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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齐司礼】诸事不成全(1 / 1)

春岚祀是大曜最为隆重的祭典,各地郡王皆要入京朝拜。连着处理了几天的事务,跟不同的老油条打交道我也感到疲惫,心血来潮来视察军营。

一路上士兵在进行日常的操练,我示意几位将军不必跟随,带着蓝总管继续向内走去。

蓝星向来聒噪,他先是夸将士们训练有素,再以此延伸到大曜国运昌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明君在世治国有方。诸如此类的话我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他倒是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拍马屁,我回头白了他一眼正想让他闭嘴,他却张大了嘴诧异地盯着前方。

我好奇地朝前方看去,就一眼也愣在了原地。

那人身着深色战甲,手中拿着一杆长枪,背对着我挥舞,招式凌厉,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阳光照在长枪的银尖,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飘扬。

我不可自制地朝他跑过去,心脏凌乱地跳动着,带着我许久未感受过的紧张与欣喜,许是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他收起长枪转身,先是愣了一下,看清我的面容后,迅速单膝跪下向我行礼。

“萧州郡王世子萧逸,参见陛下。”

像是一盆冷水迎面浇下,我停下脚步,笑意凝固在嘴角,竟让我感到无地自处。

“萧州郡王世子……萧逸?”

我重复着他自报的身份,让他抬头,又恢复了帝王应有的从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眼角多了一颗泪痣。

我收回视线,示意他起身。

蓝星冲上来提醒我时候不早,该回宫了,他紧张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他觉得我会做什么呢?

坦言我也不知道,于是顺着蓝总管给的台阶下来,转身离开。

再次见面是几日后的宫宴,我坐在主位,酒过几巡,歌舞登场,我撑着下巴欣赏台下曼妙的舞姿,不知不觉视线就跑到萧州郡王旁边的人身上。

他换了一身华服,还是梳着高马尾,用精致的发冠将黑发束起——我思考如果是白色的头发效果如何。

舞姬的水袖纷飞,总时不时遮住他的脸,让我没由来地心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后我屏退了侍从,也没让蓝星跟着,一个人在宫中乱晃。

“陛下需要臣做什么吗?”

那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我是喝多了,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不说话。

“陛下,我是萧逸。”

嗯,萧逸。真是不敬啊,在皇帝面前自称“我”。

不过我不在意他的大胆。

我靠在假山上,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萧逸看着我的动作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却没避开。

“陛下方才宴会上一直在看我,是吗?”

“是又如何?”

“那陛下喜欢吗?”他上前一步靠近我,苍绿色的眼睛映着我的神色,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看不真切。

我笑了起来,眼睛都眯在一起,伸手完完全全地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膀,这样便看不见他的面容。

“喜欢。”我回答道。

萧逸暂时在宫里住下了,我让蓝总管对外编几个体面的理由,也不知有多难为他,蓝总管纠结痛苦了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领命。

我闲时喜欢泡温泉,便叫萧逸同我一起。

泡温泉的时候最是放松,我的手随意地搭在萧逸身上,时不时抚摸他肩侧紧实的肌肉。

“陛下似乎很喜欢臣的肩膀。”他看着我的动作。

我并未抬头看他,依旧盯着他的肩背。

“这里,没有疤啊。”

“陛下是在关心臣吗?战场上的刀剑还没有几个能伤到我。”

他说这话的语气也那么狂妄,我不置可否,闲着无聊在他肩上手指作画,锥子形状的脸、尖尖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我的画技实在堪忧,想必连五岁小儿的简笔画都不如,最后在这个四不像的眉心点了一下。

萧逸歪头看着我的笔画,倒还真仔细思考起来:“画的什么?狼?狗?”

“随便画画的,谁知道是个什么。”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又想了想:“也像狐狸,你最后点的那一下像在画狐仙的花钿。”

我不说话,撩起一捧水泼在我刚刚摩挲过的位置,新的水痕附着在他肩膀,我不合时宜地想到这算不算毁尸灭迹。

“春岚祀结束,我就该随父亲回萧州了。”萧逸握住我作乱的手指。

“还有一个多月。”没必要考虑那么远的事情。

萧逸不这么想:“陛下不留我吗?”

“世子听过一句诗吗?”我不想和他探讨这个问题,吻住他的唇在嗫嚅的水声中告诫他。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温泉的温度越发烫人,将两具缠绵的身躯笼在迷蒙的大雾中,随着水波起伏涌动。

荒淫误国这词不假,我成天只顾着和萧逸泼酒作乐,也难怪蓝总管总用那副担心的模样看着我。

他不说,我不提,萧逸也不问。

大家都维持着这个微妙的平衡,怎么不让人满意?

记不清哪个州的郡王,贡品是一只名贵的鸟,装在金丝编成的笼中,它的羽毛光鲜亮丽,也不乱叫,只在逗弄时发出几声婉转的啼鸣。

我想起幼时宫里也养着一只鸟,那时我还是公主,被逼着在花园读书,那只鸟在高高悬挂的笼中叽叽喳喳地叫着,吵得我心烦,我想把这只鸟拿下来看看它在发什么疯,但笼子挂的太高,以我当时的身高,跳起来也仅仅擦到边。

我今日偏要取下它,没有我的命令,宫人不敢上前,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按住我的肩膀,然后从我头顶取下那个笼子。

“齐小公子!”宫人朝那人行礼。

我回头,看到他的样子,脸庞虽然还未完全褪去青涩,但已然显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坚毅与沉稳。

一头长发用发带束成高马尾,增添了几分洒脱与不羁,最让人讶异的是他那双金色的眼瞳,摄人心魄。

“你要这鸟做什么?”声音清冽好听。

“我想知道它在吵什么。”

他看了看笼中的鸟:“它应该有广阔的天地,如今困在狭小的笼中,当然会挣扎。”

我思考他的话,感觉是有几分道理,于是打开笼子。

那只鸟先是试探着蹦了蹦,确定自己的确已经脱离束缚,欢快地“啾啾”叫了两声,拍着翅膀朝天际飞去。

少年的脸上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被我及时捕捉到,我抓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你齐小公子,你是齐将军家的小儿子吗?你今年多大?你怎么在宫里?”

