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1 / 2)

1994年秋季学年的第一堂魔药课让菲欧娜陷入深深的困惑。

“福利小姐,你在迷情剂里闻到了什么?”斯内普看起来嘴皮都没有动一下,声音像是从虚空中传来一样。

她在第一排桌子前望着斯内普教授冷漠的脸,身后’叮叮当当‘的小瓶子碰撞的声音戛然而止。

昏暗潮湿的地下教室里,只有约克石地砖不停的凝结起水珠,其余的都像静止在此刻了一般。

“水草味。”她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答道。她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只取决于闻到药剂的人本身。

带着珍珠光泽螺旋上升的蒸汽,不真实的描绘着内心的渴望。这个味道始终没有和具体的人对上号。

升腾的气体展现着飘渺的形状,船只、湖水,却没有清晰的脸庞。

无人在意河岸上少了一颗石块,它被投进湖水,涟漪一圈圈的晕开然后消失,那块石头在暗涌里颠簸,被鱼吃入腹中又吐出来,翻腾着始终不肯安静躺在湖底。

人与人的关系像是一条条锁链,可她并没有跟谁结下牢实绳结。

才住进霍格沃滋的菲欧娜常常在半夜从四柱床上摔下来。刚开始室友还会虚假的关心,然后渐渐能听到那些女孩子暗暗议论的话,‘大小姐没睡过这么小的单人床。’

她的衣服鞋子开始莫名其妙的失踪,书包里的墨水瓶总是拧不紧,在翻找书本时会撒出来。

到后来菲欧娜好像发现了事情的关键。头发散下来会比用亮闪闪的水晶头绳扎起来好,哪怕学院围巾多在脖子上裹几圈也比轻巧又保暖的狐狸毛围脖好,针织手套比皮质的要好,总之看起来平平常常就是很好。

只是迎合的平常让她放弃了本有的平常。

渐渐的她也习惯了这样风平浪静的平常,直到达莱娅寄来的为圣诞舞会准备的古董蓝宝石首饰似乎又点燃了一些敏感的神经。

她躺在四柱床上,帷幔严实的拉起来。细碎的说话声还是能通过厚重的布料穿透进来,或许是尖细的声音故意让她听到。‘哪个人身上能是水草味?怕不是巨怪吧。’尖利的笑声在宿舍里四处流窜,一秒都是漫长。

她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下面。消失的衣服和鞋子可以用飞来咒找回来,撒出来的墨水可以用清洁咒抹去痕迹。语言跟这些比起来更像能伤害人的刺,深嵌在皮肤里,要么等它慢慢溶解,要么等娇嫩的皮肤长出铠甲来防御它。

善意的玩笑与恶意的嘲讽界限从来都是分明,没有人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圣诞舞会前菲欧娜在草药课的暖房外被斯莱特林魁地奇球队的一群男生围住,其中一个像巨怪的大高个叫住了她,“喂,听你室友说你喜欢我?”

菲欧娜淡然的盯着他摇了摇头,她把手俏俏的伸进口袋里指甲刮蹭着魔杖尾端凹凸不平的图案。她想,原来‘愚蠢’这个词能像合身的衣服一样被人大张旗鼓的穿在身上。

那人身旁的队友窃笑着起哄,“弗林特,她还不承认呢。”

几个女生相互挽着手路过他们的时候捂着嘴不停的讪笑,那一双双处在最好年华的眼睛却闪着邪恶的光彩。

其中一个天真的对弗林特说着,“前几天好几个人邀请她去舞会来着,不过都被拒绝了。”她转动着眼球一副机敏的思索事情的样子,“嗯,大概是不—喜—欢他们吧。”她落在话语里的重音像是哐当作响的破锣鼓一样让人烦躁。

另一个女生上下打量菲欧娜一眼,仰头甩了甩头发,菲欧娜想起芙蓉·德拉库尔甩着那头银色长发的样子,而这个女孩卷曲的头发作起这个动作来是那么可笑。

她们拉开暖房的门走了进去,听起来无邪的笑容渐渐被浑浊的玻璃门隔开。

菲欧娜常常会觉得她们很可怜,她们在自己营造的假象里奋力出拳,却恼羞成怒的扑空。

弗林特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豆丁一样的眼睛在像土豆一般的脸上笑咪起来快要看不见了,“那我就大发慈悲邀请你去圣诞舞会吧。”他说完朝菲欧娜龇牙咧嘴的挤了下眼睛,自以为潇洒的和簇拥着他的同伴一起转身离开。

