郁白:“……”
时间临近结束,向晴做完最后总结,说家长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当面来问她。话音刚落,底下坐着的家长纷纷冲上前去围住向晴,问自己家孩子的情况。
舒绘满意地把写了大半的纸张折好放进包里,她没上前去,拎起包对着夏序怀和郁白说:“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逛街?”夏序怀问,语气有点无奈。
“是呀,”舒绘点头,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家长会之后就放假了,连带着五一劳动节没放的假期一起,到下周二下午开学。
“不去。”夏序怀立马拒绝,从以往不多的陪舒绘逛街的经验来看,还是不去为好。
“好吧,”舒绘早猜到这个结果,“那你自己回家吧,午饭也自己解决,冰箱里有我做好的饭菜,热一下就能吃。”
她说完转身就走,又记起什么,回头叮嘱道:“锅里的汤一定要喝!小白,下次见。”
舒绘对郁白挥挥手,郁白便也挥手道别:“阿姨再见。”
舒绘和向晴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
陈凭苦兮兮地看着这一幕,羡慕道:“夏序怀,你妈妈好温柔。不像我,这家长会开了多久,我就被我妈瞪了多久。”
“看见我爸腰上的皮带了吧,回去之后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的。”张途叹了口气。
他们都没有听见舒绘和郁白在后面说的话,所以并不知道舒绘其实不是夏序怀的妈妈。
而且,夏序怀好像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郁白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他嫌麻烦。
8:16
【妈:小怀,你弟弟学校这边有急事,所以我赶不上你的家长会了。你爸去了吗?】
【夏槐:舒阿姨来了。】
9:30
【妈:知道了。】
夏序怀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阳光洒落,照在树叶上随风晃动,夏序怀看着一时走了神,好半晌才收拾东西回家。
郁白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菜,做好饭菜后,他去敲一楼里屋的门叫叶红吃饭。
听到敲门声,叶红出来,堂屋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只有她一个人的。郁白不和她一起吃,而是端着自己的那份回房间吃。过了半小时后,他才拿着碗筷下楼。楼下没有人,叶红的房间里传出电视播放的声音。郁白收拾桌子,在碗底发现了一百块钱。他装好钱,然后去厨房洗碗。
但也没有安静太久,隔了没几个小时,楼下响起不小的动静。叶红好像摔了什么东西,伴随着咒骂声,质问郁白为什么不去死。
郁白正在楼上做试卷,虽然放了几天假,但是各科老师都留了很多作业。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忽视掉那些话,他也已经习惯了放弃反抗。只是偶尔会去计算,还有多久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郁白想,这应该,是他这么努力学习的唯一目的。
周二下午,郁白背着书包回学校上晚自习。大部分人都已经到班,陈凭看见他差点生扑上去,催促道:“郁白,江湖救急,快把作业拿出来,让俺鉴赏一二。”
等郁白把试卷拿出来,张途眼疾手快抢过去几张,对陈凭说:“你抄那几张,我抄这几张,然后交换。”
每到这种时候,他们俩总有种该死的默契。
夏序怀是踩着点到班的,手里还提了个保温手提袋。
铃响之后,严月站在讲台上管纪律。底下虽然安静,但都很浮躁。假期结束刚回学校,所有人都是这样。
上了两节自习之后,就到了晚饭时间。食堂门口充饭卡的队伍排得很长,郁白站在队伍中间,一边排队一边背单词。
队伍虽长,但是速度很快。充好饭卡后,郁白没有去吃晚饭,而是回了教室。
夏序怀依旧在戴着耳机做题,对身边的所有事都漠不关心。
晚自习有三节,一节半个小时的小自习,两节四十五分钟的大自习。
到第二节大自习的时候,郁白突然觉得胃不舒服。一开始还能忍,但渐渐地胃开始一阵阵地疼,并且越来越厉害。他已经没心思去学习了,只能半伏在桌面上用手捂住胃部,试图这样能缓解一些疼痛。
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只有夏序怀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下了课,郁白拿着水杯去前面接热水。
“郁白,你脸色不太好。”严月也正好来接水,看他脸色不正常,便问了一句。
“我没事。”郁白接了水回去,但喝过之后效果不大,胃还是疼得厉害。他趴在桌子上,身上浮了层汗。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自己桌上被放了什么东西。
郁白转过头去看,手臂旁有一粒没拆铝箔膜的胶囊。
“胃药。”
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郁白抬头,与垂眼看他的夏序怀对视。夏序怀的瞳仁很黑,上面映着灯光,虽然总是沉静的,郁白却总能从里面窥探到一丝难过。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看出来了。
“谢谢。”郁白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吃了药又喝了些热水。药效几乎立竿见影,郁白很快就感觉不到胃疼了。
郁白舔了下嘴唇上的水渍,有点后悔晚饭的时候没去食堂吃饭,要不然也不会突然胃痛。
夏序怀看眼墙上的时钟,顿了几秒,还是把放在桌下的保温袋拿了出来。里面是一个保温桶,打开,一股猪肝汤味飘了出来。
保温桶的盖子可以当做碗,夏序怀倒了一碗汤,再用筷子把桶底的猪肝都夹出来放进碗里,最后把碗推到郁白的桌子上。
汤很清淡,味道也很香,但是郁白没碰,他不太敢确定夏序怀的意思。
“快上课了。”夏序怀把筷子递给他,但郁白犹豫着没接。
还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夏序怀直接把筷子搭在了碗上。保温桶里还剩了点,夏序怀拿着勺子,低头一点一点解决。
郁白抿唇,还是把筷子拿起来,低头喝那碗汤。
汤的温度刚好可以入口,熨帖着胃部,滋生出暖意,郁白有很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了。以前,都是妈妈炖汤给他喝,现在已经没人会炖汤给他喝了。
郁白眨眼,眼里浮起的一层水雾消失,他把碗筷还给夏序怀,小声道谢。
夏序怀没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后又戴上耳机,继续做题。
除了夏序怀刚来的那几天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来两个人都没什么交集,毕竟都不是多话的性格,每天都在埋着头学习。
陈凭还开过他们的玩笑,说如果严月和他俩坐在一起,三个人就能消除了。真是一个比一个冷。
“我坐在后面看不太清黑板,以后你的笔记借我看。”铃响之前,夏序怀说。他不想再出现和上次一样的情况,总不能叫郁白熬一锅猪肝汤还给他。
“好。”郁白回答。
夏序怀突然想起放假配好的眼镜装在书包里还没拿出来,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看来以后也用不上了。
下了晚自习,夏序怀收拾东西,去自行车棚取车回家。
舒绘还没睡,正在客厅追最新出来的电视剧。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头看过去。
“小怀回来啦。”
“阿姨。”夏序怀换了鞋,把保温袋放在餐桌上。
舒绘走过去,提起保温袋的时候感觉重量不对,她打开,看清了桶里干干净净的,一点猪肝渣都没剩。
舒绘惊讶道:“你都喝完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给夏序怀带过饭,各种各样轮换着做,但他几乎没碰过,一问就是没胃口,吃不下,然后原封不动地带回来。没想到这次,竟然把带的汤都喝完了。
“看来我这次熬的汤很不错啊,是不是很好喝?”舒绘高兴地把保温桶拿到厨房,打算待会洗。
好不好喝夏序怀尝不出来,但不知怎地,他脑海里闪过郁白喝汤时红了的眼圈,于是点头:“嗯。”
“前两天放假有去看医生吗?”舒绘斟酌着问。
“没有,下次放假再去。”夏序怀说。
“好。”舒绘放下心来。
“我爸呢?”
“医院急诊,今天晚上不一定回来。快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那我回房间了。”夏序怀背着书包回了自己卧室。
下课时间,郁白从厕所出来,看见垃圾车边站着蒋鹂。蒋鹂一个人拖着垃圾桶,想把里面的垃圾倒进车里。
每个教室门口的走廊里都有一个很大的蓝色塑料垃圾桶,满了之后会由当天的值日生拖到一楼垃圾车旁清理掉。
郁白走上前,一个人托起垃圾桶,就把垃圾都倒进了垃圾车里。
“谢谢。”蒋鹂惊了一下,看清是他后道谢。
“你一个人?”郁白问。有力气的男生一个人就能倒垃圾,但一般都是两个人一起,比较容易抬来抬去。
“严月去厕所了,”蒋鹂笑着说,“本来让我等她的,但我想试试,还没抬起来,你就过来了。”
郁白拎起垃圾桶,说:“我带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蒋鹂站在原地,因为要等严月,所以没和他一起回班。
郁白把垃圾桶放好,走进班,一眼就看见陈凭站在讲台上,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
“……不要害羞,都踊跃参与,踊跃报名!”
郁白回到座位,张途扭头向他吐槽:“陈凭刚去开了个会,回来就说学校要在下周举办春季运动会,让大家都参与进来。神他爷爷的春季运动会,这都快夏天了,还办个毛线啊!”
光城高中一年两场运动会,一场春季,一场秋季。今年的春季运动会没有如期举行,拖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办了,没想到学校又整这一出。
“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了啊,到了高三想参加都没有了,所以赶紧来找我报名,时间截止到今天放学!”陈凭还在卖力宣传,但下面并没有多少人买账。
大家该参加的去年前年都参加过了,对于这场运动会,其实已经没什么新鲜感好奇心了。再说马上就要高三,他们也不再想再在别的地方浪费时间。
没有办法,陈凭只能亲自下场拉人报名。
“你上次不就报跳高了,这次也报名参加呗。”陈凭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打商量。
那男生推开他的手,谴责他:“你还说,去年我跳高摔了一个屁股墩,你们一直笑到今年,今年老子说什么都不参加了!”
“不要这样嘛,为了咱们二十班的荣誉……”
陈凭一个人游说全班,甚至在他们身后耍赖撒娇,只为了他们能积极参加这次的运动会。
半天下来,陈凭嘴都说干了,单子上还剩一个三千米没人愿意参加。他瞅着班里人,看了几圈都没有合适的人选,连夏序怀都参加了两个项目。陈凭叹口气,趁着课间先去上了趟厕所。
等他回来,单子上三千米的项目后面多了个人名——郁白。
陈凭瞪大眼仔细确认了几遍,本想回头问问郁白,但看他在学习,就歇了心思。实在不怪陈凭吃惊,郁白之前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会的任何项目,其他活动还好说,但运动会,郁白只是每年在场边给人加油而已。
或许因为是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所以郁白想有点参与感,陈凭这样想着,也就没有声张。不过一上来就报三千米,着实有点太实在了。陈凭心中不禁更加佩服起了郁白,甚至有点想送面锦旗,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瞻仰。
张途默默把椅子移得离他远了点。
运动会那天天气很好,操场上拉了横幅,到处都是学生,加油呐喊声,吹哨声和广播声,吵吵嚷嚷的,壮观热闹。
看台上划分了班级区域,座位旁栓的有气球。郁白刚在下面给四乘一百米接力赛的几个同学喊完加油,现在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左手逗着个气球。阳光刺眼,他半垂着眸,懒洋洋地看操场上的比赛。
蒋鹂和张途正在远些的地方扔标枪,班里有些同学过去给他们加油打气。
“接下来是高二男女跳远比赛,请各班参加比赛的同学到操场中间集合。”
广播在喊下一场要比赛的内容和参赛名单,夏序怀和严月站起来,往操场中央走去。他们的衣服前后用别针别了号码牌,出发前看台上的同学都在给他们充气加油,坐在最前面的向晴拍了拍两人的肩。
等参加跳远的同学都集合好后,广播开始播报下一场比赛项目。
“请参加高二男子三千米的同学到塑胶跑道集合,请参加男子三千米的同学到塑胶跑道集合。高二一班刘博文,高二二班胡行……高二二十班郁白……”
郁白阖着眼睛,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疑惑地抬头,直到广播第二次喊到他的名字时才反应过来。
陈凭拿着号码牌屁颠屁颠地跑上来,对他说:“郁白,别紧张,我们大家都会给你加油的!”
郁白沉默两秒,没说什么,站起来把号码牌别在衣服上。陈凭帮他把另一个别在后面,嘴里一直喋喋不休:“千万别紧张,我等会儿就在旁边给你摇旗呐喊,拿不拿名次不重要的……”
周围的同学也很吃惊,没想到郁白会报这个项目,但不妨碍他们为郁白加油鼓劲。
“是啊,你就放松跑,等会儿我们都下去给你加油!”
“对,咱们等你凯旋!”
“郁白加油!”
郁白走下看台,向晴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别紧张。”
“谢谢晴姐。”郁白接过喝了两口,然后走到集合点。
日头更大了,晒得塑胶跑道都有些反光,郁白站好位置,随着裁判一声哨响,迈开腿朝前跑去。
蒋鹂和张途比完赛回来,但现在不好穿过操场,所以只能在外围走动。他们看见了郁白,索性停下来给他加油。
跳远那边,女子跳远和男子跳远同时举行,但都还没轮到夏序怀和严月。严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男生,夏序怀很高,正专注盯着前面的比赛进程,挺拔的身形遮住了晒在她身上的太阳。
两人被操场上奔跑的人吸引了目光,他们几乎是一同看见了其中的郁白。郁白已经跑了四圈,他跑得并不算快,拿不到前三的名次。但哪怕是这样,周围观赛的人也能看出他在尽力奔跑,二十班的同学几乎都围在了操场边给他加油。
跳远号码已经念到了夏序怀,他收回目光,在裁判的示意下准备起跳。
郁白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额头出了很多汗,打湿了刘海和鬓角。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鼻子和嘴巴都用来呼吸还是觉得不够,肺部艰难地运作着,两条腿只是机械地在不停跑动。
“郁白加油!郁白加油!”
比完赛的夏序怀和严月走到塑胶跑道旁边,郁白正向他们这里跑来。夏序怀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蹙起了眉。
“我觉得郁白不太对劲。”严月也看出来了。
还有一圈半就跑完了,郁白看着反光的跑道想。他呼出的气体灼热,鼻尖到咽喉的位置都泛起了疼。还没等他最后冲刺,忽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然后赶紧冲了过去。
“郁白!郁白你怎么样了?”
“怎么摔了?”
“好像是晕倒了!”
向晴边跑过去边焦急地大喊:“快送医务室!快!”
离郁白最近的是夏序怀和严月,夏序怀没有犹豫,背起郁白就往医务室跑。离开前,他偏头看了眼孙华。孙华神情慌张,脸也白了。
向晴和严月跟过去看情况,陈凭留下来组织纪律,他们还有些项目没有比完。
几乎是背起郁白的瞬间,夏序怀就凝住了神情。郁白太轻了,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有的重量,夏序怀甚至感觉自己背上的人能被一阵风吹倒。
郁白趴在夏序怀的背上,不知是被颠醒了还是怎样,渐渐恢复了意识。他脑袋搭在夏序怀的肩膀处,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好像是茉莉花香。
“我……没事……”郁白动了一下。
听到他说话,夏序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别动,带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里,郁白躺在床上,校医对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没什么大事,应该是低血糖。待在这多休息会儿吧。”校医说。
向晴和严月晚来一步,听到说没事,齐齐松了口气。
郁白吃了些校医室为这次运动会准备的糖果饼干,脸色好了些。他手上和膝盖上有些擦伤,但还好不重,只是破了点皮,已经涂了药。
向晴和严月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夏序怀留下来照看郁白。
医务室很安静,没什么人,郁白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夏序怀,有点不自在。
“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郁白轻声说。
夏序怀没回答,拿了张湿巾递给他,让他擦脸擦手。
校医从里间出来又检查了一下郁白的情况,说:“平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好像有点营养不良。”
“我没有。”郁白回答得太快,夏序怀瞥了他一眼。
郁白撑着一股气,缓慢呼吸。他其实很容易脸红,有时候被陈凭他们逗笑了,就能从脸红到耳朵,然后被他们惊奇地围观。所以平常郁白都会努力忍着,尽量不让别人发现他容易脸红,觉得他好欺负。校医说的话让他很不好意思,于是他急于反驳,又赶忙憋着口气,以免脸红。
夏序怀多看了两秒他莫名其妙红起来的耳朵,还以为他热。
校医接了杯水,回到里间前还说了句:“还是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不然怎么继续长高。”
“郁白!你没事吧?”陈凭和张途突然冲了进来,着急地问他。
两个人鼻尖上都是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已经没事了,”郁白看着他俩,愧疚道,“我们班是不是没分数了?”
就算拿不到前三,能跑完也好,这样运动会结束,也能给班里拉点分数。郁白皱着眉想。
“你还关心什么分数!”陈凭吓得半死,气道,“你说你报什么三千米啊!想有点参与感就报个轻松点的啊,你都快把我吓得归西了你知道吗?”
“郁白,你真的快吓死大家了,我现在心脏都还慌着。”张途拍拍胸脯,附和道。
等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说完,郁白才插了一句:“我没报。”
声音戛然而止,陈凭张开嘴,半天才合上,又打开问:“没报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你没报三千米?那名单上怎么会有你的名字?”张途疑惑。
陈凭身上还揣着那张报名单,他掏出打开,递给郁白看:“你看,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呢。”
张途也上前,几乎是瞟了一眼,他就对着陈凭脑袋来了一下。
“你瞎啊!抄了郁白这么久的作业,这是他字吗?”
陈凭瞪大眼仔细看,挠挠头:“好像……还真不是,郁白字没这么丑。”
张途气得翻了个白眼,又给他脑袋来了一下。
“是孙华。”夏序怀站在一旁,忽然说道。
他这么一说,张途也想起来了。报名那天,陈凭去上厕所,名单就放在桌子上。中途孙华来了,好像还拿起名单看了看,当时张途在看,所以没有过多在意。倒是坐在后面的夏序怀掀了下眼皮,但也没多想。
“卧槽,孙华这个孙子!”陈凭咬牙骂了声。
“这个事一定得和晴姐说。”张途说。
“走!现在就去!我们去揭穿这个小人的行径!”陈凭一刻也等不了,恨不得立马揍过去。
“等等,”郁白阻止他们,“这事我自己解决,先别告诉晴姐。”
郁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沉了下来。
夏序怀挑眉,有一点诧异。毕竟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还以为郁白只是个独来独往,不怎么爱说话只会学习的人。
陈凭和张途在医务室也待没多久,两人还有比赛,所以提早回去了。
运动会结束后,夏序怀和郁白才回到教室。
两人一进来,班里人都看向郁白,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
郁白的桌子上也堆满了东西,都是零食糖果饮料。他看着这些东西,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那点凶劲,倒是散了个干净,夏序怀好笑地想。
好在二十班的学生也都知道郁白一向不爱说话,看他没什么事,也就转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郁白松了口气,把大家给他的东西都收进桌子里。
运动会当天没有晚自习,可以早点回家。
夏序怀开门,一股肉汤味弥漫在客厅里,应该是舒绘正在厨房煲汤做饭。
听到开门的动静,舒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是小怀回来了吗?”
“小怀回来了。”夏承关好不容易也在家,他提着拖把杆,从书房出来。
“爸。”夏序怀换鞋进来。
“正好可以吃饭了,进来帮我端一下菜。”舒绘冲外喊了一声。
父子俩走进厨房,端菜的端菜,盛饭的盛饭。
三人在饭桌旁坐下,舒绘问道:“今天运动会怎么样?好玩吗?”
夏序怀点头:“还好。”
饭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但夏序怀碗里只有半碗米饭,显然没什么胃口。
“小怀,明天要不要带些鸡汤去学校?”舒绘看着他的碗底,心里叹了口气。
“你阿姨今天熬的汤很香。”夏承关已经喝了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上次带的猪肝汤喝完了,舒绘后来又接着熬了好几天不重样的汤,但夏序怀没再带去学校过,反而全都进了夏承关的肚子。
“好。”夏序怀顿了一下,然后答应下来。
舒绘大喜,拍开夏承关想要盛汤的手,把那锅没怎么动的汤端回厨房。
“不是,小绘……我这……”夏承关看看两人,最后无奈放下手,夹起了其他菜。
第二天中午,郁白照常在食堂打了满满一小盆饭,然后找到一个空位坐下。
还没等他开始吃,对面忽然坐下一个人。郁白刚抬头,面前就多了一个空碗。
夏序怀好像是故意跟着他的,两手空空地坐着,跟整个食堂正在吃饭打饭的人都不一样。
“人太多,排不上队。”夏序怀淡淡道。
郁白去看窗口,果然每一个窗口都排了很长的队,要是现在去排的话,可能就吃不上饭了。
“所以?”郁白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的空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的饭,分我一点。”夏序怀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甚至还冠冕堂皇地解释了一句,“而且我吃不完,某人可能又会说我浪费粮食可耻。”
郁白皱眉,确定了他说的“某人”是谁,但是他明明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
不过,想到昨天运动会夏序怀背着他去医务室,后来还留下来照顾他,郁白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郁白握紧筷子,有点不情愿地扒了些饭菜给他,还好夏序怀也没有要很多,不然他就吃不饱了。
郁白端回自己那大半份饭埋头吃,刚开始还有些愤愤,但后来就忘了这点不愉快,专心吃起来。
等他吃完,一碗热乎的鸡汤被推到他的面前。
夏序怀一边把剩下的汤倒进自己碗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礼尚往来。”
那碗汤里还有两个鸡腿,郁白低着头看,一时没有说话。
明明刚吃过饭,郁白的脸却又白了几分。他猜想,夏序怀可能已经知道了。因为家长会陈凭说的那几句话和运动会他晕倒的事情,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的家境,从而怜悯同情他。
沉默片刻,郁白才低声说:“我不用,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怜……”
“你想太多,”夏序怀打断他,“昨天舒阿姨问了我关于运动会的事,她听到你弱不禁风到跑步还能低血糖晕倒,所以同情、可怜你,特意熬了汤让我带给你喝。”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夏序怀在“弱不禁风”“同情”“可怜”等词上面加重了语气。
“你不喝可以自己和舒阿姨说,汤凉了之后我会全部倒掉。”夏序怀似乎真的不关心他到底怎样,只是慢慢喝着自己的那份汤。
郁白有一点生气,他瞪着夏序怀,质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分走我的饭?”
“因为我真的吃不完。”夏序怀语气平淡,无辜地讲述一个事实。
看着郁白愤怒地吃完了肉和汤,夏序怀才无声地弯了下唇角。
等他们吃完回去,班里正在闹腾,好像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陈凭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手里的表格。
“蒋鹂,女子标枪第一名!鹂姐,以后您就是我亲姐!”陈凭双手合十,冲坐在下面的蒋鹂深深一拜。
其余人拍桌拍掌欢呼着,蒋鹂有点害羞地笑。
张途看见夏序怀和郁白进来,连忙冲他们说:“运动会成绩排名出来了,我们班排第五名呢!夏序怀你的两个项目都是第一,厉害啊!”
“鼓掌鼓掌!”陈凭吆喝一声。
热烈的掌声响起,夹杂着喝彩声。
夏序怀淡笑着,没有说话。郁白看他一眼,心想,如果我能跑完不晕过去,班级名次可能会更高些。
“还有还有啊,”陈凭示意他们安静,“我们张途同学的标枪差点扎到裁判,荣获倒数第一名!”
“我靠陈凭你是不是想死!”张途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下面全都是“嘘”声,紧接着全班哄堂大笑。
闹完了,韩青才站起来组织纪律:“安静安静,午休了!”
夏序怀眼里的笑还没散,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
妈:【昨天学校举办运动会你怎么没和我说?你今年也没参加吧?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学校搞这些就是在浪费时间。】
夏序怀关掉手机,扔进书包里。
“你怎么了?”郁白问他。这人刚刚还笑着呢,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夏序怀喝了口热水,喉结上下滚动,缓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没事。”
郁白多看了他几眼,没有追问。
周六上午上完课放假,郁白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沙滩公园,他约了孙华。
孙华姗姗来迟,在离他有点远的地方站住,挑衅地问:“你找我有事?”
“运动会报名单,是你写了我的名字。”郁白看着他。
孙华满不在乎道:“是啊,怎么,你要哭着向晴姐告状吗?”
“你真的很蠢。”郁白略带嘲讽。
“你什么意思?”
郁白上前一步,眼神沉沉:“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再惹我,我没那么多耐心陪你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
“少看不起人了!你以为你是谁?”孙华显然生气了,他胸膛起伏,攥紧了手中的书包带。
“你可以试试。”郁白一字一顿道。
孙华心一紧,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学校门口发生过一场群架斗殴事件,说是群架,其实是几个外校的人围殴一个本校的学生。当时是周六上午放假的时间,学校门口的保安年纪大了,拦不住他们,是围观的学生里有人报了警,才制止了这场斗殴。警察来的时候,那几个外校生已经全都趴在了地上,而那个本校生虽然也被打得不轻,但还能站在地上。
有人把这段视频录了下来,学校里面疯传过,孙华也看过。里面的那个本校生打起人来不要命,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打他,只管把人往死里打,拳拳到肉,用尽力气。结束时他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围观的学生,眼神凶狠到让人心里一惊。
那个本校生,就是郁白。
“挺会吓唬人。”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郁白转身,发现夏序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脸上还带了点笑。不过郁白怎么看,都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你在这儿干什么?”郁白警惕地问。
夏序怀瞥了眼已经走远的孙华,答:“散心。”
郁白根本不信,他闻到空气里有一点尼古丁的味道,冲淡了那股茉莉花洗衣液的香味。
郁白抿唇,突然撇开眼说了一句:“运动会那天,谢谢。”
夏序怀想到了那天背上的重量,但他说:“是指你弱不禁风到跑步都能晕倒的那天?”
郁白张嘴,但无法反驳。最后只能忍着,干巴巴地回一句:“你不说话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夏序怀道:“过奖。”
郁白不懂他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明明出教室之前还冷着一张脸。但他懒得再想,招呼也不打就转身离开。
夏序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去取自行车回家。
五月底,又一次月考即将来临。
郁白没什么感觉,照往常一般认真学习复习,倒是坐在前面的陈凭每天都要双手合十冲他拜一下。虽然如此,但陈凭对于上体育课的热情分毫不减。
体育课每周一节,课上没什么内容,跑两圈就能自由活动。男生一般打篮球打乒乓球,女生找片空地打羽毛球,也有些人躲在看台后面的器材室玩手机。
夏序怀一般会加入打篮球的行列,而郁白对运动没什么兴趣,会去月亮湖旁边的花廊找个地儿坐下,要么看鱼,要么背单词。
可这次课上,还没等郁白去月亮湖,篮球场上突然发生了争执。
这节课不止他们一个班上,还有高二八班的人也在。
两个班渐渐聚拢起来,形成对峙的局面。
“我说了,这个地儿是我们班先来的!”说话的是八班的班长,叫罗木。
“你放屁,这……”陈凭话还没说完,被张途拉了一把。
“这儿有十几个场地,就我们两个班上课,没必要揪着这个不放吧?”韩青有意缓和气氛。
“确实没必要,”罗木拍了两下手里的篮球,“所以你们可以走了。”
“我靠你少给老子嚣张!”陈凭上前,立马被八班的一个人推了一把。
“卧槽,你们还敢上手!”
“是不是欠揍,臭不要脸的玩意儿!”
二十班的人都被他们的举动激怒了,两个班互相推搡着,眼看就要打起来。
“老师来了。”郁白本来站在最外围,看情况不对,就去找了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在解散后就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着睡觉,见他们闹成一团,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干什么!都给我散开!”
体育老师训了他们几句就走了,八班的人重新找了地方打篮球。临走时,罗木回头看了眼郁白。
陈凭啪啪拍着篮球,怒气还没散:“八班的向来看不惯我们这些普通班的,仗着自己成绩好在学校狗眼看人低。”
“算了,别说了,我们打球。”张途把球传给夏序怀。
这件事解决,郁白也没有去湖边了。他找了张没人用的乒乓球台坐着,边背单词边看两眼班里人打球。
体育课结束,一群人慢悠悠地回班。
操场和教学楼之间有公告栏,陈凭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转头对上一张照片。
“我去,这照片上的人怎么这么像夏序怀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还真是像啊!”
“就这么个轮廓,你们哪看出来像的?”
公告栏里的照片贴的时间有些长,被雨淋过,面部已经发白了,只能看清一只眼睛。
“我看看哈,年级第一……名字也糊掉了,看不清。”陈凭眯着眼,还是辨认不出底下的字。
“肯定不是了,如果夏序怀是精英班的,那他就算留级也该找个精英班啊,来我们这种普通班干什么?”
“自信点,说不定是我们普通班更好呢?”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我看这就不是夏序怀,就一只眼睛有点像而已。年级第一跑我们班来,开什么玩笑?”
“我觉得你说的对。”
“爱卿之言,深得朕心。”
郁白上前看了眼照片,几乎立刻肯定这上面的就是夏序怀。他看一圈周围人,没看见夏序怀的影子,估计早就回班了。
如果他们知道照片上的就是夏序怀,不知道会不会大吃一惊。
月考前一天,遵照二十班的传统,郁白的桌子上不出意外地出现了“供品”。他被一圈人围着,虔诚地膜拜。
“信男愿意三天不吃辣条,换取这次月考提五个名次!”
“信女愿用大腿上的两斤肉换取这次月考总分提高五十分!”
郁白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
等人都散干净了,郁白才转头问夏序怀:“你笑什么?”
夏序怀唇角微扬,说:“知道供台上的猪吗?”
你像那个。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郁白听明白了。他沉默两秒,然后说:“下个月就会供你了,开心吗?”
夏序怀:“……”
好不容易看见他吃瘪,郁白偏过头笑出了声。
前面的陈凭听见了郁白的笑声,他不明所以,但还是转头对着夏序怀说:“你要不要也上供一下,很灵的。”
夏序怀微挑眉:“也好。”
他把带来的保温桶放在郁白桌上,意思不言而喻。夏序怀现在隔两三天就会带一次汤,一周都不会重样,郁白也喝了不少。
郁白伸手戳戳那个桶,问他:“今天是什么汤?”
“猪蹄汤。”夏序怀好整以暇地看他。
郁白撤回手:“……”
报复,完全就是报复!