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只来得及回答一句他叫“齐司礼”,又被新的问题砸中,在我一声又一声的“齐司礼”中,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叽叽喳喳的笨鸟。”

我隔着笼子拨弄这只鸟的羽毛,眼前这只鸟显然比当年那只漂亮得多,我打开笼子,它却像没意识到一样,依旧坐在笼中梳理它的羽毛。

我伸手把它取了出来,摊在掌心,它乖顺地蹭了蹭我的手指,便不再动弹。

萧逸有点好笑:“这鸟还真奇怪,哪儿有鸟不往天上飞的,它倒像离了笼子就活不了一样。”

我微微合拢手掌,压着它的腹部,尽管如此它还是那样温顺。

我嗤笑,将它重新放进笼子里。

“真是只笨鸟。”

“我的一个朋友,他的爱人总是忽冷忽热,他觉得自己离她很近,却好像从来没有触及她的心,还有她的眼睛,似乎总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东西,陛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微笑着解答他的疑问:“因为恨。”

“他太像那个人了,越和他在一起,女人越容易想起那个人,所以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抱着她的人是他,如果亲吻她的人是他,如果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他……最极端的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当时死在战场的不是她的爱人,而是这个人,会怎么样?”

我依旧微笑着:“但这不是你的错,萧逸。”

我不知道我是否眼含怜悯,告诉他的同时也宽慰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只是有点倒霉而已。

那晚萧逸喝得大醉,带着一身酒气闯到我的寝宫,我料到他会来,点着灯等他。

他红着眼睛和我面对面。

“你知道吗?我情愿你一直骗我。”

我像宫宴那晚一样抚上他的脸颊,那晚醉的是我,今晚醉的是他。

“齐司礼的头发是白色的,他总是梳马尾。”我抚过萧逸的发冠,继续向下。

“齐司礼有一双很漂亮的金色眼睛,狐狸的兽瞳,我最喜欢。”

“齐司礼肩膀处有一道疤,那是他第一次在战场受的伤,我心疼了好久。”

“齐司礼最敏感的地方是尾椎,我们同房的时候我总会趁他不备摸那里……”

我和萧逸的身子完全贴在一起,像这一个月的每一天一样。

“够了!”他甩开我,苍绿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你疯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突然癫笑起来,瞪大惊恐又兴奋的眼睛逼近萧逸:“快逃吧!”

看到他被我的动作逼退一步,血液冲上我的大脑,失控的心脏不正常地战栗着,我的嘴角咧得更大,紧张地好心劝告他:“不然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我在发自内心地困惑,为什么那么像他却不是他?为什么是我的齐司礼、我那么爱的齐司礼、我唯一爱的齐司礼,死了?

我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几乎是嘶吼着问萧逸。

瘫在他的怀里流泪。

酒精没有任何作用,萧逸觉得荒谬又悲哀,他什么也忘不了,只会记得更清。

他想起蓝总管那天对他说的话——“公主,啊,现在是陛下,不过奴才还是习惯叫‘公主’。公主自幼性情古怪,没人摸得清她的性子,除了齐将军……”

——“……齐将军牺牲后,公主看着像没事人,奴才却宁愿她像以前一样喜怒无常,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人觉得随时都会……”

蓝总管的措辞委婉,萧逸却能脑补出那个儿时孤独的公主的模样,当然也有和齐小将军在一起时快乐的模样,再想到现在的模样。

各种情绪混合之下,竟只剩下心疼。

我感觉到萧逸把我抱得更紧,像要把我融进他的血肉。

从这晚之后,我很久没再见萧逸,直到萧逸离京的那日,他来向我道别。

我们又是有礼的君臣。

“你应该离开的。”我朝他莞尔一笑,“这是你该做的事情。”

“萧逸,回到你的位置吧。”

他朝我行礼。

走出几步他突然转身。

“如果——”

我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他却没再说下去,转身离去。

“陛下为什么不留下萧世子呢?”

我不回答蓝星的问题,反问他:“是你告诉他的吧。”

也不算问,是陈述的语气,毕竟还记得我和齐司礼的过去的,也只有蓝星了。

“萧世子很爱陛下。”

“公主已经感受到了一份爱,于是和爱一起死掉了。”我这样告诉他,不过我不指望蓝星这个秃头会明白。

深夜我一个人坐在祠堂,这个祠堂只供奉齐司礼的牌位,牌位上的字歪歪扭扭丑得清奇——我亲手刻的,毕竟不太娴熟。

也不知道齐司礼有没有又骂我。

他的画像摊开在地上,我一点一点抚摸画的纹路,跳动的灯火像他在眨眼睛,说实话有点诡异。

我感到疲倦,想伸个懒腰,不小心撞倒了身旁的油灯。

油灯被撞翻在画卷上,火顷刻烧了起来,我下意识想用衣袖扑灭,却不知为何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烧得越发狂妄的火舌吞噬画卷上心心念念的面容,看不清晰,烧成灰烬。