冷冽的秋风从黑湖上空刮过来,撩起菲欧娜垂在身后的头发,发丝粘作在涂了唇膏的嘴上,像是给白皙的小脸蒙上一条金色的面纱。

结伴在黑湖里游完泳的学生七嘴八舌嬉闹着正沿着台阶走上来。

挂着水珠湿漉漉的火红头发映在冰蓝色的眼底,空气中留下一阵阵黑湖里水草的味道,一切记忆都开始清晰起来,菲欧娜摸了摸鼻尖,原来他们是气味的源头。那种深植在心里一直隐忍未发的情绪像破壳而出的新生命一样,给沉闷的生活注入另一种色彩。

少年人的叛逆期或早或晚,但在短暂如白驹过隙的青春里总会到来。

上午是阅读书籍和针线,下午是舞蹈和礼仪,晚上则是在达莱娅的指导下学习看账本。

周六有半天的休息,菲欧娜提着楠竹编织的小筐蹦蹦哒哒的走出庄园,来到村里的孩子常玩耍的小溪旁。记忆里那些休息的日子都是晴朗,一群小孩叽叽咋咋的在河边做游戏。她被他们所接纳,不是因为她姓‘福利’,而是因为她叫‘菲欧娜’。

在盛开着无名野花的溪边,湛蓝的天空开始逐渐变色。村庄里开始升起炊烟,那些孩子被来寻他们的家长一一接走,大人们牵起孩子稚嫩的手走过小山丘,孩子们朝她挥手道别约定明天见,可她总是失约,到后来这条小溪只剩她一个人。

达莱娅说他们去上麻瓜的学校,菲欧娜闹着也要去,被达莱娅罚了一个星期顶着瓷碗看书。

竹子小筐装满了菲欧娜觉得可爱的野花,她敲响黑檀木大门,达莱娅微笑着给她开了门,看到她手里满筐的花和脏兮兮的笑脸,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紫色和白色交相辉映的花朵不能让达莱娅开心,只有专心致志的学习才会。

在父母去世后菲欧娜就开始朝一个目标奔跑,心无旁骛的向前。

从菲欧娜把父亲留下来的酒坊重新装潢开始,达莱娅对她的教育仿佛放松了些,好像是达到了她对菲欧娜期许的目标一样。像花园里为了束缚住肆意生长的花枝而绑上的皮筋,终于耐不住时间的消耗和蓬勃扩散的生机松懈了下来。

她开始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菲欧娜,她不再因为菲欧娜一些不偏离航线的出格事情惩戒她。她用折扇挡住一半脸庞对菲欧娜笑的时候,菲欧娜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长大了,有一种被认可的快感。

可从小在如此压迫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菲欧娜怎么会就因此满足,她想得到的比达莱娅放任的更多。

如果你长时间的注视着一个人,那个人一定会回头看你。

学校里出双入对的小情侣像是多了起来,有些人从路人甲变成谁谁的约会对象,谁谁的男女朋友。总是坐在教室第一排的菲欧娜不用转头看也知道,后排座位上的那些人正躲着旁人的目光你侬我侬。而那些情侣好像都是从一个眼神的对视开始的。

她在走廊里和那对双胞胎插肩而过时鼓起勇气抬头想与之对视,却总在眼神相接的当口败下阵来,盯着脚尖等他们路过自己。心脏捶打着她的肋骨,捏皱的衣摆上都是汗渍。

她像一颗在温室里被达莱娅催熟的果实,在即将成熟之际,她觉得自己也许会像父亲一样撂下重担和学业一口气的跑美国去,可那时候祖父还健在,他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在父辈的羽翼下挥霍。而达莱娅只会送她走一段路,她苛刻的要求是倒数的乐章,当她放开管制时菲欧娜会飞出她的掌心——到更大的牢笼里去。

金加隆流进庄园在古灵阁里的金库。比起那些在古灵阁看守金库伤痕累累的龙,菲欧娜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保管员,这些金子总有一天会从她的手指缝里流出去,流到她的血脉手里,正如她从至亲掌心继承它们一样。

绵延不断的金色河流,淌过每一个姓福利的人,他们都没有留住奔流不息不住向前的浪潮。

有些东西注定是只能短暂拥有而无法永久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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