郁白瞪他,最后皱眉喝下两碗猪蹄汤。
两天的试考完,二十班有一种虚脱的萎靡感。张途趴在桌子上“苟延残喘”,连晚饭都没去吃。倒是陈凭在一旁吃鸡腿吃得起劲。
“你竟然还吃得下?”张途看他。
“哼,”陈凭潇洒一笑,“最后的晚餐,吃完我就去跳楼。”
“咱们班就在一楼,你去跳吧。”
陈凭吃完抹嘴,从旁边的窗户翻出去,还没走到走廊边,就被涂尘忠揪住了领子,然后站在那被训了十几分钟。
“傻逼。”张途简短评价。
天气越来越热了,后门为了通风是开着的。
郁白还在看这次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夏序怀拿了根圆珠笔在草稿纸上给他演算步骤,两人凑得有些近。
有晚风从开着的门窗灌进来,郁白的额发被风吹动,他闻到了一股茉莉花混着油墨的香气,浅淡好闻。
班里突然起了些躁动,所有人都朝窗外看去。
天边有一大片晚霞,粉橙橙地铺洒在天际,霞光蔓延,照在人的脸上都是温柔的光晕。教室里被分割出一片碎金光幕,他们在这方光幕里,望向那片广阔的云霞。
六月,天早就放亮了,气温慢慢攀升,属于夏季的波动来临。
十字路口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背着书包的郁白停住脚步,被红灯拦住了往前奔跑的步伐。
身后传来车铃声,一辆自行车停在他身边。夏序怀一脚踩住地面稳住车身,他看向郁白,说:“上来。”
绿灯亮起,郁白没有犹豫,跳上车后座,任身前的人踩动脚踏板,带着他往学校去。
路边只剩下几辆早点小吃车,郁白看见他们正在收拾东西,看来是准备回家了。
夏序怀上身微躬骑得很快,他的衣裳被风灌满鼓起,衣角挨着郁白。郁白大声问他:“你怎么也迟到了?”
“睡过了。”夏序怀回答。
郁白昨天晚上多做了一张卷子,所以睡晚了。今早起来一看手机,已经七点了。他快速洗漱了一下,拿起书包就往外跑,没想到会遇到夏序怀。
离学校还有一小段路时,夏序怀猛地刹住了车。郁白身形一晃,慌乱地伸手抱住了前面人的腰。他着急地问:“怎么了?”
夏序怀微喘着气,说:“打铃了。”
郁白仔细听,再拿出手机看,已经是早读时间了。
“那怎么办?”
说话间,郁白意识到自己的手搂住了夏序怀的腰,于是连忙放手。
夏序怀只穿了件短袖,隔着不厚的布料,他感觉到腰间的那一点温度撤离。
他垂下眼,调转了车头,说:“先去吃早饭。”
“这算是什么办法?”郁白从没迟到过,觉得他的决定简直匪夷所思。
夏序怀这下不急了,反而慢悠悠地骑着车,他解释道:“现在进去,可能会被保安抓住记名字。进了班,就会碰上晴姐。我们等早饭时间再进校,保安会以为我们是请假之后来上课的,也不会碰到老师。”
郁白狐疑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笃定道:“你一定迟到过很多次。”
所以才会这么有经验。
夏序怀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骑了一会儿,夏序怀的手突然朝后伸来。郁白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拳头,问:“干嘛?”
夏序怀松开手指,他的手心躺着一颗糖。
“儿童节快乐。”前面随着风送来一句话,飘落在郁白的耳旁。
郁白一怔,他抬头,只能看见夏序怀的后脑勺,头顶的发丝随着风微微晃动。他犹豫着,伸手拿过那枚糖,低声念出深棕色包装纸上的字。
“话梅糖。”
郁白撕开包装,把糖含进嘴里。一股酸甜溢满口腔,刺激味蕾,郁白用舌尖抵着糖球,微眯起眼睛。
早上还算凉快,夏序怀骑着车带郁白停在一家面馆前,他撩开帘子走进去,要了两碗牛肉面。
郁白打量了一下这家店,发现店虽小,人却很多。他见夏序怀的举动熟练,于是再次笃定夏序怀每次迟到之后都会来这家店吃早饭。
“我把钱给你。”郁白从书包里找出钱递给他。
夏序怀没接,他说:“我不用现金。”
郁白收回手,又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顿了下,说:“我微信没有钱。”
“先欠着。”夏序怀拿过他的手机,在微信上输入自己的手机号添加好友。
郁白的手机有点小,没有密码,也没有什么软件。虽然上面有一些同学的微信和联系方式,但是基本不怎么用。所以微信界面很干净,此时上面突兀地多出了一个红点。
面很快上来,刚煮好的牛肉面的味道很香,郁白的肚子响了一声。他抽了双筷子,低头吃起来。汤面凉得慢,即便郁白一边吹一边吃,但还是有点像仓鼠遇到食物一样,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存粮。
“好吃吗?”夏序怀问,他也抽了双筷子,把浮在汤面上的香菜夹到纸巾上。
等了半晌没听见郁白说话,夏序怀才想起他这个时候听不见。大约是受郁白的影响,夏序怀勾起了些食欲,一大碗面被吃掉大半。
吃饱喝足,两人算了下时间,在高二吃早饭的时候,回了教室。
陈凭正在前面打水,他在食堂买了包子回来啃,看见他俩背着书包进来,眯起了眼睛。他来回扫视两人,问:“你们俩早读一起失踪,干什么坏事去了?”
“睡过了。”郁白说。
“这么巧?你们俩昨晚一起睡的?”
夏序怀:“……”
郁白:“……”
陈凭:“开个玩笑嘛,看把你俩吓得。”
陈凭打完水转身,还没走掉,就看见韩青拿着一张成绩单进来,贴在水箱上面。他两口吃完手上的包子,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凑上去看。夏序怀和郁白背着书包,还没回座位,也上前去看成绩单。
很快,成绩单下就围了很多人。
“卧槽!我眼花了?”
“我的妈呀,这真的假的?”
“我好像不识数了,不对,我应该是出现幻觉了……”
所有人几乎是同时转头,目光定在夏序怀身上,不动了。
陈凭呆呆地张嘴,说:“哥,你知道你自己考了多少吗?”
张途喃喃道:“那张照片,真的是夏序怀。”
郁白也看着夏序怀,他估算过两人的差距,但此刻真正看到这个数字,心里还是一惊。
最先看到成绩单已经震惊过的韩青补充了一句:“夏序怀是年级第一。”
“这成绩……真活该他是年纪第一啊。”
“怎么说话呢,”陈凭手肘撞了下说话的人,“这以后就得叫哥啊,亲哥。”
夏序怀淡笑:“只是比你们多学了一年。”
“谦虚,真是谦虚!”
“我多学两年都不一定能考这么多。”
夏序怀的视线扫过周围人,最后看向孙华。他的举动毫不避讳,其余人也就纳闷地看着他俩,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孙华后退一步,莫名有点心虚:“看我干什么?”
“怕你针对我。”夏序怀轻飘飘道。
郁白心里一动,他眨了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张途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又憋了回去。
“你……”孙华咬牙,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
上课铃响了,向晴进来上课,前面围着的人还没散,她一眼就看见了夏序怀和郁白肩上的书包。
“你们两个,是迟到,还是打算逃学?”向晴站在门口,审视他俩。
一瞬间,其他人都撤了个干净,回到座位上。
“我们……”郁白揪着书包带想措辞。
“本来打算逃课,”夏序怀顶着郁白快把他头上瞪出一个洞的目光,不急不徐道,“但是想到校训好像不让逃课,所以准备回座位。”
下面坐着的同学憋着笑,陈凭和张途冲他们举了个大拇指。
向晴皱眉:“快回去。”
夏序怀和郁白转身回到座位,陈凭迫不及待地转头说:“牛啊牛啊!不愧是年级第一!”
“可惜我们就剩这一天的缘分了,等座位表一出来,我们可就不坐一块了。”张途摇头叹息。
郁白拿书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看向黑板。
下了课,夏序怀坐在座位上转笔,反常地没掏出卷子做。
“看看人家,连走神都是这么的英俊帅气,充满了智慧的气息。”陈凭啧啧赞叹。
“是的,”张途点头附和,“一对比,你就跟头傻猪似的。”
夏序怀抬眼看时钟,在离上课还有三分钟时,他好像终于决定了什么,起身出去。
“晴姐。”夏序怀敲了办公室的门进来。
向晴抬头:“有事?”
“嗯,换座位的事。”
“座位表还在排,中午就能换座了。”
“不用给我换座了。”夏序怀凝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今早腰间那只手臂的温度。
“不是说坐后面看不见?”
“……配了眼镜。”虽然从来没拿出来用过。
“也行,”向晴点头“反正你个子高,坐前面容易挡着别人。”
“谢谢晴姐。”
走出办公室,夏序怀在走廊上站了两秒。他看着廊外浮动的光影,突然不明白自己刚刚是在做什么。他想转身回去,再和向晴说一下换座位的事,可是脚定在地上没动,然后上课铃响了。
夏序怀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最后迈步进了班。
上午倒数第二节课下课,有人来二十班找夏序怀。
郁白往外看了眼,是个男生,比夏序怀矮了点,两人站在外面说了两句话,然后那个男生就走了。
夏序怀回到座位上,陈凭立马扭头问他:“这人谁啊?”
“同学。”夏序怀简短回答。
“是你在高三八班的同学?那他来找你干什么?”
“中午一起吃个饭。”
“陈凭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张途嫌弃他。
“你懂什么?”陈凭理直气壮,“我这是对神一样的人物有着非一样的向往和关心!”
“扯犊子呢……”
夏序怀瞥一眼郁白,突然说:“你也一起去。”
郁白正在走神,脑子还没转过来,所以表情有些呆。
“他过几天就要高考,饭卡里的钱还剩很多,所以来请我吃个饭。”夏序怀又说。
“嗯。”郁白低声应了一下。
到了中午,郁白跟着夏序怀去吃饭,他以为是去大食堂,但没想到夏序怀直接领着他上了小食堂三层。
小食堂总共四层,一二层的饭菜和大食堂的一样,三层是单独小炒菜,四层是教师食堂。
郁白从来没上过三层吃饭,但从表面来看,和其他食堂也没什么不同。
唐方程已经在等他们了,高三年纪先吃饭,所以他提前打好饭菜找了个位置等。
见夏序怀领着个人过来,唐方程有些诧异,他含着笑问:“是你班上的同学?”
“嗯,”夏序怀点头,又补了一句,“同桌。”
唐方程倒也没多问,只是和郁白打招呼:“我叫唐方程。”
“我叫郁白。”郁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夏序怀旁边坐下。
唐方程在他俩身上来回巡视,然后耸肩道:“你没说带人,我只打了两份饭。”
郁白扫一眼桌上的饭菜,有荤有素,看上去确实比大食堂的好吃些。他本想说我再去打一份米饭就好,但夏序怀先开了口:“没事,我们俩吃一份。给你省点钱。”
唐方程知道夏序怀饭量小,但看他和另一个人一起吃一份还是挺稀奇的。他笑骂了一句:“那我还得谢谢你。”
三个人边吃边聊,主要是唐方程和夏序怀聊天,郁白埋头吃饭。
虽然这些菜肉很多,但郁白吃着觉得有点柴。
“……班里一部分人都保送了。还记得教我们数学的陶老师吗,听说你走了,愁的头发就没剩几根了。要我说以你的成绩,也用不着留级,你只要回来,我这第一的位置就是你的。”
夏序怀没接他的话,只是问:“你没保送?”
“保送有什么意思?”唐方程无所谓道,“还是亲自上战场比较有成就感。”
“话说,”唐方程看向郁白,“郁白的成绩怎么样?”
“我成绩一般。”郁白抬头答。
夏序怀意外地看他,不是说吃东西的时候听不见?他看了眼郁白面前的饭,果不其然,在他俩聊天的过程中,郁白已经吃完了。
片刻后,夏序怀起身说:“我去买点东西。”
唐方程看了眼夏序怀排队的背影,冲郁白饶有兴致道:“夏序怀和你的关系很好。”
有吗?
郁白沉默,他只是刚和夏序怀有点熟而已,好像远不如“好”的地步,更没有到“很好”。
“夏序怀没什么朋友,在八班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坐在座位上刷题。班里人差点以为他只是个会学习的书呆子,直到高一的第一次校运动会,他跑三千米拿了第一,我们才发现他深藏不漏。后来大家相处,都觉得他人很不错,就是不怎么爱说话,有点高冷,搞得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在装逼。不过可惜后来的运动会他都不怎么参加了,好像是因为他妈妈,我也不是很清楚。”唐方程又耸了下肩。
“再后来就是突然休学了,是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应该有一年了。问他原因,他说病了在医院修养,当时把我吓得呀,差点逃课去看他。还好他没什么事,就是落了一年的课,以他的学习能力,很快就能补回来了。”唐方程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夏序怀也买完东西回来了。
之前夏序怀说休学是因为有事,郁白也没想到是因为病了。可是这段时间,他也没看出来夏序怀身体有什么问题,就是饭量小了些。
“你把剩下的炸香肠炸鸡柳都买了啊?这有点多吧,我还说我请客呢。”唐方程夹了两根肠进碗里。
炸货的香味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吸引郁白的目光,夏序怀挑眉,把这些东西往他面前挪了挪,然后叫了他一声。
“郁白。”
郁白闻声看他,眼神中带了点茫然懵懂。
“快吃。”夏序怀提醒他。
郁白好像才闻到一股香味,他低头,炸得金黄冒油的香肠鸡柳占据了神思,让他一时忘记刚刚在想什么。
学校食堂每层只有一个窗口供应这些东西,是郁白平时不会也不能多看的东西。
郁白吃得很香,夏序怀和唐方程都看出来了。看他吃东西,好像自己的食欲也会变好一样。
午餐时间结束,三人分道扬镳。
夏序怀和郁白回班,看见班里正拖拉着桌椅换座位。因为书本卷子太多,与其搬这些,不如索性抬桌子,这样比较方便。
陈凭看见他俩回来,声泪俱下地说:“你们怎么才回来,再晚一会儿,就见不到我了!”
“你是要死了吗?”张途在一旁冷冰冰接了一句。
“你才要死了,”陈凭昂着头回怼,又做作地说道,“还好我的位置就和你们隔了一个过道,嘿嘿,也不远!”
郁白已经坐下了,他谁都没看也没理,随便拿了本习题册做。
所有人都在边收拾东西边说话,声音大而吵闹,像一锅煮沸的开水,咕噜咕噜冒着泡,让人心里徒生不安焦躁。有几张桌子堵住了过道,几个男生过去帮忙挪开。
夏序怀上去搭了把手,转身时却对上郁白的目光。郁白很快垂下眼,又对着桌上的题出神。
他今天发呆的次数太多了,心里堵着一团闷气,上不去下不来,吊着神经,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来临,却又不希望它发生。
“此等风水宝地,非常适合朕韬光养晦!”陈凭已经搬好了桌椅,隔着过道冲和他并排的夏序怀说,“坐在年级第一旁边,肯定能沾上那么一点光辉。”
“还是你和郁白好啊,都不用搬桌子换来换去的。”张途叹息一声,搬起桌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其实他的座位和陈凭他们也没有离得很远,只是往前坐了两排。
班里渐渐安静下来,开始上午休。
郁白眼也不眨地盯着空白的习题,一包东西被放在了他的手边。他缓缓转头,看见夏序怀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还在这儿?”
夏序怀有点好笑,他说:“我不在这儿,要去哪?”
郁白环顾四周,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班里已经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换好了位置,只有他和夏序怀还在原地没动。
“你……不换座位吗?”郁白下意识捏紧笔,问道。
夏序怀沉默片刻,然后说:“晴姐说我太高,坐前面会挡着人,所以不换座位。”
郁白眨了下眼,略微绷紧的肩松懈下来。他手臂一动,塑料声就响起来。郁白这才看向夏序怀刚刚放在他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包话梅糖,和他早上吃的那颗是一样的。
“儿童节,多吃糖。”
虽然夏序怀脸上的表情很正经,但郁白总觉得他好像在逗弄自己。
“只有小孩子才过儿童节。”郁白轻皱着眉头,没去碰那包糖。
夏序怀伸手,将那包糖直接推到他面前:“不是小孩子也可以过儿童节。”
静了会儿,郁白还是把那包糖放进了桌肚里。
反正不收白不收。
整个午自习,郁白嘴里总含着一枚话梅糖,可能是糖吃多了,他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午自习结束后,班里的人都在努力地醒着神,打水的打水,上厕所的上厕所,打起精神预备上下午的课。
走廊上突然来了很多八班的人,领头的人是罗木,没靠近二十班,只是站在窗外向里看。
这一举动吸引了一楼其他的班级,很多学生站在外面向这儿探头看,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青走出去,还算温和地问罗木:“你们有事?”
罗木眼里带着一点轻蔑,说:“找你们班夏序怀。”
他音量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夏序怀起身,朝门外走去。郁白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想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找我有事?”夏序怀走到罗木面前,淡声问。
“你就是夏序怀?”罗木上下打量他,面色稍缓道,“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八班?”
教室里陈凭等人早就坐不住了,听见他这么堂而皇之地来班里抢人,几乎都朝外走去,站在夏序怀身后。
韩青用眼神及时制止了他们要脱口而出的话,作为班长,他不能让他们冲动行事。要是事情闹大了,保不齐校领导会偏袒八班。
“怎么样?与其待在这种只会拖你后腿的普通班级,还不如来我们精英班,你应该不会拒绝吧?”罗木有信心夏序怀会答应,不可能会有人拒绝进精英班的。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凝重起来,虽然罗木说话难听,但二十班的众人没有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夏序怀的回答,郁白上午那种滞闷的情绪重又回到心口,他怔怔地看着夏序怀的侧脸。
“好。”
郁白的心一紧,然后,他看见夏序怀漫不经心地一笑道:“你班长的职位给我坐。”
罗木刚提起的笑脸僵住,不可置信地说:“……什么?”
“年级第一做班长,好像很合情合理。”夏序怀又说道。
原本气氛沉闷的场面突然松动了,二十班的众人彼此看看,然后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就是啊,夏序怀可是年级第一,做个班长很适合啊!”
“你成绩和夏序怀比也差了一大截,精英班嘛,不就是看成绩说话的?”
“可别看我,”韩青推了下眼镜,“虽然我是班长,但我们毕竟是拖后腿的普通班,没那么多规矩。”
“你们来请夏序怀进精英班,总不至于这么点要求都达不到吧?好没诚意。”
罗木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跟着他的其他八班人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凭和张途在后面笑得很大声,毫不掩饰,生怕对方听不见。
哪怕上课铃响了,八班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现在转身离开,岂不是真成了笑话。
奇怪的是,该上下午第一节课的英语老师也还没来,反而是向晴和八班班主任胡老师向他们走来。八班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四楼,但他们却是从二十班隔壁办公室出来的,像是已经聊了有一会儿。
向晴看着班门口闹哄哄的,也没有说他们什么,只是看向八班班主任,示意他先开口说话。
八班班主任是个笑面虎,他先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下罗木等人,然后转头看向夏序怀,说了和罗木刚刚说得差不多的话。
向晴站在夏序怀身侧,没有表明立场,只是询问他自己的意思。
“谢谢老师,”夏序怀还是一副挑不出错的态度,他淡笑着说,“既然我不能成为八班的班长,那我还是待在二十班更好。”
罗木眼见着自己班班主任的表情迟疑了,他咬着牙,心里紧张又愤怒。
“况且,”夏序怀继续道,“家里的长辈从小教导我要懂礼貌有教养,所以实在是不适合和八班的学生一起学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木气得够呛,脑子一热就口不择言,“你不就是个留级生,和这样一群垃圾待在一起,迟早也和他们一样……”
“住嘴。”八班班主任沉下脸,打断罗木的话。
向晴平静地看着罗木:“垃圾?”
“我……我……”罗木冷静下来,他到底是个学生,此刻不敢直视向晴,心中慌乱不堪。
“胡老师,看来你们班的学生是真该好好教一教了。”向晴说。
八班班主任脸色很难看,原本以为这件事情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顶多过来说两句话的事,结果却搞成这个样子。他推了一把罗木,厉声说:“和二十班道歉。”
罗木攥紧双拳,感觉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一种耻辱感爬满他全身上下。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二十班的众人没人说话,向晴也并不是有意为难他,青春期的孩子面子大过天,难保他不会过激做出什么举动,所以她简单安慰了两句。
八班班主任带着八班学生回去,向晴也挥挥手,让堵在门口的二十班同学回班准备上课。
门外一时只剩下向晴、夏序怀和郁白。
向晴问夏序怀:“真不想去八班?以你的成绩,待在精英班会更好。”
郁白也扭头看他,夏序怀答:“二十班有二十班的好,我更喜欢这里。”
“好,”向晴笑笑,也不勉强,“回去上课吧。”
向晴转身回了办公室,夏序怀偏头,看郁白有点愣,便在他后脑勺轻拍了一下:“回去了。”
郁白回神,他跟在夏序怀身后,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好像被某人动手动脚碰了。
于是他在背后瞪了某人一眼,又在某人回头的时候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周六上午放学,舒绘开车来接夏序怀。
放假的日子校门口都是家长车辆,显得拥挤堵塞,有交警前来指挥交通。虽然车多人多,但疏散起来也很快,等校门空了大半已经没什么人的时候,舒绘才看见夏序怀推着自行车走出来。
舒绘提早给他发了消息说来接他,于是夏序怀看见她的车时,便径直走了过去。
“阿姨,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的吗?”夏序怀有点无奈。
“我开车多方便啊,正好来接你去吃火锅。”舒绘没明白他的意思,自顾自高兴地说。
“那自行车怎么办?”夏序怀晃了下车头,示意她低头看。
舒绘:“……我忘了。”
舒绘和夏序怀一个坐在车里,一个站在车外,两人大眼瞪小眼,都还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就这样过了两秒,舒绘的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
“小白!”
郁白刚出校门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夏序怀和坐在车里的舒绘,他本想当作没看见,转身直接走的,但舒绘这一叫,他就不能再装作没看见了。
郁白慢吞吞地转身,走到两人身边,叫了一声:“舒阿姨。”
“好巧啊,我正好来接小怀去吃饭。”舒绘边说边下了车。
郁白面对长辈总是有些不自在,他说:“那我先回家了。”
“别急着走啊,”舒绘拉住他,“跟我们一块儿去吃火锅!”
郁白一愣,他下意识看了夏序怀一眼,然后略显慌乱地说:“不、不用了,我还是先回家……”
“不要不好意思,快上车!”舒绘拉开副驾驶的门,挥着手让他坐进去。
郁白没动,他再次看向夏序怀。夏序怀瞥他一眼,终于开口说:“我先把车骑回去,你坐车上跟着阿姨。”
“小白,快来。”舒绘坚持不懈地邀请他,郁白只好走过去,钻进车里。
夏序怀骑上车,先走一步。郁白局促地坐着,把书包抱在怀里。
舒绘发动车,慢慢跟在夏序怀身后。她看出了郁白有点紧张,也就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点开车载音乐,放了首舒缓的钢琴曲。
郁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序怀的背影,渐渐在音乐声中放松下来,不过一会儿,车子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夏序怀骑着车进了小区,舒绘拉了手刹,轻声说:“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小怀。”
“好。”郁白点头的模样有点乖。他从窗玻璃往外看是看不见高耸的楼顶的,但还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夏序怀住的地方。
“小白,我想问你件事。”舒绘把音乐的声音调小,温声说。
郁白转过头来看她,舒绘接着说:“小怀这段时间总是会带汤去学校,那些汤都喝了吗?”
“嗯,”郁白垂下眼,微红着脸道谢,“谢谢阿姨,那些汤都很好喝,我都喝完了,没有浪费。”
舒绘顿住,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郁白说完后没听到她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她。
舒绘的神情一瞬间恢复如常,短短两秒,她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舒绘温柔地笑笑,问:“你和小怀一起喝的吗?”
郁白怕她觉得自己不懂礼貌,把那些汤都喝了,于是连忙回答:“是,我们一人一半。”
舒绘了然,说:“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以后常做,小白就赏脸多喝几碗。”
“谢谢阿姨。”郁白真诚道谢。
不过是见舒绘第二面,但郁白却莫名觉得她和自己的妈妈很像,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夏序怀动作很快,他们刚聊完,他就走出了小区,打开后车门坐进去。
郁白偷偷瞅他一眼,夏序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到后面来坐。”
郁白看舒绘没说什么,便解开安全带,坐到夏序怀旁边。
舒绘放下手刹,向城北的方向开过去。密闭的空间里,只有钢琴声流淌,再没有其他声音。
夏序怀也没和郁白聊天,他掏出手机,好像在回消息。郁白觉得他总有回不完的消息,而且每次看完手机,脸色都说不上好。
不过十几分钟时间,车停在一家火锅店前。舒绘锁好车门,带着他们两个进去,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服务员拿了两本菜单过来,舒绘看一本,顺手把另一本递给郁白:“别客气,想吃什么就点。”
“谢谢阿姨。”郁白拘谨地接过,打开放在桌子上。
夏序怀坐在他旁边,动手翻了几页菜单。
郁白几乎没怎么进饭店吃过饭,所以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讲都很新奇。面前的桌子上有四个相同的黑色圆圈,在他们手侧的位置,郁白多瞧了几眼,伸手去碰。
夏序怀适时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别碰。”
郁白缩回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被人笑。
但夏序怀只是仔细查看他手边的圆圈,然后向他解释:“上面要煮东西,通电的,小心点。”
“哦。”郁白小声应了一句。
舒绘没注意到他们的举动,只是喃喃道:“嗯……我们三个人的话,就要五盘肉好了,羊肉牛肉鸡肉鱼肉小酥肉……”
“看一下,想吃什么。”夏序怀翻着菜单,询问郁白。
郁白有点眼花缭乱,不知道该怎么选。
“小白想吃什么口味的锅底?”舒绘问他。
夏序怀把菜单翻到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口味示意他看:“辣的,不辣的,番茄的……”
郁白思索了一下,最后说:“我要辣的吧。”
“好,”舒绘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两个牛油锅底,一个清汤锅底,再加上我刚刚点的这些,谢谢。”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确定好了菜单,然后下去打单子。
“小怀,你带小白去调小料,我打个电话。”
“嗯。”夏序怀起身,带着郁白去调料台。
这个火锅店很大,共有两层,第二层都是包厢。一楼的调料台在大堂中央,占了不小的地方,上面有各种调料和水果凉菜。
郁白学着夏序怀的样子往小碗里加自己喜欢的小料,然后帮忙端了两盘水果回去。
店里的菜上得很快,两红一白的三只小锅端上来放在黑圆圈上,服务员给他们按了开关。
隔着沸腾的水蒸气,舒绘给郁白夹了一筷子肉放进锅里,说:“使劲吃,不够再点。”
牛油锅底汤汁翻滚,鲜辣扑鼻勾引馋虫。
“熟了再吃。”夏序怀又往他锅里夹了些其他的肉。
郁白慢慢点头,盯着自己的小锅,等肉飘起来,就夹起来放进蘸料里,然后吃进嘴里。
几乎是入口的那一刻,郁白的眼睛就亮了。
夏序怀在他的杯子里倒了些饮料,郁白端起来抿了一口,他辣得鼻尖冒出细汗,嘴唇较平时也鲜红不少。
舒绘点的菜很多,除了五盘肉,还有丸子蔬菜,桌子上都摆不下,桌旁的推车上也挤满了菜。
夏序怀吃得很慢,几乎全程都在给舒绘和郁白夹菜烫菜,兼顾着倒饮料拿凉菜等服务行动,简直比服务员还要专业。
郁白眨了下湿漉漉的眼睛,他摸摸肚子,实在是吃不下了,于是放下筷子。只是看着还有不少菜没吃完,觉得可惜。
“服务员,打包。”夏序怀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抬手招了服务员拿打包盒过来。
舒绘也吃好了,她补了补口红,然后收好东西。
“小白吃饱了吗?”舒绘笑吟吟地问他。
郁白的脸也吃得有点红,他乖顺地点头:“吃饱了。”
“那我们走吧。”
夏序怀提着打包好的菜,走在最后。三人上了车,舒绘问清楚郁白家的位置,开车送他回去。
吃太饱的后果就是郁白现在有点懒,他的姿势比来时放松了些,瘫在后座,说话都慢了一拍。
夏序怀不时看他一眼,觉得车里要是再放个摇篮曲,他可能就直接在后面睡着了。
等车停下,郁白揉揉眼睛,他认真地对舒绘道谢,然后和他们道别。
虽然困,但郁白心里却有一点雀跃和激动。年纪不大的少年最喜欢体验新鲜事物,只是吃了顿火锅,他就忍不住抿起嘴笑。
这个小县城的发展总是会比大城市慢一些,虽然新奇的东西总是层出不穷,但郁白从不多看一眼,更不会去了解。
因为他不敢。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只是为了能看清眼前的路,但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
也从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适应这个巨变的时代。他靠自己这么多年的摸索和认知,才学会了生存。
铁门发出吱呀声响,院门口站着的老人缓缓看过来,那双浑浊阴沉的眼直直审视着他,一言不发。
这一瞬间,郁白浑身上下的热都变成了浸骨的寒,刚刚所有的愉快情绪烟消云散,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向他袭来,轻而易举地剥开了他身上沾染的一点点人气,叫他再寻不到那尽头的烟火。
天气越来越热了,教室里只有头顶上悬挂的几个吊扇,没安装空调。
在其他人都穿着短袖在凉风下趴着睡觉时,只有郁白还穿着校服外套,只是敞着怀,没有拉拉链。
教室里吊扇转动着,和着翻书写题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夏序怀和郁白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几乎感受不到吊扇带来的凉爽。不过郁白耐热,也不觉得难受,倒是夏序怀总是拿着本子扇风。
午休时间过半,夏序怀从保温袋里取出一个小保温盒,里面是今天早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果,洗净切好码得整整齐齐,打开就能吃。
自从上次舒绘带他们吃了一顿火锅之后,她就开始每天做些东西让夏序怀带去学校吃。包括但不限于做好的饭菜肉汤等,导致夏序怀每天早上都要提着一个不小的保温袋进班,不过这些东西大多进了郁白的肚子。时间长了,夏序怀看着郁白吃得鼓起来的脸颊,总有一种自己每天来学校不是为了学习的,而是专门来饲喂什么动物的感觉。
冰凉的水果驱散了些许燥热,夏序怀吃了几块,觉得凉快了不少。
郁白拿着叉子拨弄盒子里的白色果肉,长得像大蒜的形状,但他认不出这是什么水果。
“这是什么?”郁白问。
“山竹。”夏序怀答。他记得郁白喜欢酸甜口的水果,每次都会多吃两块,所以早上他多剥了几个山竹放进去。
郁白尝了一个,夏序怀不出所料地在他眼里看到了喜欢。
吃完水果,夏序怀收拾好东西,然后继续学习。
等郁白合上练习册,转头一看,夏序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是睡得不怎么沉,眉头皱着,像是热的有些烦躁。
郁白找了个薄薄的本子,轻轻地在他脸庞旁扇风。
夏序怀困顿地撑了下眼皮,只看见眼前不断晃动的作业本,和间隙里不甚清晰的郁白的侧脸。
郁白左手给他扇风,右手也不妨碍他做题。但是左手动的时间长了,胳膊手腕就开始泛酸,他只好停下一会儿,然后再继续。
他下意识做着这些,没去深想为什么,就这样下课铃响了,他才恍然自己没有午睡。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吴满河来给他们上课。
他手里拿了厚厚一沓卷子,让课代表发下去后,才笑着说:“这是前段时间高考的理综试卷,你们现在就做一下。”
“啊……”
“我第一次见理综卷子,原来长这样啊!”