地板涂了隔火的漆,周围又再没摆别的东西,火烧了没多久便渐渐熄灭,并不似我恍惚中看到的那样,张牙舞爪着烧完整座宫殿。

我拎起卷轴的残骸,它残破不堪的躯体随着我的动作抖下黑色的余烬,飘落的时候边缘亮着隐隐的火光,又很快黯淡在地上,一碾成为沾在指间的粉末。

火烧完了。

我还是独自一人坐在原地,和往常无数年的大多数时候一样。

对于活着我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遇到齐司礼之前我不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因为人都有生的本能,既然如此我也应该活着,不然显得太过异类;而他离开后,我又要守着他想守护的一切,我想过殉情的可能性,也算一种合情合理的死因,但又怕我死后灵魂真的消散,就再也无法感知他的痕迹。

原来痛苦就是存活的实感。

所以我绝望,我挣扎,我还要拉着一个本来不相关的人和我一起陷落,在地震般的爆炸过后,在刺耳尖锐的奏鸣声停止之时,后知后觉的空虚感潮水般涌来淹没我的口鼻,充斥着我全部意识的还是齐司礼。

可是我的身边没有齐司礼。

“笨鸟。”

我听到他的声音。

我想,我就是那只打开笼子也不会动弹的鸟。

这么想想真是可悲。

我躺在地上闭着双眼,我以为我会想到齐司礼的容颜,他对我笑或带着我骑马,但事实上我的大脑生了锈,连带着眼珠在我试图思考时迟钝地转动,然后被锈斑卡住。

感官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那就睡觉吧,蓝总管过一会儿就会找到我,将我送回寝殿,并且安排好我的起居事宜。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会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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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当时想问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我也死在战场上,你会像思念他一样怀念我吗?”

可是他太幸运也太倒霉,无数次地死里逃生,竟还是好生生地活着。

真痛苦。

你们都活着。

只你吻我伤口,

吻我痛与爱欲都滚烫,

吻我灵魂孤僻乖张,

吻我清与浊的过往,

吻我像神只一样,

心脏交给月亮。

——歌曲《只你爱我残缺》

对于一个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就算单方面被父母骂几十分钟,也得说完体面话然后征得对面同意再挂电话的人来讲,这也许是我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在见家长的时候跟他跑了。

和他在一起后,我就告诉了父母这件事,当然只是通知,我也不会听他们的意见。他们让我带他回去见一见,问过他,我们决定元旦一起去。

到的时候是下午,冬日的天阴沉沉的,细细的颗粒小雪砸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像丝一样从皮肤钻到更里层。

他的手上提满各种礼物,却突然停下脚步,把东西都放在地上,腾出手来捧住我微微冻红的脸颊,给我取暖,我有些诧异:“再走几步就进楼了,没必要的。”

他轻轻搓着我的脸颊,把雪融化的水渍擦走,神色露出几分认真:“有必要的。”

我又说:“这么多东西,放下再拿起来也很麻烦。”

这次轮到他诧异:“这有什么麻烦的呢?很快的。”

对他而言,放下手头所有的东西来给他的爱人擦擦脸是一件十分必要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有着很强的爱人的能力,这一点我早知道的。

比如我和他一起回我们的公寓,我半天翻不到钥匙开门,下意识地向他道歉,他不解地问道歉做什么,找人来开锁就可以了;还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饭,小心翼翼地等他反应,我知道他不会骂我的,他那么爱我,可是他为什么也不生气呢?他先是确定我没有受伤,然后看着地上的菜思考:“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菜,那这顿不能将就,我们再做一份吧。”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他无法理解我在很多情境下的反应,毕竟他是一个拥有完整的爱从而养出健全人格的人,不过他不知道,像他这样的“正常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我失笑,也学着他的样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手贴住他的脸颊,只不过我的手太冰,可起不了取暖的作用,反倒把他冻得一激灵,恶作剧得逞,我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报复性地挠我脖子上的痒痒肉,笑得我只能躲在他怀里宣布暂时休战。

因为闹了那一会儿,我进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挥散不去的笑意,母亲做了一大桌菜等我们来,父亲也挺热情。

聊了一会儿,看得出来他们对他很满意,家世也好,学历也高,相貌堂堂,唯一一个工作不太合他们心意,但赚的那么多也瑕不掩瑜了。我们看上去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其实大多数时候也的确如此。

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家庭,他们从不痛快地直接否定我,然后大家一了百了,而是永远以“为我好”的姿态施行自己的控制欲,我若是不听,就是“不孝”,就是“吃苦还在后头”。持续的供给与间歇的辱骂,爱也不纯粹,恨也不彻底,大多数家庭都是这样,我知道的。

因为享受着它的灿烂。

因为忍受着它的腐烂。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在母亲照常说我今天的妆画得难看的时候,我笑着默不作声;在我吃了几口蔬菜然后去夹爱吃的肉时,母亲又说“整天就知道吃肉,菜有营养你知道吗?吃菜能害你吗?”,我也只是吸了一口气,放下自己刚刚夹起的食物。

我习惯了,我从来都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

我看得出来,他又不懂了,他不懂为什么家人比仇人还刻薄,对他这个“半陌生人”礼貌温和,却对他们爱的女儿恶语相向。

接下来他们说起我从小到大的糗事,其实我觉得我应该是个挺优秀的人的,至少从世俗绝大多数人的视角来讲,可是他们能记得的好像只有我出错尴尬的时候,我成长的痛苦也只是他们口中的一段“趣事”。

我记得我曾经跟他们说过我不喜欢这样的,也许他们不记得了。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我看到自己拉着他起身,他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整个拢在怀里,以保护者的姿态带着我从温暖的房间出来,从密闭的电梯出来,扑向冰冷的茫茫大雪的天地。

从他抱着我的那一刻我就闭上了眼睛,我就这样在他怀里安睡,在半梦半醒间由他拉着我逃离,意识模糊间我隐约知道他叫了司机,车上摇晃一会儿我们到了郊区的别墅,他将我打横抱起,走过不知多少层台阶,穿过几个房门,最终把我轻轻地放在床上,手边玩偶柔软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这是“我的房间”。

之所以叫“我的房间”,是因为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一起住在另一个房间的,但是他坚持要按照我的喜好再布置一个我的专属房间,我也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但没关系我们总是这样彼此纵容。

这个房间应该是包括我在内所有女孩子小时候幻想过的样子,华丽、梦幻、精致、温馨,层层叠叠的纱幔,堆积成小山的玩偶,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矫情。

现在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布置这样一个房间——这是他费尽心思想给我的过去的补偿,是他对我年少求而不得之物的满足。

我感觉到他为我换上柔软的睡裙,侧躺在旁边抱着我,亲吻我的额发,我明明是个最缺乏共情的人,却隔着一层层障壁感受到他内心压抑的痛苦。

他在为我难过。

我的小性子又上来了,我不管他有多悲伤,我要他在这种时候爱我,我要他占有最狼狈最不堪的我。

我是世上最卑劣的人,当他舔弄我身下最敏感的部位时,我一边被刺激地流泪一边摁着他的头笑:“你在楼下的时候有看到我房间的窗户吗?在特别高的地方,没有防护栏,曾经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过从那里跳下来。”

如果那样的话,我飞溅的血会穿过时空,沾在后来站在那栋楼下的你身上吗?

我太恶劣了,尽管知道他会更痛苦,我也要把鲜血淋漓的我剖开放在他面前,我把我最崇高的爱人变成了野兽。

他终于生气了,发了狠地顶弄我最脆弱的地方,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破碎的呻吟和根本止不住的泪水和潮水证明我还活着,我的灵魂也被他束缚在这具身体里,我无法再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旁观这一切,身体到达极限让我产生濒死的错觉,我的心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自始至终闭着眼睛,眼泪从眼角的缝隙涌出,渗过我的头发,又沾湿身下的枕头与被单,恍惚间我也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他也只存在于我的梦境之中。

可是他又放缓了节奏,摩挲着我的脖颈吻我。

他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的爱人,我知道你在家里不受重视,也知道你总是患得患失;

我爱你对世界的善意;

也爱你敢于向我吐露欲望的勇气;

爱你为理想疯狂;

爱你庸庸碌碌太寻常;

爱你灵魂复杂重量;

爱你不快乐的沮丧;

爱你像小孩一样,总想讨要月亮。

故事终了,别人要自己的爱人,我也要救我的爱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着我,温柔地抚摸我的脊背,我突然很害怕,缩在他的怀里不敢动弹,任由我的泪水决堤,可是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耳语,让我睁眼看看他。

于是我睁开眼睛。

一切感知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我的灵魂被接住了,安放在他的心里,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重到令我窒息的爱意。

我错了,我崇高的爱人不会变成野兽,他是极昼永不降落的太阳,是夜里不曾走失的月亮,他是四月末一场晚来急的春潮大雨,滋润我干涸贫瘠的土地,用爱让白骨长出淋漓血肉。

我的爱人。

他永远无法切身体会我的人生,他不明白,但他知道,我的痛苦、我的不安、我的无助,他会用他完整的爱为我填补我的残缺。

溺爱一个人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相反地,完整健全的爱才能真正养成一个人正直善良的品格。

这是他的人生经历,也许在未来,也会成为我的。

我又想没话找话,撅着嘴戳他的胸口:“你怎么这么好啊。”

他笑着亲我还挂着泪水的湿漉漉的眼睛:“因为我爱你。”

他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你之前说被我喜欢一定是件特别幸福的事,那你现在幸福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模样简直像提出某个科学难题,虚心求教等导师解答,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哭笑不得,凑过去在他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幸福,特别幸福,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女孩。”

听到我的回答,他笑得特别开心,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把怀中的我抱得更紧。

“嘭——”

窗外突然绽放漫天烟花,他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手表,上面显示着“00:00”。

“过年了啊。”他抱着我,“新年愿望许什么好呢?”

爱情我已经有了,我挺想许愿新年暴富的,但感觉这会儿说应该有点破坏氛围。

我眨巴着眼睛看他,决定把新年愿望的第一个名额交给他,但小周同学慧眼明心,一眼看出我内心所想。

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鼻子,有些无奈:“好,第一个新年愿望,祝我的小公主财源广进。”

我满意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示意他继续:“第二个愿望,希望你平安喜乐。”

“第三个愿望,希望你万事顺意。从今往后,都有我陪在你身边,我会陪你度过以后的每一年,每一个节日,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我贴着他的脖子,汲取着爱人的体温,我对他说:“我爱你。”不是“我也爱你”,是“我爱你”,我爱你并不建立在你爱我的基础之上,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已经让我感到了爱,你已经救了我了。

他说:“我知道,因为我现在很幸福。”

我的爱人,被你爱着与爱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两件事。我爱你残缺,爱你也让我圆满。