“这些题看上去好难啊,都不会……”
吴满河不管下面哀嚎遍野的声音,自己拿了教材写教案,让他们自己琢磨卷子上的题。
“是得让你们知道知道,你们和毕业生的差距在哪里。”吴满河嘟囔了一句。
郁白拿到卷子并没有马上开始写,而是翻来覆去地看。物化生三科在一张试卷上,题干又长又密,好像所有难题大刀阔斧冲他袭来,而他还没开始拿起武器,就已经开始胆怯了。
下一节课正好是化学,化学老师也没教课,只让他们继续做那张卷子。
整整两节课,连带着课间时间,二十班的人都在愁眉苦脸地写高考理综卷子。老师也没制止他们翻书,但他们翻书翻得再响,也找不到答案。
两节课的时间根本不够,郁白只勉强写完了化学的部分,生物题还一点都没看。
反观夏序怀,已经基本做完了。
事实上,也只有夏序怀的卷子被老师拿去了办公室,由三科老师判卷。
“酷刑!这绝对是酷刑!”
郁白在食堂吃完晚饭,刚进来就看见陈凭用卷起来的三本书当作话筒,冲天花板大喊。
一本书完全卷起来就不容易,他还拿了三本。郁白眼力好,看清了陈凭手里的是物理化学生物三本书,也就不奇怪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们?我们又何曾做错了什么~”
陈凭的声泪俱下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同,只得到了前面张途砸过来的一本厚字典,于是他偃旗息鼓,面带笑容地坐好了。
夏序怀不在班,郁白犹豫着,把手里捏着一角包装袋的冰糕放在他桌上。
冰糕是郁白吃完晚饭去小卖部买的,他想夏序怀应该是怕热的,吃了这个或许会好些。
晚间活动的时间长,夏序怀迟迟没有回来,郁白时不时瞥一眼他桌上的冰糕,怕它化了。
小自习的上课铃响之前,夏序怀终于回来了。
郁白眼睁睁看着他拿起那袋水……没错,水,冰糕完全化了。
郁白讷讷地和夏序怀对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气真的有这么热吗?郁白疑惑。
夏序怀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咬开包装袋的一角,慢慢喝里面的水。
“还是凉的。”介于逗人和安慰之间的话,让郁白无从反驳。
今天像是注定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倒数第二节晚自习的时候,学校停电了。
属于是做题做着做着,就两眼一抹黑。
应该是大规模停电,整个学校都陷入一片漆黑。紧接着就是各个教学楼的欢呼雀跃与嚎叫,仿佛下一秒学校就会通知他们提前放学。
二十班也不例外,陈凭已经在招呼其他人收拾书包了。班里有不少人都带了手机,此刻堂而皇之地打开手电筒,假扮各种脑干缺失的智障鬼脸,企图吓周围人一跳。
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向晴拿着手电筒进班了。
霎时,整个二十班安静如鸡,漆黑如夜,一点声响都没了。
向晴:“……”
几十双眼睛盯着她,让人无端感觉到恐怖。
“学校通知,”向晴屏息,“不提前放学。”
几十双眼睛一同眨了一下,向晴继续说:“刚刚拿手机扮鬼脸的那几个……”
黑夜里,向晴拿手电筒晃了一下:“打着手电筒去办公室,搬蜡烛。”
二十班众人:“……”
每个人的桌子上都立着根蜡烛,烛火融融,透过窗子往外看,其他教学楼也在夜色里朦胧地发着光。
火光安定了人心,学生们也不再叽叽喳喳,静下心来对着烛光学习。这画面,颇有点古代学子夜半点灯寒窗苦读的样子。
向晴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学生一个个都有了脸,心里放松不少。虽然有点昏黄看不太清,但总比刚刚要好。
夏序怀拿出耳机戴上,也不怕被向晴瞧见。其实老师们也不怎么管他,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要听吗?”夏序怀忽地递过来一只耳机,问郁白。
郁白顿了两秒,然后接过,戴进左耳里。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向晴偶尔从讲台上下来绕一圈,防止他们在下面偷偷摸摸玩闹不学习。
夏序怀把郁白的理综卷子拿过来,用圆珠笔圈了些题再还给他:“这些题不明白的地方问我。”
郁白接过,对着烛火认真看。卷子上已经做完的题被夏序怀判了对错,剩下被他圈住的题都是比较适合郁白的,至于其他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免得贪多嚼不烂。
夏序怀的理综卷子是老师判过核算完分数的,但他没有给旁人看过,也就没人知道他这张卷子考了多少分。
总归不是低分。
郁白拿笔涂涂算算,模样认真得很,不时停笔思考一下,再挠一下脖子。
“这里,怎么算?”郁白把手中的卷子推过去,问他。
夏序怀将蜡烛移过来,放在两人中间,然后给他讲题。
两人不可避免地挨得有些近,郁白专注地看着他笔下的演算步骤,听懂了就嗯一声,而夏序怀间或看他一眼,对他感觉疑惑的地方再细讲一遍。
郁白略低着头,烛火照亮了他半边脸,昏黄里也可见白皙的皮肤。夏序怀仿佛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遮着一小片阴影,偶尔会随着火光颤动一下。如同一只脆弱地扑着翅膀的飞蛾,只需要他用指尖轻轻碾压,就能死掉,是易碎又柔软的东西。
“怎么了?”大约是见他不再说话,郁白抬起眼看他。
夏序怀在他盛满碎光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他的目光掠过郁白的鼻尖和嘴唇,自然地停在他的脖颈上。
“脖子怎么了?”
“脖子?”郁白下意识去挠,然后摸着颈间的小突起,说,“好像被蚊子咬了。”
夏序怀略偏了头,低声说:“别挠,我看看。”
没等郁白拒绝,脖颈就被碰了一下。夏序怀的手很大,拇指在他的皮肤上触碰着,带来痒意与热度,郁白怀疑自己的脖子快要烧起来了。
夏序怀好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于是离他更近,刚刚蜻蜓点水掠过他的目光上移,再次停在他的唇上。
“别碰了……”郁白屏息,控制不住地握住他的手腕。
这样近的距离,郁白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茉莉花香。他第一次这样看夏序怀,心里紧张不安,不自觉地害怕会出现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
白色耳机里正好播放到一首纯音乐,节奏有些快,好像不太适合出现在这样静谧幽暗的环境里。
夏序怀没有收回手,只是撇开眼,语气低沉平静:“应该抹点药。”
那一点奇怪的心情和氛围消散了,郁白甚至怀疑刚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他也尽量镇定地岔开话题:“刚才那首歌叫什么?”
夏序怀答:“《koorebi》,叶隙间洒落的阳光。”
郁白胡乱点头,心脏却开始迟钝地加速跳动。
他们维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啊!我头发头发!头发着火了!”陈凭突如其来的大喊打破了教室里宁静的氛围。
就在这时,灯光大亮,其他人还愣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陈凭在座位上手舞足蹈地鬼哭狼嚎。
向晴站在台上看得清,慌张地叫陈凭身边的人泼水灭火。
“我靠,陈凭头发着火了!”
“我的妈呀,快灭火啊!”
“要不要打119啊……”
陈凭的同桌反应快,拿了本书就往他头上盖过去,力气也大,砸得陈凭声音更大了。
“我疼疼疼……轻点啊……我头发……”
最后还是张途两三步冲过来,把角落里用来打扫的水兜头泼了陈凭一脸,火终于灭了。
陈凭摸了把脸,对着张途有气无力地说:“谢了,兄弟。”
向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睡着了?”
陈凭欲哭无泪,实在是这没光的环境太适合睡觉了,他困得不行,就头点桌地眯着了。谁知道就立在他前面的蜡烛火焰窜得高,轻而易举就把他头发给点了。
班里的人都在关注陈凭的头发,没人注意到就坐在一旁的夏序怀和郁白两人都低着头,好像在认真学习,没分神看其他。
郁白左手撑着脸颊面对窗外,一动不动。如果他现在能照镜子,就会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
而夏序怀正半垂着眼看题,只是右手搁在桌上没拿笔,拇指与食指忍不住搓了搓。
空气里的沉默更耐人寻味,但除了当事人,无人察觉,就像是他们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只独属于他们两人。
夏序怀刚打开门,就听见了舒绘的声音。
“……肯定是你吃的!”
“我真的没有,小绘你怎么不相信我呢?”夏承关坐在沙发上,就差举手投降了。
夏序怀关上门,声响吸引了屋里的两个人。
夏承关仿佛找到了救星,连忙说:“要不你问问小怀,可能是他吃的。”
“什么?”夏序怀茫然。
“你阿姨放在冰箱里的山竹,莫名其妙少了,非说是我吃的,我哪用得着偷吃这些?小怀啊,是不是你吃了没来得及和你阿姨说?”夏承关问。
夏序怀刚张嘴,还没说一个字,就被舒绘摆手打断:“不可能!小怀平时都不怎么吃水果,肯定是你吃的!你还好意思推给你儿子,休想狡辩!”
夏序怀默默合上嘴。
“好好好,”夏承关无奈地笑,“这样,我明天陪你去超市,多买些!”
“这还差不多,”舒绘哼了一声,又觉得还不够,“家里的零食也没了。”
“买买买,我都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舒绘终于心满意足,她看向夏序怀,问:“小怀刚刚想说什么?”
夏序怀顿了两秒,然后说:“水果是我吃的。”
“零食也是。”
舒绘定在原地,她能感觉到夏承关在看他,于是她转过头去,迟疑地问:“还买吗?”
夏承关轻咳两声,说:“买!我正好发工资,咱想买什么买什么!”
“那我去列个清单!”舒绘高兴地走进书房。
夏序怀拿了杯子去倒水喝,夏承关想了想,还是叫他过来坐下:“小怀,过来坐。”
“爸,怎么了?”夏序怀坐下问他。
“你妈跟我说了很久想把你转去精英班的事,你怎么想?”
夏序怀搓了下拇指,说:“我在二十班挺好的。”
“不想去?”
“嗯。”
“行,我知道了。”夏承关点头,“我和你妈说这事就行,你别管了。”
“谢谢爸。”
“快去洗洗睡吧,我去看看你舒阿姨都写了啥。”夏承关起身,往书房去。
“好。”
第二天郁白进班,在自己桌子上发现一小罐清凉油。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买的,郁白偷瞟一眼身边的人,拿起清凉油拧开,指腹沾了点药膏摸索着涂在脖子上。
但只涂药膏也不怎么顶事,那些蚊子好像只逮着郁白咬。郁白的上半身因为穿了外套所以不受其扰,但是脚踝处却被咬了一个又一个包,害得他时不时要弯下身子挠。
夏序怀是捡笔的时候发现的,郁白的裤腿下露出了细瘦的脚踝,皮肤白皙,所以蚊子包在上面很是显眼。
郁白挠完,把卷起来的裤管放下,然后没过一会儿又卷起来挠,循环往复。涂了药才好受些。
于是第三天郁白进班,在墙角处发现了点燃的蚊香。
停电那一天的事两个人都没再提,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偶尔郁白的视线擦过夏序怀的手指时,会不自知地红了脸。
好像还是有什么变了的。
夏至那一天,气温骤升,天气热得不像样子。教室里的吊扇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吹得都是热风。每个人都蔫头耷脑的,不止学生没什么精神听课,老师也快没什么气力讲课了。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英语老师扔了粉笔,把黑板上的ppt调到最后一页。她敲敲黑板,示意下面的人都抬头看:“找个人上来读一下。”
于是抬得参差不齐的脑袋齐刷刷地低下了。
“夏序怀,你上来读。”英语老师也懒得说他们,随便指了个人上来。
郁白的脑袋比夏序怀的抬得还快,他看向黑板,ppt上是一首诗,每一行下面都有翻译。一般英语老师会把这样的一些名人名言和诗词打印在英语试卷的背面空白处,企图能让他们多看两眼。
夏序怀拿着卷子走上去,站在讲台上缓声读诗。
“shalliparetheetoasur’sday?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日的时节?
thouartorelovelyandoreteperate:
你可是更加可爱更加温婉:
roughdsdoshakethedarlgbudfay,
狂风会摇落亲爱的五月蓓蕾,
andsur’slease8hathalooshortadate;
夏季租约的时限又未免太短;
titoohottheeyeofheavenshes,
有时太热、那天堂之眼的照耀,
andoftenishisgoldplexiondid,
而且他金色的面容时常模糊,
andeveryfairfrofairtidees,
一切美好皆自美好、时刻沉凋,
byature’sggurseuntrid:
因偶然或者自然的代谢败枯:
butthyeternalsurshallnotfade,
但你永恒的夏天决不会消泯,
norlosepossessionofthatfairthouow’st;
也不会失却你拥有的美丽面庞。
norshalldeathbragthouwahisshade,
死神也不能夸说你徘徊于死荫,
wheernalliithougrow’st
因为不朽的诗句中你萌于时光。
longasheoreyessee,
只要人类能呼吸、眼睛清明,
longlivesthis,andthisgiveslifetothee”
就长存此诗,而此诗赐你生命。
郁白坐在下面,遥望着夏序怀。他手指蜷缩,后知后觉自己的胸腔在震动,比停电那一晚跳得还要厉害。他缓缓捂住心口,目之所及,只有夏序怀的身影。
很多年后,郁白仍旧记得那天是夏至,是再普通不过的周四,是往年都会经历的六月。
也是2018年的夏天,郁白生命鲜活的开始。
六月的最后一天,天气依旧炎热躁人。
但夏日的清晨有它自己独有的风格,明亮,纯粹,透彻。或许有人厌恶它的闷热,但它依旧是拥有无限魅力的季节,会让人不断地去回忆和期盼。
今天郁白醒得很早,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干脆起床洗漱去学校。进了教室,班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来了,连住校生都还没起。
夏序怀也来得早,几乎是郁白刚坐下,他就背着书包进来了。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郁白好奇地问。毕竟之前夏序怀都是踩着点来的,而且有时候还会睡过早读。
夏序怀没回答,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小餐盒,里面有两个水煮蛋,随着他的动作在盒子里滚来滚去。
夏序怀抽了张湿纸巾擦干净手,然后拿起鸡蛋开始剥。鸡蛋是今天早上刚煮好的,现在还带着热度,外面的硬壳都去掉后,夏序怀把鸡蛋递给郁白。
郁白接过来,咬了一口,看着夏序怀继续剥剩下的鸡蛋。
他刚吃完一个,手里又被塞进另一个。他疑惑地问夏序怀:“你不吃吗?”
夏序怀收拾好餐盒和鸡蛋壳,把带来的保温桶打开,倒出一碗排骨汤。他回看郁白,答非所问:“你今天应该吃两个鸡蛋。”
郁白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夏序怀就把排骨汤送到他手边,示意他快喝。
嘴里有食物,郁白也就没工夫说话,只能在早读铃响之前,赶紧吃完夏序怀带给他的东西。
因为快要期末考试,所以学校没有再组织六月份的月考,让这群学生先暂时缓口气,专心备考期末。
二十班的氛围还算轻松,又因为今天是周六,所以每个人都很兴奋,期待周末假期。
自习课趁着老师不在,有人在桌子底下偷偷玩手机。二十班有班级群,向晴也在里面,平时群里嬉笑打闹,她也不怎么管,隐身看这群中二少年的各种冒傻气行为。
冷不丁地,群里多了条消息。这个时间敢在群里发消息,不就相当于明目张胆地告诉老师自己带手机了吗?
陈凭大手一挥,心想自己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二。结果打开微信群,发现是夏序怀在里面发了个地址。陈凭一愣,也忘了现在还在学校了,动手指发消息。
几任:【夏哥,你发错人了吧?这是班级群。】
夏槐:【没发错,请大家吃午饭。】
几任:【!!!!】
旅途:【!!!!】
韩:【!!!!】
小丽鸟:【?】
yanyue:【。】
群里突然炸出了十几个人,办公室里,向晴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个不停。
几任:【哥,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旅途:【这怎么好意思呢……咱啥时候去?啥时候???】
韩:【破费了推眼镜】
小丽鸟:【那我们就不客气喽。】
yanyue:【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严月一提醒,大家才意识到现在还没放学呢。陈凭抬头,没看见向晴的身影,但心里提了一口气。
可能是为了应证他们的猜想,群里又冒出来一条消息。
晴天:【聊挺欢?】
所有人都捧着手机,心惊胆战地沉默。
只有陈凭脑子一抽,发了条消息出去试图“自证清白”。
几任:【晴姐您误会了,我不是陈凭,我是他爸。】
张途简直没眼看,他扭过头,咬牙切齿地对陈凭说:“闭嘴吧你!”
但好在向晴也没有说他们什么,只是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注意安全。
群里便又响起一波彩虹屁,班里蠢蠢欲动,只有郁白无知无觉地在认真学习。
等到放了学,他才注意到班里的人都很活跃,叽叽喳喳地围过来,也不知道在说笑些什么。
夏序怀收拾了书包,对陈凭他们说:“你们先去,我骑车慢一些到。”
“好,”陈凭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他们一边商量着要不要打辆车,一边往外走。
“你们要去做什么?”郁白觉得夏序怀今天很反常,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夏序怀背上包,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去吃饭。”
学校东边有一片不小的小树林,穿过小树林是自行车棚。炎炎夏日,树木高大茂盛,遮天蔽日洒下阴凉。花草也都冒了出来,挤挤挨挨地贴着林间小道,还在往外生着嫩芽。
这里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也会有男生聚堆藏在这里抽烟。
郁白从没走过这里,他身前的男生背影挺拔,树荫掠过他的头顶和肩膀,连路旁的草叶也争先恐后地触碰他的身体,郁白不合时宜地想起停电那一晚听到的那首《koorebi》,叶隙间洒落的阳光。
夏序怀带着他穿过寂静的小道,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时忽然回头看他。
蝉鸣声乍起,郁白被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了?”
夏序怀微弯下腰,说:“脸怎么这么红?”
郁白下意识贴了下脸颊,感觉是有点烫,他不自在地说:“太热了。”
夏序怀看眼他身上还穿着的外套,“把外套脱了。”
郁白扯扯衣摆,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他两条胳膊暴露在空气中,又细又白,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像补了这么久,还是没怎么长肉。夏序怀目光顿了一下,转身去找自己的车,然后带着郁白前往吃饭的地点。
吃饭的地方不远,就在一个超市里,是一家自助餐厅,简单方便,省了点菜的麻烦,还都能吃饱。
虽然群里附和的人很多,但其实真正来的人只有十几个。其他同学都忙着回家,或者有别的事情做,在群里说了声就走了。
陈凭等人在餐厅门口等了会儿,看见夏序怀来了,便跟着他进去。
十几个人坐满了四张桌子,桌子上也堆满了食物。
郁白坐在桌子的最里面,进出都不方便,也就没怎么出去拿过东西,但他碗里的食物却没有断过。陈凭和张途拿了很多肉,这个年纪的男生吃饭能吞下一头牛,怎么都不嫌多。
夏序怀坐在郁白身边,他一直在烤肉涮锅,听着对面陈凭和张途的相声,漫不经心地露出一点笑。
来吃饭的女生刚好坐满他们旁边的一个桌子,严月坐在过道边,扭头看了他们一眼。蒋鹂给她夹了片肉,问:“你看什么呢?”
严月语气平淡,说:“他们桌上有烤串。”
“嗯?在哪儿?”蒋鹂伸长脖子看了看,果然看到一盘烤串,她赶忙拉起严月,“走,我们也去拿点。”
店里的冷气很足,郁白吃到一半又把校服穿上了。他嘴角沾了点烤串上的酱料,夏序怀瞥一眼,递给他一张纸巾。
陈凭看着他们举动,突然开口说:“夏哥你还挺会照顾人的,一直在给郁白夹菜,就差给他擦嘴喂饮料了。”
张途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不是,我就感觉你们俩怪怪的。”陈凭表情很认真。
郁白吃东西的动作慢下来,脸颊上又染了层薄红。夏序怀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让陈凭继续说下去。
“就……”陈凭抓抓头,他上次被火烧了头发,头顶秃了一小片,所以直接剃了个寸头,只是摸起来很扎手,而且看着更傻了。
陈凭努力思索,最后说:“感觉夏哥跟照顾自己儿子似的。”
郁白和夏序怀同时顿住,抬眼看他。
张途憋了半天,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竟然没骂他:“……何以见得?”
“你看,夏哥每天都带好吃的来学校,但从来没有分给我们一口,都是进了郁白的肚子,而且每次都盯着他吃这些东西,郁白吃少了还会让他多吃几口。只要郁白表现出饿了的样子,夏哥绝对会从书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来让他吃,看他吃饱了,就会露出满足的笑,甚至还会拍拍他的头当作夸奖。我感觉自从夏哥坐在郁白旁边,郁白的嘴就没闲过。”陈凭分析完毕,肯定地点头赞同自己。
张途张张嘴,有一瞬间觉得他说得非常在理,除了后半部分略显夸张。
面对陈凭和张途共同投过来的目光,郁白没忍耐住,脸红了个彻底。
“你脸怎么还红了?”张途狐疑地问。
郁白咽口唾沫,再次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说:“热了。”
对于陈凭的这一段话,夏序怀只淡淡评价了四个字:“言过其实。”
“啊?啥意思?”陈凭疑惑。
张途拿了片生菜塞他嘴里:“就是说你满嘴胡言乱语,没一句真的!赶紧吃吧,肉都烤糊了。”
“哦。”陈凭也没纠结刚刚的事,低头对付烤好的肉。
全程只说了一句话的郁白垂下眼,默默穿上校服外套。
大家填饱肚子后,又瘫在座位上歇了歇。实在是吃得太多太撑,都不怎么想动了。
陈凭扫视战场,把还剩一枚蛋挞的盘子推到张途面前:“还剩一个,你吃。”
张途打了个嗝,推回去:“你拿的你吃。”
“为了咱夏哥的押金,不要客气,你吃你吃。”
“我没有客气,你吃你吃你吃。”
盘子被推来推去,郁白的视线跟着移动,在他伸手想要去拿蛋挞的时候,夏序怀先一步拿了过来。
眼看着夏序怀把蛋挞吃完了,陈凭和张途默契地击了一下掌。
“光盘行动。”
“皆大欢喜。”
吃饱喝足,他们在下行扶梯口分开。
陈凭一行人消失得很快,就只剩下夏序怀和郁白还站在原地。夏序怀看着郁白,蓦地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说。
“走吧。”
夏序怀没送郁白回家,反而带着他上了超市五楼。五楼的北边是电玩城区域,除了年轻人,最多的就是小孩子,再加上各种电玩的音乐声,热闹又吵人。
他们进去的位置在五层中央,地上分布着一些感到重量就会亮起颜色的圆圈,郁白好奇,在上面跳跃着踩来踩去。
趁着他在自己玩,夏序怀去电玩城前台换了些币。换完回头找人,发现郁白在弯腰看兔子。
装兔子的笼子不大,下面垫了干草,角落有饮水器。里面的兔子也只有四五只,贴着笼子发呆,鼻子翕动着,看上去傻傻的。
“喜欢?”夏序怀走过来问他。
郁白伸出手指摸兔子的毛,说:“我爸以前给我买过兔子。”
这是第一次,郁白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夏序怀略感诧异,一时没有说话。
“好几只呢,”郁白接着说,“但是很多都病死或者丢了,最后只留下了一只,被我养得很大,很肥,一个垃圾桶都装不下那种。”
“然后呢?”夏序怀看着他。
“然后那只兔子被剥皮爆炒了。”
夏序怀一愣,安慰人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他说:“我还吃了两块。”
郁白直起身,对着夏序怀很轻地笑了一下:“很难吃,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
夏序怀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说话时像是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以后都不吃了。”
“嗯。”郁白缓缓点头。
“要试试吗?”夏序怀递给郁白装游戏币的塑封袋,示意他自己动手。
这里抓娃娃的机子很多,里面的玩偶也各有各的丑,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小熊玩偶算是可爱的,郁白就多看了两眼。
郁白确实有些跃跃欲试,他投了两个币进去,然后抓住操纵杆,爪子对准按下按钮。爪子刚抓住小熊,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小熊就掉了下去。
夏序怀忍着笑,让他再试一次,结果还是没抓起来。
郁白垂头丧气,拒绝了夏序怀再来一次的提议,皱着眉说:“这就是骗人的。”
夏序怀好笑地看着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去玩别的东西。
有个双人的射击娱乐机子空着,夏序怀便带他去玩那个。屏幕上的僵尸有点吓人,吼叫着砸玻璃,郁白举着枪扫射,玩具枪托在手里有点重,一场玩下来,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出了点汗。
两人几乎把里面大部分的娱乐机子玩了个遍,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夏序怀就带着他在五楼南边吃东西。那里有很多露天小吃店,味道都还不错。
郁白吃饱后,看了眼时间,想着都玩一天了,应该回家了,结果夏序怀从电影院那取了两张电影票。
夏序怀看出了他的犹豫:“不想看?”
郁白抿唇,回答:“不是。”
“就当陪我,”夏序怀低声说,“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爆米花。”
果然吃的东西诱惑力比较大,郁白看了看他怀里一大桶爆米花,露出妥协的表情,还是跟着夏序怀进了五号影厅。
他们看的电影是前不久爆火且票房极高的《头号玩家》,特效和脑洞都很吸睛。夏序怀在它刚上映的时候就看过,看完后觉得还不错,这次再看一遍可以找找里面的彩蛋。
况且他觉得郁白应该会喜欢。
郁白第一次看3d电影,他戴好眼镜,看向唯一的发光源。影厅里很黑,正片还没开始,他转头拿了颗爆米花吃,瞟见夏序怀把手机亮度调低了,还开了静音。于是郁白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不怎么用的手机设置好,再抬头时,正片刚好开始。
郁白只看了前面几分钟就忍不住用小册子挡住眼睛,这小册子还是他进来时随手在检票处拿的。3d立体的效果有点唬人,郁白还没习惯,说是身临其境也不为过。但也仅限于被车撞被拳头打的情节。
但慢慢的,随着剧情的精彩程度,郁白也不害怕了,他把小册子完全放下来,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
他看得认真,夏序怀也没有打扰他。但郁白吃爆米花的动作,太像仓鼠囤食了,就刚刚他们看的兔子旁边就是仓鼠笼,简直和里面的仓鼠一模一样。
郁白看的投入,连眼睛都忘了眨,也就没发现夏序怀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电影看完,郁白心里的那股兴奋劲还没散,他脸颊微红,话也多了起来,和夏序怀讨论电影里的情节。
走出超市,外面天都黑了。夏序怀骑车送郁白回家,郁白在后面微晃着脚,觉得今天是他这几年里最开心的时候了。
夏序怀把车停在沙滩公园旁边,对身后的郁白说:“你先在这里等会,我马上回来。”
郁白跳下车,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夏序怀就把车骑走了。
今晚的星星也多,郁白在最常坐的秋千上数星星,偶尔会想起变成星星的爸爸妈妈。但他今天很开心,所以天上的星星也在为他喜悦闪烁。
有团微弱朦胧的光在向他靠近,郁白若有所觉,转头去看。
夏序怀手捧蛋糕过来时,郁白的第一感受不是惊喜快乐,而是委屈难过。他红了眼圈,虽不明显,但夏序怀还是看见了他眼底的水光。
夏序怀什么都没问,只是说:“先许愿。”
蛋糕上插的蜡烛是数字“17”,烛火随着微风轻轻地晃,明灭间照亮了郁白的脸。
郁白压下心中的情绪,闭上眼许愿。
“许好了就吹蜡烛。”
郁白睁眼,一口气吹灭蜡烛,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听见夏序怀轻声说。
“郁白,生日快乐。”
夏序怀买了一个六寸的蓝莓小蛋糕,他不爱吃甜的,只挖了一勺浅尝辄止。
郁白很喜欢上面的奶油,可他晚饭吃得不少,还外加大半桶爆米花,所以蛋糕最后还剩下一半。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郁白舔干净叉子上的奶油,红着脸问。
自从父母去世后,郁白已经有五年没有过过生日了。为了能让自己好受些,他只能每年都尽力去遗忘自己的生日,前两年好不容易成功了,只在生日很久之后才会想起自己没过生日这件事,但想想也就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年也是如此,本来就快要忘了,可他没想到会有人记得,还给他过生日。
“停电那天晚间活动,我在办公室帮晴姐整理班里人的档案,看见了你的信息。”夏序怀回答。
所以,今天早上的鸡蛋,也是因为自己要过生日,所以夏序怀才带给他吃的吗?想到这儿,郁白的脸更红了,好在周围黑得很,夏序怀不一定能看见。
晃了晃神,郁白的语气又迟缓下来:“你今天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话落,郁白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一定花了很多,很多很多钱。”
“是花了不少,”夏序怀直接承认,还不忘逗他,“你倒是也没少吃。”
见郁白不说话,夏序怀便问他:“心疼钱?”
“嗯,”郁白感到了一点羞愧和不安,他说,“我可以把钱还……”
“今天开心吗?”夏序怀打断他没说完的话。
“开心。”郁白小声说。不管怎样,他今天是满足雀跃的,但除此之外,一种陌生消极的情绪也渐渐滋生出来。
“那就值了。”
郁白微怔,他几乎不敢抬头和夏序怀对视,只能拿着叉子给蛋糕上的一只蓝莓翻来覆去地洗奶油澡。
如果现在灯光够亮,夏序怀就能看见他露出来的耳朵脖颈也红了,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红。夏序怀不是喜欢热闹的人,相反,他习惯了一个人清净地待着。但是今天夏序怀却在吵闹的超市里待了整整一天,是因为他觉得过生日,还是要热闹一点的好。偶尔人也需要在热烈的氛围里尽情释放,调动全身的细胞去活动,从而获取气力,去应对接下来平静单调的生活。
郁白回去前,夏序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略鼓的袋子递给他,说是礼物。郁白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小熊玩偶,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少游戏币才抓起来的。
“我没有某人那么笨,只花了两个币而已。”
于是夏序怀在回去前,成功被某人怒瞪了一眼。
郁白提着袋子上楼,回到房间他就扑进了床里,在床上滚了个来回,然后把小熊玩偶拿出来揉捏。
玩偶一拿出来,底下的东西就藏不住了。
袋子里面有一大包话梅糖,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郁白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副白色耳机,和夏序怀用的那个一样。
郁白找出手机,打开没怎么用过的音乐软件,搜索在夏序怀那里听过的几首歌。
叶红可能是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了,于是在楼下开始惯常地咒骂他,闹出的声音刺耳难听,是左邻右舍避之不及的声响。
郁白动作一顿,戴上耳机随便点了首歌,并且调大了音量。
音乐声逐渐盖过叶红的声音,直至再也听不见。曾经他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忽视掉这些话,原来现在轻而易举就可解决。
“叶隙间洒落的阳光……”郁白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阳光,真好。”
屋外似乎起了一点风,窗帘晃动着变换墙上影子的形状,蟋蟀和蝉在不知名的地方合奏出乐曲,细听之下,仿佛有青蛙在附和一两个音符。
房间里燃着蚊香,郁白怔怔地透过纱窗看天上的月亮,他眼睛明亮,含着似有若无的兴奋,睡不着地翻了个身。
郁白趴在床上,下巴垫着小熊玩偶,一只手揉它的头,一只手点亮面前的手机又关上。
过了会儿,他还是点开微信,戳进夏序怀的聊天框里,发了条消息。
白鱼:【夏序怀。】
那边几乎是秒回,吓得郁白呼吸一顿。
夏槐:【睡不着?】
郁白摸摸小熊鼻子,回复。
白鱼:【嗯……】
让郁白没想到的是,夏序怀竟然直接弹了个视频过来。郁白手足无措,立刻抱着熊坐起来,视频快挂断的时候才接听。
夏序怀好像刚洗完澡,一边拿着手机看他,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他眉眼有些湿润,衬得眸色更黑,漫不经心地看向郁白时,带了点笑意。
“怎么睡不着?”
郁白刚戴好耳机,就听见他说了这句话。声音经过耳机传进耳朵里,有点失真。
郁白捏熊耳朵的手改为捏自己的耳朵,他视线落在手机之外,定在莫名的地点,小声说:“不知道。”
“耳机用了吗?”夏序怀问。
郁白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在单手穿衣服。难道他打视频过来的时候,是刚从浴室出来,没穿衣服的吗?
“怎么了?”见他没说话,夏序怀把手机拿近些,看镜头里郁白模糊不清的脸。
屋子里很黑,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打在郁白脸上,昏暗朦胧。
郁白庆幸自己没开灯,不然红透的脸一定无所遁形。他把熊搂在胸前,不自在地说:“用了,谢谢你。”
夏序怀穿好衣服,只留了床头柜上的灯,坐在床上和郁白说话。
“嗯。”
两人捧着手机安静地看对方,没人再说话。
在这种静谧里,郁白渐渐放松下来,他躺下,侧身对着手机,感到迟来的困意席卷神经大脑。
“郁白。”夏序怀沉声叫他。
郁白已经阖上眼,下巴抵在小熊头上,闻声颤动下睫毛,半晌才含糊地回了一声:“……嗯?”
“晚安。”
睡着的郁白回答不了他的话,手机里的画面最后变成什么都没有的黑。夏序怀伸出指尖点点屏幕,发出微小的动静,又过了片刻,他才挂掉视频电话,躺下睡觉。
宁静的夜色里,蟋蟀和蝉不知何时停下了合唱,蛙声也不知所踪。郁白呼吸浅淡,睡梦里恍惚闻见了茉莉花香,丝丝缕缕缠绕了他一整夜。
七月份,期末周正式到来,二十班终于有了紧张的氛围,严正以待即将到来的考试。
各科老师也欣慰不少,凭着这股认真劲,再热的天气也能忍受。就连食堂大叔大妈打饭的时候,都给学生们多打了一勺菜。
其实期末考试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之前八班挑衅说他们是垃圾,让这群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心头不忿,誓要做出点成绩给他们看看。
夏序怀是在几天后才察觉出郁白有些不对劲的。郁白喜欢吃食堂的莴笋炒肉,每次打饭都会多要一勺,可接连几天夏序怀都很少在他碗里看见这道菜,反而多是夏序怀喜欢的白菜和西红柿。还有他放在桌上的水杯,总是满的,不管何时入口都是适宜的温度。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少,在他意识到的时候,郁白已经小心翼翼地做了好几天。
郁白悄悄看他一眼,夏序怀此刻正在算题,表情平静无波,说出口的话却让郁白心里一慌。
“郁白,你不需要做这些。”
郁白抿紧唇,又听他说:“如果你不能坦然接受别人对你的好,那么付出的人不会开心,接受者也会愧疚自卑,觉得自己不配。”
夏序怀侧身看他,认真地说:“但我说过了,你值得。”
“所以,做你自己就好,不要刻意讨好别人,牺牲自己。”
郁白被他说中了心思,心里却隐隐感到茫然。他确实在生日那天接受这一切的时候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告诉他,他不值得别人这么对他。他已经受到夏序怀对他的很多照顾,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又该怎么去还清这些东西呢?
但是夏序怀说他值得,值得这些。
他值得。
“况且,”夏序怀嗓音低沉,若有暗示,“我要的也不是这些。”
郁白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那你要什么?”
“自己想。”
郁白有一瞬间的苦恼,又被夏序怀轻轻弹了下脑袋:“现在,可以认真准备期末考试了吗?”
“嗯。”郁白点头,不再让自己困在复杂的情绪里,转而专注学习,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但郁白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如此,这几天他的行动早就被班里人或多或少地注意到了,他们以为郁白是在早早地对年级第一献殷勤,以便能在期末考试中取得好成绩,所以二十班众人蠢蠢欲动,试图也能早点沾染到夏序怀身上的知识气息。
于是刚让郁白变回从前模样的夏序怀有些无力,他微皱眉,感受四面八方的“朝拜”,肩膀都快让陈凭张途等人锤掉了。
夏序怀看向罪魁祸首,发现郁白还在幸灾乐祸,他有些无奈,只能期盼期末考试快点来临,结束这些荒唐的行为。
大型考试需要布置考场,高一高二轮流换班考试,领取属于自己的考场考号。
教室外堆满了书本试卷,一箱箱一摞摞,占据半边走廊,看上去有点壮观。临近考试的时候最为焦灼难耐,一方面巴不得赶紧考完,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需要再缓两天。
但时间不允许他们过多思考,铃声一响,他们就要下笔写题,哪怕硬着头皮上战场,也要试图多拿几分。
两天的试考完,二十班众人虽然疲惫,但终于松懈下来,庆祝马上到来的暑假假期。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商量要去哪里玩,怎么度过这个愉快的假期。然后就被各科课代表发下来的期末作业浇熄了大半热烈心情。
期末作业全是卷子,每科两本,长度厚度宽度图案各有各的特色,简直叫人一眼难忘。
郁白翻着这些作业,迟钝地想到他可能要一个暑假都见不到班里的人了。
“你暑假要做什么?”夏序怀先开口问他。
郁白沉默片刻,然后说:“我想找一份暑假工,赚点钱。”
他平时除了吃饭,好像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但每学期的学费书费不是笔小费用,虽然有时候叶红会给他钱,或多或少,可郁白在每年暑假寒假的时候还是要打工赚钱,以备不时之需。而且,他还要攒上大学的钱。所以他不敢休息,只怕自己攒的钱不够。
“那你呢?你要做什么?”郁白反问。
“还没想好。”夏序怀答。
于是郁白点头不再问,但他又想到暑假的时间有些太长,再见就是开学的时候了,心里就不免有点失落。
暑假假期第一天,郁白起了个大早,去以往打过工的店询问现在需不需要短期工。
他干过的工作基本都是在饭店里做服务生,很累很脏,一天六十块钱,干一个月也才一千八百元。
但是这个小县城里也找不到适合他的高工资的短期工,也不会有老板愿意要。
郁白一上午跑了不少店,找到一家正在招人的,和老板说好后就定了第二天开始上班。
找到工作,郁白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准备回去做午饭。
口袋里的铃声突然响起,郁白被吓了一跳。几乎没人给他打电话,所以郁白心里一时有些乱。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夏序怀的声音,问他:“你在哪?”
郁白看了眼周围,报了个地名。
“舒姨说请你来家里吃饭,我现在去接你。”
郁白微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夏序怀已经挂了电话。
正午日头正大,照得人睁不开眼。郁白也没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躲着,就站在显眼的地方,一边晒太阳,一边等人。
他从不觉得夏季炎热,反而比别人都耐热。又因为刚刚那一通电话,他甚至觉得太阳也可爱起来。期待的情绪高涨,直到看到由远及近的熟悉身影,郁白才缓缓露出些笑意,白净的脸上晒出微红,整个人也鲜活了起来。
夏序怀骑着自行车来接他,在他面前停下时,额上覆了层汗。
“怎么不在阴凉处等?”夏序怀抽了张纸巾,擦擦脸。
郁白摇头,看着他说:“我不热。”
夏序怀就耐不住夏日的热,在家时空调一直开着,度数也低,连夏承关和舒绘都不愿意进他的房间,说太冷受不了。
“先去买点喝的,想喝什么?”夏序怀载着他,看街边的奶茶店。
“都可以,”郁白犹豫着,说,“要不我自己去吧,你带着我太累了。”
“没事。”夏序怀倒不觉得累,只是外面太热太晒,他不怎么喜欢。
夏序怀买了两杯冷饮,递给郁白一份让他在后面慢慢喝,自己则骑着车带他回家,索性距离不算远,两段路就到了。
夏序怀带着郁白坐电梯上楼,掏出钥匙开门。
郁白有些紧张,他跟在夏序怀身后进屋,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饭菜香。
夏序怀找了双新的拖鞋给他换,顺手把门关上。
厨房里的舒绘听见声响,朝外探了下头,笑着说:“小白来了。”
“舒阿姨……”郁白拘谨地和她打招呼,话没说完,舒绘又把头收回去了。
“她在做饭。”夏序怀说。
郁白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夏序怀,打量四周。
客厅开了空调,比外面凉快不少。餐桌和茶几上都有插好的鲜花,放在花瓶里养着。墙上有几幅油画,画得也是花,虽然郁白看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画得很好看。屋子里的每一处都是干净明亮的,又充满生活气息,可以看得出主人是热爱生活且会打理的。郁白身处其中,恍惚感受到久违的家的感觉。
夏序怀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冷饮放进冰箱,然后走进厨房:“阿姨,我爸中午不回?”
舒绘应了一声,看他一眼又转头盯着锅里的菜,说:“你爸中午在医院吃,你先带小白玩一会儿,饭马上就好了。”
“好。”夏序怀拿起一碗切好的水果出去。
他带郁白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空调,再把水果递给他,让他坐下,说:“我去冲澡,你在这待一会儿。”
他刚才出去一趟接人回来,身上出了很多汗,有点不舒服。
郁白接过水果碗,看他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走进浴室。
夏序怀的房间有独立卫浴,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郁白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浴室,耳尖微微红了。他拿叉子戳水果,一口一口吃掉,仔细观察夏序怀的书桌。
夏序怀的房间很干净,书桌上除了书本就是一些手办模型,桌子的中央散落着一堆没来得及收的乐高零件,只打了个地基,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旁边倒是有图纸,但郁白没有去碰,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夏序怀很快就冲完凉出来了,他草草擦了几下头发,一身湿润的水汽未干,踩着拖鞋走到郁白身边。
郁白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他身子抖了下,感到有点冷,接着又打了几声喷嚏。
夏序怀皱眉,调高空调的温度,又从衣柜里找了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郁白止了喷嚏,有点尴尬地瞅他一眼,接着乖乖穿好外套,一股熟悉的清淡茉莉花香环抱住他。
夏序怀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想起刚刚出来时他好像在看桌上的东西,便问:“感兴趣?”
郁白看向桌上的零件,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夏序怀把那张折起来的图纸展开,指向序号三的步骤图案,说:“先找好零件,然后对着图纸一点点拼起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自己动手试试看,郁白放下手里的碗,根据图案找齐需要的零件部位,再慢慢拼起来。他很快得心应手,一个人找零件拼零件玩得兴致极高,甚至忘了还站在身边的夏序怀。
夏序怀也没打扰他,一个人坐在床上,看他动来动去毛茸茸的脑袋。
直到舒绘叫他们吃饭时,郁白还有些不肯罢手,想一鼓作气把它拼完。夏序怀终于有理由揉他的头,不紧不慢地说:“吃完饭再玩。”
郁白耳后的肌肤渐红,微侧头躲开他的手。夏序怀也没在意,关掉空调带他出去吃饭。
舒绘把菜端上桌,招呼郁白坐下。夏序怀去厨房拿碗盛饭,给其中一只碗里盛的米饭压得很实,分量也不轻。他把碗筷拿出去分好,坐在郁白旁边。
“小怀和我说了你喜欢吃的菜,所以我就准备了这些,快尝尝好不好吃。”舒绘笑吟吟地说。
郁白看看桌上的菜,确实有很多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他嗯一声,悄悄瞟身边的夏序怀。
“这个肉是酸甜口的,很好吃。”舒绘给他夹菜,不过两筷子碗里就放不下了。
“谢谢阿姨。”郁白道谢,垂眼笑了下。
舒绘很喜欢做饭,平时也会研究很多菜品,所以手艺极好,吃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夸赞。
“很好吃。”郁白尝了一口,轻声说。虽然菜真的好吃,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话能讨长辈开心,只能干巴巴地回这几个字。
舒绘见他喜欢,笑得更开心了,她说:“好吃就多吃些,饭不够再盛。”
“嗯。”郁白点头,颇有些乖巧的样子。
吃到中途,夏序怀起身给郁白添饭,未免他不好意思,所以夏序怀自己也多吃了半碗饭。
等吃得差不多了,舒绘给郁白盛了碗鱼汤喝,然后开口问他:“小白,我听小怀说你打算找份暑假工,工作找好了吗?”
郁白放下勺子,回答:“找好了。”
“找的什么工作啊?”
郁白说了个店名:“在里面做服务员。”
舒绘了然,她看一眼夏序怀,接着问:“工资不高吧?”
“一天六十。”郁白虽然不知道舒绘为什么问这些,但他还是诚实地说了。
听到这个数字,夏序怀喝汤的动作一顿。
舒绘知道有些老板沆瀣一气,把工资压得很低,尤其是学生来问,基本上都是这个价格,所以也没有很意外。她认真地看着郁白,说:“小白,是这样的,我今天请你来家里吃饭,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前两天小区里有一个孩子上小学的妈妈来找我,问我们家小怀暑假没事能不能给她家孩子补补课。我不好拒绝,但是小怀并不想去,又听他说你在找暑假工,所以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
没等郁白说话,舒绘又赶忙补了一句:“你放心,补课费我都谈好了,一小时四十块。每天补五个小时,周六日休息。”
郁白愣住,他下意识去看夏序怀,踌躇着没说话。
夏序怀淡声说:“别告诉我你想去端盘子。”
郁白脸一红,又不好在舒绘面前瞪他,于是憋着一点气说:“那……谢谢舒阿姨。”
“没事,”舒绘笑笑,“你可帮了阿姨一个大忙。”
饭吃完,舒绘赶着两人去客厅看电视,自己则去厨房洗碗。
郁白心心念念没拼完的乐高,又不好直接说,只能局促地坐着看电视。夏序怀知道他在想什么,捉住他好几次看过来的目光后也不再逗他,领他回卧室继续拼乐高。
期间舒绘敲门进来一次,送了两杯水进来,说:“小白待在这里多玩会儿,吃完晚饭再回去。”
看出他的迟疑,夏序怀说:“现在回去会变成烤乳猪。”
现下正是最热的时候,外面的热浪在空气里肆无忌惮地翻滚,没人愿意出门,街道上只偶尔有车驶过。
郁白不擅拒绝,只能点头说好。
乐高拼完后是一只雪白的兔子,还有一只胡萝卜和一枝黄色的花,拼的过程并不算难,是平时夏序怀不会买的类型。不过那天逛网店的时候,他看见这只兔子时想起了郁白口中的那只被爆炒的白兔,于是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
兔子的耳朵和四肢可以动,郁白摆弄了一会儿,还拿起胡萝卜试图喂它,结果显而易见这不是只真兔子,所以也没办法吃掉这只塑料积木胡萝卜。
夏序怀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拿起床头柜上的书看。房间里安静得很,等夏序怀再抬头,发现郁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睡着了。
其实郁白拼完乐高后就有点困,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又有午休的习惯,因此犯困时很厉害,几乎没什么意识,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夏序怀放下书,拍拍郁白的肩,俯身靠近轻声喊他:“郁白。”
郁白强撑着眼皮,没有动,只是鼻腔里发出模糊的一声嗯。
“去床上睡。”夏序怀抽走他手里还握着的胡萝卜,帮他脱掉外套。
郁白迷迷糊糊地起来,摇晃几下,走到床边,一头钻进被子里,然后没动静了。
夏序怀有点无奈,给他盖好被子,又把空调温度调得更高,然后把窗帘也拉上了。
屋子里显得昏暗不少,夏序怀坐在桌前,转过来静静地看郁白从被褥间露出的半张白净侧脸。
夏序怀睡觉时从不拉窗帘,他也不适应现在对他来说起不到什么作用的空调冷气,但他却没有什么动作,坐在那看了郁白许久。直到他也渐渐困乏,靠在椅子上同样睡过去。
郁白醒来的时候还不怎么清醒,踩着大几码的拖鞋去上厕所。等他洗完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夏序怀眼睁睁看着迷迷瞪瞪进浴室的人红着整张脸出来,有点想笑,但他没戳破,自顾自也去洗漱了下。
郁白脑子涨涨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夏序怀身上的味道,浅淡的茉莉花香挥之不去,专往他鼻子里钻。
等夏序怀一出来,郁白就对他说:“我该回去了。”
夏序怀拉开窗帘,卧室里一瞬间明亮起来。外面的温度降了些,虽然还是热,却比中午要好些。
“舒姨说留你在家里吃晚饭。”夏序怀说。
“不用了,”郁白没看他,低着头执拗地说,“我想回去。”
夏序怀没再说什么,转身带他出去。
客厅里没有舒绘的身影,这让郁白松了口气。如果她再留他吃晚饭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夏序怀取了自行车,要载他回去。郁白小小地抗拒了一下,但没成功,只好坐上去,让他送自己。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郁白心里有点忐忑,怕夏序怀在生气,于是没话找话地说:“舒阿姨人很好。”
“嗯。”夏序怀语气平淡地回一声。
话题还没开始就已经终结,郁白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只能沉默。
到了沙滩公园旁边的十字路口,夏序怀停下,看向郁白,等他说话。
郁白在原地站了半天,最后却只说了句:“我走了。”
夏序怀轻叹口气,看他背影消失后,调转车头准备回去,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看,是许仪打来的电话。默了片刻,夏序怀才接听:“妈。”
明晃晃的日头下,夏序怀在路边停了很久,电话打完,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了。夏序怀把手机放进口袋,抽出手时,口袋里掉出个东西。他弯腰捡起来看,原来是一颗话梅糖。
夏序怀不禁莞尔,脸上的冷意不耐消散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刚刚坐在后面的人是怎么偷偷塞进来的。他又掏出手机,拍了张话梅糖的照片给郁白。
夏槐:【才一颗。】
没等对方回应,夏序怀放好手机,淡声笑了下,迎着风骑车回去。
早上七点,郁白收拾好东西出门,去给小学生补课。
清晨的温度适宜,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车辆还不算多,倒是各个早点店都已经开了门,热气腾腾地散发出香味。
十字路口旁的树荫下站了个人,额发略往后去,穿着简单的短袖短裤,明显在等人的样子。郁白觉得那人的背影很熟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当夏序怀转过身来看着他时,郁白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犹疑地缓下了脚步。
夏序怀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想看他什么时候能认出自己,谁知郁白边走边回头,越来越远,完全没有要迎上来的意思。
“……郁白。”夏序怀无法,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叫住一脸愣怔的郁白。
郁白原本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去认,听到夏序怀的声音才发觉真的是他,这下也不怀疑自己了,惊喜地脸上浮现出平时不会有的笑容,朝他跑过去。
“夏序怀!”
等他跑到身前,夏序怀才故意逗他:“眼睛怎么了?”
郁白下意识眨下眼,微红着脸说:“没怎么。”
“那怎么看不见我呢?”夏序怀俯身,漫不经心地笑。
郁白撇开眼,不答他的话,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夏序怀把手里拎着的早点递到他眼前,说:“晨跑。”他假期有晨跑的习惯,但比上学时起得晚一点。
“谢谢。”郁白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皮蛋瘦肉粥和煎饼还都是热的,现在吃正好。
两人转身往夏序怀住的小区走,步伐不紧不慢,更像是在散步。郁白手中的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地响,夏序怀瞥他一眼,见他腮帮子鼓鼓的,指尖突然有点痒。
郁白正吃着东西,蓦地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戳了一下,不疼,就是有点怪。他转头看夏序怀,眼神里有一点不确定,与其认为旁边这个人会戳别人的脸,还不如相信刚刚只是错觉。
夏序怀轻咳一声,目不斜视地说:“嘴角沾到东西了。”
闻言,郁白蹭蹭嘴角,瞅瞅手背,什么都没有。
“掉了。”夏序怀喉结上下滚动,依旧面不改色。
郁白半信半疑,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没吃完的煎饼上,只是微侧过脸,用半个后脑勺对着夏序怀。
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不时会有电瓶车从郁白身边擦过,但他只顾着低头啃饼,几乎不关心路况。等他把饼和粥都解决完,再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里侧。
两人慢悠悠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小区,夏序怀把他送到补课学生家楼下,说:“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
“嗯。”郁白点头,多看了他一眼才踏进电梯。他上午要给小学生补两个小时的课,从八点到十点;下午补三个小时,两点到五点。一般第一天要早点去,先彼此熟悉一下。
好在小孩子性格乖顺,补课的时候没出什么问题,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轻松,比在饭店里端十几个小时的盘子要好很多。
郁白背着书包,心情雀跃,刚从楼里出来,就被一个人握住了脖颈。他浑身乍起冷汗,反应极快地扭身挥拳,然后被夏序怀包住了力道不小的拳头。
看清是谁,郁白紧绷的身体先于意识放松,只有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怎么了?”夏序怀也没想到会把人吓成这样,忍不住往前靠近一步。
郁白立刻后退,脑子里浑懵懵的,阳光下,他的脸色也白了不少。夏序怀难得露出点不知所措的表情,停在原地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天气炎热,可郁白身上的冷意却许久才散去。因为经年的旧疾藏在最深处,无法轻易消解。
好半晌,郁白才揉揉脖子,说:“我没事。”
夏序怀沉默,再开口时语气平常:“舒姨让我来接你回去吃饭。”
“哦,”郁白捏紧书包带,又说了句,“好。”
一直到要进电梯,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郁白跟在他后面,也没看路,一头撞在转过身的夏序怀的怀里。
夏序怀扶稳他,又很快撤回手,低声说:“抱歉。”
两人靠得很近,郁白抬头看他,差点磕到他的下巴。
夏序怀微仰头避开,说:“刚刚不是有意吓你。”
郁白错开眼,除了闷闷地应答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电梯门合上,密闭的空间里,谁都没有先移开一步,直到夏序怀向他弯腰徐徐靠近,郁白一瞬间屏住呼吸,双手不受控制地抓住身前人的衣服。
夏序怀微顿,颈间擦过他的耳朵,感到一抹凉意:“我按楼层键。”
低沉的嗓音似在呢喃,郁白羞愤地几乎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为自己刚刚的反应过度。
两人默契地分开站好,谁也没看谁,但气氛却完全变了。楼层数渐渐攀升,郁白眼睫微颤,脸烧得快要化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夏序怀眉头微皱,表情古怪,垂在身侧的手也半握着。
出了电梯,他们之间微妙的悸动才逐渐消泯,仿佛一切恢复如常。
进门,舒绘照例在准备午饭,夏承关调休一天没去医院,在厨房笨手笨脚的帮忙。
夫妻二人听到动静,一同从厨房探出头来:“小怀回来啦,小白呢?”
“嗯。”夏序怀应一声,侧身让郁白进来。
郁白是第一次见夏序怀的爸爸,夏承关虽然长相威严,但性格也温和,主动和他打招呼。
“你就是小白啊,总听舒绘提起你,昨天来家里玩我也没在,快进来坐。”
郁白差点同手同脚,一边走过去一边叫人:“叔叔,阿姨。”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外面太热了吗?”舒绘擦擦手,用手背贴他的额头。
“有点。”郁白有些心虚,脑子里还在想刚刚在电梯里的场景。
“那快去小怀屋里歇着,我菜还没开始炒呢,得等一会。”舒绘挥手赶人。
“对,”夏承关在旁边应和,“小怀的卧室空调开得低,饿了就先让他拿点零食给你吃。”
郁白看一眼夏序怀,小声说:“谢谢叔叔阿姨。”
夏序怀没说什么,带着他径直回了卧室。门一关上,郁白突然无端紧张起来,他肩上的书包还没摘,就这样傻愣愣地站着。
夏序怀默了两秒,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新的还没拆的乐高,放在桌上。
“要玩吗?”
郁白从喉咙里压出一声嗯,坐在桌前,开始研究那盒乐高。
夏序怀像昨天一样坐到床上看他,房间里比昨天还要安静,却让人完全静不下心。
郁白难以全神投入到拼乐高的动作中,总觉得背后的视线若有实质,害得他腰背绷直,不敢松懈。
直到夏承关敲门喊他们吃饭,才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两人相对无言,从房间出去。
饭桌上,舒绘温柔地给郁白夹菜,问他:“小白昨天怎么不留下来吃晚饭呀?”
郁白迟疑一瞬,说:“奶奶还在家。”
舒绘原本以为郁白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上学生活,没想到家里还有奶奶在。
“以后每天中午都来家里吃饭吧,我叫小怀去接你。这么热的天气,你补课来回跑也受不了的。”舒绘说。
“不用了阿姨,太麻烦了……”郁白慌乱拒绝。
“不麻烦的,阿姨很喜欢看你吃饭,”舒绘笑着打断他,“每次看你吃东西,我自己的胃口也变好了。”
“而且,你来吃饭的话,小怀也能多吃一点。”她又补充了一句。
夏序怀夹菜的动作一顿,其余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他的碗里,于是他也低头去看。他碗里的米饭是自己盛的,很满的一碗,还明显压了两下,和从前比,饭量大了不少。
“最近晨跑,消耗大。”良久,他才解释了一句,但没人理他。
“小白就放心来家里吃饭,不用不好意思。”夏承关说。
两位长辈坚持,郁白也不懂如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饭后,夏承关去洗碗,舒绘拉着郁白说了会儿话,然后让夏序怀带他去午睡。
“家里的客卧没收拾,又堆满了杂物,你就在小怀房间里休息,然后再去对面楼给那个小孩子补课。”
这么热的天气,也没什么事情要做,舒绘把他们赶回房间,自己也进卧室休息了。
“困吗?”夏序怀垂眼看他。
门被关上了,静谧的空间里又只剩他们二人。
郁白捏捏裤缝,说:“还好。”
“睡一会儿吧,不然下午会犯困。”夏序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
“……你睡哪里?”郁白问。昨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夏序怀是在椅子上睡的,应该比在学校趴着睡还要难受。
夏序怀好笑地看他,说:“你觉得我能睡在哪里?”
他把“能”字咬得有些重,听得郁白本来就没怎么消下热度的脸再度攀上些红。
郁白僵硬地躺在床上,和夏序怀之间的距离还能再塞下一个人。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夏序怀,闭上眼。被子都在郁白身上,夏序怀用不着,甚至还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免得身边的人觉得冷。他脑袋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想事情,然后在郁白绵长的呼吸里闭上眼,也很快睡了过去。
夏序怀是被热醒的,他挣动了一下,睁开眼发现肩膀处抵着个毛茸茸的脑袋。
郁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边沿滚了过来,身上的被子还好好裹着,甚至还搭上了夏序怀的半边身子。
夏序怀拿手机看眼时间,又躺了会儿,才轻声起床。郁白睡得沉,直到快到补课时间,才被叫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夏序怀。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是从床中间爬起来的,揉着眼睛去洗漱,收拾好后跟着夏序怀下楼。
下午快两点的时间日头最毒辣,兜头的热意淋下来,让夏序怀不悦地皱起眉头。倒是郁白觉得很“暖和”,脸颊被晒得微微发热。
两人在楼下分开,郁白坐电梯上楼时,突然有一种家长接送小孩上学的怪异感觉。
到了五点,郁白补课结束,下来时却没瞧见夏序怀的身影。他的内心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意料之中,只是略站了站,就往小区后门走去。
气温终于不再那么炎热,郁白抬头看,天空极蓝,缀着大片大片的厚重白云,离他很近又很远,是只有盛夏才能见到的光景,也是他最喜欢的景色。
就在这样的夏日青空里,郁白瞧见了站在小区门口的夏序怀。
只一瞬间,蔚蓝的天就成为了衬托,让郁白眼中只能看见夏序怀的身影。
八月份的时候,郁白拿到了第一笔补课费。
和补课的小学生的家长道别后,郁白在电梯里就忍不住拿出手机数微信零钱里的数字,一遍又一遍,怎么都不嫌多。
夏序怀照常站在楼下等他,郁白兴奋地跑过去,挨得他很近,简直要跳起来一样:“夏序怀!我发补课费了!补课费!”
夏序怀唇角微扬:“这么高兴?”
“高兴!”郁白难得这么情绪外露,他连连点头,接着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我要请你吃饭,吃什么都行!”
夏序怀手掌按了下他毛茸茸的脑袋,眼里也漫上笑意:“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吃什么。”
郁白心里正激动着,也就没管他动手动脚的行为,只是说了句:“摸头会长不高。”
夏序怀故意伸手比了一下,还站远看了看,沉吟片刻后才说:“好像是长高了。”
大约是最近几个月营养补到了,郁白身量长了,衣服裤子明显短了一小截。就是没长什么肉,看着还是瘦。
两人边说边走,这个小区离上次吃自助餐的商超很近,几百米的距离,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
郁白在四楼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家烤肉店门前,欲盖弥彰地问夏序怀:“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夏序怀藏着笑,表情很认真地想,然后看向烤肉店旁边的一家土豆粉店。
郁白呆滞一瞬,说:“……哦。”
夏序怀带他往旁边走,郁白磨磨蹭蹭挪步子跟着。
“我突然想到,”夏序怀顿住脚步,转头揶揄地看他,“有个小朋友还在长个子,不吃肉好像不行。”
郁白反应过来他刚刚是在逗自己,憋了半天却只吐出来两个字:“幼稚!”