新年快乐。

只你爱我时,

我和人间才得以团圆,

人类的脆弱痛苦,

都薄到看不见,

爱将我过去赦免,

你填补此后残缺,

汹涌而来红尘万千,

我只向你沉湎。

问你是否问你是否真的被他搭救,

他是避无可避与众不同,

人为的情境引诱松懈他在你身边困囿,

活在限定的虚构捧花献勇,

才能打动自己仓皇投入到泪流,

赏味时段中故事暂时续不到白头。

——歌曲《吊桥效应》

第一次和他认识是在片场,那会儿还是早春,冬天的寒气还未过去,我翻看着剧本,时不时搓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他就礼貌地把自己的水杯借给我,让我暖暖手。

接下这部戏的时候,我没想到男主选角会是他,毕竟我只是个刚出头的小演员,竟然这么幸运能和影帝搭戏,这部戏说好听点叫文艺片,说通俗点就是年少情动但又求而不得死于现实的青春疼痛文学,但是大导演都好这口。

毕竟是要演情侣的关系,我和他很快熟悉起来,周影帝几年前影帝颁奖现场官宣的神话我当然也听过,好不浪漫。

但抛开年少成名和种种浪漫传闻的光环,他和所有人口中的一样,谦逊、认真、温柔、体贴,所有美好的词都可以叠加在他身上而不显得夸张,我也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会认真教你专业的知识,会注意到你身体的不适,会在你喝醉酒的时候纵容你发酒疯,会在你破口大骂的时候听你倾诉,会在你情绪崩溃的时候拥抱你,会为你的悲惨人生落下一滴眼泪。

他是一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以一种神爱世人的心态,对待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悲悯之心与拯救欲,可是他能救谁呢?我有时候不无阴暗地祈求上天,想让这个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和他的理想一同死去,但当他赤诚的眼睛映着我的倒影时,我又希望一切厄运降临在我的身上就好,让我的灵魂承担一切罪责。

我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在某个下剧组的夜晚,在我们并肩走在一条无人的小巷时,四下都寂静。

我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他,他愣了一下,却没推开我。

我埋在他的颈窝,眼泪糊满了他的衬衫衣领,粘湿的触感让我的呼吸也变得艰难,我甚至觉得如果能在眼泪中溺亡倒也不错。但我还是没死成,隔着胸膛,我们的两颗心脏正同步地跳。

我跟他说,“被你爱着一定是件特别幸福的事。”他抱着我,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感觉到他胸腔轻微的震动,他也许想说什么,但他不该表达,我也不该听清。

月亮也不见了,在完全的黑暗中,我们才终于可以对视,视觉消失的情况下其他感官都被放大,我感觉到一片温热向我靠近,他轻轻吻上我脸颊的泪。

他吻过我的脸颊,我的眼尾,我的眉心,当我们靠得更近,呼吸纠缠在一厘米的距离间时,一滴雨落在我的鼻尖。

下一秒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把我们两个人淋成狼狈的落汤鸡,谁也没想到怎么突然就下起了大暴雨,远远听到街上大家咒骂着天气,奔跑着寻找地方避雨,一片混乱嘈杂。

他突然说了几个字,雨下得实在太大,我一个也没听见,只得大声地问他:“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反正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拉起我的手,朝着大路的方向飞奔而去,所有吵闹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我们的私奔借着避雨的名头,混在嘈杂人群中掩人耳目。

他就这样拉着我,冒着大雨一路跑到剧组为我们订的酒店,但他这次可没有绅士地把我送进我的房间然后让我好好休息,而是攥紧我的手腕将我拉进他的房间。

他这种道德感极高的正人君子发起疯来要比我吓人的多,甩上酒店房门的下一秒他就把我摁在门板上亲,他一只手扣着我的后颈,避免了我的头撞在门上的惨剧,但也限制住我的行动,让我无法避开他铺天盖地的吻。

原本被他拉着跑了那么久就已经体力不支,再被他这样压着索取,我连呼吸都无法自主,剧烈的心跳像藏了只扑腾着翅膀的飞鸟,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

我按着他的头让他埋在我的胸前,许是嫌湿答答的衣服阻挠了他的动作,他双手抓着一个用力就撕碎了我胸前的布料,没了束缚的软肉就这么弹了出来,他的大手揉捏着我的乳肉,直起身子凑到我的耳边舔吻我的耳朵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磁性地过分,好险听得我高潮,不需要他动手,我自己就蹭掉了已经破烂不堪的裙子。

他双手穿过我的大腿将我整个抱起,体位的突然变化令我重心不稳,下意识地夹紧了腿,却更紧密地环住了他的腰,湿漉漉的下身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裤贴在他鼓起的西装裤上。

他一边抱着我接吻一边磕磕碰碰地向房间内转移阵地,甚至没等得及走到卧室,随手拨开茶几上的杂物就将我压在上面啃咬我的脖子。

后背冰凉的触感让我反射般拱起了腰,半支着身子,贴着他炽热的身体取暖,我们胡乱地亲吻着,他的衣服也很快被扔到一边,连带着我身上最后的一层屏障,当两具赤裸的身体最终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我们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的巨物正抵着我已经泛滥成灾的下身,那方小口正吐着汁水,一张一翕含吮他的龟头,只要再进一步,他就彻底越轨,他二十多年的自制与教养会在瞬间粉碎。

他停下了动作,深黑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我,一滴雨水顺着他额前淋湿的发梢滴落,落在我的胸口,滑过挺立的红樱,顺着沟壑滑过小腹,最终没入隐秘的角落。