郁白转身大步走进烤肉店,门口招待的服务员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来找事的。夏序怀跟在后面,在里面找到郁白,坐在他对面。郁白看着他那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又有点生气,埋头看菜单不理人。
夏序怀也不说话,郁白要吃肉他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烤肉,郁白要喝饮料他就慢悠悠地倒饮料,郁白料碗里的蘸料空了他就招手叫服务员过来。一顿饭吃完,郁白脑子里早就忘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火气,又开始和夏序怀若无其事地说话。
夏序怀莞尔,不自觉地想着,这人也太好哄了。
吃饱喝足,两个人迎着并不算凉爽的晚风走出超市,街上的人和车辆开始多起来,路口拐角处可见几个卖水果的摊子,摊主摇着扇子彼此闲聊。
郁白在吃烤肉时蘸了太多辣椒粉,脸被辣红了,还没缓过来。他满足地摸摸肚子,转头看街对面店铺的名字,然后就与站在对面路边的孙华对上了视线。他微愣,原本想装作没看见转回头,谁知和孙华站在一块儿的几个男生突然朝他招手,好像认识他一般。
只一眼,郁白便脸色煞白,身体僵硬并且开始突兀地冒冷汗。
那几个男生喊叫着郁白的名字,夏序怀自然也听见了。他下意识转头去瞧,立刻就被郁白攥住手,朝前跑了几步,然后拐进另一条路,没有回头。
郁白的手太凉了,明明是如此炎热的夏天,却冷得夏序怀一惊,只好反手回握住他的手。郁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走了多久,只想远离那几人,等停下来,夏序怀才发觉他在轻微地发抖。
“怎么了?”夏序怀凑近,依旧牵着他,没放开手。
郁白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太丢人,但开口说话时还是带了一丝颤抖:“我、我没事。”
夏序怀左右看看,牵着他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然后犹豫了一瞬,才把他轻轻拢进怀里。
两人的手一直没松开,郁白额头抵着夏序怀的胸口,另一只手偷偷抓住他的衣角,闭眼嗅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夏序怀的怀抱是暖热的,还有浅淡的茉莉花香,就仿佛此刻是在他的卧室里,没有人可以打扰伤害郁白,那里让他觉得安心。
另一边,孙华惊讶地看着身边站着的人,问:“表哥,你认识郁白?”
何纪瞟他一眼,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烟,说:“当然认识,怎么,你也知道他?”
孙华不着痕迹地露出厌恶的表情,挥开面前的二手烟,说:“我俩是同班同学。”
“呵,”何纪扯出个笑,把没抽完的烟随手扔路边,“巧了吗不是,我们之前是初中同学,我这儿还有不少关于他的视频呢,要不要看看?”
何纪四周围着他的其余人发出窃窃笑声,让孙华觉得很不舒服,却又不敢说什么。
孙华迟疑地看他:“什么视频?”
何纪掏出手机打开,递到他面前:“让你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好半晌,郁白才平复过来。他耳畔传来夏序怀有力的心跳,后脖颈搭着他的手,一下下缓慢揉捏着。
郁白直起身,同时松开双手,仰头看他,小声说:“我好了。”
“嗯。”夏序怀直直盯着面前的人,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问,只是开口说:“我送你回去。”
郁白点头,他脸色和嘴唇还是很白,没什么血色,但比刚才已经好了许多。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说话,沉默地走完了这几段路。到了十字路口,夏序怀眼见着他走远进门后,才转身离开。
郁白待在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都没做,只是戴着耳机,一遍遍地听歌。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屋子里也慢慢没了光,陷入一片黑暗。
郁白没有开灯,黑暗让他觉得安全,他摸索着洗了个澡,然后躺到床上。
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亮,朦胧地照亮了床头柜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透明收纳盒,里面放着一只白色的乐高兔子,兔子面前还有一支胡萝卜和一枝黄颜色的花。
郁白的房间渐渐多了些从前不会有的东西,都带着夏序怀的印记,叫人一见便心生喜意。因为物品多了人赋予的意义,所以才能让人感受到情绪并爱护。
郁白伸手摸摸收纳盒,推它离自己近些。他抱着怀里的小熊,盖好被子,手机里仍然播放着歌曲,就这样慢慢睡去。希望能一觉到天明,什么噩梦都不要做。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暑假快要结束时,郁白的补课工作也告一段落。家长给他结清了补课费,并且表示如果他寒假的时候有时间,也能来给自己的孩子补课。
郁白还没想到那么远,而且那个时候自己都高三了,估计也没有时间,所以只好婉拒。
夏序怀已经在下面等了会儿,看到他下来,便收起手机,等他走近。
郁白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夏序怀!”
“补课费结清了?”夏序怀笑着问他。
“嗯,”郁白用力点头,同样是笑着的,“我这个假期比之前赚得都多!”
“那我们小白同学是有自己的小金库了?”夏序怀低声问。
郁白耳朵一红,磕巴地回:“有、有啊。”
“有多少?”夏序怀接着问。
谁知刚还有些害羞的郁白立马神情一变,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郁白是有攒钱的,之前为了攒钱在学校晚饭都不吃,后来胃痛过一次后,就乖乖去吃晚饭了,一日三餐都没落下过。不过他的钱都是现金,一张张叠好收起来,放在床底下不起眼的鞋盒子里,以防有小偷偷走。只有这次假期的补课费是微信结账,在他手机里放着。
夏序怀失笑,说:“带你去存钱。”
“存钱?”
“嗯,给我们小白同学办一张银行卡,把钱都存起来。”
“哦。”郁白摸摸耳垂,有点心虚。
夏序怀瞥他一眼,忍着没笑出声。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夏序怀。
“小怀。”
不远处,一个女人站在楼下,见夏序怀看过来,便向他招了招手。
夏序怀渐渐敛了脸上的笑,他走过去,喊了一声:“妈。”
“就这间,进去吧。”许仪推开一扇门,示意夏序怀和郁白进去。她前几天才出差回来,今天是特意抽了时间想带夏序怀出来吃饭,看看自己的儿子。
夏序怀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说不上冷漠,但郁白却直观地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这家饭店的特色是海鲜,生意很好,许仪提前在这里订了个小包间。
郁白见许仪比见舒绘和夏承关时要拘束很多,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强大气场,举手投足干练利落,与舒绘的形象完全不同。
“哥!”
走进去,郁白才发现里面坐着个小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一看见夏序怀就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叫他。
夏序怀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
“哥,我好久没见你了,妈妈出差还把我带上,叫我不许打扰你。我现在回来了,可不可以经常去找你玩?”小男孩扒着他的胳膊,嘟着嘴抱怨。
“小诚,哥哥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不要这么不懂事。”许仪皱着眉,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两句。
谢诚不乐意地松开手,说:“如果哥没时间的话,那我可以等到哥有时间啊,我明明很懂事!”
对于他的强调,夏序怀微不可察地露出点笑:“好,有时间哥就去找你。”
“好了,小怀快坐下吧,”许仪抬手招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包间虽不算大,但坐他们四个人还是显得空旷,郁白挨在夏序怀身边坐下,有一点不安。
许仪的目光隔着夏序怀落到他身上,想起刚刚在小区楼下看见夏序怀和他走在一起的画面,那是她从没在自己儿子身上看到的放松随意,就连脸上的笑都是她陌生的。
“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许仪姿态闲适,询问的语气带着很多年做律师的职业习惯。
“郁白。”郁白轻声回答。
许仪不着痕迹地打量他,问:“和小怀是同班同学?”
“嗯。”郁白点头,忍住没去看夏序怀。
“小怀在学校的学习成绩怎么样?”许仪终于带了点笑意,语气缓和地问。
“很厉害,”郁白双手放在桌下,揪住一点裤子布料,“他是年级第一。”
包间的门被推开,两个服务员进来上菜。
“这个成绩是他应该考到的,毕竟他比你们多学了一年。休学之前就是年级第一,复学要是退步了像什么话。”许仪露出满意的神情,好像她这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亲自确认自己儿子的学习成绩没有退步这件事。
十几道菜摆满了桌子,服务员说菜上齐了,接着退出去把门关上。
各种各样的海鲜菜品,让人一时有些眼花缭乱,但无一例外看上去都是美味可口的。有很多海鲜品种郁白都没有见过,也叫不上来名字。可是这么多菜,要是吃不完多浪费,郁白想。
“我特意查了这家店的评价,都说很好吃。”许仪转动转盘,把大闸蟹转到他们的位置。
夏序怀拿起筷子,给郁白夹了一个,然后就没动了。
倒是谢诚跑过去一手抓了一个,回到自己的位置一点一点剥。许仪斜了他一眼以作示警,但谢诚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郁白拿筷子尖戳螃蟹的硬壳,不知道这东西要怎么剥。夏序怀放下筷子,摸着盘子边沿,视线漫无目的,不知落在何处。
许仪一边给夏序怀夹菜,一边教训谢诚:“在外面吃饭不能这么没规矩,还是要多学学你哥,你哥的成绩我向来放心,你要是有他一半自觉我也能轻松不少。”
她看着夏序怀,接着说:“不过你也不能太放松,这一年是关键时刻,决不能掉链子。今年高考的录取分数线我也分析过了,你再加把劲,到时候就报我给你挑的那几所学校,正好选法学专业。另外,之前给你上过课的家教老师我重新联系了,过几天就能来给你上课。高三这一年,你就不要休息了,等高考完可以歇几天,然后提前学习大学课程,争取多报一门专业,毕业拿双学位。再继续读研究生,然后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学习……”
郁白在一旁愣了很长时间,他脑子里都是许仪说的话,这些话一步步安排好夏序怀很多年的生活,却没听到他回应一句。
“妈妈,你是想累死哥哥吗?”冷不丁的,谢诚吃完一个螃蟹后,打断了许仪的话。
许仪扭头看他,说:“妈妈这是为了你哥哥好,不想让他荒废光阴,免得以后后悔。”
“这只是你们大人的想法,我想哥哥应该更想活得开心一些。”谢诚嘴角还沾着蟹黄,却无比认真地说。
许仪微怔,她才发现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夏序怀却一个字都没答应。现在还有外人在场,许仪看一眼郁白,笑着换了个话题:“光顾着说话了,你们快吃。”
夏序怀指尖微动,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小怀,给你夹了这么多菜,怎么不吃啊?”许仪把他盘子里都装满了,却没见他动一下筷子。
郁白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把碗里没动的螃蟹拨到一旁,再将夏序怀装满海鲜的盘子和自己的盘子换了一下,说:“他吃不了这些。”
郁白在夏序怀家里吃了快两个月的饭,舒绘有时也会做海鲜,但是次数极少,并且夏序怀从来不碰。他曾经问过舒绘为什么夏序怀不吃这些,舒绘只是说他胃不好,也受不了海鲜的味道,所以从来不吃。进这个饭店的时候,郁白还在好奇,为什么夏序怀的妈妈会带他来吃海鲜,现在看来,可能是许仪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吃不了这些东西。
郁白觉得自己现在有一点生气,即便这气来得莫名,但他还是差点没忍住。他不顾许仪沉下来的脸,继续说:“夏序怀在学校不止成绩好,他还参加了校运动会,两个项目都是第一名。平时在班里也乐于助人,乐善好施,乐不可支,还请大家吃饭,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说到最后,郁白几乎语无伦次,他涨红着脸,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许仪的脸色难看至极,包厢里静得什么声响都没了。良久,垂着头的郁白才听见夏序怀一声突兀的笑。继而是谢诚站起来鼓掌,说:“我哥好厉害!”
郁白头脑一热说的话,现在冷静下来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根本不敢抬头看许仪。夏序怀站起身,对许仪说:“你陪小诚吃吧,我们先走了。”
说完,他握住郁白的胳膊,带着人走出去。
郁白像是做错了事,默默跟在夏序怀身后,偷偷看他。
两人走了一段路,谁都没说话,直到郁白饿得肚子受不了了,他才拉住夏序怀的衣角,说:“我饿了。”
夏序怀转过身注视他,问:“想吃什么?”
郁白想了想,说:“牛肉面。”
夏序怀唇角微扬,看上去心情终于好了一点:“走吧。”
两人去了之前迟到那天吃过的牛肉面店,夏序怀没什么胃口,但在郁白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还是吃掉了大半碗面。
吃饱喝足,他们往回走。
郁白虽然怕冷,但在夏天也会贪吃雪糕。他看旁边就有小超市,于是和夏序怀说了一声,钻进去直奔里面冰柜。
夏序怀在外面稍站了站,然后走进旁边拐角处的小巷子里,靠在阴凉的墙壁上,左手伸进裤兜里摩挲着什么东西。他喉结上下滚动,眼里的那点笑散了个干净,线条分明的下颌渐渐紧绷,试图压下反胃的感觉。过了会儿,夏序怀还是抽出了一根烟,点燃含进嘴里。
有脚步声靠近,夏序怀以为是郁白找了过来,下意识就要熄灭烟头站起来,谁知走近的人先开口说了话,声音不是郁白。
“喂,你认识郁白?”
夏序怀抬头,眼前的男生距离他两步远,挑衅地看着他,嘴里不干不净:“我看你和他走在一起,你也不怕恶心?”
“好心提醒你一句,郁白不仅是个喜欢男人的恶心同性恋,”见夏序怀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何纪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地说,“还是个杀人犯。”
“我这儿还有好多他的视频,”何纪掏出手机,恶劣地笑着,“你要不要看看?”
夏序怀终于有了反应,他似乎笑了一声,感兴趣地挑起了眉,说:“好啊。”
郁白扒在冰柜里找了半天,还问了老板才找到自己喜欢的雪糕。他怕夏序怀等急了,匆匆付了钱就出来找他,结果看见他从一旁的窄巷里走出来。
郁白的鼻子灵,夏序怀一靠近他就闻到了烟味。他上下看一圈夏序怀,总觉得他和刚刚不太一样,好像是衣服皱了些。
“看什么?”可能是刚抽过烟,夏序怀的嗓音有点哑。
郁白摇摇头,拆开手里的雪糕包装袋。里面的雪糕是白色的,底部有两个棍,可以掰开吃。郁白一手捏一个木棍,掰的时候没控制住力气,其中一个的三分之一还粘在另一个头上。
郁白犹豫了一下,忍痛把多的那个递给夏序怀。
夏序怀倒也没客气,拿过来便咬了一口,冰凉的感觉从口腔直达胃部。
郁白仰头看他,突然发现他的手指关节处红了,似乎还破了皮:“你手怎么了?”
夏序怀无所谓地看一眼,淡声说:“不小心蹭到了。”
郁白又仔细看了看,见没多严重,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们边吃雪糕边继续走,恍惚间,郁白听见身后好像有什么声响,于是扭过头去看。
下一秒,夏序怀把他的头转了回来,说:“看路。”
郁白拂开他的手,瞪着他,说了多少次摸头会长不高,这人怎么一点都记不住!他愤愤咬一口雪糕,没再管身后奇奇怪怪的声音。
郁白推门出来的时候,把舒绘吓了一跳。
舒绘抚拍胸口,扶着厨房门,缓了一会儿,然后镇定地回头瞅一眼。
郁白也没想到会吓到她,他默默走近,不好意思地问:“阿姨,你没事吧?”
舒绘摆摆手,轻声说:“我没事,小怀还在睡吗?”
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舒绘前几日就说今天要做顿大餐,让他们两个在开学前再吃顿好的。其实他们每天都吃得很好,得益于舒绘对于美食的认真钻研,还有她的手艺。
见郁白点头,舒绘放心不少,她叫郁白再走近些,悄声说:“我在煮东西。”
“煮东西?”郁白疑惑,煮什么东西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还是在自己家里。
舒绘转身,猫着腰走进厨房。郁白不明所以,但也下意识地踮起脚,跟在她后面。
进了厨房,郁白才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要说臭吧,也不具体,因为它还有一点酸味掺在里面,反正闻起来让人有些受不了。
舒绘宝贝地掀开小锅的锅盖,示意郁白过来看。郁白走过去,只觉得那股味道更浓郁了。
“这是螺蛳粉,”舒绘说,“小怀和承关都不爱吃,还说受不了这个味道,所以我平时都是在外面吃完再回来的。不过我刚刚有点饿,突然很想吃这个,所以就偷偷煮了一包。我观察过,你和我的口味很像,我觉得你应该也喜欢吃,要不要尝尝看?”
说完,舒绘拿起碗,盛了点粉,递到他面前。
郁白看着她殷切的目光,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踌躇着闭气接过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尝过后,郁白捧着碗不可置信地看着锅里的东西,谁能想到闻起来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吃起来竟然这么香,而且他现在都不觉得臭了!
“好吃吧?”舒绘笑着,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郁白连连点头,说:“特别好吃!”
舒绘开心地给他盛了更多,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两人就站在灶台边,一人一碗埋头吃起来。
“我跟你说……”
舒绘话没说完,耳尖地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郁白?”夏序怀刚睡醒,见房间里没有郁白的身影,出来找人。
舒绘和郁白对视一眼,一同放下碗筷,从只开了一条缝的厨房里依次挤出来,然后立刻把门关严。
“怎么了?”郁白心虚地不敢看他。
夏序怀的目光往站在厨房门口不动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说:“没什么,看你没在房间,出来找你。”
“哦。”郁白瞟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小怀,我有两个快递到了,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舒绘若无其事地说。
“好。”夏序怀很快答应,只是又看了郁白一眼。
“小白待在这里,你一个人去。”舒绘快步走过去,给他开门,态度明确,就差伸手赶他了。
夏序怀回房间拿手机,再出来时故意经过郁白身旁,小声说:“脸上有东西。”
送走夏序怀,舒绘关上门,松了一大口气,紧接着赶忙说:“小白,我们赶紧把螺蛳粉吃完,然后开窗散味,这样他们父子俩回来就什么都闻不到了。就算知道了,不过就是唠叨我两句,也没事,当然最好还是不知道。”
郁白抽张纸巾,擦擦脸,看着上面的汤汁,心里想的却是,夏序怀恐怕早就知道了。
他们重新回到厨房,快速解决完锅里的东西,然后刷洗锅碗,开窗通风。
螺蛳粉的味道一般不好散干净,但夏序怀回来的晚,所以气味很淡,不太能闻得出来。也不怪他,舒绘说是有两个快递,可夏序怀进门时,手里拖了个蛇皮袋子,里面怎么说也有二十多件包裹,看得郁白瞠目结舌。
舒绘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欢快地拆着快递,完全忘记半个小时前,她说的是“两个快递”。
夏序怀司空见惯,只是走到郁白身后,弯腰凑到他耳边问:“螺蛳粉好吃吗?”
郁白挠挠耳朵,瞥他一眼:“好吃。”
“其实舒阿姨经常在家煮这个东西,但我爸一般睁只眼闭只眼,只要阿姨不是三天两头吃就不怎么管。”夏序怀的目光从他长而密的睫毛上移到他吃完东西后红润的嘴唇上,下一秒又收回,继续说:“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带你去吃。”
郁白眼睫轻颤,回了一声“嗯”。
“不过小孩子不能多吃,不然会长不高。”夏序怀看他,眼里捉弄的意味明显。
郁白红着耳朵怒视他,果然这人就是喜欢逗他。
“看我买的这件短袖怎么样?”舒绘抖开一件衣服,扭头问他俩。
这件短袖明显是男款,样式和印花都是年轻人常穿的款式,一望就知是给谁买的。
“好看。”郁白点头称赞,夏序怀也应了一声。
舒绘又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说:“给你俩一人买了一件,明天开学正好穿这个,新学期新气象!”
郁白受宠若惊,下意识推却:“不用了阿姨,真的不用……”
舒绘起身,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塞给他:“要的,我们小白这么好,我买件衣服给你怎么了?再说了,昨天你还送我和夏叔叔东西,礼尚往来,我也要送你的。”
昨天夏序怀带他去办了一张银行卡,然后郁白说要用暑假赚到的补课费给舒绘和夏承关买点东西,一是谢谢舒绘给他找的这份工作,二是答谢自己在他们家吃了这么久的饭。夏序怀听后也没说什么,径直陪他去挑礼物。
郁白平时看着很节俭,关于自己从来都是够吃够穿就好,别的什么都不讲究。但给别人买东西时,却眼也不眨地挑最好的,一点都不心疼。
“你们明天就穿这件去上学,多好看。”舒绘把衣服往他们身上比了一下,越看越满意,真心觉得自己的眼光就是好。
“谢谢阿姨。”郁白摸着衣服布料,鼻子有点酸。
下午过了大半,夏序怀送郁白回去。他们单独在一起时话也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基本都是夏序怀在逗郁白,然后郁白不知道怎么反击,只能毫无杀伤力地瞪着他。
到了十字路口,两人挥手道别。
“明天见。”夏序怀说。
“明天见。”郁白抿唇轻笑。
夏序怀照旧看着他转身离开,直到进门,然后自己才往回走。
盛夏过半,蝉鸣声却依旧不歇,阵阵响彻于晴朗的朱明,仿佛藏不住的少年心思,字字句句都不言而喻。
高三往往比高一高二要早开学几天,为了调动起他们的学习激情,学校在第一天就召开了动员大会,可谓是苦口婆心,积极热情。
底下乌泱泱的人头都垂着,躲避烈日的暴晒,根本无心听台上的秃头校领导讲话。
陈凭和张途在悄声聊昨晚上熬夜打的游戏,一个比一个黑眼圈重,精神头却都还不错。
郁白站在后面百无聊赖地听着,微微扬起脖颈。身后,他的影子刚好能遮挡住夏序怀头顶的太阳,只要他略低着头就好。
陈凭扭头瞧他们,忽然压低声音问:“你们两个为什么穿的一样,好像情侣装。”
学校不乏早恋的学生,不在同一个班的也有许多,唯一能看出他们有联系的恐怕就是身上穿的情侣装了。不过他们混在几千人的学校里,也不怎么显眼。除非是像夏序怀和郁白这样站在一起,想看不见都难。
光城高中也没有强制穿校服这一校规,除了重大活动必须要穿校服,基本上都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只要不是太夸张。虽然学校管得松,但他们也是见好就收。也会有女生穿裙子,但都是过膝的,老师们也不会说。
张途给了他一手肘,说:“瞎说什么,这不明摆着兄弟衫吗?”
郁白轻咳一声,提醒他们:“晴姐过来了。”
陈凭和张途立马站好,也不歪七扭八和别人讲话了,一副非常严肃正经的样子。
向晴站在他俩旁边,用眼神警示他们,目光在夏序怀和郁白身上一顿,也有点惊讶。
动员大会好不容易结束,各班宣布解散,大家纷纷转身往回走。
夏序怀和郁白并排走着,可总是有人回头看他们,有些女生还会捂嘴笑,毫不掩饰地用手指向他们。
郁白浑身僵硬,他扯扯身旁人的衣角,面无表情地说:“我以为你今天不会穿这件衣服。”
夏序怀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答:“买了为什么不穿?”
“被人这样看着好奇怪。”郁白目不斜视,实际上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他的举动。
“你觉得奇怪吗?”夏序怀偏头看他,话里的意思却不是在说人,而是在说他们穿一模一样的衣服这件事。
郁白一怔,听明白了他的话:“……没有,没有很奇怪。”
“那就好。”
夏序怀的这句话说得极轻,很容易就消散在空气里,叫郁白怀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但是,应该没有。
郁白垂眼,小心翼翼地想。
“真是晦气,第一天上课就碰到他们。”陈凭一边拍着篮球,一边往八班集合的队伍看。
开学之后第一次体育课,没想到又是和上学期一样,和八班在一起上课。两个班早就相看两厌,每次遇到对方都会用眼神无声交流一番。
张途接过他传来的篮球,说:“别管他们,咱玩咱的。”
这次学校给他们安排了两个体育老师,一南一北离得挺远。不过现在天气这么热,能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多,所以解散后,两个班都在乒乓球台旁边的树荫下站着,除了要打球的,其余人都在那歇着。
郁白怕在太阳下看书会伤眼睛,所以也躲在树荫下,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待着背单词,偶尔抬头看看教学楼的方向。
夏序怀还没来,临上课前他和韩青被向晴叫走了,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他们帮忙。
陈凭他们也不怕晒,像是在和八班打篮球的人较着劲,时不时对望一眼,挑衅的意味十足。
上课时间过半,八班打篮球的那群人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纷纷叫嚷着,发出的声音喧闹,好像在故意吸引别人的目光。
“……可以啊,你小子……”
“快,指给我们看,哪一个?”
“也不怎么样啊,你叫过来呗……”
“就是……”
“搞什么呢?”陈凭扔了球,瞧着他们嘀咕了一句。
只见八班的班长罗木带着人径直往这边走来,紧接着把人群里的一个男生推了出来。
“叫啊,叫出来我们看看……”
“快点快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被推搡出来的男生叫曹谦,他有些尴尬和心虚,耐不住身后人的催促,朝树荫下的人群里喊了一个名字:“蒋鹂。”
蒋鹂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望过去,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她起身,迎着其他人的目光,朝他们走过去。
“有事吗?”蒋鹂看着曹谦,问。
曹谦踌躇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条,低声说:“以后别再给我写这些东西了,我不喜欢你。”
有人眼疾手快夺过他手里的纸条,展开后大声念了出来:“曹谦,谢谢你帮我修自行车,周六放学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看电影!”
二十班的人渐渐围了过来,站在蒋鹂身后,面色不善地看着对面一群人。
蒋鹂的脸色有点白,但还是只看着曹谦一个人,冷静地问他:“这是你自己想跟我说的话?”
曹谦低着头,沉默不语。
“肯定是啊,”有人在他背后接话,“这你都听不懂?”
“我说有些人也别巴巴地凑过来了,也不想想你们之间差距多大!”
“就是,果然一个班的都是一种人……”
严月拧着眉,她上前一步,握住了蒋鹂微微发颤的手。
“你们班说话别太过分,他们俩的事情管你们什么事?”张途听不下去了,他站到蒋鹂面前,抬手指着他们。
罗木打掉他的手,嘲讽地说:“怎么?恼羞成怒了?”
“道歉。”郁白突然从人群最后走上前来,一双眼紧紧盯着他。
“道歉?”罗木笑起来,“你们也配?”
他们说话间,蒋鹂三两步走到曹谦面前,把自己写的纸条抢回来,对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真懦弱,你们才是真的垃圾。”
人群里,不知是谁抬手推了她一下,蒋鹂没注意差点摔倒,还是严月动作快接住了她。
“你们竟然动手打女生……”张途话没说完,郁白已经一拳头挥了过去。
“草!跟他们废什么话?”陈凭沉不住气,一脚踹上离自己最近的人。
严月连忙拉着蒋鹂往旁边退,顺便叫班里的女生离远点,让她们赶快去找老师。
两个班积攒了许久的怨气,场面堪称激烈混乱,不少人翻滚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一拳拳揍得毫不留情。
远远地,夏序怀和韩青走过来,看见打成一团的两个班,神情徒然变得严肃凝重,连忙跑过去。
夏序怀一眼就看见了郁白,还没等他上去拉人,两名体育老师先到了。
哨声一声接着一声,两个体育老师好不容易分开他们,累得一头一身的汗。
事情理所应当地告知了两个班的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几十个男生灰头土脸地挤满了办公室,个个垂着头一声不吭。
“开学第二天,你们就给我整出这种事!还打架,都想不想学了?一个个的,管不住你们了是吧?瞅瞅你们自己的德行,哪有个学生样?尤其是八班,还是精英班,就是这么学习的是吧?”
涂尘忠怒不可遏,唾沫横飞地指着他们的鼻子训,背着手来回踱步,简直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好了。
向晴得到消息先察看自己班学生的受伤情况,每个人都仔细看过且发现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后,才慢慢松一口气,然后气定神闲地站着,等涂尘忠训完。
八班班主任胡老师也是一脸怒意,站在一旁双手环胸,没有说话。
涂尘忠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然后问:“说!谁先动得手?”
罗木立马抬头,回答:“是他们班先动得手。”
胡老师面色稍缓,转头看向向晴。
向晴依旧从容不迫,抬起眼看着他:“我班的孩子我最清楚,绝不可能先挑事。所以你们是做了什么,逼得我们班的人先动手打人的?”
罗木躲躲闪闪地闭了嘴,没了刚才的底气十足。
“向老师,不管怎样,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的。”胡老师说。
“当然,”向晴坦荡地说,“打人是不对的,所以我们班该道歉道歉,该写检讨就写检讨,决不推卸逃避。”
涂尘忠听了点点头:“这样才对,我们学校不能只看学生成绩,还要注重素质教育!”
“但是,”向晴直视胡老师,继续说,“我们还是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该是哪个同学犯得错,都要一一算清楚,不好包庇袒护。”
“向老师说得对,我也正是这个想法。”胡老师微微笑着说。
“那就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涂尘忠端着水杯,盯着二十班的人看。
郁白等人都低着头,没人站出来说话。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关于女生的私事,由别人说出来,怕是会叫蒋鹂觉得难堪丢人。
但蒋鹂也站在其中没有说话,她攥着双手,嘴唇抿紧了,好像还恍惚着。
严月看她一眼,偷偷拍拍她的背。
“是我先动的手,”郁白忽地开口,“因为他们骂人。”
“只是因为这个?”涂尘忠问。
“是……”
“不是!”郁白话没讲完,就被蒋鹂打断。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蒋鹂闭闭眼,站出来说:“是因为他们动手推我。”
“他们为什么动手推你?”涂尘忠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八班的男生先动手推一个女生。
既然开了口,后面的话也没那么难说出来了。蒋鹂一句句把事情讲明白,等她说完,胡老师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住了。
涂尘忠把水杯重重搁在桌上,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重新聚在胸中:“一个人,要是骨子里坏了,那这个人就完了!是谁推的蒋鹂?给我站出来!”
过了几秒,八班的人群里才颤颤举起来一只手。
“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父母,让他们来学校一趟,现在就去!”
涂尘忠缓一口气,接着说:“还有你们,两个班所有人都给我写检讨,每人一千字!然后互相道歉,以后体育课分开上,八班周一上,二十班周五上!另外,早恋问题,由你们各自的班主任处理,都回去上课,赶紧走。”
说完,他挥手赶人,连带着向晴和胡老师也被赶出去。
两个班级敷衍地站在走廊冲对方道歉,然后被自己班主任带回去。
到了班级门口,向晴叫住蒋鹂,领她去教学楼之间的树底下站着。
向晴轻叹口气,说:“你们这个年纪会有喜欢的人很正常,我原本以为你会喜欢上一个更好的男孩子,最起码不是曹谦那样的。像夏序怀和郁白,我就不说什么了。就是陈凭,都比曹谦要靠谱。”
“……”蒋鹂眼圈原本有些红,听了向晴这些话,她抽噎一声,“那还是算了吧。”
向晴又问:“你能自己解决好这些事吗?”
蒋鹂点头:“我没事的,晴姐,我过两天就好了。”
“嗯,回去吧。”
等蒋鹂走远了,向晴才抬头看了眼四楼的位置,然后颇为嫌弃地说了句:“真是什么猪都敢来拱我班的菜。”
“晴姐和蒋鹂说什么呢?”陈凭眯着眼望向窗外,试图读懂唇语。
张途摇头:“不知道,听不见也看不清,诶蒋鹂回来了。”
蒋鹂的眼睛还有一点红,进班时陈凭关心地问了句:“鹂姐,你没事吧?”
不知怎地,刚刚向晴说的话倏忽出现在脑海里。蒋鹂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算了,这早恋还是不谈为好。
陈凭摸摸脑袋,咋感觉蒋鹂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呢?