我们都大汗淋漓,却又沉默地对峙着,凌乱的呼吸声混着被窗户隔绝后的雨声,充斥着昏暗的房间。

还是我先败下阵来,双手缠上他的脖子:“你疼疼我吧。”

他终于低头,深深地吻住我,巨物一寸一寸撑开穴腔的褶皱,他的尺寸太大,我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极力忍受着这份煎熬的痛苦与欢愉,眼角也渗出泪痕。

穴壁温度极高,软肉自发地嗦着伞状的头部,热情地过分。我感觉自己似乎整个被贯穿,小腹上甚至隐约显出他巨物的形状。

他也被夹得寸步难行,但他明显有经验地多,上半身吻我安抚我,下半身也缓慢地抽送着。

最初的酸胀感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他小幅度动作带来的不上不下的绵长快感,痒意钻到了骨头里,我双腿环在他的腰上,实在没有办法掌握主动权,只能难耐地用脚跟去蹭他的后腰:“你快一点……”

他这种时候倒显出几分恶劣,缓缓将巨物抽出,发出“啵——”的一声,下一秒又狠狠凿进我的深处,逼得我一下子伸长脖颈仰起了头,穴口都被撞得发麻。

这次不等我反应,他抱着我的腰用力顶撞着,硕大的头部一下又一下戳到体内敏感的深处,惹得我身子一阵抽搐,快感从身下蔓延到四肢,脊柱发麻。

身下像是有一处永不干涸的泉眼,随着他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攻势涌出一股股热流,浇在他令我欲仙欲死的巨物上,将我们的交合处打湿,泛着淫靡的水光。

我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一只手紧紧地扣着他因为用力而绷起的背部肌肉,另一只手胡乱地在茶几上寻找支撑点,无意间打翻了桌上摆着的玻璃花瓶,花瓶在桌上碎裂,里面几朵纸折的白玫瑰掉了出来,好巧不巧掉在正下方的垃圾桶。

他也注意到了这边,当他看到我的指尖被玻璃的碎片划破一道口子,眸色深了深。

确认了一下我身上没有别的伤口,他抱着我转移到了安全的床上,做爱到一半突然停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我沾血的手指落在他的嘴唇上,示意他继续。

他微微扭头,将我的手指含进嘴里,舌尖舔过我的伤口,奇怪的感觉让我没忍住瑟缩。

感受到他重新进入我的身体,我再次满足地放松在他怀里。

“那是他折的玫瑰吗?”我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但我知道他听懂了,他沉默着不肯作答。

我又继续刺激他:“周老师,你的演技教学包括床戏吗?和我这样的人上床爽吗?”

我无情地宣判着他出轨的事实,把这个最干净的人拉入了我的罪恶深渊。

他忍无可忍,将我整个翻过身来,用后入的姿势狠狠进入我,这个体位一下子戳到我体内的一处敏感点,让我惊喘出声。

然而下一刻他就从后方扼住我的下颌,把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

他飞速地挺动腰身,一下比一下重地占有我的身体,层层叠叠的软肉被他的巨刃毫不留情地破开,我被他牢牢地压在身下,用尽了力气想爬着逃离,却无济于事。

他舔吻着我的耳朵,在我耳边喘着气:“那你喜欢吗?喜欢被我操吗?”

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下身汹涌的快感已经让我疯掉,我被他操得意识涣散,控制不住的涎水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答答淌落,我被他的手指堵着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流着眼泪呜咽。

我们是被放逐在世界秩序外的爱恋者,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他亲吻我的后颈,舔舐我凸起的蝴蝶骨,汗水泪水淫水还有未干的雨水混在一起,成了这场流亡的独特的氛围。

雨下得越来越大,猛烈地敲打脆弱的窗户,似乎下一秒就要击碎玻璃,然后将我们吞没,当他最终释放在我的身体里时,我也到达极致的高潮,但这场酣畅淋漓的性爱远远没有落幕。

最后晕过去前,我听到他在我的耳边说:“你是最值得被爱的人。”

我迟钝的大脑转动,他应该是在回应我那句“和我这样的人上床爽吗?”

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没有力气思考了,手腕无力地搭在他的脖子上,任由他的吻带我堕入更深的梦乡……

……

这一觉我睡得格外安稳,醒来时就躺在他怀里,昨晚的大雨不知何时停止,今天是个明媚的早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入,吻在他希腊雕塑般立体的鼻梁上。

于是我也轻轻吻了上去。

他也许是被我的动作闹醒,鼻腔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手指顺着我的长发,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早安吻。

后来的一个月里,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这种隐秘的关系,有时在他的房间,有时在我的房间,有时是电影拍摄的间隙。

摄影机拍到的地方,我们是理所当然的荧幕恋人,摄影机看不到的地方,我们也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情人,拥抱接吻。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从不说“爱”。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最后一场杀青戏,是男女主分别一吻,爱人错过,我暗暗吐槽,好老套的剧情。

忙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最后一场戏,周围人情绪都很高兴,我听着他们有的说下班后要和对象去约会,有的准备大吃一顿,有的则只想好好睡一觉,而我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开始拍摄后,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男主和女主相望而立,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先开口:“对不起,不能和你继续走下去了。”

我感受到自己的心下坠,却向他露出一个最灿烂的笑颜:“没关系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认真又像是无奈:“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你了。”

“我知道。”

我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余光瞥到人群中一个显眼的身影,怀中抱着一捧鲜艳的玫瑰花——是那个人。

这是他的杀青戏,他当然会来,他会在人声鼎沸中给他送上一捧花,然后带着他回到他们长久生活的家。

而我和他一百天的意乱情迷,会成为往后余生的不可提及,是旁人不懂,是无端动容,是雨过天晴后,只有我们两人才能感受到的漫长潮湿。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幸灾乐祸地想,他会怎么跟他解释房间打碎的花瓶和消失不见的纸折玫瑰呢?