当班里人还在激烈地讨论这场“战争”时,郁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夏序怀是在他们后面进来的,手里还拎着刚从医务室买的药膏药酒。他把这些东西扔到郁白的桌子上,然后就戴上耳机做题,没有一点要搭理旁边人的意思。
郁白直觉他生气了,可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偷偷瞅了半天,郁白终于伸手拉他的衣角。夏序怀微顿,把自己的衣服抽回来,还是一句话没说。
郁白只好低头,脑子里想乱七八糟的,想不出解决办法。
火烧云布满半边天际,傍晚的风袭来,在夏日里终于带上一丝清凉,不再是惹人烦躁的热浪。
蒋鹂站在走廊上,仰头看着外面澄澈的天,然后伸手拿了护墙上放置的水壶,给手边的一株多肉浇水。
“多肉难养,你再浇下去就活不成了。”严月刚从食堂回来,手里提着给她买的晚饭。
“谢谢。”蒋鹂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慢慢吃着。
两个人背靠护墙,透过窗玻璃能清楚地看见班里的人在做什么。
“其实我和曹谦上学期就认识了,”静了会儿,蒋鹂突然开口说,“当时和八班发生冲突的时候他都不在,我事后还问过他怎么看这些事,他说他也觉得自己班的人有时候说话太难听,还安慰我,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严月问。
“也算不上喜欢吧,但确实有好感,”蒋鹂拨弄着手里的塑料袋,“只是为了我这件事,让班里那么多人受了伤,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也不见得,”严月语气平淡地说,“他们好像还挺高兴。”
蒋鹂一愣,紧接着就看见班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出来,嘴里还插科打诨不停。
“你们是没看见我上午那一脚,直接把对方踹成个猪头!”
“那你也没我厉害,我360单腿旋风踢,让他们跪地求饶!”
“老子用的拳头,照样牛逼的很!”
“我早就想和他们打一架了,揍不死他们的。”
“一群弱鸡,没有一丢丢杀伤力。”
严月扭头看她:“你看,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你。”
蒋鹂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想矫情,干脆直接换了个话题,笑着问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鸟落在她们身后的树上啼叫,枝杈随着它的蹦跳抖动着,落下一片绿叶,飘飘荡荡地挂在底下的花瓣上。
严月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柔和,她望着玻璃,仿佛在看上面自己的倒影。良久,她才几不可闻地轻声说:“有啊,可是他不喜欢我。”
蒋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教室最后排,戴着白色耳机的男生正在心无旁骛地执笔学习,他眉头轻轻皱着,似乎正为面前的题烦恼,就连下颌都是略微紧绷的。
郁白额头抵着桌面,在桌柜里的书包夹层里翻着什么,找了半天,才摸出几颗话梅糖。他直起身,额头最中间印着一点压出的红,但郁白无知无觉,只是把那几颗糖慢慢放在夏序怀的桌上。
从回到教室后,一直到现在,夏序怀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郁白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只能不尴不尬地故意和他没话找话,可夏序怀每次都极潦草地回应一两个字。
这次也一样,夏序怀把糖推回去,甚至没看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不吃。”
郁白彻底没有办法了,他重新把额头压上桌沿,伸手抓了一个糖下来,撕开包装袋吃进嘴里。这糖还是上次他过生日的时候,夏序怀送给他。本来挺大一包,现在就剩了这几颗,他还省着吃呢。
夏序怀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在他头顶翘起来的几根头发上停留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郁白完全没有“哄人”的经验,如果说这算得上是“哄”的话。他闷闷不乐地咬糖球,脸颊微鼓,不小心碰到青了一块的皮肤,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就这样下了晚自习,教室里的人渐渐都走光了,整个教学楼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坐在后面的夏序怀和郁白。
夏序怀没有要收拾东西的意思,郁白时不时瞅他一眼,也待在座位上不动。
默了几分钟,夏序怀一直在转手里的笔,嘴唇抿得很紧。郁白忽然福至心灵,他觉得夏序怀是在等他先说话。
郁白揪着书包带,小声问他:“你不走吗?”
夏序怀放下笔,终于转过身来看他,目光定在某一处。
郁白摸摸脸,那里被八班的一个男生打得青了一块,还挺显眼。
“疼吗。”夏序怀面无表情地问。
疼倒是也没有太疼,郁白这样想,但开口说的话却是:“疼。”
“药呢?”夏序怀听他说疼,语气不可控制地软下来。
郁白一听,连忙把随手放进书包里的药拿出来放到桌上。夏序怀将药扔给他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细看,直接放起来了。
夏序怀拿起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拔掉盖子摇了摇,他一手握住郁白的下巴,一手对准他脸颊伤处,嗓音低沉地说:“闭眼。”
郁白听话地闭上眼,感到托着自己下巴的手微动了下,拇指轻轻蹭过嘴角。
夏序怀凝视着面前乖乖闭上眼的人,突然放缓了呼吸。郁白的睫毛很长,正不安地颤动着,白皙的皮肤慢慢变粉了,连着耳朵尖都开始变红。唇色也很淡,仰着头的模样,就像是在……
郁白许久没等来动静,倒是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徐徐靠近,他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动了一下。
下一瞬,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夏序怀收回手,说:“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郁白感觉自己脸颊怪怪的,他睁开眼,忍住没碰上了药的地方,回答:“身上还有一点。”
夏序怀摇着气雾剂,示意他把外套脱掉。
郁白犹豫着,脱掉外套转过身背对他,把身后的衣服撩起来一点。
后腰的位置有一块挺大的淤青,应该是被人踹的,看上去有点严重。
夏序怀伸手擦过淤青边缘的位置,郁白敏感地身形一颤,屏息说:“别摸……”
“为了别的女生受伤,郁白,你怎么想的。”夏序怀盯着他红透的后颈,语气意味不明。
郁白从他的话里体会到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心脏都开始狂跳,却又不敢深思细想,只能呐呐地解释:“不是的,是八班的那群人说话太难听了,还伸手推一个女生,我看不过去才冲上去的。而且蒋鹂人很好,总是分东西给我吃。你要是被人打了,我也会替你出气的。”
倒是把别人给他东西吃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所以我这么长时间真的是在喂猪吗?夏序怀心里压着的一口气就没下去过,此时直接气笑了。他忽地使劲按了下那块淤青处,然后掌心贴着郁白的一侧腰,牢牢捏住。
“夏、夏序怀!”郁白惊喘一声,不敢置信地呆愣住。
微凉的药附在皮肤上,郁白却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烫了起来。他紧绷着身子,低垂着头,松开了手上的衣服,衣摆垂落,遮住了夏序怀骨节分明的手。
夏序怀感受着手心温热的肌肤,冷声问他:“还打架吗?”
郁白轻轻摇头,带着一点求饶的意味:“不、不打了。”
夏序怀撤回手,把他的衣服整理好。郁白慢慢转回身,好像被欺负了一样,眼里含着一点怒气。
两人收拾了书包,郁白走得快,想要把夏序怀甩掉,却被他勾住后衣领,说:“在这等我,我骑车载你去买话梅糖。”
半晌,郁白毫无骨气地“哦”了一声。
迎着夜风,郁白坐在自行车后座,心里第一次想要捉弄一下前面这个“恶劣”的人。
买完话梅糖,夏序怀送郁白回家,郁白抱着一大袋糖,快速地和他说了“再见”,然后闪身进了门。
夏序怀只当他还在介意刚刚的事,没往其他方面想,骑上车回家了。
舒绘听见他回来,把眼睛从电视剧上挪开,扭头和他说了两句话,然后眼尖地瞧出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你衣服后面是什么东西?”舒绘说。
夏序怀看不见身后什么情况,索性回房间换了件衣服再出来。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纯白t恤,上面没什么颜色,很普通的一件衣服。等到他翻过来才发现,衣服后摆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画上了一只猪,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夏序怀想到刚刚郁白坐在自行车后座鬼鬼祟祟的举动,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掏出手机,给郁白发了条消息。
夏槐:【某人做的好事。】
下面附上一张图片。
做坏事的某人自然没有回应,反而悠哉游哉地抱着玩偶熊睡着了。
“放脏衣篓里吧,明天再洗。”舒绘看着他。
夏序怀顿了顿,把衣服拿回房间:“没事,我自己洗就好。”
舒绘也就没管,继续看电视剧了。
高三的课程安排的很紧凑,高一高二时每月一次的月考变为每周一次的周考。每天进了班,不是在写试卷,就是在改试卷,总有一堆做不完的习题卷子,还有听不完的试卷题型讲解。
虽然高三紧张,但该放的假还是会放的,只是从每周周末的一天半改为了每周周日的五个小时。
就连九月底的中秋节也是一样,调休加补课,算下来也只放了半天而已。
舒绘提前几天就和郁白说好了,要他来家里过中秋节。郁白原本有些犹豫,但想着下午上完晚自习后还是会回家的,于是也就答应了。
自从开学之后,郁白大概有一个月没再去过夏序怀家,也没有再见过舒绘和夏承关。
进门时,舒绘和夏承关正巧做好了饭菜,就等着他们回来吃了。
“叔叔,阿姨。”郁白乖巧地和他们打招呼。
舒绘穿了一条明黄色的长裙,头发上也绑了一个同颜色的发带,可能因为节日,她今天特别高兴,一见郁白来了就叫他和夏序怀赶紧洗手吃饭。
两人去洗漱台洗了手,然后在餐桌旁坐下。
“高三开学也有一个月了,你们两个适应得怎么样?”夏承关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们。
“还好。”夏序怀这样说,郁白也就跟着点点头。
舒绘手肘捅了夏承关一下,嗔怪他:“吃饭就吃饭,问这些做什么?”
夏承关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连忙认错:“好好,我不说这些,咱聊点别的。”
“小怀和小白都多吃点,这些菜都是我最近新学的,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舒绘说着,给他俩夹菜。
“谢谢阿姨。”郁白捧碗接住,抿嘴轻笑。
夏序怀的饭量渐渐大起来,从开学以来已经不和郁白分吃一碗饭了,虽然还是没有他吃得多,但也是正常食量。
他们俩上了高三,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反而是舒绘有些紧张,怕他们营养跟不上,就会早起做很多东西让夏序怀带去学校和郁白吃。
“小白,一起来,中秋快乐!”舒绘端起手边的橙汁,往饭桌中间送。
“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
郁白慢一步抬手,四个杯子碰在一起,橙汁在杯中轻轻摇晃,是他从没有体会过的新奇感觉。
收回手时,郁白感到自己的杯子又被轻轻碰了下,他扭头去看身边的人,夏序怀也正看着他,眼里漫上些笑意:“中秋快乐。”
郁白小声回他:“中秋快乐。”
等饭吃得差不多了,舒绘便从厨房端出来两盘月饼,一盘放在夏承关和夏序怀中间,一盘放在自己和郁白中间。
夏承关左右看看,又伸手摸摸面前盘子里包装袋还没拆开的月饼,说:“这两盘怎么好像不一样?”
夏序怀伸手拿一个,隔着袋子捏捏,没看出什么不同,就是很普通的月饼,和以往每年吃的大同小异。
“小白,”舒绘笑着看郁白,把盘子往他那边推推,“你尝一个看看。”
郁白面前盘子里的月饼比夏序怀那边的大一些,还切成了小块,中间的馅料像是豆沙或者芝麻,黑黑的嵌在里面。他拿叉子取了一块送进嘴里,酸与甜在他的口腔里碰撞翻滚,是从来没有吃过的馅料味道。
“什么味道?”夏序怀见他久久没说话,问他。
郁白迟疑了一下,把盘子放到他面前,说:“你尝一个。”
夏序怀索性叉了两块,分给夏承关一个。
舒绘笑而不语,睨着父子俩尝过后露出一模一样的古怪神情,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感觉。
“这款山楂话梅味的月饼是我试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种月饼,早就想到你们俩会不爱吃,所以只买了我和小白的份。”舒绘笑眯眯看向郁白,问他:“小白,你说好不好吃?”
郁白忍不住回味,随后诚实点头:“好吃。”
“算了,小怀,咱俩就吃这种月饼吧,我看也好得很。”夏承关挑了一个凤梨味的月饼打开吃。
夏序怀原本就不爱吃甜食,随便吃了一个香橙味的,就拎着郁白回了自己卧室。
时隔一月再进这间卧室,郁白倒也没有陌生的感觉,反而觉得熟悉自在。
书桌上摊着本打开的相册,郁白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照片,是寺庙与竹林。
“出去玩的时候随手拍的。”夏序怀淡声解释,把相册递给他看。
郁白一页页翻看着,上面都是各种各样他没见过的自然景物和人文景观,被一一拍下来,封存在照片上,再保存于相册里。
“你去过这么多地方。”郁白惊叹一声,眼睛还看着照片,舍不得移开。
“休学的那一年,没事的时候会出去看看。”夏序怀说。
这么多张照片,看下来却没有一张上面有夏序怀的身影,郁白忍不住问他:“你一个人去的吗?”
“嗯。”
好厉害。
郁白抬头看他,想了一下,接着轻声说:“其实我努力学习就是想……想去外面看看。”
他把那句“离开这里”换成了“去外面看看”,又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学习的意义又是什么。但现在除了想去外面看看,还因为继续读书认识了你,所以觉得读书好像也很有意义。”
郁白说出口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藏在头发里的耳尖微红,手指不住地摸着相册封面的硬角。
夏序怀沉吟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我爸是医生,他的学历不低,在一线城市的三甲医院待过两年,然后他不顾老师的劝阻坚持回到这座小县城。他说大城市不缺拿得稳手术刀的医生,但这里缺,所以他回来了。”
“还有舒阿姨,她是个画师。你在客厅看到的所有油画都是她画的,平时在网上连载漫画。她也是选择从外面回来的,因为她喜欢这座城市,觉得待在这里自由惬意,没有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快,会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还有……我妈,她是律师,在自己的职业领域很成功,每天都很忙,经常出差,却乐在其中。但即便这样,她也会抽出时间去做法律援助志愿者,争取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郁白呆呆地看着他,和夏序怀认识到现在,从来没有听他讲过这么多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想说,不要把任何人当作是你读书的意义,你应该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以后能有更多的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总有一天,看到这些风景的人,会是你。”
夏序怀翻开相册最后一页,那里只有一张照片。湛蓝的天空和海水融为一体,分不清远方的地平线在哪里。太阳高悬于顶,沙滩被浪花席卷又变回原样,只余点点白色泡沫。照片里的画面似乎都动了起来,真实呈现在郁白眼前,仿佛身临其境。
“不过,”夏序怀唇角微扬,伸手触碰他的耳垂,“我也很高兴遇见你,郁白。”
最近几天班里的男生有意无意地开始了一场较劲,一个两个都开始秀自己的鞋。
陈凭将自己的脚放在课桌上,姿势怪异地拂了拂自己重新长出来的头发,故作深情地说:“我允许你踩在我的aj上吻我。”
“你这鞋一眼假!”
“欸欸欸!”陈凭立刻急了,他指着说话的人,“你可给我看清楚了,我这鞋,真的不能再真了!”
“就算是真的,那也没有我这个好看!”张途走过来,把脚同样放在他的桌上,故意和他比较。
旁边的几个男生也走过来,和他俩比较自己的鞋的款式,一个比一个喊得声音大,好像谁声音大谁的鞋就是最好的。
郁白扭头看他们在地上挤来挤去的鞋,表情很认真。
“郁白!你看我们这些鞋哪个好看?”张途突然问他。
郁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脚上的鞋都是在步行街买的,五十块钱一双他都嫌贵了。
“这鞋很好吗?”郁白若有所思地问。
“当然了,现在最火的就是aj了,买鞋必买它!”
郁白点点头,回想夏序怀穿过的鞋,好像没有这种样式的。
“在哪买?”郁白问。
“网上就行,你直接搜就好了。”张途躲过陈凭踩过来的脚,顺便在他鞋上印下一个黑脚印。
郁白又仔细看了看他们脚上的鞋,然后才收回目光,专心做题。
下午的时候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雨,雨被风吹进走廊,洇湿了大片的地方。渐渐地,风越来越大,他们纷纷关上了窗,教室里才没有被灌进雨。
直到下了晚自习,外面的雨也没有停,只是变小了。
郁白的书包里有一把伞,只是不大,此时撑开也不能完全罩住自己和夏序怀的身子。
夏序怀慢慢推着车,肩膀和郁白几乎挨在一起。两个人默默朝前走,到了十字路口,郁白的脚步更慢了,一步一步似是在挪。
“怎么了?”夏序怀转头看他。
可能是风有点冷,郁白的嘴唇都没什么颜色。他举着伞走到自己家门口,然后对夏序怀说:“伞给你回家。”
夏序怀把自行车锁在门外,随后接过伞:“车先放在这。”
“好。”郁白点头,想要催促他快走。
或许是雨声嘈杂,夏序怀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和他道了别后,便转身离开。
郁白看着他走远,回身推开铁皮门,刺耳疯狂的咒骂和雨声一起朝他袭来,随着门被合上,声音又渐渐湮没在雨里。
远处,撑着伞的夏序怀停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若无其事般,在深夜雨幕里,继续往前走。
小雨连绵不断下了好几日,天一直都是阴沉的,空气湿度不算浓厚,而且气温明显降了些,终于不再那么炎热。
十月份的国庆节,光城高中只给高三学生放了三天假期,从九月三十日下午开始。
国庆节当天上午,郁白跟着手机上的地址找了很久,才找到快递存放点,在里面找到自己买的东西。
东西是好几天前在网上买的,是一双鞋,官网价格四位数。
郁白捧着手机看了很长时间,怕买到假的,最后手心都出汗了,才用购物软件绑定银行卡,把这双鞋买下来。
找到自己的快递后,郁白先打开看了看,然后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撑着伞往夏序怀家的方向走。他今天要去夏序怀家里吃饭,前一天就说好了的。虽然夏序怀没有明说,但郁白知道,今天是夏序怀的生日。
雨逐渐变大,冰冷的水珠粘在郁白的皮肤上,凉得他止不住打了个喷嚏。郁白艰难地蹭了下鼻尖,觉得自己身上这件外套有点薄,应该再穿厚点的。
走到拐角处,郁白差点和同样转弯的人撞上。头顶的伞有些挡视线,他从伞下往外看,猝不及防地与孙华目光相对。
两人俱是一愣,待在原地没动。直到孙华背后的人推了他一下,说:“怎么了?走啊!”
郁白才看见,孙华背后还站着一个人——何纪。
何纪走上前来,见是郁白,也是一怔。但随即,一股怨恨愤怒就冲上脑袋,他哼笑一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真是巧啊。”
“表哥……”孙华想出声阻止,又被他瞪了一眼,只能把话咽下去。
郁白后退一步,捏紧了手里的袋子。
何纪自然也看见了他手上的东西,一步步靠近:“买这么好的鞋,看来你过得不错啊。”
郁白脸白了几分,警惕地看着他。
“上次被那个小白脸揍了一顿,装的一副好学生样,烟倒是抽得熟练。”何纪呸一声,狠声说,“我的手机也被他踩坏了,里面还有很多关于你的珍贵视频呢,你说说,该怎么赔比较好?”
郁白不语,观察周围的环境,想趁他不注意跑走。
“你们两个是一样的吧?”何纪突然说。
郁白看着他用一种恶心的目光来回打量自己,说:“所以他才会这么帮你啊……”
“小怀,小白还没到吗?”舒绘把菜端上桌,夏承关在一边摆碗筷。
桌子上的菜都刚出锅,热气腾腾地冒着香气,围着中间的一个大蛋糕。过生日的主角正站在阳台透过玻璃朝外看,外面的雨一直不停,下得人心里隐约有些烦躁。
夏序怀放下帘子,手机屏幕上打给郁白的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
手机屏幕的光刚熄灭,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夏序怀垂眼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挂断。
窗外,雨还是没停,树叶被雨滴打得不断颤抖,终于有绿叶掉下来,落进脏污的积水里,打着旋沉下去。
“接电话……怎么不接电话……”孙华抖着手拨号码,手机上都是水迹,触摸屏都不灵敏了。
郁白浑身上下全湿了,和何纪纠缠着翻滚在泥水里,拳头往对方身上招呼。
何纪把他压在身下,一拳揍下去,目眦欲裂:“你忘了你初中三年是怎么被我们收拾的了?这才多久,你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你可是个杀人犯!郁白,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郁白揪住他的衣领翻身,狠狠打回去:“我不是!”
“怎么不是?”何纪挨了一拳,嘴角青乌一片却毫不在意,“所有人都看见了,你以为你忘了就没事了!做梦!”
郁白脑中空白一瞬,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眼球上都是红血丝:“我不是……我不是!他该死!是他该死!都是他!都是他……”
“这兔子这么肥,正好杀了炒着吃。”
“你哭什么,你爸养这个就是为了吃的,叫你奶奶也没用,她出去了。”
“爷爷保证把这兔子做得很香,你吃了就不会哭了,乖乖的,就站在这儿,看我是怎么把它做成香喷喷的辣炒兔肉的。”
“郁白!别掐了!你会把人打死的,快住手啊!”孙华试图分开他们,但根本弄不动,只好继续给夏序怀打电话。
“快接电话啊……”
“找奶奶?奶奶出门买菜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到爷爷这儿来,爷爷这里有好吃的。快进来,看,这些是爷爷特意给你买的,好吃吗?”
“爷爷给你看个好东西,不要动哦。”
“看到了吗?上面都是你爸爸小时候的照片,好不好看?爷爷也给你拍一模一样的照片好不好?”
“……是他该死,我没有……没有错……”郁白眼睛红得吓人,一双手用足了劲,怎么都不肯松开。
何纪脖颈涨红,开始慢慢变紫喘不上气,不断拍打身上的人。雨劈里啪啦砸在他们的身上,郁白却感觉不到疼,只是身形震颤不停。
“夏序怀……接电话……接……夏序怀?夏序怀!”孙华终于拨通号码,喊出口的名字让郁白的动作凝住。
“来,听爷爷的话,把裤子脱了,躺到床上,和你爸爸这张照片一样。”
“别害怕,爷爷不会伤害你的,只会有一点点痛。”
“爷爷保证,你乖一点就没事,要不然等会奶奶该回来了,听话别动!”
“都说了别动!”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时,夏序怀才回神。那个陌生号码打了好几通电话,显然是有什么急事。
夏序怀心神不宁,感觉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他按下接听,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夏序怀?夏序怀!”
“孙华?”夏序怀微皱眉,不知道他给自己打电话做什么。
“郁白和我哥……不是、是何纪……打起来了!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快来……快点!……快把他打死了,我试过了,他、他不松手……”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舒绘和夏承关看着夏序怀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甚至称得上如临大敌,忍不住轻声问他:“小怀,怎么了?”
“报警。”夏序怀站起身,直接打断孙华的语无伦次。
“可是、可是……”
“你先报警!”夏序怀握拳抵着桌沿,眼神一点点沉下来。
“小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夏承关和舒绘也站起来,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好,我先报警,报警。”
电话挂断,夏序怀缓了缓,才把话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三个人拿了手机外套就往外跑去,夏承关先去把车开过来,舒绘和夏序怀连忙坐上车。
雨下得越来越急,雨刮器都快起不上作用,夏承关没办法开得太快。
舒绘焦急地回头看夏序怀,问:“联系小白的父母了吗?”
夏序怀坐在后座,他身躯微弯,听了她的话沉默许久,才哑着嗓音开口说:“他已经没有爸妈了。”
车子停在了公安局门口,三个人出门匆忙,没有带伞,淋着雨就进了门。
夏序怀一眼就看见了郁白,郁白身上还在滴水,怀里抱着个快烂掉的纸盒子,低垂着头的样子像是个被人遗弃的落汤小狗,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夏序怀的心徒然一紧,然后就是一阵阵闷痛。
“小白!”舒绘跑过去,弯腰看他脸上的伤,“怎么被打成这样?谁打的你!”
“……舒阿姨?”郁白迟钝地抬头看她,紧接着看见了离他两步远的夏序怀。他呆愣着,慌忙错开眼,像是做了错事心虚的小孩子。
舒绘又气又心疼,她直起身,巡视四周,想要找出那个罪魁祸首。
孙华正在做笔录,旁边坐着一脸阴沉的何纪,脖子上有一圈被掐出红痕的手印。
因为警察要求他们的监护人到场,郁白没有长辈可以过来,只能打电话给向晴。他打开手机的时候才看见很多未接来电,全部都是夏序怀打来的。手机放在书包里,他没听见。
向晴来得有点晚,到的时候先看了看郁白身上的情况,接着和舒绘夏承关一起了解了一下具体的情况。
他们在一旁说着话,门口又停了一辆警车,几个警察从车上下来,打伞走进警局。
“然姐,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个警察跑过去,对着先进来的一个女警说。
“回来查个文件,”然音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看这里这么多人,便问,“怎么回事?”
“哦,两个未成年人打架,这些都是家长。”
然音点头,敏锐的目光突然顿住,停在了坐在墙角的少年身上。
郁白若有所觉,抬头看过来。
“郁白的监护人。”有警察站起来喊了一句,舒绘等人纷纷走过去。
然音听身边的警察讲明了前因后果,点过头后也走了过去。
哗啦一下围过来四个人,小陈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他是个新人,刚进这里没多久,处理事情还不怎么娴熟。
舒绘依旧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夏承关拍拍她的背安慰:“没事,先看警察怎么说。”
小陈看着他俩,问:“你们是郁白的父母?”
“不是,”夏承关说,“我们是他同学的父母。”
小陈便看向向晴,问:“你是郁白的母亲?”
“我是他的班主任。”向晴说。
小陈顿了顿,犹豫着问一直看着他的然音:“然、然姐,您是……”
然音默了几秒,冷肃的神情渐渐消融:“他是我以前照顾过小孩。”
何纪的父母也到了,他们在公安局里吵吵嚷嚷,以为自己的儿子犯了天大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要先打他一顿。
一时间,局里鸡飞狗跳,所有警察都上来拦人,好不容易才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夏序怀不关心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郁白,此时终于迈步朝他走近,站到他面前。
郁白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双鞋,那双鞋湿了大半,还溅了很多泥点子,像是鞋子的主人有什么着急的事要办,甚至顾不得打伞和躲避脏水坑。他忽然想起,有一次陈凭和张途聊天,说起夏序怀穿的一双鞋很不便宜,好像是什么联名限量款,反正不容易买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现在这双脏了的鞋。
夏序怀俯身,才看清郁白的脸色嘴唇发白,身体也在细微的颤抖,双臂紧紧抱着那个纸盒子不松手。他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郁白的身上,指尖蹭过他的脖颈时,才发觉他的皮肤很凉。
夏序怀沉默着伸手去拿那个破破烂烂的纸盒子,却看到郁白一瞬间收紧了手臂,似乎不愿让别人去碰他怀里的东西。
可是下一秒,郁白又松了手,把盒子往他跟前递,只是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夏序怀接过,并没有打开,而是先放到一边。
郁白随着他的动作,偷偷瞥了那盒子一眼,手指不安地动着。
“然姐,找到了。”小陈在电脑上检索出档案,示意然音过来看。
然音看完,表情稍沉。
小陈走到两方家长之间,说:“郁白曾遭受过何纪等人长达三年的校园暴力。”
话落,舒绘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向晴也蹙起了眉。
经历校园暴力的初中三年里,郁白曾向当时的班主任求助过很多次,但没什么用,最后都不了了之。在快要毕业时,郁白鼓起勇气报了一次警,校方当时为了息事宁人,以不能顺利毕业为由,向郁白施压。可郁白没有妥协,依靠警察多方调查,证实了何纪等人确实对他有校园暴力行为。
事情发生后,郁白在校长办公室见到了何纪的父母。何纪站在他们身后,没有道歉,甚至不用开口说一句话。他的父母也没有好言好语,仅是很不耐烦地说可以赔郁白一点钱,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校长也站在他们那边,话里有话地告诉郁白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
郁白沉默了很久,他看着面前的四个人,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此时此刻也能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前就好了,这样他就不是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委屈。
或者,能有一个人帮他说句话也行。
一句就行。
但是没有,也不可能会有。
因为何纪等人没有达到严重的暴力故意伤害行为,所以他们受到的处罚是警告训诫,再加上写检讨反省错误。学校没有开除他们,反而给他们发了毕业证顺利毕业。
所以不管郁白报不报警,最后的结果对于何纪他们来说都无关痛痒,觉得不甘和绝望的只有他一个人。
从始至终,都只有郁白一个人而已。
现在,何纪的父母早已不像之前在校长办公室那样敷衍不耐,他们压低声音询问何纪:“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弄公安局来了?”
何纪不说话,他们就看向站在一旁的孙华。
孙华刚做完笔录,不敢说假话,只能抖着嗓子说:“舅舅舅妈,是、是表哥先拦住郁白不让他走,说了些侮辱人的话,还想抢他手里的鞋,所以郁白才动手的。”
何纪怒视孙华,孙华撇过头,装作没看见。
“不过就是一双鞋,你想要什么我们没给你买?至于去抢别人的吗?你是怎么想的啊你!”何纪的父母推搡他。
何纪咬紧牙,没吭声。
“年满十四周岁,这种行为可以定为抢劫罪。”然音冷冷地说。
何纪的父母一下子变了脸色,他们看向舒绘等人,赔着笑脸:“别这样别这样,都是孩子,多大点儿事……”
“什么叫多大点事?”舒绘撸起袖子,“你们看看我们家孩子被打成什么样了?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
“我们赔钱!我们赔钱!”何纪的父母连忙说,“你们要多少,要多少能私了?”
“只想给钱就把事儿了了?不够!”舒绘叉着腰,“你们必须给我们家孩子道歉!”
夏承关和向晴站在她两边,同样低沉着脸。
何纪的父母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又不是只有你们家孩子受了伤,我们家孩子脖子上的伤也挺严重的。”
然音听完,突然睨了眼小陈,小陈福至心灵:“正当防卫不算过错方。”
说完,小陈心里突突地跳,感到一阵心虚。这算不算仗势欺人徇私枉法……
看他们不依不饶根本不退让,何纪的父亲狠狠推了他一把,厉声说:“还不快去道歉!”
“必须态度诚恳地道歉。”舒绘补了一句。
何纪原本不想动,但在他父母的催促下,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到郁白跟前,一脸屈辱的表情,模糊不清地说:“对不起。”
夏序怀站在一旁,神情冷淡地问:“你自己能听见吗?”
何纪面色涨红,胸膛起伏,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他不甘地大喊一声:“对不起!”
郁白没说话,也不会原谅他。
道过歉,何纪的父母又赔了些钱,然后带着他匆匆走了。走到门口时,郁白突然听见他们悄声说了句:“……不是说他没有爸妈……”
“小白,和我们回去吧。”舒绘和夏承关走过来叫他。
郁白微微点头,站起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回去了。”向晴看着郁白,说。
“晴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郁白不好意思地说。
向晴拍拍他的肩,轻叹一声:“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道歉。”
郁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下来,遮住了眉眼,所以也就没人看见他红了的眼睛。
向晴撑着伞离开公安局,孙华紧跟着离开,只是经过郁白身边时,快速说了句:“不欠你了。”
然音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叫了一声:“郁白。”
郁白看过去,他抿了抿唇,然后慢慢走到然音面前,小声叫她:“然警官。”
“都长这么高了。”然音轻轻地露出一个笑,感叹一句。
“嗯……”郁白局促地应着。
“做得很好,”然音弯腰低低地说,“其实我一直怕你一个人容易吃亏受欺负,现在你能保护自己,这样就很好,很厉害。”
小陈站在他们身后,扯扯嘴角。不是然姐你说话声音也没多小,我都听见了,你这真的不是在教坏未成年小朋友吗?
郁白的鼻子很酸,努力憋着不想掉下眼泪。
“回去吧,”然音看了眼夏序怀,“有人在等你。”
郁白重重点头,喉头哽咽:“谢谢然警官。”
外面的雨突然停了,太阳破开云层照在地面上,驱散了连绵阴雨的潮湿冷霾,带来期待已久的温暖舒适。人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不用再打着伞走在路上,还得小心避免被弄脏鞋面裤脚。
车里,舒绘气还没完全消,她双臂抱胸呸了一声:“一家子烂人,什么东西……”
夏承关轻咳一声,往后视镜上看了一眼。
舒绘便停了嘴里的话,扭过头说:“小白,等会儿回去了让小怀先带你洗个澡,可别感冒了。”
郁白怕自己身上又脏又湿的衣服沾到座椅上,所以坐得很小心。因为今天的事,他麻烦了很多人,尤其是舒绘和夏承关,原本现在应该在家里给夏序怀过生日的,结果因为这件事扫了兴,搞得所有人都不开心。
“小白,你千万不要多想,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的。”舒绘安慰他。
郁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已经有很多人说不是他的错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反而全都怪他,说他命硬,克死父母和爷爷。
就连一向疼爱他的奶奶,现在看见他就咒他去死。
夏序怀腿上放着那个破烂的纸盒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在郁白看不到的角落里,他两手相握,好半晌才止住了手抖。
他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没有听清孙华的话,以为是何纪快把郁白打死了,所以才让孙华赶紧报警。从家到公安局的这段路,他的手一直都是抖的,现在坐在车上,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郁白坐在他旁边,只以为他是在生气,而且明显要比上次严重,一时也不敢和他搭话。
回了家,舒绘赶着他们都去洗澡,自己去厨房熬姜汤。
夏承关很快洗完,出来换舒绘去洗。
夏序怀在卧室里给郁白找了衣服还有新的洗漱用品,郁白一一接过进了浴室,夏序怀便站在浴室门口出神地不动了。
暖热的水流涌出来,打湿了郁白身上的每一处。他一直忍着的眼泪这才掉下来,融进水里,哭到眼睛喉咙痛,根本停不下来。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只有水流动的声音,再听不见其他声响。可夏序怀站在门外,手指轻触磨砂玻璃,却好像听到了,门内的人,正在无声地哭。
过了很久,郁白才从浴室出来。他的头发还在滴水,落在白色的长袖上洇出湿痕,隐约透出一点肉色。身上的衣服也很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脖颈连着锁骨的位置露出大片肌肤,白得晃眼。
夏序怀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掠过一下,然后转身去衣柜里找出一件厚实的外套,递给他。
郁白默默接过,然后穿上外套。他出来的时候没有照过镜子,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鼻子红的有多厉害。
夏序怀进浴室翻出一条干毛巾,站在郁白身后,给他擦头发。擦到不再滴水后,又拿出吹风机给他把头发吹干。
郁白任由身后的人摆弄,头皮被热风吹得痛了都没吭一声,也没有动。他双手都被长一截的袖子遮住,隔着布料相触,还在想那双鞋怎么样了。
夏序怀没给人吹过头发,凭自己的感觉上下左右仔细吹着,手指拂过黑软的发丝,盯着郁白头顶的旋看。
头发吹干,夏序怀才发现郁白的头发全翘起来了,歪七扭八地冲着天,他自己倒是无知无觉,还偷偷瞅一眼夏序怀,绞尽脑汁地想要说些什么他才能不臭着脸。
夏序怀默几秒,直接转身出了卧室。
郁白一愣,跟在他身后追了一步,又踟蹰地停下。
厨房里,不止姜汤煮好了,中午没吃的饭菜也已经热好了。舒绘和夏承关正把菜端上桌,看见他便问:“你们都洗完了吗?正好出来吃饭了。”
夏序怀径直进厨房盛饭,说:“我把饭菜端回房间吃。”
“也行,”舒绘略一思索,便点头说,“那你们俩记得喝姜汤。”
“嗯。”
舒绘用干净盘子夹了很多菜,等会好让夏序怀端进去吃。弄好菜,她回头一看,夏序怀还在那盛饭。
“小怀,米饭压得太实了吧?”舒绘看着他手里那碗冒尖的米饭,出声提醒。
夏序怀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说:“没事,能吃完。”
等他把饭菜都端进屋,舒绘才忧心地对夏承关说:“承关,小怀好像不太高兴。”
夏承关摆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青春期的孩子都一个样,不用管,一会儿就兴高采烈的了。”
“你这个当爸的太迟钝了。”舒绘小声指责。
夏承关没听清她说什么,自顾自忙着吃饭。
卧室内,郁白接过夏序怀手里的姜汤喝掉,从碗沿上方看他走进浴室洗澡。
郁白没洗澡之前就饿得不行,现在面对香喷喷的饭菜,差点拿头追着吃,等夏序怀从浴室出来,他已经结束战斗了。
桌子上的碗盘吃得很干净,连一片菜叶都没剩下。
“……吃饱了?”夏序怀问他。
郁白点头,把碗盘垒好放在一起。
两人份的饭都吃完了,再怎么样也该饱了。夏序怀忍住没说其中一碗饭是自己的,只是端起碗盘出去。
正好夏承关和舒绘也吃完了饭,正在收拾碗筷。
“你们吃完啦。”见夏序怀出来,舒绘边说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夏序怀应一声,然后去拿橱柜里的医药箱,又回了房间。
看见夏序怀手里的医药箱,郁白想起之前上药的情景,一时间先红了耳尖。
“衣服脱掉。”夏序怀没说其他的,直接打开医药箱找需要用的喷雾和药膏。
这次确实和上次不同,夏序怀的态度更强硬,让郁白不知道怎么拒绝,更怕说错话令他生气。
郁白背过身去,慢吞吞脱掉刚穿上没多久的衣服。
夏序怀靠近,目光从他的后颈处一寸寸往下,白皙的后背到处都是红肿青紫的伤痕,连接到身前的位置。这些伤有些是在地上翻滚擦伤的,有些则是被打的,打眼一看触目惊心,让人找不到地方下手上药。
喷雾和软膏交替着涂抹在郁白的背上,一点点处理上面的伤。夏序怀动作小心轻柔,郁白没觉得疼,反而有点痒。
“转过来。”
背面处理完,夏序怀又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郁白的整个上半身都不知不觉染了层薄红,他低着头,手里一直拿着衣服,等夏序怀说好了,他就可以立马穿上。夏序怀看了一眼,然后立刻移开视线。
正面的腰腹处也有点青,夏序怀半蹲下来,凑近给他喷药。
屋子里静悄悄的,郁白不自在地动动腿,努力忽视掉怪异的感觉。
可是偏偏有人不放过他,夏序怀直起腰,就着这个姿势看他:“裤子。”
郁白因为这两个字气血上涌,脸红到脖颈,上衣都忘了穿。
“我、我可以自己来……”好半晌,郁白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夏序怀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没答应也没动,一副要把他浑身上下全都检查一遍才罢休的架势。
郁白穿的是短裤,两条瘦白的长腿搭在床沿,裤腰大了不止一圈,所以被他用裤绳系得很紧。
两个人都不肯退让,大有就这么僵持下去的打算。最后还是夏序怀先起身,坐到床上,一手握住郁白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给他检查伤口。
郁白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揪住床单,想缩腿又被攥住,只能呆呆地看着夏序怀。
夏序怀撩起裤腿查看,还好两条腿没什么事,只是膝盖有点红,连药都不用喷。
全部上完药,郁白一个字都不想和夏序怀说了,自己先把衣服穿上。
“睡一觉。”显然夏序怀言简意赅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和他再说些什么,收拾了药箱就出去了。
郁白扭身钻进被子,把被子扯过头顶,浑身冒着热气,在里面闷闷地锤床。
夏序怀放好药箱,往阳台走去,那儿晒着一双新鞋,除了有点湿,没有一点脏的地方。
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的地就全干了,一点水渍的影子都没留下,让人恍惚以为前几天根本就没下过雨。
夏序怀站在阳台上出神,没发觉身后有人靠近。
“待在这儿看什么呢?”夏承关走到他身边,也看了看窗外。
夏序怀沉默,夏承关便继续问:“你阿姨说你看上去不太高兴,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良久,夏序怀才开口,问了一句:“你和舒阿姨是怎么在一起的?”
“嗯?”夏承关微怔,紧接着笑起来,“好小子,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是准备早恋了?”
“没,就问问,不说算了。”夏序怀面无表情地转身,准备走开。
夏承关适时地“挽留他”,说:“我和你舒阿姨就是自然而然在一起的,她来医院检查身体,碰到了我,我们就多聊了两句。然后在医院外偶遇的时候加了联系方式,多次接触后,就在一起了。”
“就这样吗?”
“当然也不是,”夏承关说,“两个人在一起肯定是会有摩擦的,彼此磨合的过程中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但我和你舒阿姨都算是耐心的人,把它们一个个解决掉就好了。”
“那你和我妈为什么会离婚?”夏序怀看着他,想要听到答案。
夏承关和许仪离婚时夏序怀还很小,不怎么记事,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也有来往,都是平静和气的,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我和你妈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就结了婚,然后就有了你。当时我们确实还不太成熟,她有她的事业,我也有我的,彼此都很忙,缺少沟通,在带孩子的事情上也吵过架。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们两个不稳重又太自信,总以为能面面俱到做好所有的事,结果什么事都做不成。我和你妈决定离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到现在为止,我也很尊重并看好她为事业努力的样子,她也是这么看我的。你妈和你舒阿姨的性格完全不同,却都是很好的人,只能说,我和你舒阿姨更适合在一起,过日子也更快乐吧。”
夏承关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如果你要谈恋爱,不管是在一起还是走到最后结婚的地步,每一个决定都很重要,不能一时上头就随心所欲做些不负责任的行为。但要是你有能力有信心自己能照顾对方,给予她想要的东西,不论什么困难都依旧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那就放手去追!我儿子这么优秀,喜欢的姑娘也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也不一定,夏序怀想。
他看向窗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无言的酸涩,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
夏序怀进卧室时,郁白已经睡着了。
夏序怀把遮住他脸的被子拉下来一点,看到他濡湿的睫毛还在颤动,一滴透明的泪滑过眼角,洇进枕头里,再找不到踪迹。
夏序怀安静地看了会儿,用指腹蹭掉他的泪。郁白被惊醒,看到是他又放松下来,睡眼朦胧地叫他的名字:“夏序怀。”
“我在。”夏序怀低低应一声,掀被上床。他躺在郁白身边,侧过身看着他,把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腰间。
“睡吧。”
“嗯……”郁白闭上眼,喃喃地回应,头歪到他的肩上,再次睡过去。
“……咱直奔五楼,我跟你说……诶那不郁白吗?”
“正好一块去了!走,拉上他!”
郁白刚从厕所出来,就被陈凭和张途一人架起一边胳膊转了个身。
“……做什么?”郁白被拖着上楼,后面还跟着班里的其他一些男生。
张途说:“咱上五楼走一圈,看看文科班的女生。”
“文科班的女生又多又漂亮,搞不好就能遇到一见钟情的,然后谈一场终生难忘的初恋。”陈凭嘿嘿一笑。
“能有人看上你,也是挺难得的。”后边有男生故意打趣他,被陈凭回头笑骂了一句。
“主要是最近学习学累了,就当是散心转一转。”
“是啊,我们都没什么时间休息,不像你们走读生每晚还能回家睡,我们住校生已经两三个月没有睡过自己的床了。”
“瞅瞅郁白这脸,都学瘦了……”
后边一片唉声叹气,脚步倒是没停,打闹间,他们到了五楼。
为了不显得过分怪异和突兀,几个人装作聊天看风景的样子,慢慢挪着步子从一班的教室外经过。
郁白被他们夹在中间,跟着他们的举动一步一挪,连转身离开都做不到,只能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不跟任何人对视。
“快看快看,二班的班花!”
“哪呢?哪呢?”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啊,这班花谁评的,你咋知道她们是班花?”
“哦,我把每个班看到的第一个女生都叫班花。”
“……”
五楼的走廊好不容易走完,陈凭和张途又架着郁白下楼,一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中途碰见教导主任涂尘忠,他们默契地闭上嘴,等他走远,又开始继续刚才的讨论。
到了班门口,郁白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被吵得有点疼了。他一抬头,却看见夏序怀从对面走来。
夏序怀脚上穿着一双新鞋,干净得像是刚从鞋盒子里拿出来,但实际上他已经穿了有几天了。
陈凭不止一次看见他弯腰擦自己的鞋,宝贝得不行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脚上的鞋,这才穿了没多久就被踩得一个脚印叠一个脚印的,都快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郁白眼看着夏序怀走近,两步追上前面的严月,把刚从地上捡的头绳还给她。
严月手里抱了一大摞练习册,腾不出手来接,夏序怀便将练习册抱到自己手上,她才拿过头绳扎头发。
两人走到班门口,严月扎好头发就把练习册抱了回来,对他说了句:“谢谢。”然后走进班里。
郁白抿了下嘴唇,呆在原地没说话。
倒是夏序怀看他们闹哄哄的,问了一句:“做什么去了?”
陈凭连忙说:“我们去五楼看文科班的女生了!夏哥要不要也去看看?”
“他就不用了吧,”张途说,“他去了,那些女生就看不见我们了。”
“对对对,夏哥你就别去了,好好学习吧!”
他们俩说了这么多,夏序怀就站在那一句话都没接。他垂眼看着郁白,目光逐渐黯淡下来,然后转开眼,先进了班。
郁白心里的一点莫名其妙的期待熄灭,甚至刚刚生出的一点心虚都被失落酸涩代替,他搞不懂自己想要夏序怀做出怎样的反应,但绝不是这样的事不关己,好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没人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只是看到他们先后进了班,便也跟在后面进去,等着上下一节课的自习。
夏序怀坐在座位上翻时间表,现在距离十一月份的期中考试没多少时间了。这次的期中考试是由各区统一命题和考试,考试规模大,试题难度也大,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是迈入高三的第一次大型考试。
郁白本来低着头不知在发什么呆,突然被面前多出来的几本习题册惊回神。他看一眼夏序怀,随手翻了翻,里面有很多用圆珠笔勾选出来的题,都是他知识上的薄弱点。
“前两天晴姐说快要期中考试了。”夏序怀嗓音淡淡,说完这句就开始看自己的卷子。
郁白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学习很不专心,他甩甩头,抛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拿起笔专注地看夏序怀给他圈的题。
窗外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玻璃一角照到教室地面,随着时间慢慢移动。班里轻悄悄的,都是翻书做题的声音,心无旁骛地学习着。
十月底,整个高三教学楼的氛围都紧张起来了。各个班级都出了考场表和座位表,郁白拿了两张便利贴,把自己和夏序怀的考场座号记下来。
回到座位上没一会儿,蒋鹂提着一个袋子走过来。挺大的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点心,又好看又好吃的样子。
蒋鹂把袋子里的糕点拿出来分给周围的同学,分到郁白和夏序怀这一排,她多给了郁白几个小点心。
“不够的话再和我要,考试加油!”蒋鹂冲他笑道。
郁白点头道谢,正进班的夏序怀恰好看见这一幕。
夏序怀面无表情地坐下,想起之前郁白说蒋鹂人很好,总是分东西给他吃。
郁白一边吃点心,一边把便利贴贴在他的记事本上,说:“你的考场号和座位号。”
夏序怀默了默,转头看他:“好吃吗?”
郁白点头,然后便看见他把自己桌上的那份糕点推了过来:“好吃就多吃点。”
“嗯。”郁白记得他不爱吃甜食,也就没多想,把糕点拿起来吃。
夏序怀神情微沉,后背靠墙一动不动。
下了晚自习,郁白跟在夏序怀身后去取自行车。
树林间的小道昏黑,叶影幢幢,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借着一点从教学楼的光前行。
往常不过短短一分钟的路现在却好像变得无限长,怎么都走不完。
郁白看着夏序怀的背影,不自觉地轻声叫他的名字:“夏序怀。”
夏序怀停下步子,却没有转过身。
或许是因为不用直面他,郁白徒生出一种勇气,突然开口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过了半晌,站在黑暗中的人影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郁白张张嘴,却又不知要再说些什么。他迟钝地感觉到自己长久以来在面对身前的人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于是便觉得更加难受和茫然无措,还有无力张口的滞闷。
“郁白怎么走得这么快?你们看见他了吗?”
身后不远处传来蒋鹂的声音,似乎正在询问着谁。
郁白刚要回头,便见站在身前的人忽然转过身,一手握住他的下巴使他不能再动,紧接着,夏序怀弯下腰,深深地看进郁白的眼里。
郁白心跳得飞快,他怀疑若是草木有灵,那四面就都能听见他胸腔里的躁动。
“没看见,你找他有事?”是陈凭的声音。
“我这儿还有一点点心没分完,想让他带回去吃。”
“嗐,这点小事,我们自己就能帮你解决了!”
温热的触感印在唇上,一瞬间,郁白脑中空茫,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推开他,却又在闻到熟悉的茉莉花香时停下。他知道现在正在吻他的人是夏序怀,所以他放下手臂,慢慢闭上眼,连带着心里的那一点惶然害怕也渐渐烟消云散。
周日,郁白背着书包下楼,准备早点去学校上晚自习,明天就要开始期中考试了。
这几天,郁白一直不敢和夏序怀对视,脑子里全是那天晚上在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他有意和夏序怀保持距离,但他们是同桌,只要他坐在自己身边,郁白就会不知不觉地红了脸。
还好夏序怀也没有主动和他说什么做什么,只是照旧给他讲题,好像那些事情就是郁白的一个梦,不是真实存在的。
下了楼,郁白才发现叶红在院子里。
叶红躺在摇椅上,微眯着眼晒太阳,对于郁白发出的动静没有反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
郁白绕过她走到大门口,开门时发出的响声还是很刺耳,但沉重许多。他走出去,却在关门时若有所觉地回头。
叶红正在看他,没有大喊大叫和尖声咒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郁白呆立片刻,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郁白恍惚地走着,冥冥之中觉得心慌。他微皱着眉,心事重重,直到被一个人叫住了名字。
“……然警官?”郁白愣怔,还没反应过来。
然音一身警服,她把手头上的东西交给身边的人,又交代了几句,才朝郁白走过来:“郁白,去上学吗?”
“嗯,然警官怎么在这里?”郁白问。
“我来这儿办个案子,”然音说,“想什么事呢,红绿灯都不记得看。”
郁白才发现人行道的灯是红色的,而自己正准备走过去。
然音走到沙滩公园入口处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也过来坐:“上次在局里我就发现了,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郁白抱着书包坐下,为了自己说不出口的心思和秘密而感到羞愧。
“是因为那个一直站在你身边的男生吧,叫……”然音想了想。
“夏序怀?”
然音轻而易举看破郁白的心事,这让他在短暂的吃惊后觉得疑惑,但想到她是警察,一切似乎又都说得通。
“郁白,你在害怕什么?”然音点到为止,没有明说,郁白却听懂了。
秋日里午后的阳光并不炎热,晒在人身上带来温和的暖意。郁白盯着地上的一片落叶,语气里含着一点茫然:“我不知道……”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女生,会不会好一点。”说到最后,郁白的声音渐低,落寞地垂下眼睫。
“其实换一种性别,你所遭受的流言蜚语和痛苦并不会减少。”
然音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她才看向前方,轻声说:“我这几年被调到了别的城市工作,经手了很多案件,也碰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那几年,我时常会想到你,会想你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你是我正式成为一名警察后处理的第一个案件的当事人,当时还是我师父带着我一起给你做的笔录。那时我就在想,你这样小,经历过这种事,以后要怎么生活呢。你可能会迷茫和恐惧未来,也会害怕和焦虑即将见到的人和事。但前不久在局里再一次见到你时,我很笃定,你是坚强勇敢地长大了。”
“郁白,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你不能一直回头看那些面目可憎的人,而错过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快乐幸福的人生。人还是要往前走的,否则遗憾和悔恨终究会将你吞没。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惧怕未来,因为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你想要去做什么事,那就勇敢地去做。郁白也拥有可以幸福的权力。”
“不过有一点,”然音补充一句,“早恋可能会影响学习成绩,我不怎么赞同。”
说完,然音站起身,往停在路边的警车走去。
“我还有事要办,快去学校吧。”
郁白心中震颤,他愣神许久,看着她逐渐走远,甚至忘记道别。
或许是因为然音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从小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说的话给了郁白很大的勇气。其实郁白原本想问她喜欢上同性这种事是不是不对和不正常的,但然音的语气稀松平常,叫他以为这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郁白信任她,就如同然音在那件事发生时也信任自己一样。
郁白看着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街道车辆,太阳正向西走,日光照得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离学校越近,他就越紧张和忐忑。这条路他反反复复走过许多次,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再不能逃避,不管怎样,自己总是要迈步向前进的。
郁白讨厌未知的超出预期的所有事,但夏序怀是例外。
唯一的例外。
班里已经到了很多人,都在为了明天的考试埋头复习。
夏序怀也在座位上刷题,郁白从前门往里一眼就看见了他。经过几扇窗户,郁白的视线一直透过窗玻璃放在他身上没有离开,可他却又在夏序怀抬头时快速转开眼,手在兜里握成拳,一声不吭地从后门进班坐下。
夏序怀面无表情地盯着笔下算到一半的题,他一动不动,压在心底不合时宜的各种想法此刻因为身边人的到来疯狂生长,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维持着一种姿势,怕一个举动让郁白更加讨厌自己。
郁白收拾好东西,再装作看左边窗外景色的样子,余光快速扫过夏序怀,最后拿出他给自己整理的卷子,做上面圈出来的题。
等这次的期中考试结束,再和夏序怀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郁白微红着耳尖暗自决定。
夏序怀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决定了什么。纸面被洇出一个墨点,夏序怀回神,抬眼看表时,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对于郁白来讲,夏序怀算是什么呢?
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和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一样,让人恶心作呕,不想接触,甚至是再也不想看见。
想到这儿,夏序怀呼吸微顿,笔尖轻颤在空白处划下一个无意义的斜线。他盯着那突兀的痕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透顶的行为。
算了吧。
夏序怀后背微靠墙,垂下眼想,可能离他更远些,会更好。
下了晚自习,郁白跟在夏序怀身后,一步步踩着他的影子出神。
今晚的月亮很圆,高高悬于空中。他们走得很慢,落后于其他人,渐渐地,路上只剩下两个身影。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走到十字路口时,夏序怀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郁白。
郁白见脚下的影子不动了,才迟缓地发觉已经过了红绿灯。他微微抬头,轻声说:“那我回去了。”
过了片刻,夏序怀才移开视线,低声说:“晚安。”
郁白心中微动,同样回了句:“晚安。”
夏序怀骑上车离开,郁白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朝家门口走去。
往日会发出聒噪声响的铁门此时随着动作的开合却没有了动静,郁白还没来得及疑惑,便看见院子里站满了人。
每一个郁白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看着他,诡异地站在亮光里默然不语。半晌,众人让路,人群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老人。从人群的缝隙里,郁白只瞥见了灯光,看不见被他们挡着的堂屋里是什么情形。
老人拄着拐杖,走到郁白面前,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他的心脏猛地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甚至忘了呼吸。
“孩子,你的奶奶,已经走了。”
早读已经开始了,教室里的人都在专心背课本上的诗词和文言文,期望今天上午的语文考试的题里能正好出现自己背的部分。
夏序怀不止一次看向身边空着的座位,课本上的诗句都还没看多少。郁白不是会迟到的人,更何况今天这样重要的考试,他只会早来,而不会早读都过半了,却依旧看不见他的身影。
夏序怀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十分钟前发给郁白的消息也全都没有回应,满屏都是绿色的气泡,怎么往上滑都没新消息进来。
铃声响起,早读结束。
夏序怀等班里要去吃饭的人走完,才起身往隔壁办公室去。
向晴不在,办公室也没有一个老师,夏序怀只好站在门口等着,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其他事。
等有老师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语文考试开考的时间了,周围经过的全部都是拿着文具往自己考场走的学生。
“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快到考试的时间了。”要进办公室的老师看见杵在门口的夏序怀,便说。
“我找向老师。”夏序怀说。
“她今天好像请假了,你是她班里的学生吧,不用等了,快去准备准备考试吧。”
夏序怀微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去教室拿上笔袋,往自己的考场走去。
火葬场收骨室,郁白一个人站在窗口前,目光呆滞地望着里面。
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过,也没有吃饭喝水,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昨天的,没有换。
这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沙土,却更稠更沉。
这是骨灰的味道,叶红的尸体正在火化机里烧着,郁白这样想着,却仍然无动于衷,甚至称得上麻木。
昨天晚上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一直待在堂屋里,陪郁白守夜。
叶红的尸体被放在堂屋中间的地上,身下垫了褥子,用白布盖住了上半身。
听其他人说,叶红的身体也被几个手脚麻利的阿姨擦洗过,换上了寿衣。寿衣是叶红自己买的,以及身后事所需的一切东西她自己都提早准备好了,就好像她算准了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一样。
郁白盘腿坐在地上,离叶红很近,却始终没有揭开白布看上一眼。
到后半夜,其他人都东倒西歪地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可郁白一点不困,转而盯着一旁匍匐在地上的公鸡看。
过了一会儿,郁白又扭头看向窗外和门外。
等了许久,公鸡没叫,他想见的人也没出现。
上午考完语文之后,天就变了。
原本晴空万里,现在突然乌云密布,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夏序怀在月亮湖的花廊里一遍遍拨打郁白的电话,但没人接。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他想起之前过生日时发生的事情,那时的他联系不上郁白,现在也是。
点点雨丝打在玻璃窗上,夏序怀手里转着笔,桌上的试卷空白一片,只草草写了个名字。
墙上的时钟挂在很显眼的位置,偶尔会有埋头算题的学生抬头看一眼。
夏序怀脸色微白,左手捂住腹部轻轻按压。他今天一天都没吃饭,已经大半年没复发过的胃痛现在迟钝地到来,一阵阵疼痛不断,还要分出神去忍耐。
数学考试结束,夏序怀交了白卷,收起东西下楼。
走到办公室时,他看见大半天没见的向晴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忙着什么。
夏序怀敲门后进去,走到她的桌边。
向晴神情略微疲惫,她拧开杯子喝了口水,然后才问:“什么事?”
“郁白今天没来。”夏序怀说。
向晴点头:“他今天请假了。”
“为什么?”夏序怀问。
向晴顿了顿,没有说原因:“这是他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叶红的骨灰被装在一个骨灰盒里,由工作人员从窗口递出,郁白上前接住。他手上没有什么力气,还以为会掉到地上,但没有,骨灰盒被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走出接骨室的时候,郁白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
雨并不稠密,一滴滴打在郁白的衣服上,很快浸湿了表面的布料。
郁白僵硬地走着,坐上公交车,脑子里好像在想些东西,又好像没有。
车程很长,等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下午,郁白走进村子,随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村里的坟地。
这个村子现在几乎没什么年轻人住,只剩下四五个老人在这里养老。临近年关的时候,在外打工的中年人才会携家带口地回来准备过年。
村里有两三处坟地,死掉的人都可以埋葬在这些地方,不像大城市里还要花钱买墓地。
郁白的父母被葬在村西边,郁山亭则被葬在村东边。他不知道叶红想和谁挨得近些,或者两边都怨恨,死了也不想在地底和他们见面。
郁白站在坟地思考良久,还是打算把叶红埋在父母的坟边。他借了一把铁锹,寻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开始一下一下地铲土。
雨还在下,土地湿润难挖,不过一会儿功夫,郁白的裤脚和鞋子就粘满了泥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挖了快两个小时,郁白才停手,地上的坑很大,完全能够容纳叶红的骨灰盒。
郁白拿起放在一旁的骨灰盒,用手擦拭被雨水打湿的地方。他盯着手里不大的盒子,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可以变得这么轻。
骨灰盒被安放在坑底,郁白站在坑沿边,慢慢往里填土。直到泥土把盒子全部覆盖,郁白拿铁锹的手才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是泪是雨,混进泥土里,又被他铲起来填坑。
等一切弄完,郁白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土包,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了。他想,应该立个墓碑的,起码让别人知道这里葬的是谁。
可郁白又想起来,叶红留下的几句遗言里,不让人立墓碑,也不需要做什么别的事,只要把她的遗体火化葬了就好。
郁白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去另一边看父母。他站在雨里默然良久,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最后转身离开。
回了城里,郁白打开铁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疲惫至极。他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湿着衣服躺到床上,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陈凭正揪着头发复习物理知识点,只是这些知识点怎么都不往他脑子里进,搞得他不知道薅掉了自己多少根头发。
抬头喝口水的功夫,陈凭看见夏序怀正在收拾书包。
现在教室里没有任课老师在,陈凭往旁边伸脖子,压着嗓音说:“夏哥,你要逃晚自习啊?”