众目睽睽之下,我上前吻住他的唇。

他也顺势搂住我的腰,用力地回吻我,动作和我们以前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唇舌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像是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吻,当然要用尽全力。

别停下,世界变苦前先接吻吧。

我的限定爱情同谋。

原谅你太理性与我在一起要守秘密,

原谅我太野性想这段情更深刻,

两个人一消失,

谣言便得不到证实,

只得幽暗的晚空记得。

——《吴哥窟》

上帝最爱愚弄人,越要退出就越朝对方生命移动。

酒会遇到他,赶通告遇到他,出门吃饭也能遇到他。

他估计也是和我一样的感想,每每对视我们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困扰,所以能怎么逃呢?

酒会结束后我等经纪人给我安排车,经纪人负责的事情太多,我也只好坐在旁边等待,于是他走了过来。

“我送她回去吧。”

作为合作过的前同事,他这话说得再正常不过,但不排除是我神经过敏的原因,总觉得委实暧昧,偷偷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毕竟限定的雨季已经过去。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他的司机和助理交代,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在前面开车,我在后座闭目养神。

其实也不困,只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他,车内后视镜的角度太巧妙,我睁眼就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霓虹灯光相对着前进的车子后退,一道一道晃过我的眼皮,让我闭着眼睛也不得安宁,心绪杂乱,干脆睁开眼睛偏头倚着车窗,城市的夜景繁华喧闹,隔着一层玻璃,车内却静得心悸,像两个世界。

“在想什么?”

他投下一颗石子,把平静无波的湖变成暗潮汹涌的海。

“送我回家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他正借着后视镜看我,但固执地不肯与他对视。

我和他都习惯对方的沉默,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无意谈到某个话题就戛然而止,明知如此我还是要问他,然后欣赏他无言的样子,非得把两个人都撕扯得血肉淋漓才甘心。

不对,还是不甘心,所以我要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他,期待某一天他恼羞成怒。

可是他一如既往地平静,停好车一路跟着我上楼然后关上公寓门。

我缠上他吻他,他只在情事上偶尔失控,所以我要看他跟我一起陷落。他紧紧抱住我,同样热切地亲吻我,修长的手指穿进我的长发,亲密地摩挲。

“嘶——”感到头皮被扯痛,我轻呼出声。他立即停下动作,仔细一看,原来是他无名指上雕花的戒指勾住了我的长发。

在剧组的时候为了适应角色,他并不戴戒指,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插曲。而现在银色的戒指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做工很精致,平日应该不会勾住发丝,至少半长直发不会——我的头发太长太卷。

他小心地取下我的头发,用另一只手按摩我扯痛的地方,我不声不响看着他收回的左手,说不清心底什么滋味。

顺着我的视线,他又抬起了左手,那只戒指横在我们之间,他轻声开口:“帮我挑一款不会让你难受的戒指吧。”

我抬眼看他,他眼底的认真让我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个笑话也不好笑。

“你疯了?”

“我没有。”

我转过身背对他走到落地窗前,他上前从背后环抱住我,隔着长发亲吻我的耳廓。他的双手叠在我的小腹,我低头,他将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褪下。

我一阵心慌,无尽的下潜突然触到湿软的土壤,恐惧从脚底向上生长,伸出无形的藤蔓将我紧紧包裹。

但抱着我的是他,是我几个月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梦里都在渴求怀念的温暖怀抱,偌大空旷的房间因他的到来变得挤迫,令我无处可逃。

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做爱,这种痛苦又欢愉的事情实在让人上瘾。他从后面抵着我,我整个人贴在落地窗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扩散成一片水雾,又随着他进退的动作蹭花。

我双手扒在窗上寻找支点,被他的手覆盖,十指密不可分地紧扣,太过用力青筋都绷起。

玻璃是单面的,但被他顶得神志不清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地想到,会有人正看着我们吗?把我们宣之于众公开处刑,我倒是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可是他怎么办?

察觉到我在走神,他猛然用力进到最深处,不出意外听到我惊呼一声。

“看着我。”他下达命令,我喘着气回头,被他撷住嘴唇深入地接吻,以这样一个扭曲的姿势。

他让我感到害怕——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那个炸药桶,他是安全栓,所以在他的束缚下横行无忌,可如果我才是理性的那个呢?

容不得我去想爆炸的后果如何,他带着我更激烈地缠绵,从客厅到卧室再到浴室,他像要把几个月分别的种种都宣泄出来,结束后的我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靠在他的肩头就睡了过去。

电影很快上映,他的演技自然是好评如潮,还拿了最佳男主角提名,虽然结果还没出,但我向来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个奖肯定是他囊中之物。

颁奖那天我作为女主角,挽着他的手光明正大地和他走红毯再一起落座,这应该是我们能展现出来的最体面的样子,我很满意。

快颁到影帝奖的时候,助理突然说找我有急事,我不明所以,跟着他往外走。场馆太拥挤,我好不容易绕到后台,正要出去刚好听到台上宣布最佳男主角获得者,于是停下脚步。

意料之中的名字,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站在这么偏僻的角落也能听到。我站在阴影中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明亮的舞台,短短几年二封影帝,多伟大的神话。