“嗯。”夏序怀简短回应,起身拎着书包就往外走。
陈凭张着嘴,瞪大眼看他明目张胆地走出教室,一点都不怕会碰到老师。
校门口的保安在打瞌睡,夏序怀骑车出来也没人发现。
阴雨天的时候最容易堵车,校门口全是亮着灯要掉头的车辆,夏序怀骑行在在夜幕雨丝里,嗅着空气中潮湿的车尾气的味道。
绵绵雨线扑在他的脸上,夏序怀手背青筋突出,指尖发白地用力握着车把,目光越过模糊的夜,直到突兀的刹车声响起,他才呼出一口气。
自行车被随手停在门边,夏序怀站在铁门前,静静地站着。
铁门没锁,半掩着,从里泄出一小片亮光,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交界线,衬得他的神情愈发冰冷。
夏序怀推门走进去,没在亮着灯的堂屋看见人影。他记得郁白曾说过,自己是住在楼上的。
老旧的木楼梯发出嘎吱声,夏序怀一步一个湿脚印循着楼梯往上走,停在一处没关门的房间门口。
黑暗里,一个隆起的身影躺倒在床上,除了屋外的雨声,里面寂静一片,像一个黑洞洞张大嘴的怪物,明明肚子里已经有了食物,却还是贪得无厌地期待有人走进去。
夏序怀慢慢走进去,摸索到墙上灯的开关,按下。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夏序怀走到郁白身边,看他睡得脸色通红,轻声叫他:“郁白。”
他没有得到回应。
夏序怀缓缓俯身,将冰凉的手贴在郁白的额头上。手心下的肌肤滚烫,让夏序怀心里一惊,他这才发现,郁白的衣服都湿透了,连床上都被洇出了不小的水痕。
郁白眼睫颤动,他被冰得有了点意识,感觉自己额头上凉凉地很舒服,忍不住往夏序怀的手心蹭了蹭。
夏序怀撤回手,离郁白更近,沉声说:“郁白,你在发烧。”
郁白不知听到没有,只是对于他收回手的举动很不满,从鼻腔里哼出模糊的气音,灼热的吐息让他鼻腔喉咙都痛,脑中的神经也绷紧了一样疼。
夏序怀把他浑身上下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一件不留,然后把人塞进另一边干燥的被子里。
郁白嫌冷,往里钻了钻,还没过两秒,就又被挖出来,换上干净的厚实衣服。
夏序怀给他穿得很多,一件套一件,连冬天的厚袜子都翻出来给他穿上。
全部穿完,夏序怀便背起郁白,往楼下走。
还好这时雨已经停了,附近有距离不远的小诊所,步行五分钟就能到。
郁白嘴唇发白干裂,病恹恹地靠在夏序怀身上,打了针的那只手被身边人捂在手心里。
对面坐了一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生,也在挂水。她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一脸怪异地转过头。
夏序怀身上被雨打湿的地方不重,但他还是折起左肩的衣领,尽量让郁白的头靠在干一些的布料上。
中途郁白醒过来一会儿,嗓子哑到发不出声音,夏序怀给他喂了些热水才好些。
“还难受吗?”夏序怀偏过头问他。
郁白轻轻地摇了下脑袋,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动。
夏序怀知道他现在还是难受,便放低声音说:“睡吧,我在这里,不走。”
郁白鼻尖一酸,连忙闭上眼,但薄薄的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流出来,掉在夏序怀的衣服上。
药都打完,夏序怀再背上郁白回去。
现在已经大半夜了,外面没有行人,空气里弥漫着薄雾,湿润的地面上映着路边灯光,积水处有时会呈现出光彩斑斓的波动。
郁白迷迷糊糊地,脑袋很重,他看着夏序怀的侧脸,突然开口说:“十八岁生日快乐,夏序怀。”
他大概是烧糊涂了,分不清现在是哪月哪日,只觉得心里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和夏序怀说,想来想去,只能先想到这一句。
夏序怀脚步一顿,半晌后才说:“听到了。”
郁白便安下心,伏在他背上揽住他的脖子。
回了家,夏序怀给郁白脱掉外套鞋子,郁白很乖地让“他动手动脚”,接着埋进他拿出来的新被子里。
夏序怀本想关灯,可他回头一看,便见郁白从被子边沿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夏序怀走过去坐下,问他:“怎么了?”
郁白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模糊且小:“你要走了吗?”
夏序怀撩开遮住他眉眼的发丝,说:“不走。”
郁白感觉自己的眼皮有点重,但他还是努力撑开听夏序怀说话。
“我去煮点东西吃。”
郁白彻底放下心,抓住床头的玩偶熊,拖进自己怀里,一个翻身便睡着了。
夏序怀轻声关灯出去,然后下楼走进厨房。他找到米,放进加了水的锅里开火煮粥。
等粥煮好的时间里,他才从兜里拿出一直震个不停的手机看。
正巧又一个电话过来,夏序怀接起,那边传来舒绘的声音:“小怀,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啊?”
“我在郁白家,他发烧了。”夏序怀答。
“发烧了?严不严重啊?有没有去看医生?”舒绘关切地问。
“已经挂过水了,现在在睡觉。”
默了几秒,夏序怀继续说:“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原本紧张担忧的声音消失,舒绘不知在想些什么,在一片令人忐忑的安静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知道了,那你照顾好郁白,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再给我打电话。”
“谢谢舒姨。”
电话挂断,夏序怀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浓稠的粥,见差不多了,便盛了两碗端上楼。
郁白这次醒得很快,他坐起来倚在床头一点点喝粥。夏序怀给他量了体温,温度降下去不少,但还在烧。
两人捧着各自的粥慢慢喝,白粥没什么滋味,郁白咽下去的时候甚至觉得嘴里发苦。
简单裹腹后,夏序怀收拾碗筷下去洗,再上楼时,郁白还没睡。
“你今天晚上要在这里睡吗?”郁白切切地问。
“嗯。”夏序怀没有看他,只是关门关灯,脱掉外套后上了另一半床。
此时已经算是凌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夏序怀听见身旁躺着的人在小声地抽鼻子。
良久,夏序怀才听见郁白哽咽着开口说。
“夏序怀,我没有亲人了。”
天亮时外面突然起了很大的风,窗玻璃都被吹得不停震出轻响,发出笃笃的声音。
屋内昏暗,夏序怀被细小的动静吵醒,眼睛还没睁开,先下意识地伸手去试郁白额头上的温度。
窗帘遮住窗户的部位透进朦胧的光,夏序怀盯着那处不甚明亮的光,感觉手心处的皮肤温度已经完全降下来了。
郁白侧躺着,整个上半身几乎都窝在夏序怀的怀里,他睡得无知无觉,脸上还起了一层薄红。
夏序怀从床边的桌子上摸到温度计,仔细给郁白测量。
等待温度计测出体温的时间里,郁白似乎是嫌冷,往旁边的热源处拱了拱,直到身体完全贴住夏序怀。
夏序怀一动不动,任他手里抓着熊爪子挤到自己身上,也不嫌两人中间挤着的玩偶熊硌人。
昨天晚上郁白一直在哭,眼泪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着些话,就连睡着后都没停,时不时就会突然惊慌地醒过来,好像梦里都在害怕恐惧,一刻不得安宁。
夏序怀给他擦了一晚上的眼泪鼻涕,到最后发现自己轻轻拍他的背会让他睡得安稳些,于是干脆将郁白拢进怀里,缓慢地安抚他。
但也仅仅如此,除了这些举动,夏序怀说不出任何承诺。
因为那些承诺,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哪怕夏序怀想表明心迹,可他现在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这些话就只能藏在心里。纵使他思绪翻涌沸腾,到头来,也只能低声说一句:“别哭了。”
所以,现在他只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安慰他,陪伴他。
再多的,就不能做了。
温度计显示郁白还有一点点低烧,今天还得去一趟诊所。
夏序怀闭上眼,等天光大亮时才起身,把玩偶熊塞进郁白怀里,再给他掖好被子下床。
温度计被放在桌子上时,夏序怀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扁平小照片。那照片不大,又年岁悠久,上面有些地方都已经斑驳了。大约是郁白拿出来看,然后忘了收起来。
借着屋子里微弱的光,夏序怀拿起照片扫了一眼。
照片上,一个英俊的男人揽着一个温柔的女人,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女人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他们一齐低头笑着看向自己的孩子,目光里充满了喜悦和爱意。
那孩子圆乎乎胖墩墩的,似乎是能感受到父母的情绪,所以露着几颗小米牙,咧嘴笑得很开心。
夏序怀把照片翻过来,只见照片背后有两行用圆珠笔整整齐齐写下的字。
兜兜一周岁快乐!
爸爸妈妈会永远爱你,陪在你身边!
照片虽然很旧了,但是被保护得很好,外面用塑封膜压实包裹住,不容易弄脏或者破损。
夏序怀在床边坐了许久,还是郁白呢喃了句什么他才回过神来。他回身去看,郁白头埋在被子里还在睡,刚刚说的应该只是梦话。
他放下照片,俯身把被子扯下来,露出郁白的整张脸。
“夏序怀……”
“我在。”夏序怀低低地应。
郁白眼皮动了下,却没有醒。
夏序怀伸手,拨开一点他的额发,鬼使神差地叫他。
“兜兜。”
“嗯……”
一个很轻的带着心疼与珍视的吻落在郁白的额头上,夏序怀到底没忍住,在他耳畔小声承诺:“我永远都在。”
“只要你需要……”
郁白掀起眼帘,睡眼惺忪地看着他,鼻子不通气的感觉太难受,他张了张嘴,本能地换了一种呼吸方法。
夏序怀显然没想到身下的人会突然醒过来,他怔了怔,刚想起身就被郁白勾住了脖颈。
郁白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迷糊地盯着离自己很近的脸,然后视线不自觉下移,落到夏序怀的嘴唇上。
昨天好像就梦见他了,郁白脑袋木木地想,好真实的梦。
果然,在梦里什么都会实现。
不想醒了。
郁白闭眼,胳膊微用力往下拉,直到两人的嘴唇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
暗淡的房间里不知静了多久,夏序怀才慢慢有了动作。他不确定郁白刚刚的行为是否清醒,有没有把他认成其他人,但他此刻想不了太多,因为心脏跳动的频率又快又重,牵连着耳膜脑仁都在鼓胀,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克制住重新吻下去的念头。
夏序怀把那张照片挪回原位,又把郁白的被子掖了掖,然后才起身下楼,去买早饭。
半个小时后,郁白再一次醒过来。
脑袋重启的时间里,郁白自动过了一遍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事情。他眼睛还没睁开,眉头却先皱了起来。
怀着一种迟疑侥幸的心理,他用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
下一秒,郁白从床上动作很大地坐起来,他掀开被子,睁大眼睛看自己脚上还没脱的冬天穿的厚袜子。
在这一刻,郁白笃定,自己是绝不可能无意识地独自一人换衣服去诊所挂水,也不可能在高烧的情况下给自己煮粥喝,更不可能莫名其妙地飘在路上,像是骑在什么东西身上!
所以,真的是夏序怀,不是梦!
那么,今天早上,他是“强吻”了夏序怀吗?
郁白的脸一阵红过一阵,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自己意识不清的状况下,不仅被夏序怀看光了,还在他面前哭了一个晚上都没停。
他一定还说了很多的事情,比如小时候的,关于爸妈的,奶奶的,或许还有郁山亭的……
郁白慌乱羞赧,随手揪住一个枕头砸在床上,又用拳头胡乱招呼枕头,打累了才停下。
他闷闷地坐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一声轻笑突兀地响起,郁白僵硬地扭头去看。夏序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又看到了多少。但刚刚那声笑,显然是他没忍住漏出来的。
两人对望着,眼见着夏序怀嘴角的弧度愈来愈大,郁白再也承受不住,一个转身跪在床上,撅着屁股够到衣柜门,打开拿出来一个包,往里面塞衣服。
“做什么?”夏序怀笑着问他。
郁白没回头:“我要换一个星球,重新开始生活!”
夏序怀的笑声渐大,直笑得郁白红透了脸转头瞪他,他才收敛。
“穿好衣服,下来吃饭。”夏序怀说完,适时走出去,再把门带上。
郁白揉揉脸,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烧坏了,到现在都还没转动起来,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显得很蠢,一点都不聪明。
他穿上衣服,去洗漱完后才磨磨蹭蹭地下楼。
夏序怀想到郁白病还没好全,吃东西可能没胃口,所以每种早饭都买了一点,包子油条热干面手抓饼豆浆皮蛋瘦肉粥等,几乎摆满了大半张桌子。
他们俩从昨天到现在就一人喝了一碗白粥,现在都很饿,尤其是郁白,在看见这些早饭时,肚子就叫起来了。
两人也没工夫说其他的,一人坐一边开始吃东西。
桌上的早饭解决了大半,郁白捂着肚子瘫在椅子上,觉得病都完全好了。
“下午还要去挂一次水。”夏序怀把桌上剩下的东西收拾起来,放进冰箱。
“……哦。”郁白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答应一声。
“你今天不去学校吗?”郁白突然想起来,这两天要期中考试,现在时间已经晚了,但是夏序怀好像完全没有要去学校的打算。
“不去。”夏序怀收拾完,坐回郁白身边。
“那考试怎么办?”
“没事,昨天的卷子我也没写。”
“为什么?”
“胃痛。”
郁白一滞,想起上学期自己胃痛时夏序怀给他的药,原来是因为他自己胃不好,所以才会随身带着胃药。
“那你现在还疼吗?”
刚问完,郁白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傻。要是还疼,夏序怀就不可能还坐在这里了。
气氛沉默了会儿,郁白没话找话地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有回家?舒阿姨和夏叔叔没有说你什么吗?”
“没有。”
“那你现在要不要回去一下?”
夏序怀顿了下,才没什么语气地问:“你很希望我走?”
郁白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他连忙说:“没有,我就是怕舒阿姨他们担心你。”
夏序怀没再说什么,他昨晚没休息好,现在吃饱了就容易犯困,想找个床睡一觉。
“你上楼干什么?”身后,郁白看着他往楼上去,直愣愣地问。
夏序怀脚步没停:“补觉。”
他说完,郁白更呆了。怎么好像他只住了一晚,就成了这屋子的主人了?
屋子的“新主人”回头看他一眼:“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郁白眨了下眼,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是,他也需要睡觉。
虽然他现在一点都不困。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房间,脱衣服上床。
郁白甩掉拖鞋,刚掀开被子,就听见夏序怀说:“袜子呢?”
郁白不由自主地低头看脚,应该是刚刚起床洗漱时他嫌有点热,所以脱掉了。
“起床的时候脱掉了,有点热。”郁白解释。
昨天晚上郁白全身上下都发热,就一双脚冰凉,在被窝里怎么都捂不热,所以夏序怀把睡前给他脱掉的厚袜子找出来,又给他穿上才好些。
两人躺到床上,夏序怀闭上眼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而郁白全无睡意,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从昨晚到今早发生的所有事情,势必要记起每一个遗漏的情节。
努力想了片刻,郁白翻身看向夏序怀睡着的侧脸,情不自禁地想起早晨的那个吻。
在那之前,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兜兜。
可是,这个世上会叫他兜兜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了。
郁白想,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叫他了。
下午的时候,郁白又有一点发烧,夏序怀带他去昨晚那家诊所挂水。
现在人还不算多,诊所里只有三四个人在输液,其中一个恰好是昨晚上坐在他们对面也在挂水的女生。
郁白随便找了地方坐下,看夏序怀去和医生交涉,回头时正好和那个女生的目光相对。
女生微愣,随后镇定地转开眼,低头看自己的手机。
夏序怀和医生说完,走到郁白身边坐下,动作自然地用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医生在配药。”
郁白恹恹地,也不怎么动,只是疑惑地低声问他:“对面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夏序怀随意扫了眼:“不认识。”
“那她为什么一直在看我们?”
夏序怀大约知道答案,他不动声色地握了握自己的右手,说:“不知道。”
郁白吸吸鼻涕,把懵着的脑袋缩进厚衣领,身体也从椅子上往下溜,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就不动了。
等了不到一分钟,医生拿着药走过来,郁白坐直了些,伸出左手放在扶手上。
他左手手背有一小片青紫,是昨晚挂水后留下的痕迹。可能是因为太瘦的缘故,郁白手背上的血管很明显,衬得针眼和青紫痕迹也比别人更醒目。
再加上今天气温降得有些厉害,郁白不过挂了一会儿水,手就有些凉,配上青紫痕迹,怎么看都有点吓唬人。
夏序怀坐在他左边,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划着,右手就搭在扶手上,离郁白正在挂水的手挨得很近。
所以,郁白不过是手僵稍微动了一下,就贴住了他温热的手腕。
那一点温热顺着郁白的指尖蔓延过来,使得他呼吸放缓,感觉自己如同杯中不断上升的气泡,劈里啪啦破碎的小声响只有他能听到。
静了片刻,郁白也没等来夏序怀的什么反应,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都放在了手机上。
正当他想慢慢地撤回手时,夏序怀突然握住了他的半只手。
也就是这一瞬间,郁白猛地想起来,昨天晚上,也是在这个位置,好像有一个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过。
掌心徒然灼热起来,连同昨日残留的温度,让郁白一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举动。
“手太凉了。”夏序怀的视线没有离开手机,轻皱着眉头说出的这句话,让人以为仅是郁白的手太凉,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行为,而不包含其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对面女生的表情太过怪异的话,郁白也会这样认为。
但哪怕是这样,郁白也没有再撤回自己的手。他逐渐放松神经,再次在座椅上寻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把自己的半张脸埋进领口里。
等到快要挂完水,夏序怀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医生过来拔针,然后两人先后起身,往回走。
晚饭时间,郁白又量了一次体温,温度计显示温度正常。
年轻人身上的小病小痛总是恢复的很快,夏序怀也没有理由再继续留下来,于是确定他没什么问题后,就回家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小区的棚子里,夏序怀锁好自行车,刚走到楼下,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神色几不可见地滞了一下。
“妈。”
“小怀,”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疲惫,伴随着水流的声音,“你这两天是不是有考试?”
“嗯,”夏序怀垂下眼,“有。”
“我这两天太忙,考试之前也没有打电话问过你。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许仪随便冲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
“我没有去考试。”夏序怀说。
“……”许仪顿了一下,问他:“没有去考试是什么意思?”
“我请假了。”
“小怀,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高三的每一场考试都很重要,绝对不能松懈!这才第一场考试,你就随随便便请假,这个样子还怎么高考?怎么上大学?你已经比别人迟了一年了,再不认真对待,难道还想复读一年吗?你不是唐方程,在保送名额送到你手上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绝对不允许还有这种情况发生!我马上就给你的班主任打电话,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学校能不能通融一下再给你单独安排一场考试。还有,普通班你也不要待了,还是回精英班……”
“胃疼。”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了声音:“……什么?”
“请假是因为胃疼。”夏序怀淡声说,忍住想要反胃的冲动。
楼底的声控灯灭了,一切都陷入黑暗里,只有手机散发出刺眼的光,但维持的很短暂,不过几秒就熄灭了。
“小怀,我……妈妈刚才语气有点急了,没有逼你的意思,”许仪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了些,“你现在胃好些了吗?”
“嗯。”
“没事就好,那妈妈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
电话挂断,许仪抬头,才惊觉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有些狰狞,这样的神情和情绪在以往从不会出现。
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变的呢?
手机上通话的界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郁白刚刚发过来的消息。
白鱼:【你到家了吗?】
夏序怀身上沉闷的情绪渐渐消散,他眼里带了点笑,连反胃的感觉也慢慢消弭。他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按电梯键。
夏槐:【到了。】
进了门,这个时间点雷打不动在客厅追剧的舒绘看见他便站了起来:“小怀,你回来了。”
“舒姨。”夏序怀把门关上,收起手机,弯腰换鞋。
“小白怎么样了?”舒绘问。
“烧已经退了。”夏序怀答。
“那就好。”
舒绘走到餐桌边,把装着水果的盘子端起来,笑着说:“我去给你切点水果。”
夏序怀看了眼没有暂停的电视剧,刚想提醒她,但舒绘已经进了厨房。他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后,听到厨房的水流声还没停,于是先回了卧室。
夏槐:【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夏序怀在书桌前坐下,看着聊天界面上一直在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等了两分钟都没收到郁白的消息。
他想了想,动手指点进郁白的主页面。
“小怀?”敲门声响起,舒绘得到夏序怀的应答后,开门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
“今天刚买的水果,很新鲜,吃一点再睡觉。”舒绘把水果放在他的手边,柔声说。
“谢谢舒姨。”
舒绘很少会这样进夏序怀的房间,一般有什么事也只是在卧室门口和他说,然后让他出来吃东西或者做别的事。
舒绘放完水果,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坐了下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舒姨,还有事吗?”夏序怀见她坐下,便问道。
舒绘淡淡地笑起来,说:“有时候看见你和小白在一起,就会想起我的两个朋友。”
盘子里的水果大部分都是酸甜口的,是郁白爱吃的种类。
夏序怀看着水果沉默,大约猜到了舒绘是想要说什么。
“我和他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还上了同一所大学。他们两个……就像你和小白一样,几乎形影不离,也很在乎对方。我也是过了很久才察觉到他们之间有另一种感情,虽然当时年纪小,很不解,但看到他们很快乐,我也很开心。”
说到这里,舒绘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由自主地怀念的味道,可能是想到了年轻时候的事情,连唇角的笑都是柔和的。
夏序怀不记得自己见过舒绘所说的两个朋友,于是问了一句:“现在呢?”
舒绘慢慢收起笑,连同过往的美好记忆都消散了。她看着夏序怀,轻声说:“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所以,我不想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小怀,你能明白吗?”
夏序怀没有想到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仓促悲凉,他默然良久,才微哑着嗓音说:“我们不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拿得定主意,”舒绘叹口气,“你和小白都是很好的孩子,绝对不会因为一时脑热而做出什么错事。可你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完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以后你们后悔了怎么办?如果……你们的父母绝对不会同意又怎么办?还有外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这些你们都想过吗?”
寂静的房间里,舒绘充满担忧的询问让夏序怀生出些恍惚,他现在不知道郁白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也不知道自己能陪在他身边多久,所以他无法回答舒绘的问题,也没有底气去回答。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夏序怀看过去,是郁白发过来的一条信息。
兜兜:【都可以。】
紧接着,手机屏幕又顶上来一条消息。
兜兜:【明天早上一起去学校吗?】
“想过。”
舒绘楞住,看着夏序怀转头认真地对她说:“我想过了,舒姨,我不会后悔。”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舒绘的眼睛微红,安静的氛围才结束。她站起来,仿佛也做了什么决定般温声说:“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一次,我会坚定地站在你们身后,牢牢抓住你们的手,再不会让你们一同跌入那漆黑无比的深渊。
晨起的薄雾里,一道身影在道路尽头出现,太阳自他身后缓缓升起,像是深秋还身披夏光的少年,只是看着,就能够感受到永恒不消的夏季在靠近。
那是一个,足以用夏天形容的少年。
郁白站在路边,眼睛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还看不真切,心跳却先一步认出了他。
夏序怀停在他的身边,气息还有些不稳:“我打包了牛肉面。”
郁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额角亮晶晶的一点汗,应该怕面坨了,所以在路上才骑得这么快。
“嗯。”郁白移开眼,自觉走到自行车后座的位置跨上去。
现在的气温已经很冷了,再过不了两天,他们早起上学的这个时间就看不见冉冉升起的太阳,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天。
进了校门,夏序怀直接把自行车骑到车棚的位置,锁好后和郁白一前一后钻进开始掉落枯卷树叶的小树林里。
走了一小段路,夏序怀回头,意料之外地没有看见郁白的身影。
正当他想往回找,郁白又出现在小路尽头,像是刚从锁好的自行车的方向跑过来的。
跑到面前,郁白停住脚步,解释了一句:“刚刚在系鞋带。”
夏序怀看眼他身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继续走。
郁白暗暗舒口气,跟在他后面,看高大的树木上打着旋飘下来的金黄漂亮的银杏叶擦过夏序怀的肩膀,然后掉到地上。
郁白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那片叶子,捏住叶柄在指尖翻转着,最后揣进兜里。
好在两人约定起床的时间很早,住宿生的早操还没开始,教室里没几个人,他们可以不着急地吃完热腾腾的面。
郁白简直爱极了那家的牛肉面,捧着打包盒吃的顾不上其他,连碗底的汤都要一滴不剩的喝完。
吃饱后,他就会变得有些呆,歪着头后背靠墙,眯着眼看黑板上的字。连夏序怀用纸巾给他擦鼻尖的汗都没什么反应,甚至乖乖地转了脸等人擦另一边。
看着他的动作,夏序怀不禁莞尔,给他服侍完后,又收拾了桌上的垃圾,才抽出书本来看。
郁白讨厌深秋到整个冬天的这段时间,以至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低落,连做事也慢吞吞的,总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不过今年似乎好了一些,起码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趴到桌上去学习背书。郁白从兜里把刚才捡的银杏叶拿出来,夹进语文书里,坐直了背黑板上布置的任务。
早操在进入十一月份时由广播体操改为了跑操,等陈凭他们喘着气进了班,先闻到了教室里各种各样的早餐的香味。
“天杀的!这对我们住宿生是多么的残忍啊!你们吃早饭就不能捂着点吗?”陈凭严词谴责走读生的放肆,期望能获得同为住宿生的支持拥护,和他一起谴责。
但早有先见之明的住宿生早就从一些走读生的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早餐,还要趁着老师没来先塞两口,所以没工夫搭理他。
陈凭回到座位上,嗅觉灵敏地闻到了一股牛肉汤的味道。他眼睛往地上一扫,就看见了夏序怀的桌脚放着收拾好的打包盒。
“夏哥,我不仅受了前两天考试的折磨,现在还要受你们吃完的食物的折磨,苦都是我一个人吃了,咱就是说,厚道吗?好歹留口汤给我喝啊……”
陈凭眼巴巴地瞅着,谁知张途在前面补了一刀:“看开点嘛兄弟,你只要能吃苦,后面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陈凭:“……滚!”
“你这次考试会进步两个名次。”夏序怀安慰他。
“哦?”陈凭朝他的方向探头,“夏哥何以见得?”
“因为这次考试班里的第一第二名变成了倒数的第一第二名。”韩青推推眼镜,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
陈凭倒抽一口凉气,夸张地捂住嘴:“班长大人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已经提前拿到了成绩排名表?”
韩青微笑着摇摇头,并不说话。
“真相只有一个,”张途学着韩青的样子摸摸并不存在的眼镜,“那就是第一第二名在这次的考试当中都请假了!”
“因此我们所有人的名次都会往前上升两个。”韩青补充。
“原来如此!”陈凭恍然大悟,紧接着猝不及防地问夏序怀和郁白,“你们两个是因为什么请假啊?”
“生病了,所以请了两天假。”郁白只说了一个原因,至于另一个,他觉得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即便说了,也只能惹来别人的同情,搞得气氛沉闷,他不喜欢这样。
“夏哥呢?”
“病假。”夏序怀言简意赅。
“你们俩上学期早读迟到的原因是一样的,这次请假的原因还是一样的,”陈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然后叹息一声,“你们果然变成了穿同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朕甚是欣慰。”
“不是兄弟。”郁白反驳了一句,声音虽小,却能让他们都听见。
夏序怀翻书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
“那是什……”陈凭还没来得及问完,便眼尖地看见班门口出现了英语老师的身影。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下一秒,班里响起嗡嗡的读书声,正在吃早饭的同学连忙把早餐塞进桌肚子里,一边抹嘴一边找书。
“都大声点!没吃早饭啊!”英语老师进班敲敲黑板,拧着眉看他们。
“没吃——”底下异口同声的一句话比读书声还大。
“……”把这事儿忘了。
英语老师揉揉太阳穴,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沸腾着,偶尔有人抬头瞅一眼坐在讲台上备课的英语老师,然后趁着她没看见,再偷偷吃一口早饭。
教室最后一排,郁白头埋得很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很热,却不敢动一下,生怕有人注意到他。
脑子是乱的,心跳也是。
在吵闹的环境里,郁白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他抓不住周遭重复不断从他脑海里进出的声音,这些声音虚无缥缈地浮在半空中,但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可是——
手掌所触碰的温度又是真实的,他不需要低头看,就能知道这温度属于谁。
课桌下,有两只手轻轻地搭在一起,宛若十指相扣。只要其中一只手再用力些,两只手就能紧紧相握。
但是,他们都没能等来对方进一步的动作。
窗外树枝上的蝉终于还是没有挨过深秋,用尽所有的力气发出最后一声鸣叫,然后消没在这个季节。
冬天再迟,也还是来了。
落日比以往更快地坠入地平线,很容易就叫人忽略稍纵即逝的晚霞的美丽。
灯光明亮的教学楼里,只剩下几个还没离校的学生,疲惫地背着书包往外走。
夏序怀推着自行车,走到学校的路灯下才发现车把上多了个东西。黄色的小鸭子戴着一顶印有皮卡丘的头盔,憨态可掬的玲珑可爱模样很难和夏序怀本人联想在一起,尤其是出现在他的物品。
夏序怀捏了下这突然多出来的小东西,小鸭子便在黑夜里突兀地叫了一声,不仅如此,它的肚子还因此亮了起来,闪烁不停地发着光。
走在一边的郁白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但也被小鸭子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尴尬到有点不知所措。
“还会亮。”
夏序怀似乎是笑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不适的安静。
“嗯……很拉风。”郁白接了一句。
在夜色里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光的鸭子确实很拉风,夏序怀想着,伸手拨了一下鸭子头盔上的竹蜻蜓。
“你想考哪所大学?”郁白忽然问他。
“没想好,可能是海大。”夏序怀回答,反问他:“你呢?”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郁白停下脚步,在这几秒里,他不为自己的冲动懊恼。
“我想和你一起,”他又重复肯定地说了一遍,“最好能一直在一起。”
在学校没人的角落里,在黑夜树影的掩护下,夏序怀自嘲地想,说什么要离面前的人远一点,或者当作朋友去相处,现在看来,完全做不到。
因为,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那么那么地想要去吻他。
多一秒都等不了。
这一次的吻和之前两次完全不一样,夏序怀尝到了话梅糖的味道,酸与甜在他心里蔓延,最后都变成了无法言说的满涨喜悦。
“诶?那不是夏哥吗?夏哥——”
吻被打断,夏序怀把小口喘气的郁白按在怀里,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陈凭和班里几个男生鬼鬼祟祟地躲在草丛里,他们手里提着黑色的塑料袋,应该是刚翻墙出去买了点宵夜回来。
“夏哥,你怎么还没回家啊?”说着,陈凭起身,想朝他们走过去。
刚走没两步,陈凭定在原地,才看清夏序怀脸色不怎么好,貌似有点生气。
“我……”陈凭后退一步,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夏序怀好像正抱着一个人!
“诶我、我你、我……你……夏哥你谈恋爱了?”陈凭终于憋出一句话,连尾音都是颤的,充满了自我怀疑。
“我靠,图图正往这边走呢!陈凭赶紧回去了!”远处望风的几个男生低声喊着陈凭,示意他赶紧回来。
陈凭晃悠两下,一步三回头地一直到离开,都没等到夏序怀说话。
周围没了人,夏序怀才松开郁白,低声说:“他们没看清是你。”
郁白点头,脸烫的厉害。
“回家吧。”夏序怀骑上车,带着他出校门,迎着夜风回去。
到了郁白家门口,夏序怀停下,将车赶到一旁放好,然后走到他身边。
郁白边找钥匙边看他,疑惑他怎么不回家时,突然想起刚才被打断的那个吻。
找到钥匙,郁白试图开铁门的大锁,结果对了几次钥匙都进不去锁孔,反而在夏序怀的视线下手都开始抖起来。
“咔哒”一声,大锁好不容易被打开,郁白呼口气,推开了铁门。
夏序怀跟在他身后,铁门随之被重重关上,但细听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只一下就没了动静。
再听,就只剩房屋楼宇间独属的静谧,仿若刚刚的声响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