他官方地发表着获奖致辞,感谢剧组,感谢导演,感谢每一位对手演员,听着没什么意思,但我依旧站在原地,他现在的样子和我在手机上看到的他第一次领奖时的样子重叠在一起,那次他官宣恋情,一段佳话,闹得沸沸扬扬,好不浪漫。

“男主角很爱女主角,我……”

我顿住,心有所感,抬头看着台上那个西装革履闪闪发光的身影。

“很爱她。”

高朋满座众目睽睽,他就这样叫出了我的名字。

“咔嚓—咔嚓——”快门声此起彼伏地爆发,混杂着人群不可置信的窃窃私语与指指点点,闪光灯对准台上的他,把他剖开在无数眼睛之下。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荒谬、可笑,随即而来的是愤怒,我应该是被他气疯了,不然怎么会连心脏都在抽痛,眼睛胀得发疼,眼泪汇聚在下眼眶固执地不肯流下。

整个会场变得不可控制,安保人员冲上前来拦住记者和情绪激动的粉丝,吵闹的场面令我头痛欲裂,被趁乱来到后台的他揽住肩膀护在怀里往外走。

回过神来我甩开他的手,在七拐八拐迷宫般的楼道里转来转去,交织的楼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光也隔绝在外,而他亦步亦趋。

脚应该已经被高跟鞋磨出血泡,我像感觉不到一般一股脑往前走,怎么也甩不开身后跟着的他,直到转到一个死胡同,我忍无可忍转身朝他大喊:“疯子!”

我目眦欲裂,眼泪已经糊在我的脸上,把精致的妆染得滑稽可笑。

藏起来就好了,躲起来就够了,很方便很体面,我们可以这样的,我们应该这样的,全世界都是这样的!我扯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让所有人审判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绝路?

你真是自私,为了你的道德,为了你的良心,你坦坦荡荡地向所有人宣告你的罪行。

你知不知道你的余生都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世人眼里劣迹斑斑的存在,把你过去和未来所有成就通通掩埋。

我和那双眼睛直直地对视,结果它把我的愤怒都吸走,只留下无尽的痛苦。

“你考虑过我会难过吗?”

你应该有所有人眼中完美的人生的。

拽着他领子的手渐渐脱力滑落,刚刚的嘶喊让我的喉咙干哑艰涩,我崩溃地哭着,双手合十抵在他胸前,一遍一遍地朝他弯腰祈祷,卑微地乞求他就此收手。

“……我求求你,不要和我沉下去了。”

他抱着我下滑的身体一同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嗓音极尽温柔,和他之前给我讲戏时一样条理清晰,认真严谨。

“你会觉得我拖累了你吗?”

我想回答“没有”,但哭得说不出话来,连摇头都做不到。

好在他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轻拍我的后背,自顾自地接着话:“同样,我也不会觉得你拖累了我,你并没有影响我……如果非要说有影响的话,那就是爱你让我感到了幸福。”

我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就算没有我,爱上别人你也会幸福的。”

“你永远不可替代。如果是别人,我不会像现在一样幸福。爱你的幸福感是独一无二的。”

他想亲我,被我扭着头躲开:“脱妆了,当心糊你一嘴。”

他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退而求其次用脸蹭我的头发。

“相信我好吗?你拥有我全部的爱。”

我当然相信他,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他的存在就是我幸福感的来源,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他把我拉回化妆室,他早打点好了一切,化妆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这时候倒是反应过来,助理说的临时有急事也是他的意思,想带我提前离开,谁知道我在后台听他的获奖感言听了半天。

把我安置在座椅上,他从医药箱翻出一叠创可贴,单膝跪在我面前,将我穿着高跟鞋的脚托起。

后脚跟果然是有些磨破了,好在没有很疼。他给那处贴上创可贴,又变戏法似的从旁边鞋盒中翻出一双运动鞋给我换上。

我看着自己漂亮的礼裙下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运动鞋,发自内心地皱起眉头:“好丑。”

他佯怒地捏了一下我的脚踝:“私奔呢,你要是不满意,我只能背着你跑出去了?”

那场面还是有点太超过了,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把他也逗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果不其然沾了一手粉。

“去去去!”我赶紧把他的手拨开,捞起桌上的粉饼对着镜子拍拍打打补妆。

他就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镜子把我们两个人都框在其中,我刚好能看到他的神情,那么专注,那么认真,好像只有一个词能描述他的眼神——“爱惜”。

补妆的动作慢下来,涂好口红,我抿抿嘴,端详欣赏自己的妆容,回过头牵起嘴角问他:“我现在好看吗?”

“很美。”

我不去问他为何眼含泪光,因为他将我残缺的心脏填得满满当当。

和他手拉着手走到最后一道门,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你没有退路了。”

他将我垂落的发丝勾在耳后:“既然我爱你,我一定要坦坦荡荡地爱你。”

“我的爱情观就是这么极端。”他毫不心虚,挥舞他的爱情宣言。

我嫉妒你的爱气势如虹,像个人气高居不下的天后。

“你才是那个不顾后果的疯子。”

“是吗?那你现在不也依旧离不开我吗?”他肆意地笑着。

我笑得更加灿烂。

“因为我也是个疯子,我们天生一对。”

我们站在门后,外面是黑压压的人群,推搡着,议论着,吵得门板都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会是怎样一幅盛景。

“准备好了吗?”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嵌着星辰的眼睛将我捕获其中。

“三……二……一……”

“跑!”

一声令下,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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